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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wwuaimu

独腿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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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16 09:46:22 | 显示全部楼层
回来了,今天发现AMPUTEE贴吧封了。。。


第十三章
        伊芙琳坐在费尔蒙特一家安静的日式酒店里,一边慢慢喝着伏特加果汁酒,一边抽烟。她应该感到筋疲力尽了。那天早上她恢复了体力,所以她就能一整天的在外面走,不过,这只是被压抑了的体力。拐杖送来后,她就开始思考、试着理顺大脑里的思绪。现在她仍然在想心事。
        给伊芙琳送拐杖来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非常和善,但却有点儿莽撞。他毫不羞耻的从头到脚的打量着她。“需要我帮你调节拐杖吗?”
        “不,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伊芙琳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恼火。
        “你怎么了?把腿摔断了吗?”
        “不是,我……”伊芙琳发觉自己把残肢翘起来了。“难道你觉得我的腿是玻璃做的吗?”她笑了,“人们经常会把腿摔断,但他们不会把腿摔没了。”
        “小姐,我说的是你的假腿。”
        “我可没有假腿。”
        “那么你的拐杖哪去了?”
        “你说话的口音象是纽约人。”
        “是的,我的父母三年前搬来这里。”
        “你手里可拿着我的拐杖呢,如果你能把它们给我的话,也许我看上去会更优雅一些。”
        那对拐杖调得太低了,所以伊芙琳只能跳进卧室,把钱拿出来付给那个男孩。
        “小姐,”当她跳回来后他说道,“你很不错了。我以前送过两次拐杖,都是送去给女人的,她们都把自己的木头假腿弄断了。她们谁都不敢出来见人,只是隔着大门和我说话,然后把支票塞出来给我。”
        “谢谢了,”伊芙琳说。和陌生人相处是多么的容易啊,回家后与老朋友见面又是多么让她感到害怕啊。在列宁格勒,每个人都是不认识的。内丽从来没见过两条腿的她,比阿特丽斯?翁格尔也没有,卡伽诺夫医生也没有,除了给她做截肢手术的时候,当然这是不算的。阿斯托利亚宾馆里也有很多人,但他们都不认识她。但吉恩却是特别的。
        但与其他熟悉的人见面又不一样了。她害怕和他们解释,她害怕看到他们同情的目光和惋惜的叹息。她经常去买报纸的那些卖报人、斯坦福的那些熟人、她把自己的车留给她看管的那个女孩、丹?巴拉克以及报社里所有的人,至少丹?巴拉克是知道的。但她和他说什么好呢?嗨,丹,我看起来怎样?但为什么吉恩能让她不感到难堪呢?
        那个男孩走了后,她花了很长时间泡了一个热水澡,然后开始想心事。既然她现在已经不一样了,那么将来的路该怎么走呢?但她究竟有多少不一样的地方呢?她自己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她只是担心别人会这么想。现在她只能拄着双拐摇摇摆摆的走路,而不是用双脚。拿这个与某人开两轮摩托车而不是四轮汽车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一直把生活看作是千变万化、充满挑战的经历,并不断从中获取经验。在她小的时候,她的生活并不好过,她的母亲脾气暴躁,她的父亲是个酒鬼,但她总是仔细的观察他们的行为,试着去理解这其中的原因,这样她就把生活的痛苦给减轻了。大学生活为她开放了一片新天地,她开始研究自己和其他同学发生的变化。那份女看守员助手的工作又给了她另一个机会去观察和学习,变成她自我成长、自我分析的另一个起点。后来她找到了报社的工作,继续着她的人生经历。现在,列宁格勒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的人生再度发生了改变,但依然充满了乐趣。勇敢一些,和老朋友见见面吧,看看他们的反应如何!她为什么真的想躲开他们呢?
        想想总是很容易的。她脱掉衣服,除去残肢上的绷带,单脚跳进浴室。她在浴缸里泡了五分多钟,然后开始给自己抹肥皂。她弓着腰将肥皂泡抹上小腿和足踝,扭转了身将肥皂泡抹在背上,然后抹在残肢上。她一边用双手抚摸残肢,仔细端详它的外形,一边按摩残肢的内侧。突然,她想不起自己双腿俱在时的长相了,她不记得镜子中自己两条腿的样子了。这么快就忘了呀!然而她又想起几小时前自己呆呆的望着门前的台阶,乞求重新要回那条腿时的情景。她还记起昨晚那个服务员盯着她去卫生间时自己想哭鼻子的感觉。
        交叉着双腿、双脚踩在地板上的记忆一遍遍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印象非常深刻,然而她的眼前却又渐渐的浮现出以往的一幕幕情景:幼时换牙齿、第一次领圣餐、学校毕业、第一次约会、破处(XXXXX)。她擦干了身子,穿上了衣服。淡黄色的衬衫、咖啡色的套装、淡棕色的长筒丝袜和尖跟皮鞋。她在镜子前照了一会儿,然后叫了辆出租车。
        幸好那个出租车司机不爱说话。她希望那个女孩不要在家。尽管她勇敢的下了决心,但还是不愿与老朋友见面。她想尽快离开这里,去城里转转,买些东西。也许在她需要花时间和朋友解释事情经过之前,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解决。她期盼着去旧金山,兴奋得象个孩子。这是她第一次拄着拐杖探索这个城市,就象她断了一条腿后回到家时迫不及待的想进门去看看的心情一样。她根本没有残疾的感觉,只有冒险的刺激感。她忘记了自己的拐杖是怎么莫名其妙的丢了,她忘记了自己曾经担心列宁格勒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把车开进院子里吗?”
       那里有一排老式的小屋,规划委员会总是想把它们拆除。屋子的后头有一条干涸的小溪,只在春天的时候才有水。屋子的前面是一片三四英亩大的平地,地面被许多橡树和桉树的树荫所遮蔽,这些树的树顶生在高速公路的路基下,却一直长到了上面的峭壁。她的那辆猎鹰就停在小屋前的院子里。伊芙琳付了车费,从出租车上单脚跳出。她在纱门旁的黑色邮筒里塞了一张小纸条。
       她走回车子旁,将她的双拐放在前排座椅的后面,然后钻进车内。她从遮阳板后取出车钥匙,发动了车子的那个小引擎。她觉得用左脚踩油门很不习惯,完全没有以前那种收放自如的感觉。
        在开上海岸高速公路前,她把车停在艾维纽大学附近加油。她知道那个加油站的服务员借着为她擦前挡玻璃的机会,双眼直瞪瞪的盯着她空荡荡的半边裙子。她打算给他瞧瞧裙底风光,好让他不会忘记自己!她掀起裙子,把腿上的长筒丝袜拉直,然后弯起腿翘在残肢上。当她把信用卡递给他时,他都不敢看着她。你这个自作聪明的小子!
        当她开车经过圣马特奥后,她已经不再感到用左脚踩油门或刹车很不习惯了。她把车停在市中心米逊大街的一个双层停车场内,她吩咐停车场的一个服务员帮她收那天可能会送来的包裹,至少他看起来和那天早上为她送拐杖的小伙子一样和善。她打算在逛街的时候买几对不用调节的拐杖,她更喜欢这种线条简单的拐杖,也许她可以在拐杖上涂些油漆,让它们看上去象是用红木做的。她觉得自己买不起真正的红木拐杖。
        在旧金山购物原来真的象她所预料的那样刺激,她感觉好极了。每进一家女装店都让她感觉自己象个前护后拥的公主。店员们纷纷为她开门,并立即招呼她,哪怕只是让她稍候片刻。当她试穿衣服的时候,她把拐杖交给一个女店员,然后把拐杖拿回来架在胳膊下,看看新衣服是否合身。她看着店里的店员,有些人试图掩盖他们的尴尬神情,有些人表现得为顾客拿拐杖好象是天天都有的常事,而有些人则异常的恭敬。在购物中心时,有个女孩紧张得连平时说惯了的推销用语都忘记对她说了。
        她试穿的那些超短裙实在是太短了,无法和她腿上穿的长筒丝袜配起来,所以她买了几双超长的长筒丝袜和几条短吊袜带。她和吉恩说的那些玩笑话原来是真的,穿坏了一条丝袜后,再也用不着把一双丝袜都扔了,还可以接着穿另一条。尽管她觉得买连裤袜有些浪费,但她还是忍不住买了几双。她在吉尔里大街的一家外科医用品商店里买了一对适合她身材的柠檬木拐杖,然后让他们把拐杖送到停车场去。
        接近傍晚的时候,她乘坐缆车去费尔蒙特。当缆车到达加利福尼亚大街后,立刻有人为她让出了一块空地,接着有六七个男人等着扶她下车。她正好可以在费尔蒙特的这家日式酒店里喝上几杯,提前吃些晚餐。当她坐下后,酒店的领班接过她的双拐,把它们藏在用于隔开餐桌的红色中式屏风后。她点了一杯伏特加果汁酒,然后叫服务员帮她买了一包“三号球员”牌香烟。
        她应该感到筋疲力尽了。那天早上她恢复了体力,所以她就能一整天的在外面走。然而,这种体力只是她紧张过度的产物,需要马上消耗掉。也许她现在能把自己的思绪理得更顺些。
        她看见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站在这家日式酒店的门口,旁边还有个男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此人看起来象是维塔利?维其奥斯卡斯。比阿特丽斯?翁格尔也看见了她。当比阿特丽斯?翁格尔走过来钻进伊芙琳的包厢时,那个男人迅速的转身走了。
        “我很高兴能遇到你,能在这里和你说说话倒省了不少麻烦。”
        伊芙琳生气得发起抖来,也许是因为害怕吧。她想问那个男人是谁,但如果他真的是维塔利?维其奥斯卡斯的话,那么她最好还是不要承认自己已经认出他了,因此她忍住了。她说:“我可没有邀请你坐下。”
        “亲爱的,我们别那么小心眼了好吗?”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得意的笑着说,而且她并不打算要走。
        “我可要喊服务员来了。”
        “你不会的。”伊芙琳马上意识到她说的没错。如果她不是那么怒气冲冲的话,她也许能觉察到比阿特丽斯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了。
        “刚才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她决定冒险问一下。“你大可不必关心他是谁。”她调转了话题。“你还没去见过丹?巴拉克吧。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马上去见他的。”
        “我敢保证你到这儿来不仅仅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吧。”她很肯定这只是缓兵之计而已,以便让维其奥斯卡斯——如果真的是他的话——能趁机溜走。也许他们一直在跟踪她。
        “请你离开吧,”她说,“我不想和你说话。”比阿特丽斯眯起眼睛,咧着歪嘴笑了笑。她一面紧紧的盯着伊芙琳,一面从她的小包里抽出一盒香烟。这是一盒苏联产的过滤嘴香烟,深红色的外壳,上面印着金色的罗马字体,这种烟在苏联机场的旅游品商店内到处有售。伊芙琳慢慢地挪到椅子边上,扭身就去拿屏风后的双拐,但比阿特丽斯比她更快。
        “坐下!”她低声喝道,并强迫伊芙琳坐回到椅子上。这些动作完成得一气呵成,并没有引起旁人的丝毫注意。她拿起伊芙琳的双拐,走了出去。这是一天当中伊芙琳第二次因没有拐杖而无法动弹了。
        她为什么干坐在那里呢?她真的寸步难行了吗?没有双拐,她不是照样能跳到车库去吗?她现在仍旧可以跳出去,喊叫服务员去拦住比阿特丽斯,把她的拐杖夺回来。但为时已晚,比阿特丽斯已走远了。而且这样做会很丢人的,旁边的人会怎样看待她这个没有双拐而蹦蹦跳跳的独腿女子?就好象赤身裸体一般。话归正题,她现在该怎么办呢?难道告诉服务员她的双拐不见了么?她想起了列宁格勒那位美丽的塔蒂亚娜?米科洛娃,想起了坐在公园板凳上时她对自己讲的那些故事:自信、镇定、开朗。她穿着超短裙、短裤、游泳衣出现在公众面前。当她看见其他的截肢者,她的第一反应是“可怜的女人”或“可怜的男人”,她从来不会有同病相怜的想法,除非……当她穿着裤子并把空裤腿折起来用别针钉住的时候。她试了一两次,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但她还是觉得非常别扭,非常难堪。也许这让她想起了那些失去一条腿的书报摊贩,想起了当时看见他们时自己的反应:“如果我不得不改变自己日常穿着打扮的样子的话,我会愤恨不已,而且会为自己感到遗憾的。”
        当时伊芙琳曾对此嗤之一笑,她自己绝对不能容忍空裤腿垂荡在地上的那种乱糟糟的感觉。尽管残肢不再是一条完整的腿,但也得好好的给它穿戴服饰。残肢虽然不能用来走路,但必须得加以适当的装扮。
        她却苦笑着自己目前的处境,又乱又难堪,这也许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她应该设法去弄一对拐杖来,她应该再点一杯酒,也许能酒后壮胆吧。当她真的想把服务员叫来之前,那个领班却提着她的双拐来到餐桌旁。“小姐,我相信这是你的吧。”她只能说声“谢谢”了。她又点了一杯伏特加果汁酒。
        事情看起来更明显了,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只是想借机掩护那个人而已,但他真的是维其奥斯卡斯吗?如果是的话,那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当她喝完第三杯伏特加果汁酒后,她已经不愿再想这件事了。当第四杯伏特加果汁酒快喝完时,她想不管那个该死的野女人有几条腿,都不如自己好。
        她付了酒钱,乘电梯来到大堂。她尚未走到暗红色地毯的中间,就有一个灰色头发举止文雅的男人走到她身边:“我能……”。她根本不愿听他说什么。当她走到大门口时,又有一个男人走到她旁边。当她跨着小步从旋转门中走出去时,有人帮她慢慢地推着门。她突然想起塔蒂亚娜?米科洛娃曾说过她截肢后能获得大部分男人的关注。
        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朝着山下格兰特大街的方向走去,陡峭的山道与她的双拐完全格格不入,也许她还是不要清醒的为好。她迷迷糊糊的穿过唐人街,发现自己在华盛顿或杰克逊大街上一家舒适的中国餐馆里的酒吧内,有人正请她喝酒,并问她如果不冒昧的话,她是否能说说她是怎样失去一条腿的。她记得自己回答说,她是在尼罗河里游泳的时候,被鳄鱼咬去一条腿的。她又坚持坐在酒吧里,直到她与那些家伙在某处分开后,她又发现自己在市场大街的一家电影院里。放电影的时候,她一直都在睡觉,直到深夜后被电影院的经理叫醒。
        当她发现她停车的那个停车场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之后,她深深的松了口气。她感到又晕又困,只好强打起精神控制方向盘,将车开出基立市,转到高速公路,驶向太平洋地区。在月光的衬托下,翻卷而来的海浪犹如在一张巨大的银黑色地毯上滚动着的白色绒毛。打开车门时发出的声音则象调高收音机里那永不停歇的噪音一般。她把鞋子留在车内,从混凝土台阶拾级而下,走到沙滩上,走进海浪里。在沙滩上行走时,每走一步,她的拐杖都会陷进沙子里大约六英寸的深度,这样走真是累人,但她却渐渐的清醒了。她坐在海水边又湿又硬的沙地上,任由海浪轻拍着她的脚。这真是个静下心来好好思考的地方。她想弄明白维其奥斯卡斯为什么会在加利福尼亚现身,但这件事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一股大浪打来,涌过了她的臀部。她身上又湿又累,但却彻底清醒了。她挣扎着走回车子,回家的路上可要和身上的这些沙子和海水为伴了。
        那个男人完全没有料到会撞见她,她也没想到会看见他。但她一心只想着赶快钻到又暖和又干燥的床上去,所以她也许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也没有注意到他在匆匆忙忙中掉了一件类似于工具的东西在她家的屋顶上。“小姐,我是抢修电话线的。”只听到那个男人含糊的说了这些。
        他迅速的穿过她家后面的空地,朝着埃尔?卡米诺的方向跑去。当第二天早晨吉恩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并把话筒扔在了一边。她开车进城,在一处付费电话打给了他。“昨晚我撞见他们窃听我的电话线。”
        “我们还得谈一些其它的事情。你觉得自己被跟踪了么?”
        “我没有看见任何人。他们为什么还不放过我。我真想知道他们是谁。”她非常想在电话里呼唤他的名字。
        “调查局、情报局、当地警局。他们谁都有可能,就是因为你去过苏联,而且你在报社上班。在我确定我们能够交谈之后,再和你联系吧。”
        她回到了家,试穿了几套她从旧金山买的衣服。她决定当天就去见丹?巴拉克。  


第十四章
加利福尼亚州,圣克拉拉郡
        从某种角度来说,丹尼斯?巴拉克继承了桑尼维尔先驱报,尽管如此,他委实干得不错。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他专攻新闻学,并为学校的幽默杂志努力工作。毕业后,他为潘尼苏拉一家小报社工作了半年,周薪三十五美元。这点微薄的收入并不足以维持生活,因此丹只好寻求他那富有的姐姐的接济。他姐姐嫁给了老旧金山呐喊报社的一名记者,但他姐姐的钱并不是他丈夫给的,这些财产本来也是分给丹的,无论他是否喜欢,长期以来,他也的确得到了这些财产的资助。他的父母是著名的西海岸贸易富豪的后代,但到了他父亲那一代,却已经四分五散了。在美国大萧条时期,兄弟几个自相争斗,丹的父亲落败了,他买了保险之后就自杀了。丹的母亲也在之后的一年里去世了。丹被寄养在圣费尔南多谷的一户富有人家照看,但并不是收养。他的祖母经常去看望他,并将家族传统传授于他。后来丹被送往高级寄宿学校,他总是抱怨自己因长得象地中海人而被别人作弄,但更有可能是因为他秉性争勇好胜而造成的。长大后,他对家族的遗产不屑一顾,他认为父母就是为这些钱而死,也造成他童年的不幸。
        他在海军陆战队服役,当了一名医护兵,渐渐的懂得了去爱护别人。当他听到那些大学生们用克莱门廷的曲调哼唱陆战队之歌时,他就会非常的生气。
        当你习惯了丹的这些怪脾气后,你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热情、体贴的人,且为人慷慨大方。他的身材瘦长而结实,六英尺一英寸高。从陆战队退役后,他去了斯坦福,那里的大学生们则喜欢叫他“老爹”。他在游泳队里展示出了极佳的体能素质,但却从来没能脱颖而出,在小组赛中获得胜利。他把原因归咎于自己晚上需在医院上夜班,而白天则要花大量的时间学习医学预科。也许他是对的。他从不放弃努力。他在水球队担任替补队员,他的年龄和智慧经常给那些孩子们留下深刻印象。尽管他很少参加聚会,但总能在这些聚会中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他成年后即继承了那笔钱,但他却拒绝把这些导致他父亲死亡的钱用在自己身上。尽管他在大学里过着和其他大学生一样清贫的生活,但他却资助了一位已婚且带有几个孩子的士兵,并给他购买了一幢房子。他给另外一个退役的陆战队员买了辆新的福特汽车,并花钱让他的一个战友去欧洲过暑假。毕业后,他搬到了新西兰,他说那里没有该死的歧视。他在新西兰当过制图员、教师、政府职员,逐渐变得成熟老练,并足以用自己赚的钱环游世界两次了。后来,他接受了桑尼维尔先驱报的邀请。他早就把一部分的钱投资到这家报社,并对其经营进行暗中的管理。丹及时的收到了这则好消息,他的投资是正确的,这也让他返回了故土。他决定亲自管理报社,更重要的是,他开始走上了成功之路。
        没过多久他就扣开了成功之门。他并不感到惊喜,他早已成竹在胸。慈善事业是必须要支持的,有些广告商没有购买版面,他并不在乎,慈善之举似乎是应该的。尽管他宣称自己是个无神论者,但他觉得自己非常开明宽容,能够理解他人在宗教和道德方面的想法。
        有人要求他把更多的版面让给宗教和社团新闻,而他却认为这些版面更适合刊登社论,他拒绝了。这到底是谁的报纸?他的最大的两个广告商以毫不相关的理由退出了,对此他感到莫名其妙。后来他按照慈善团体的要求修改了版面,那两个广告商又回来了,但慈善团体所要的版面量也随之增加了。权衡再三之后,丹答应了。
        他毕竟出身于生意世家,虽然他算是个孤儿,但他与姐姐、祖母、许多表亲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他知道家族其他的几代人、家族的旁亲,也都做出了巨大贡献。
        有人建议他如何加强和删减报导国外新闻事件、国内矛盾、学生骚乱、爆炸袭击、以及公众宣言等的版面。再也不会有冒犯他自尊的言语出现了,在午餐时,有人会彬彬有礼的向他提出建议,并强调了许多他的个人主张,站在他所认为公平的角度向他表达事情的“另一面”。
        随着年龄的增长,丹逐渐消磨了他那争勇好斗的个性,在年轻时,这曾让他失去了不少朋友。以前他对至交好友才显露出来的热情却被保留了下来。
        现在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人们喜欢为丹做事情。他是一个条理清晰的组织者,报社的业务也蒸蒸日上,他原先所预计的发行量也增加了。他又一次反复权衡并答应了种种要求。
        他所赞助的那些组织机构里涌现出一批激进的年轻人,强制的压力也随之而来。这不是多此一举么,他已经非常合作了。那些年轻的小流氓们并没有客气的与他交换意见,而是粗鲁的命令他刊登这个版面或删除那个版面。他们的得寸进尺伤害了他的自尊,他又一次拒绝了,广告商也再次退出了。但这一次,国税局也跟着来找麻烦了,还有人威胁要伤害他姐姐的孩子。他投降了,但内心深处却滋长了愤恨。那些绅士们又回来了,为这些年轻人的行为向他道歉。他们需要注入新鲜的血液,他们必须给这些小流氓一定的自由空间,以便他们一心为组织效力,他们也会成长并成熟的。丹平静下来了,他也希望这样。他真的相信这些组织存在的必要性,也许正因为有了他们,才不会让更多的年轻人有背井离乡去新西兰闯荡的想法。当他想派遣一名记者去河内的想法得到大力的赞同后,他的愤怒被进一步平息了。而且还有人殷勤的教他该雇佣谁去完成这趟差事,以及如何接近她、如何教会她。她很快就显示出自己的天赋,丹非常喜欢她。
        丹怀疑她是组织里的成员,但他并没有向她问及此事。他不知道这场悲剧事故会怎样影响她,她还能做什么工作呢?他不明白那些提供经费的人为什么后来又禁止他公开此次旅程。正当他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伊芙琳却开着车来艾尔?卡米诺见他。  
第十五章
        她非常害怕会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害怕。康妮,丹的秘书,澳大利亚人,快六十岁的老处女,每天骑自行车上班,完全效忠于丹。除了丹之外,他们还有谁知道她出了车祸?对于他们的提问、关心、好奇、以及……白痴般的傻笑,她该如何应付呢?她用右肩膀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用右拐杖尖顶住它,然后侧身走进那间小小的铺着蓝色地毯的前厅。右边沿墙放着一条软垫长椅,旁边摆着一盆橡胶植物和一张小桌子,桌子上堆放着六七本杂志,有新闻周刊、福布斯杂志、美国管理协会期刊、先驱报以及华尔街期刊。长椅的对面是出纳柜台,透过它能看见电话总机。柜台的远处是一间办公室,放着十四、五张办公桌,一半的桌子后都坐着人,男男女女们在房间里走动着。
        伊芙琳快步走过了柜台,地毯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你好,朱迪。”
        “哦,你好,伊芙琳!欢迎你回来!”这个女孩按下电钮,滋的一声打开了通往里面接待室的门。接待室里有一张桌子,有时康妮用,有时她自己用。“进去吧,我告诉丹你来了。”
        伊芙琳关上了身后的门。这个女孩至少还不知道呢,而且她忙着接电话,没有注意到她的腿。康妮不在,她猜她大概迟到了吧。她靠在门上,她的残肢开始轻微的抽搐,她的裙子也跟着抖动。她把残肢使劲顶在铝合金的拐杖上,伤疤处的轻微疼痛消失了,残肢的抽搐也停止了。她朝着桌子走去。那张椅子是有脚轮的。她把双拐藏在窗帘的后面,坐了下来。
        对讲机的蜂鸣器响了,应该是丹想见她了,欢迎她回来。在和他见面之前,她想先去趟洗手间。她把椅子蹬到窗帘旁,拿起双拐走到过道上,这条过道将办公室一隔为二,一边是撰稿人区域,一边则是编辑区域。在卫生间里,她把拐杖靠在墙上,然后用冷水冲洗她的脸。就在此时,康妮走了进来。
        起初她并没有注意到。“早上好,伊芙琳,旅途愉快吗?”
        “是的,还发生了不少事情呢。”
        “这是谁的拐杖?”
        “我的。”
        “你的?天哪,你怎么了。”
        “我的腿断了。”
        “你的腿骨折了?”
        “不是,我的腿没了。我在列宁格勒失去了一条腿。”
        这时康妮看都不敢看一眼,她站得离伊芙琳太近了。当她说话的时候,伊芙琳拿过她的拐杖向门口走去。康妮几乎跳起来让开路,当她还没来得及看到伊芙琳全身时,伊芙琳已大步从她身边走过。康妮呆呆地盯着伊芙琳长筒丝袜上的阴影,突然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尖叫,随即又用手捂住了嘴。虽然尖叫声只持续了一秒不到的时间,但伊芙琳还是被吓了一跳,慌乱中竟想迈出那条已经没有了的腿。她右手所拄的拐杖甩得太开,未能牢牢的撑住地面,随着一声闷哼,伊芙琳摔倒在地上。
        “哦,我的天哪,你变成瘸子啦!”这是康妮所能说的第一句话。“哦,天哪,你伤着了吗!”
        伊芙琳没有回答。摔倒时她用右手手掌根撑住了下跌之势,她觉得自己的右臀摔在了某条拐杖上面。她摸了摸她的残肢,幸好没有感到疼痛。
        她坐起来伸手去拿身边的那条拐杖。
        康妮小心翼翼的靠近她,然后往后退了几步,好象她害怕被传染了一样,接着她一屁股坐在卫生间的一条长椅上嚎啕大哭起来。
        “哦,我并不想……,让我来……”
        “不,不用了。”
        伊芙琳侧过来单腿跪地,支撑着拐杖站起来。
        “你可以帮我捡起另外那条拐杖。”
        康妮一面抽泣,一面捡起拐杖。拐杖的腋托上还留有体温,不知为何,就象别人的私处一样,她碰都不敢碰一下。她把拐杖递给伊芙琳。
        “你会怎么办呢?”
        “什么?”
        “我是说,你还能怎么……”
        “能什么?”
        “哦,伊芙琳!”康妮又坐下双手捂着脸。伊芙琳一瘸一拐的走向洗手池。当她的手撑着洗手池时,手掌根感到一阵疼痛。
        整个下午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她没有再摔倒,但早上的这一交让她肉体和心灵上都受到了刺痛。她终于和巴拉克见面了,他表示了极大的震惊和慰问,然后提了许多问题,好象她能回答出比她所知更多的事情,她还应知道些什么事情呢?她发现他的眼睛总是往遮住了她残肢部位的裙子下面看。她的残肢开始抽搐了,而他则不断的将目光转移到其它地方,仿佛这样看是很猥琐的一样。他和他们都把她当作残疾人一样对待,举止恭顺而不自然。他突然问了一句似乎是事后才想起的话:“你是否写过什么东西?比如对苏联医院的一些看法。”
        “我写了一些笔记。”
        “伊芙琳,你这样做真是不容易,你真是个有心人。”
        在报社那间小咖啡屋里,丹和康妮,那些窃窃私语的同事们,他们的眼光都盯着她的腿,一会儿又转移到别处,每个人都这样。
         “是啊,看看伊芙琳,你知道她……”
        也许她不应该觉得那么的……羞愤,她究竟希望他们能做何反应呢?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而且也很尴尬。不是的,他们是存心的。吉恩可没有让她感觉羞愤,她所遇到的许多陌生人也没有。丹还补充了一句:“我相信当你装了假肢后,你看起来会好很多,而且你自己会感觉好很多。”他妈的!他怎么会认为她打算装假腿呢!
        实际上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心神不定的他又显示出他年轻时令人疏远的那种个性。他叨唠着坚持不让她那天上班了。
        伊芙琳本没打算来上班,但她现在却坚持要这么做。她要把对列宁格勒的所见所闻全部写出来,她的手提包里有笔记。他问她为什么不能在家里写呢?她想趁此机会摆脱那个女人的纠缠。“为什么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坚持要我马上来见你呢?”
       “你什么时候碰到她的?”
       “昨晚。她坚持说你想马上看到我。”丹看上去真的很吃惊。“昨晚?”他同意让她留下来了。“我猜这也是为你好。”接着他执意要帮她拿纸张和其它的东西。
       “我自己能行。”
       “不,不,这是我应该做的。”
        接着其他人挤过来围住了她,充满了好奇。直到某个比较知趣的人发了个暗号,他们就全都消失了。她的手几乎不能一直放在打字机上,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但她还是强行让自己的脸看上去若无其事的样子。她的残肢又开始抽搐了,而且非常厉害。她把残肢紧紧的顶住桌子的边缘,顶得她都怕伤口会出血了。但当她松开后没一会儿,残肢又开始间歇性的抽搐起来,让她又惊又怕。她在办公桌旁坐下还不到二十分钟,巴拉克又来叫她了。
        “我办公室里有人想见你。”
        为什么在他的办公室里呢?为什么不在这里见面呢?不管这个人是谁,他竟然能被允许进入里间的接待室。是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吗?
        “马上就来。”
        “亲爱的,别急,慢慢来。”这句话真让人受不了。
        她让自己稍微镇定了一下,然后走进巴拉克的办公室。在他旁边的是那个自称叫利文斯通的女人,就是那天早晨闯进她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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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17 10:16: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吉恩,我得离开这里好好的想想。我必须得找个人谈一下。”是伊芙琳打来的电话,现在是五点,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安。我告诉我会到她那里的,但我得事先做好准备。她并没有问我为什么。
        丹?巴拉克和我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去斯坦福的。当时我曾在高山俱乐部玩过登山,也在公路汽车赛俱乐部赛车,偶尔会接受一些公开的邀请,他是否会因此而记得我呢?这倒并不十分重要,但我宁愿不要被他或他的朋友碰到,以免被他们认出来。伊芙琳被人监视了,其中一个相关的人就是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她和丹之间有着联系。我和伊芙琳之间的朋友关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别人发现,但这个秘密保守得越长,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去搞清楚尽可能多的事情真相。
        我那辆保时捷914跑车太招摇了,因此我租了一辆雪福莱织女星掀背式轿车。当我赶到伊芙琳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她家方圆半个街区的范围内并没有车停在那里,我按照事先约定的方式按了喇叭。
        伊芙很快就出来了,她的那对铝合金拐杖反射着远处街灯的灯光。当我伸手接过她的拐杖并放在车子后排时,她已一头钻进了车子的前排座位。
        她向我讲述了当天所发生的事情,并把她在旧金山所遇见的事情也讲了一遍。
        “你和利文斯通见面的结果怎样?”
        “巴拉克介绍说,她是一家实业康复机构的顾问。当时我心神不定,所以没听清楚所有的细节。她提到了我遭遇那样的车祸后,州失业管理处曾派遣了某人。”
        “她怎么知道你遇上了车祸呢?”
        “我也是这么问的。她只说了些关于我医疗费用报销的事情,剩下的都是些老套的话。当丹听说我出了车祸后,他就立即汇报了此事。他们说的都乱七八糟的,我根本听不懂。丹还不断劝我放几个星期的假,按照他的话说他是让我适应一段时间。她却坚持让我去康复诊所。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走了。”
        “你答应放假了吗?”
        “没有,但我离开时的样子也许让丹以为我已同意了。哦,吉恩,这太可怕了!真的糟透了!他们让我觉得自己象个残废。”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因此我保持了沉默,她也没吭声。我希望她不要把这些事挂在心上。
        “你有没有和丹说起过我?”
        “没有。”
        “过来亲我一下。”
        她转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她自己的脸上则挂着泪水。
        “要手帕么?”
        “没关系的。”
        “要把你变成残废,失去一条腿是远远不够的。”
        “我知道,我会没事的。我们去哪儿?”
        “圣何塞。我想让你看看我弄来的一些照片。”“听起来象黄色照片么。”她又恢复了以往调皮的本色。
        “我倒宁愿是。”
        我在大学念书的时候,艾尔?卡米诺主干道大部分都是三车道的,那时这条路还是美国一零一高速公路,即西部波士顿驿道。我记得一个星期六的晚上,那里发生了一次车祸,导致六人死亡,我自己也差点未能幸免。我的那辆奥斯丁轿车的保险杠被撞烂了,还把一辆顺风牌汽车撞进了种着罂粟花和羽扇豆的田里,直到半小时后,我的膝盖还在不停的发抖,只想弄点烈酒定定神。
       我记得以前曾邀请未到法定年龄的伊芙琳喝白兰地亚历山大鸡尾酒,这可是违法行为呢。斯坦福的那几个人不常去山景城的南面,我希望他们仍旧如此。而且我也不愿巴拉克知道我去圣何塞。
       北面洛杉矶的公路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现在高速公路变成最拥挤的了。那些城镇的人口由不足五千增长到了十万。杏树林早已被掩埋在平房、游泳池、新式教堂和购物中心之下了。车外灯火闪烁,我们从一个铁路立交下面开过,驶入了被保留下来的圣何塞老城区的街道。
        “我可能过于小心了,但我们在这里不太可能会被别人认出来。”
        “吉恩,他们是谁?”
        “我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是谁,但如果他们知道我也掺和进来并意识到我所追查的事情后,我就没机会再深入调查了。”
        我们坐在一家昏暗的渔屋里,他们供应当天从旧金山捕捞的海鲜。这是一座年代长久的木屋,既没有玻璃,也没有铬合金。屋内大部分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只有桌子上亮着几盏台灯,才能看清楚菜单上写着什么。如果有人问起我们的话,他们肯定会记得伊芙琳,但他们也许很难描述我的样子,这是最要紧的。她非常显眼的外表反而能使我更不为人所留心。
        当她脱外套的时候,我帮她拿着拐杖,然后我把她的外套挂在座位旁的墙上。这是我头一次能整晚看着她。一条深棕色的灯芯绒长裙,一条黑色的长筒丝袜,一只咖啡色的矮跟皮鞋。
        “真漂亮。”我说。
        我们点了菜,伊芙琳点了深海鳕鱼,我点了鲍鱼。这里大厨的手艺在全加利福尼亚都算得上屈指可数了。
        这顿晚餐疏缓了她的紧张心情。我肯定她从来没有胃溃疡。她把鞋子甩在桌子下,一面用穿着丝袜的脚在我腿肚子上来回摩擦,一面咧着嘴笑。
        我把那些照片拿给她看。“昨天和今天我可没有无所事事哦。我猜这几个人就是利文斯通、翁格尔和卡伽诺夫吧?”
        “吉恩,这些照片你是怎么弄来的?”
        “我说得对吗?”
        “没错。但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她好象又害怕起来。我担心自己是否做得过分了,我可不想让她怀疑我。
        “没什么稀奇的,你又不是我所认识的唯一在报社工作的人。我告诉过你,我记得有一篇医学研究的文章中提起过卡伽诺夫的名字。在你对我说了有关翁格尔的那些事情后,我就去查阅了以前那些学生运动积极分子的档案。至于那个名叫利文斯通的女人,我纯粹是瞎猜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就是。我想我昨天在帕罗奥图的图书馆里看见了翁格尔,我之前曾见过她的照片。接着,我决定在外面等她出来后再跟踪她。”
       “那是几点钟,吉恩?六点的时候我在旧金山碰见了她。”“应该是在两点或两点半之前,因此她有足够的时间赶到旧金山。当时我坐在图书馆大门街对面的车上,图书馆是在两条大街的交叉处,就在右边另一条大街的对面,我注意到一个高大的女人站在一辆轿车旁抽烟,她也正盯着图书馆的大门。那时我好奇心起,用车上的那支二百毫米长焦镜头给她拍了张照,现在证明她原来就是你所说的那个利文斯通。”
        “伊芙琳,我敢肯定这是政府的行动,你一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很多截肢者利用他们的木头假腿偷运各种东西,比如钻石和集中营的配给食物。虽然你没有木头假腿,但你有一对价值不菲的拐杖,所以就有人想瞧瞧里面藏着什么东西。”
        “他们为什么要利用我?”
        “但愿是因为你凑巧碰上的,或者说不巧碰上的,这却决于你的看法。”
        “为什么要说但愿?”
        “想象一下,如果你是特意被派往那里去的话,这是多么的阴险可怕。而且,”我继续说道,“我想让你看看这张报纸。”在她要问我有关那对拐杖的问题前,我转过了话题。她那对拐杖被偷走后,就有人窃听了她的电话。难道他们没有在那对拐杖里发现任何东西,所以才对她进行监视的吗?或者有人认为拐杖是被别人拿走的?也许还有其它的原因。
        我给她看了一张当天下午的旧金山观察家报。我发现她在看那篇新闻的时候变得越来越不安。
        有人发现亚瑟?伊尔曼死在旧金山米逊大街的一辆轿车内。报纸上有大量关于这桩明显谋杀案的推测。亚瑟?伊尔曼曾经是苏联内务部的高级官员,他最近叛逃到了英国。但他为什么会突然死在美国呢?
        我却想,这样的事情怎么会那么详细的刊登在报纸上呢?肯定有人故意走漏了消息。
        “我不想回家了,吉恩,我害怕。”
        “害怕不要紧,我不会笑你的,更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办。”
        “我知道你想让我回到丹那里去上班,趁机找些线索。也许下周一我就敢去了,但是我现在很害怕。我们离开这里吧,吉恩,至少过了这个周末。给我点时间想一想,和你说说话好吗,吉恩,求你了。”
        我知道她有些无理取闹,但我也知道她说得没错。
        “让我先打个电话吧。”
        我觉得我们回家拿换洗衣服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我给库比提诺的一个朋友打了电话,他的身材和我一样,而他妻子也和伊芙琳差不多。打通了。
        我回到伊芙琳身旁,和她一起吃甜点和咖啡,她却吃了很少。“对不起,吉恩,我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可别这么想。如果我不能帮你的话,我又有什么好处呢?而且,这件事情引起了我的兴趣?”
        她觉得我的话好象另有他意。“兴趣?”“我总是喜欢故弄玄虚,现在正好有机会表现一下。”
        “我不愿意你受到伤害,吉恩,我已经被弄残了。”
        “你不会认为你的那条腿是因为某个阴谋而丧失的吧,是吗?”“是你自己这么想的。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然后她完全换了一个话题,“我要你保证你不会想要和我(XXXXX),而且请别问为什么。”她又要哭了。也许她害怕我会嫌弃她已经截肢了,也许这是她的自我保护,也许吧。我的朋友帮我准备了两只小手提箱。伊芙琳躲在车子里不让他们看见。
        “我会把你们的衣服洗好的。”
        “你不必操这个心了。祝你周末愉快!”他们真是好人。
        那晚天气很好,空气清新凉爽。当我们驶离灯火辉煌的库比提诺、洛思加托斯、圣何塞地区后,全世界的星星都在天上闪烁。我们的车向圣克鲁斯群山驶去,在我小时候,靠近山顶的地方曾有条老圣城的岔道,我在那里将车驶离了主干道,开上了一条只有两根车道的公路,这条路能绕过圣克鲁斯,直接通往索克尔。我在念大学的时候,经常驾驶着我的那辆奥斯丁A40跑车在这条路的弯道上飞驰而过,自从那时起,除了几次雪崩后的翻修以及靠近索克尔那头几英里的路面外,这条路基本没什么变化,现在我却在上面不疾不徐的驾驶着那辆织女星轿车。伊芙琳根本没有留意这些,她好像沉迷于车窗外刮过的风。蜿蜒曲折的公路下面的树林里耸立着松树和红杉木,还有几条通往度假村和裸体主义者聚居地的私人拥有的路。我们经过了沃森维尔,这里曾经有斯坦福大学的学生们和圣克拉拉山谷农场工人经常光顾的妓院。外面涌过一大团低雾。这条公路现在更直更宽了,但也更拥挤了。莫斯兰丁发电厂的灯火犹如幽灵,这座电厂就象是停靠在盐滩上的一艘航空母舰。我年轻的时候觉得这条路象诗一样的美,我曾经带着新欢从这条路去巨浪岛渡周末,也曾从这条路去拜访住在帕西菲克格罗夫的一户亲切的家庭。过了莫斯兰丁后,空气变得清爽舒畅。我们经过了卡斯特罗维尔的菊芋农场和奥德城堡的沙丘,驶入了种满松树的潘尼苏拉和种满柏树的蒙特雷。
        我们在海边的一家酒类专卖店停留了一会儿。加利福尼亚有些地方很特别,深夜营业的商店只有药店和熟食店,我们需要买两支牙刷。然后,我们抵达了卡梅尔。那家汽车旅馆是在杜松大街旁橡树林里的一排乡村小屋,我在圣何塞时曾打电话预定了房间,所以他们知道我要来。我登记的时候,伊芙琳在车上等着。尽管伊芙琳要求我们之间仅保持着朋友关系,但我仍觉得自己象一个带着其他女人的温柔新郎。我们得同住一间房,我还保证不看她脱衣服或换衣服。我们把两张床拉得很开,之间的距离足够变成一条走道了。我先去浴室洗澡,当我出来时,她正坐在床上梳头。我爬上床转过了身体。我听见她进了浴室,打开浴缸的水龙头,她出来前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伊芙琳还在睡觉。客房里有各种日常家用设备,所以我开车去海洋大街买些鸡蛋、熏火腿和意大利面包。我又往下多开了几条街,买了一磅新鲜研磨的磨卡爪哇咖啡。我走进了街对面的一家药店,买了一瓶须后水和一张报纸,然后打电话给汽车租赁公司。
        当我回到旅馆时,她已经起床并穿好了衣服,煮好了泡咖啡的热水,并把昨晚在酒类专卖店里买来的橙子榨成了汁。她戴上那副深棕色塑料镜架的无框眼镜后显得更美了,我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我朋友借给她的衣服还真的不错,她穿着一件铁灰色的高领毛衣,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皮带,下穿一条灰色法兰绒长裤,右裤腿整齐的折叠起来,藏在毛衣的下摆内。吃完了她做的早餐后,我们一起清洗餐具。接着我们悠闲的度过了一天:我们开车去洛波斯角,天生灵活敏捷的她能在岩石和狭窄小径间轻松走过。我们在海洋大街和周围的小路上散步,时而逛逛那些漂亮的商店。不管伊芙琳走到哪里,我总是发现人们转头向她看,而她却泰然自若,好象早已习惯于被众人关注。伊芙琳现在的回头率可真高呢。
        我在主滩上沿为她照了几张相,其中有一张我特别喜欢:她拄着单拐,一只手托着下巴,摆了个很优美的造型。
        直到第二天我们才聊了一些发生过的事。那天的天气实在是太晴朗了,看着街头商店橱窗和驶过的锃光闪亮的汽车,眼睛都快被刺得睁不开了。那天是星期天,沙滩上肯定有很多人,所以我们开车穿过卡梅尔峡谷,超着塔沙哈拉温泉的方向驶去。我把车停在一片斜草地旁,在上面铺了一张毯子,伊芙琳从车上拿下野餐篮。天气很暖和,所以我把上身的衣服都脱了,以前伊芙琳也会脱的。  


第十七章
苏联,列宁格勒
        住进内丽家的第二天早晨,伊芙琳差点忘记自己已经失去了一条腿。与前晚在医院时截然不同,她昨晚一直睡得很好,只不过做了一个梦:她站在一辆有轨电车的车厢尾部,她的右腿出奇的疼,但这似乎是正常的现象,除此之外,她一直在欣赏沿途经过的那些漂亮的公园。她的腿疼得好象把她钉在了车厢上,她使劲全力想把自己松开,似乎连地球都被她扯离了轨道,突然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置身于繁星点点的黑色天空之中。虽然她看不见,但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抓住她猛力一扯,把她扔出了车外。她向外飞了出去,头朝下的一直跌落,永远跌不到地面,而她的腿也不停的疼。她突然醒了过来,并不觉得腿疼,紧接着又睡着了。天亮时她又醒了,看见内丽还在睡觉,这次她想起是在她的家里。她坐起来,跨出那条已经没有了的腿,重重的摔倒在内丽的床上。内丽立刻惊醒了。
       幸好她没有什么事,她们都笑了起来。内丽对她讲了一些以前所帮助过的截肢患者的故事。“帮我一起铺床吧。”她们在厨房里梳洗。内丽答应带伊芙琳去公共浴室洗澡,但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要等你的残肢愈合后才能去,卡伽诺夫医生会帮你检查的。”
       早餐非常丰盛,伊芙琳感觉自从昨天中午以来,自己简直增加了五磅的体重。说句笑话,这个女主人怎么可能拿如此奢侈的食物来招待呢?喝完咖啡后,内丽说她觉得有些恶心。“我躺下睡一会儿就会好的。”伊芙琳开始洗餐具了,她觉得没人帮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但内丽还是起来帮忙了,伊芙琳看见她脸色变得很白,只好答应等她休息好了再洗。她坐在内丽的三角钢琴旁,右手手指在琴键上来回滑动。如果她真的想继续弹钢琴的话,她就得用左脚踩延音踏板,但她却没有另一只脚踩弱音踏板。管它呢,反正她也从来不喜欢踩弱音踏板。
       “为我弹一曲吧。”内丽在卧室里说。但伊芙琳已经站起来拿好她的双拐了,她正好可以趁机独自外出。
       “我好几年没弹过了。你介意我出去走走吗?要我帮你买什么东西吗?”
       “不用,你去散散步吧,回来后我们再一起打扫。别走远了,你会迷路的。”
       伊芙琳却不担心,自从她离开医院后,她感觉自己的体力几乎每小时都在增加。她在所穿的棉布裙子外加了一件薄开衫,从两扇前门走了出去。尽管盛夏的日光很明亮,但楼内的石头阶梯却非常昏暗。一束束的阳光从破损的窗格中射入,落在楼梯的当中,但仍未能照亮周围的黑暗。有一男一女站在阳光照不到的楼梯平台上,因此完全看不清他俩的长相。当伊芙琳走近时,他们原来的低声交谈也立刻停止了,那个男的递给他同伴一支香烟,并借机转过身背对着伊芙琳。
        那个女的压低了头,让头发遮住她大部分的脸。每一格的石头阶梯都又宽又矮,伊芙琳慢悠悠的走着。当她经过那对男女后,她感到他们的目光火辣辣的瞪视着自己的背影。明亮而人群熙攘的大街与昏暗的楼梯形成了强烈反差,但这座楼梯却能通往温馨舒适的内丽家。她转身记住了大楼的地址,它就在百货商店的正对面。
        她昨晚睡觉之前,就下定决心要联系美国当局。她打算不让内丽陪她一起去,现在正好找到了机会。但她必须先找到美国当局,她向一个民警询问艾夫罗佩斯卡亚宾馆在哪里,不是很远,左转到涅夫斯基大街走两个街区,再沿着布罗德斯基大街走就到了。
        她没有向内丽问及有关美国领事馆的事情,总而言之,她对内丽所说的事情越少越好,而且内丽的事情也知道得越少越好。她很喜欢内丽,所以她不希望毁灭对她的好感。
        她走到了拥挤的扎尔亚波瓦大街。尽管穿着那件尼龙薄开衫有些热,但它还是能缓冲拐杖腋托对她肋骨的撞击,哪怕效果甚微也好。
        她左转走到涅夫斯基大街。此时此刻,她第一次感到能轻松自然的拄拐行走了,实习期已结束,走起路来不再艰难,她不再觉得自己象个残废了,每跨一步,她也不用再看着脚下了。现在她能边走边看看商店的橱窗,看看街上的行人。她发现有些人会回头看她,但大部分人都不看,二战后留下了成千上万的截肢者,因此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她停下来看着一座被古代办公大楼遮住一半的教堂,这就是以前的那座彼得和保罗路德教教堂。她注视着喀山圣女大教堂,它的半圆型柱廊使它看起来更象是罗马式的,而不是俄国式的。这个地方值得再来看看。她经过了书宅,穿过了格里博耶多夫运河,此时阳光从云层后透射出来,撒在溅血教堂(即基督复活教堂)的蓝色圆顶上,并倒映在粼波闪闪的河水中。她很想知道内丽家楼梯口的那对男女是否正跟着她,但她也知道自己根本认不出他们。她跟随着拥挤人群的流动速度,有节奏的挥动双拐行走。到了布罗德斯基大街后,她走进了艾夫罗佩斯卡亚宾馆,她曾经和比阿特丽斯?翁格尔一起从这里的大堂走出去。她根本不必问别人,大堂的左侧就是苏联国际旅行社的红木玻璃柜台。
        她用英语对他们说,“列宁格勒有美国领事馆吗?”
        “有,阿斯托利亚宾馆。”
        “还有其它地方么?”
        “没有,去阿斯托利亚的国际旅行社办事处问问吧。”
        他们的态度又粗鲁又不耐烦,但这也难怪,好几十个游客都挤在那里抢着询问货币兑换、剧院票务、旅行团预定、投诉、洗衣服务、确认机票座位等的问题,他们也不事先四处看一下,他们肯本没看见大堂里有各种专门的接待桌用以回答这些问题。
        终于确定了领事馆的位置。她记得曾在旧金山的报纸上看到过压力团体反对设立苏联领事馆,业主拒绝将土地卖给苏联人,警戒线,以及其它一堆专业难题。她乘出租车去阿斯托利亚宾馆,一路上把那些标志性建筑物记在心里,如果她想步行回去的话,就能找到路了。阿斯托利亚宾馆的那些人还认得她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没人会记得她的。她直接向大堂右侧远处的苏联国际旅行社柜台走去。
        她再次询问这里是否有美国领事馆,而回答却很干脆:“二零一房间。”他们甚至懒得看她一眼。她乘坐了那部包在巨大螺旋型楼梯中间的古老木制电梯。她迟疑不决的站在二零一房间的门外。
        二楼的走廊是一个宽大的L型,那部古老的电梯井道位于它的内角。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摆着红色和金色的仿古家具,柱子是淡绿色的。走廊里的通风出奇的好,窗外的日光照亮了大理石楼梯,盆栽植物净化了这里的空气。二零一房间的门在电梯和楼梯对面的那个角落里,门的左边有一张掌管这个楼面的宾馆服务桌,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负责保管客房钥匙、处理小的紧急事件、以及提供客房服务。从这张桌子能看见那部老式电梯和螺旋型楼梯,还能看见另一边的两座小型自动电梯。
        “你想找谁?”桌子后的那个女人问道,她说话一点儿也不热情。她看起来就象是美国人所想象的女政委一样。
        “这里是不是美国领事馆?”伊芙琳突然都不敢确定了。
        但出乎她的意料,那个女人竟慢吞吞的说:“领事在里面,使点劲儿敲门,他会开的。”
        伊芙琳敲了敲门,等了半天没人回答。
        “继续敲,他会开门的。“那个女人很肯定的说。她说得果然没错,门开了。他站在那里,身上还滴着水。
        灰色的小胡子,一副典型美国外事官员的样子。伊芙琳呆住了,但她的脑子转得很快,马上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个人就是领事,不是秘书或办事员。这里还没有正式的领事馆,因为协议还未最终确定。她假装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她不能改变这种方式。
        “这里是美国领事馆么?”
        “这里没有领事馆,我是尚未上任的领事。”
        他还没有洗完澡就被她叫出来了。他的脚边流了一小滩水,身上穿着一件灰褐色的毛巾浴袍。
        “这里没有办公室吗?我是说,我本打算找个工作人员谈谈。”
        他好象有些慌张。“你是谁?谁让你来的?”他的话听起来很凶。
        “苏联国联旅行社的办事处。我原以为你们有办公室,我并不想打扰你。”现在好象伊芙琳有些慌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关系。你想干么?”
        “我在这里遇上了车祸。”
        他好象没觉得她的双拐和车祸有关,他只是盯着她的双眼。
        “苏联人很善于处理这些事情,你找过他们了吗?”
        “没有,我……”
        “现在我真的无法接待你,如果事情很急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莫斯科的大使馆。”
        “算了吧。”她茫然不知所措。“我自己想办法吧,我很抱歉打扰了你。”
        她转过身向楼梯走去。她没有下楼,而是向楼上走去。三楼的走廊几乎和她刚离开的二楼是一样的,相同的颜色、相同的陈设、相同的服务桌,但桌子后却没有人。她看着那条能通向她刚到列宁格勒后所入住房间的走廊,她很想去房间里看一看。但如果三楼的服务员正好过来问她想干什么,她该怎么回答呢?她穿过走廊,向那两部小型自助电梯走去。不久之前她还在这条走廊里走过,上一次她按电梯按钮的时候,她还有两条腿呢。这是一种超然的思维,不过她还没有感受到。她用双手撑起身体,弯着膝盖,然后伸直了腿,看着她的脚,脚上穿着她带来的最后一双长筒丝袜中的一条。电梯来了,打断了她的思路。
        电梯里没人。她慢慢的走进狭窄的电梯,见鬼,她还没去逛过宾馆里那家他们经常做广告的外币商店呢,因此她按了一楼与二楼之间的中二楼的按钮。
        阿斯托利亚宾馆的这家外币商店不太大,陈列着一些唱片、琥珀首饰、艺术品书籍、以及木雕工艺品。她并没打算买什么东西,而且她也不知道该怎样拿着东西回内丽家。她一面逛,一面听到有人谈论着她,这些内容大同小异的话她将会听一辈子呢。
        那是几个美国游客,尽管他们低声细语,但声音仍不够轻。“你觉得她是来旅游的吗?”
        “她的胆子也够大的!”
        “也许她是苏联人,根本不是游客。”
        “她的腿肯定是在小时候的列宁格勒保卫战中失去的。”伊芙琳并不在乎,这些人什么也不懂,她反而觉得挺好笑的。列宁格勒保卫战?他们可把她的年纪多算了十岁喽!
        她从那座螺旋型楼梯走下去,从宾馆的大门走出来,穿过大街来到圣艾萨克大教堂对面的公园里。她很想去大教堂里看看,她觉得自己整天不停的走都不会感到累,她感到自己的双臂和左腿都很有劲,包扎在残肢上的绷带也不再让她感觉不舒服。
       然而,她知道自己得适可而止,她想起自己在医院时急于起床而差点昏倒的事情。不管她现在感觉有多么的好,一旦活动量过大的话,她很快就会后悔莫及的。而且她不愿浪费后面几个星期的时间,她想尽可能多的游览列宁格勒。最好还是不要性急,最好现在就回内丽家看看她怎样了,也免得她担心。
       一个穿着灰色羊毛夏装的年轻男子打断了她的思路。“我是从领事办公室来的,他想为今天早晨对你的粗鲁态度表示歉意。”  


第十八章
        她又回到了阿斯托利亚宾馆的三楼,隔开她曾经住过的那间房仅两扇门之远。刚才她就应该去那里看看,没准儿会碰到这个男人。
        他为领事的态度表示歉意,并自我介绍叫莫雷?欧康内尔。他的身材矮小粗壮,为人直率,要不是他长得太矮的话,他看起来还真象是典型的调查局特工呢。他坚持请她到楼上的这间房间来,他把它称之为“他的领事馆领地”,这样他能稍尽微薄之力,弥补领事刚才的无礼。
       他希望她能理解领事的行为。首先,她在非常令人尴尬的时候看见了他。他没有想到除了他的工作人员外,有谁会那么坚持不懈的敲门。而且,两国之间尚未签署领事条约,撇开政治因素不谈,她应该惊讶的发现还有非常多的专业细节问题有待解决。因此,他没有专门的工作团队和办公室接待访客。同时,在收到委任状之前,他还不能让那些正密切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苏联人觉得他已经在处理官方事务了。
        尽管如此,事情还是要做下去的。而我,莫雷?欧康内尔,却借着贸易代表团成员的名义,因此可以接待任何人。
        “但你到底是不是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呢?”伊芙琳插了一句。
        “哦,是的,非正式的。这些法律上的表面文章骗不了谁,而且也不指望能骗谁。这种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的外交手段在各国都是通用的。”
        他问伊芙琳有什么事情。
        他的房间和伊芙琳住过的那间一模一样,远角处有一个高脚橱,有包着软垫的仿古家具,卧床的凹室外装着帷幔。她坐在沙发上,左手搭着靠在沙发上的拐杖。他坐在高脚橱旁边的椅子上。
        有人送来了咖啡和点心,和翁格尔招待她的一样。尽管她在内丽家早餐吃得很饱,但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口巧克力蛋糕。
        内丽现在应该有些着急了吧,她会怎么办呢?她会打电话给谁呢?也许她还很虚弱,已经睡着了呢。也许她应该告诉内丽的。尽管她有理由怀疑内丽,但内丽应该是个好人。而这个欧康内尔却让她感觉有些不对劲,他好象只会找麻烦,而不能解决她的麻烦。但她还是对他说了,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她别无选择。如果她不说的话,说不定会有麻烦的。如果他也和此事有关,那么她说的事也没什么新鲜的。这个年轻人耐心的让伊芙琳把从丢失行李开始、所发生的全部事情叙述了一遍。
        “就算是调查局或中情局的人干的,”他回答说,“我们也无权过问。”
        她把几次遇到维塔利?维其奥斯卡斯、发生的第一起车祸、与那个叫做亚瑟?伊尔曼的侦探或督察见面的事情说给他听。“这简直就是预演。”她斩钉截铁的说。
        莫雷?欧康内尔将一块小饼干吞下肚,右手拿起一张餐巾纸,把左手手指擦干净,然后呷了一口咖啡。“我想把你的话记下来,可以吗?”
        他打开高脚橱,把书写台翻了下来。
        伊芙琳的语气突然变得挖苦而嘲讽,她不由得把他与比阿特丽斯?翁格尔联想在一起。“有这个必要吗?我所说的不是已经被录音了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欧康内尔也不无讽刺的说,“当然啦,我翻下书写台就是为了触发录音机的开关。”
        “你没必要承认吧。”
        “刚才你坐在公园长凳上时,我就可以录音了。”
        “也许你急着跑出来跟踪我,所以忘记带录音机了,而且我们在那里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
        “也许吧。没人强迫你呆在这儿,如果你不喜欢我们,那就走吧,我们可不是求你帮忙。”
        他连说话的口气都和翁格尔很像。
        “我想告诉你,我看不惯国务院那帮人偷偷摸摸的行径,还有你们的那套领事外交把戏,我不能忍受你们利用他人的伎俩,不能忍受你们监视我的手段,比如乱翻我的行李。”
        “但很可能不是我们干的。就算是我们,那也很正常,所有国家都是这样的。为什么唯独美国不能呢?”
        “因为这个国家正因此而倒退,”她又开始激动起来,“这个国家正好是我的祖国,她赋予了我这个公民的发言权,我正对此有感而发。其它国家,比如意大利、爱尔兰、俄国,它们都历史悠久,具有古老的民族特色。美国只有理想,但这个理想已经变坏了。”
        “你到底是想留下呢,还是想走?”欧康内尔仍然耐着性子,但他的语气也变得有点儿强硬了。
        “我不是来求你帮忙的。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告诉你他们要让我去做什么事。我想知道如果我做的话是否会有麻烦,如果我不做的话又会有什么麻烦,我想知道你到底站在哪儿一边,所以我希望我们的谈话真的会被他妈的录音。”
        “说下去。”
        她继续说了下去。
       她把那场夺去她一条腿的车祸、在医院养伤、尤里?卡伽诺夫医生的事情全都说给他听。这个领事助理仍旧坐在高脚橱旁边,偶尔在便笺本上记下些什么,并发出很轻的沉吟声,看起来他并不感兴趣。她对他说起了比阿特丽斯?翁格尔。
        “我想知道她是否是美国情报机构的人,我也想知道她让我做的事情是否合法,她让我转达某种信息。她暗示说,如果我不干的话,我会损害到国家的利益。她还暗示某些苏联官员,比如卡伽诺夫医生和亚瑟?伊尔曼是她所谓的行动成员。而且,苏联民警还等着我向他们汇报有关我车祸的事情,我必须得知道我应该和他们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担心这个呢?”
        “他们可能曾看到我和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在一起,说不定他们会等着瞧我是否会对他们说起她呢。”
        “就算你的猜想是对的,他们已经知道了翁格尔小姐,而且他们知道你和她见过面,为什么你觉得如果不说的话,他们就会对你不利呢?”
        “我不知道。我想从你这里得到答案。”
        “再来点儿咖啡吗?”
        “不……好的,给我倒点儿吧。”
        欧康内尔站起来,给她添了些咖啡。
        “你说的这些事听起来都象是……”他停了一下,“……猜测的,我只能建议你不管他们问什么,你都照实回答。”
        “如果我说起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就不会有什么麻烦了吧?”
        “如果他们向你问起她的话。”
        “要是他们不问怎么办?”
        “你为什么要主动说呢?”
        “因为……我已经和你说了,他们可能已经知道比阿特丽斯?翁格尔了,他们想考验我一下,我可不想呆在这儿接受好几个月的审问。他们有可能在调查你了呢,他们肯定知道我去见过领事。”
        “你还是认为我是某个秘密行动的成员吧。”
        “我只是不愿与苏联政府惹上任何麻烦,我也不愿与美国政府惹上任何麻烦。我好象与某件坏事沾上了边,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我也不想知道,我不愿和这件事有任何关系。”
        那个年轻的领事助理端着咖啡举在嘴边,一动也不动的坐着。“我还是不明白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算了吧!就当我从没来过。我希望没有过多的打扰你的白日冥想——不管你早上干些什么。”伊芙琳站了起来。
        这个年轻的领事馆官员或贸易代表略带得意的笑了一下。他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儿?刚开始的时候他仔细的听着她所说的每一句话,然后他打开高脚橱记笔记,突然……不过这是她自己的错。她故意这么做的,还是对他的行为做出的真实反应?
        有人窃听他的房间么?苏联人对他们的谈话有何感想呢?原来是这样!如果苏联人真的窃听他的房间,他就无法回答有关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问题。这会不会只是她的猜想呢?比阿特丽斯?翁格尔不是想象出来的。那么比阿特丽斯想干什么呢?这也不一定是间谍活动。美国人,以及他们的小说、电影、报刊文章等,也许都对情报工作过分敏感了。
         “让我帮你开门吧。”欧康内尔从伊芙琳身边挤过去。“我祝你愉快,托马森小姐。”当她刚走出他的房间时,他就立刻关上了门。
        这就对了!她呆呆的站在那里,努力的回想她刚才和莫雷?欧康内尔先生所说的每一个字,她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自己姓什么。他是故意的,他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对他特工身分的猜测是正确的。这是一种暗号,是什么样的暗号呢?她猜也许只是让她警惕而已。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去见苏联民警了,明天早上她也许应该想办法再去那个小公园,说不定他又能在那儿遇见她呢。既然他知道她姓什么,也许他还知道她住在哪里,没准儿他会去那里和她联系。既然如此,内丽在这中间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呢?不过,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内丽也牵涉在内。
        她不能一直站在那里,她继续向电梯走去。她无论如何也不是城里最不显眼的人,如果欧康内尔想和她联系的话,他总会有办法的。所以她真正要做的事情就是放松,既然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强壮了,不如好好的游览列宁格勒。也许她还有体力去游览莫斯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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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9-24 16:07: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她乘出租车回到内丽的公寓。当她爬楼梯的时候,楼梯平台上并没有人。内丽没有开门。她又转动了把手式门铃,铃声又长又响。转了八到十次后,还是没人开门。
        她没有问内丽要过钥匙,她没想到自己回来时内丽会不在家。内丽为什么要出去呢?就算她要出去的话,她也应该先等伊芙琳回来呀。她的脑中闪过几种可能性,内丽可能去药店买药了,或出去买东西了。就算是这样,难道她不知道伊芙琳可能会随时回来吗?她大概病得很严重,食物中毒,也许晕过去了。伊芙琳很担心,她不应该让内丽独自留在家中。她又转了一次门铃,门铃在第一扇门的里面,而不是在第二扇门的里面。如果内丽睡着了,她也许听不见。伊芙琳想知道自己是否能透过两扇门加上三英尺的距离听到屋内的声音。她向后倒退了一步,就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听见了里面的声音。她又向前走了一步,仔细的听着,什么也听不见。她转过身,开始往下走楼梯,这时她又听见了低沉的人声,这次很明显是女人发出的带着怒气的说话声。
        她站着没动,害怕转身时会失去平衡。她用左手抓住栏杆,慢慢的把身体转过来,直到她的右手能抓住栏杆。接着她把左手的拐杖转过来撑在地上,这才抬头往上看。当她转身的时候,她清清楚楚的听到房间内有脚步声。
        她再次慢慢的爬上了楼梯。楼梯的台阶是石头做的,鞋子和拐杖落在上面时没有发出任何响声。她站在门外仔细的听着。她试着轻轻的转动门把手,转开了,门并没有上锁。她刚才为什么不试一下呢?管他呢,反正门开了。
        里面吵架的声音肯定是没错的。她悄悄的走进去,站在两扇门之间只有一平方码的空间里,并将身后的门慢慢的关上了。她等了好长时间,说话声才再次传了过来,这次却能听清楚他们说些什么了。
        “我已经和你说过了,她到外面去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那么你认为她现在在干什么呢?”这是男人的声音,而且听起来很耳熟。
        “也许坐在外面公园的长凳上等我呢。她还能做什么呢?她根本去不了其它地方。”
        “她还能做什么呢?已经两个小时了,她大概都已经做好了。”
        “你想让我怎么办呢?她是个成年人了,又不是监狱里的囚犯。而且,她是美国人,你和我说过,他们这些美国人总是喜欢到东到西的自由行动。”
        他们说话的声音变轻了,也许他们退到卧室里去了。伊芙琳竖起耳朵听。她把双拐都交到右手拿着,将耳朵贴在里面的那扇门上。他们还在争论着她。伊芙琳特别注意那个男人的声音,听出来了,是卡伽诺夫医生。她还仔细的辨别着他们争吵时说话的口气,肯定不是陌生人之间说话的方式。他们是认识对方的,也许还非常熟悉。
        她现在该怎么办呢?她应该走进去见他们么?转了几次门铃而无人开门后,她理应试一试门是否被锁上。她把生病的内丽留在家里,所以她肯定很担心她。要不她应该到外面去,坐在商场旁的公园长凳上等一会儿呢?当卡伽诺夫医生离开的时候,她可能会碰到他的。他会对她说什么呢?也许他会说他是来给她做检查的。但是,当她转门铃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开门呢?难道他们没有听见吗?这太荒唐了。
        他们的声音更大了。她仔细的听着。她的残肢开始抽搐了,虽然不痛,但却是那天的第一次。因为她没了一条腿,所以她无法把体重从一只脚转移到另一只脚。残肢渐渐的开始疼了,但她却一动不动的听着他们说话。她的双拐都被她的右手拿着,她想撑着它们换个位置站立。轻轻的,耳朵仍贴在门上。
        “为什么要把她牵涉进来?”他们的声音又变大了,而且她能听见内丽和卡伽诺夫的走路声。
        “她早已牵涉进来了,”卡伽诺夫说,“她在离开美国前就被牵涉进来了。她还不知道这事,不过这没关系,反正她还没有脱离干系。我会让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再碰头的,下次将是一场聚会,我晚些再给你详细的消息。现在我要去拿我的包了。”
        说话的声音变小了,伊芙琳听见他们从厨房走出来。
        她下定了决心,她也别无选择。就算她下楼去,也会被卡伽诺夫医生赶上。她把双拐撑在胳膊下,在原地停了几秒钟,然后试着去开里面的那扇门。门也没有锁上,她走了进去。
       卡伽诺夫正在穿他的外套。当她走进来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把刚才的表情变成了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是顺便来看你的,没想到却治好了你这位热情的女主人。她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些轻微的小毛病而已。”
       她注意到早上的那些盘子已经洗好并放好了。内丽站在客厅的门口,一副明显的心神不定的样子,并竭力试图掩盖。
       “你到哪里去了?我很担心。没关系,等会儿你再和我说吧。卡伽诺夫医生想给你做个检查。”她的眼睛直接朝着伊芙琳身后的卡伽诺夫医生看。“你们就用卧室或客厅吧,我去厨房干活了。”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而且伊芙琳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湿润。
        她看不见卡伽诺夫对内丽做了些什么暗示,反正内丽已经跑进厨房了。“我不能给你太多的时间,刚才你在的话就好了,我还有其它的约会。”
       卡伽诺夫的动作很快,但这是专业娴熟的敏捷。他接过她的双拐,她站着把衣服脱下。
       “你平衡掌握得不错,人体总是能对各种生理变化做出相应的弥补。”
       伊芙琳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把她的绷带解开。她身上只穿着胸罩和内裤,双手靠在椅背上站着,他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刀口已经收拢了。”
       他让她把残肢向前后左右伸展。“疼不疼?”
       “不是很疼,但我觉得如果再多伸一点儿的话,就会非常疼。”他让她在客厅里单脚跳到钢琴旁,再跳回来,然后他用手捏捏她剩下那条腿的脚踝和膝盖。“你恢复得很好,我没有看到过度劳损的现象。”
       他还坚持让她用弹性绷带包扎残肢,以减轻残肢的肿胀。他让她拄着拐杖在客厅里来回走了几圈。内丽走出来看,但没说什么。卡伽诺夫重新调节了伊芙琳的双拐,并让她再试着走几步。
       “不象以前那么舒服了吧?”
       “还好,也不是很难过。”
       “别去动它了,过两天你就会习惯的,这对你有好处。”他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在上面匆匆的记了些什么。
       “我现在必须走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你。康复全靠你自己。内丽问我是否能带你去洗澡,没问题,和她一起去吧。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去河里游泳。”
       “医生的职业精神就是这样神经质的!连他也是一样。”尽管他已经走了,但内丽的话听上去还是余怒未消。伊芙琳还没来得及问她是什么意思,内丽就转过了话题。
       “喝茶么?”
       “好的。不过你觉得怎样了?”
       “只不过是消化不良的暂时反应而已,我现在感觉很好。”她把电茶壶插上了电,拿出了一些俄国茶肠、面包和生的加仑子酱。
       伊芙琳很想知道内丽和卡伽诺夫刚才在争吵什么事,为什么她是他们的争论焦点?内丽闷声不响的,与昨天喋喋不休的样子判若两人。伊芙琳试着让她接着说那个神经质的医生。
       “我进来的时候,你们正在吵架。”
       内丽坐着看了她一会儿。“没有,不是在吵架,我只不过是在生气而已,而且不是冲着医生的。合唱队的指挥打电话给我,我的假期要推迟一个星期,今天下午我必须要去排练。排练的时间倒不长,但我却不得不离开你。而且明天早上还有一次排练,我可没料到会这样,我以为我的假期已经开始了呢。刚才你肯定听到我打电话时的大声喊叫了。卡伽诺夫医生纯粹是来看你的。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去那么久了吧。”
        她在撒谎,伊芙琳想,那我也不说真话。“今天天气很好,我走到圣艾萨克广场,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下休息,然后就回来了。我也不知道呆了多长时间。”
        “你的手提箱从医院送来了,”内丽说,“它们放在卧室的大橱里。”
         她们把东西收拾干净后,内丽到卧室去换了衣服。“我过会儿回来。这次我把钥匙留给你,是外面那扇门的,里面那扇不用锁。”  


第二十章
        伊芙琳坐在客厅靠着较宽那堵墙的深红色超长沙发上,前面并排放着一张差不多长度的塑料仿黑曜石咖啡桌。她扭转了头,看着一副位于她和窗户中间、挂在沙发后面墙上的抽象画,画中绘着一些四处跳跃伸展的彩色圆形条纹,也许寓意着正在跳舞的人,也许不是。
        对于好几代的美国人来说,不管好与坏,他们所想象的苏联总和实际情况大相径庭。撇开热水管道不谈,她现在住的这套苏联公寓和旧金山、芝加哥或纽约的那些中上水平的老式大楼里的公寓也相差无几,况且管道很快就会重建的。
        这是一副很奇异的抽象画,这种画好象不应该在苏联看到。外观精美、既传统又新潮的家具,她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那么的熟悉。然而她自己却再也不平常了,她已经变了,她的身体已发生了变化。她陷入了某种潜在的危险中,但她却不能显得太紧张。她的任务、她的工作、她的计划、她整个的人生都因此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在她身处于异国他乡,那天早上又遇见了领事和莫雷?欧康内尔,而此事此刻她却感到很悠闲、很舒适。
        她用一支拐杖的杖尖将鞋子挑脱,将腿搁在咖啡桌上,右手沿着大腿内侧来回抚摸。
        正在她享受着这种快慰的时候,却被幻肢痛打断了,但这次的感觉并不痛苦,与以前几次相比有本质上的不同。她感觉到她的脚、她的膝盖依旧在那里,如此的逼真,她甚至还能扭动那些已经没了的脚趾。她的双眼告诉她这是错觉,短裙盖在比它还短的残肢上,但她真的感觉自己能扭动那些脚趾。如果必要的话,她能忍受那条幻肢,只要它不碰到地上。但她知道这是暂时的,幻肢痛会消失的。她走进卧室,把行李拖了出来。
        他们把她原来那只帆布手提箱换成了两只更小的塑料箱子。箱子的外面被牢牢地加固了,里面也加了内衬。她把两只手提箱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床上,然后开始整理。
        他们并没有拿走任何东西,那么为何要搜查她的行李呢?因为她和巴拉克或翁格尔——尽管那时她还不认识她呢——有关系吗?或者是例行公事?调查局的人和苏联内务部的人聚在了一块儿,召集他们在哥本哈根的人员同时对她的行李进行了搜查,然后递交了内容相同的报告。
        她需要买几双长筒丝袜。为什么现在不去买呢?她没有再整理下去,确认自己带好了房门钥匙后,将皮包的背带绕在拐杖的把手上,几乎是蹦蹦跳跳的走了出去,她非常兴奋,完全忘记了幻肢痛。当她决定做什么事时,她不愿犹豫,而购物恰好是很有趣的事。
        她在街中央的林荫道上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穿过另一半的大街,路旁种满了大树。一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的金发年轻男子从内丽家那一侧的大街闪出来,悄悄的尾随着她。同时,另一个一直坐在林荫道长凳上、穿着类似的男子转身穿过大街,朝内丽家的街边走去,站在第一个男子刚才所站的地方。
        列宁格勒贸易大楼是苏联Univermag百货公司的分店,规模并不是很大,总之,西方人把这种商店称之为乡村小店。它的商品可不像曼哈顿克林商店那样琳琅满目,可供选择的余地不大,但顾客却也不少。这座商店位于街区的中心位置,由于宽度的限制,整座商店只有两个出入口。走进南门后的第一个柜台卖的是女士化妆品和袜类,香水、香皂和其它化妆品的种类倒和美国廉价商店里差不多,不少女顾客正在那里讨价还价。袜类柜台后陈列着少数上下颠倒的穿着连裤袜的人体模型腿,对伊芙琳来说穿连裤袜可有些浪费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在她遇到的两起车祸中,她所损失的除了一条腿外,只有两双连裤袜了。柜台后还有几双适合她的长筒丝袜和吊袜带,但她不知道长度是否合适,而且她也不懂苏联的长度计量方式。
       这里的长筒丝袜只有两种基本款式:苏联国产的丝袜比较厚实,大约九十戈比一双;德国和瑞典产的丝袜既时髦又轻薄,但价钱却是国产的两至三倍。她转身走到化妆品柜台旁,好奇的看着各种香水。
       “我能试一下吗?”
       “请试吧。”柜台后的女孩用手指着一排盛在喷瓶里的试用装香水。
       伊芙琳想把撑在拐杖扶手上、同时提着小包的右手腾出来,因此显得有些手忙脚乱,那个女孩注意到了。
       “你想试哪种?我帮你喷一点儿吧,来,把你另一只手伸过来。”
       “哦,随便,这些香水我都喜欢的。”
       “你拄拐杖的时间不久,对么?”伊芙琳感到一阵怨恨,两眼紧盯着那些香水瓶,在那个女孩给她喷香水的时候,她的手背僵硬的伸在那里。当她的目光往上移到她的脸上时,她才发现这个笑眯眯的年轻女子的左袖整齐的折叠起来,别在衬衫上靠近她丰满(XXXXX)的那一边。
       “有的时候,特别是在早上穿衣服的时候,我幻想着能否用自己的一条腿来换回胳膊,但接着我就不这么想了,没人愿意用其他人的残疾与自己交换,我们都习惯了各自的残疾方式。你看看我是怎样试香水的。”她在断臂的肩膀上喷了一些香水,然后举起来闻了一下。“你是游客,对吗?”
       “是的。”
       “他们中有人跟着你,你知道吗?不,也许不是的。”她的话中强调了“他们”。“你会经常发现有人跟着你的,他们就象蚂蟥一样,所以我认为你想知道。”
       “谁?”伊芙琳问道,她有点儿糊涂了。
       这个女孩的眼睛继续闪烁着光芒。“他在你后面,就在门的里面,现在别看。他长得不是很高,穿着一件白色的的衬衫和黑色的长裤,短袖,没穿外套,也没系领带。难道你不知道他们吗?”
       “不,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说的人是苏联内务部的吗?或者是警察?但她的语气却又不象。她注意到一个女人客气而又不耐烦的等着有人为她服务。“我耽误你工作了。”
       “十分钟后,在主楼梯的下面。你可以和我聊聊吗?那时我可以休息了。”
       “好的。”
       伊芙琳转过身,又向袜类柜台走去。陈列的连裤袜只有两种颜色,咖啡色的和蓝色的。她想象如果自己穿上后,一边空空的袜子荡在下面,真傻!她该怎么处理家里的那几双连裤袜呢?将空袜子塞到腰后么?或者打个结,把它剪断?可惜,长筒丝袜的颜色总是和连裤袜不一样。
        她没有在柜台旁停下,向上走到了中二层,那里有卖各种地毯和布匹。她走到一个纪念品柜台旁停下,那里出售各种纪念列宁、海军总部、彼得保罗要塞、电视塔、圣艾萨克大教堂的雕像、徽章和纪念章,还有来自楚科奇半岛的象牙雕刻品,来自西伯利亚中部的木雕马、鹿、白羊等。她非常突然的转过身,他过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将脸转了过去。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站在袜类柜台旁。
        她继续在商店里逛了一圈。商店里有一些皮制品,大部分是女式的手提包,还有一些款式简单的公文包。那些手提包倒非常漂亮,这可是苏联的皮具啊!这里还有几种品牌的须后水。商店里有一座关着门的小亭子,上面挂着一块指示牌:“箱包修理”,每周三、周五营业,11:00至16:30。
        她残肢上的肌肉又开始抽搐了。她为什么会被人跟踪?幻肢痛突然出现了,她差点迈出那条虚幻的腿,顶着她肋骨的双拐却提醒她不要迈出这一步。她无法把虚幻的膝盖伸直,就好象拖着一条打着石膏的断腿。见鬼!她把残肢紧紧的顶在拐杖上,感到一阵刺痛,但幻腿仍旧在那里,这让她感觉很不爽。她转身向楼梯走去。
       “他为什么要跟踪我?”当她走到楼梯口时,那个独臂女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楼梯足足有十五英尺宽,她们分开在两边走,单独向中二层走去。那个女孩把伊芙琳带到位于中二层下方的员工休息室里,那里有舒适的人造革椅子和沙发,能做浓缩咖啡的电子咖啡机,还有电热水壶,用来烧泡茶的水。
        “有些男人容易从截肢者那里得到性快感。喝茶还是喝咖啡?”“不用了,我吃过午饭了。”
        “没关系的,喝一杯柠檬茶能让你提提神,好么?”“好的。”
        “你不是苏联人吧?”
        “不是。”
        “你俄语说得很好。”
        “谢谢。”
        “是美国人?”
        “是的。”
        伊芙琳看着她用一只手拿着水果刀将一只新鲜的柠檬切开。“你是怎么失去胳膊的?”
        “大约五年前,在一场车祸中。”
        他们也在暗中监视着她们,要永远利用别人放松警惕的时候,这是二十世纪的常识。她们没有太多的时间,那个女孩只能休息十五分钟,但她却能一面说话,一面用单手、手指、牙齿和残肢帮伊芙琳量了她的身高是多少厘米。伊芙琳本来只问她如何将美国的计量单位换算成苏联的单位,现在却对此感到有些内疚了。
        “他们不一定会来打扰你,有些人会一直跟着你,我很讨厌这样。他们总是不想被你发现。而有些人却会和你说话,甚至求你和他约会,我就曾碰到过这样的一个帅气的年轻律师和一个工程师。但你迟早会发现他们喜欢的只是你的残肢,而不是你。不管怎样,是上帝让他们变成这个样子的,所以我能怪谁呢?”苏联人和我们一样,经常将上帝挂在口上。
        “也许这是一种自然规律吧,每个女人,不管她长得怎样,总会被某些男人吸引。”
        “我真的不想被人跟踪,”伊芙琳说道,“我住得很近,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住在那里,但我的拐杖还用得不够熟练,没法甩掉他。”
        “我会帮你甩掉他的。他们大部分的人都喜欢一种类型的截肢者,但也喜欢其它类型的。我会上前和他讲话,这样你就能趁机溜走了。你回去要走很远吗?”
        “不远。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不要让他走到门口,这样他就看不见我往那个方向走了。我非常感谢。”
        “那你在离开我们国家之前要再来这里和我说说话,行吗?你得告诉我你是怎样失去一条腿的,还有你是怎样独腿旅行的。好吗?”
        “好的。”
        伊芙琳买了三双最长的瑞典长筒丝袜,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怎样把它们带回去,还是那个独臂女孩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她把丝袜从包装盒里拿出来,塞进伊芙琳的小包里。
        “看见没有?它们能塞进去。”
        当伊芙琳向大门走去时,那个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金发男子迅速离开卖足球的柜台。那个女孩则直接走到他的面前,问他要香烟。他想绕开她。
        “我不抽烟。”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有香烟,但我不方便点烟,请帮我点一下好吗?”她熟练的解开小包的扣子,把包递到他面前打开。他看了她一眼,然后朝包的里面看了一下,接着他一边从包内掏出一盒香烟,一边不停的朝她身后看去。他好象对这个女孩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但是刚才替代他站在内丽家大楼门口的那个男子却对这个女孩感兴趣,十分钟后,他敲了敲商店人事部经理的门,自我介绍后,就开始提问了。  


第二十一章
加利福尼亚州,蒙特利郡
        我们站在大约海拔二千英尺的高地上,能看见银色的太平洋,听见蟋蟀的鸣叫,下面仿佛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亲热的吻着她,她的直接反应也很热切,但她突然从我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我看见她的眼眶中满是泪水。“不,吉恩,不要,我不能。”我安静的看着她,将手按在她的残肢上,手指透过裤子布料轻轻的抚摸它。伊芙琳的身体抖了几下后就停止了,而且并没有试图将我推开。
        “它还疼吗?”
        “它很容易被弄疼的,你得轻一点儿。哦,吉恩!你也许会觉得它很丑,我不能忍受这个。”
        “我不觉得它难看。”
        我又亲吻了她。她用残肢顶住我的手,她的残肢摸上去一点儿也不大。我站起来将她抱住。“我得承认,我从来没有在大自然的环抱中与人(XXXXX),尽管杂草很扎人,而且还有苍蝇的骚扰。今晚我们就(XXXXX)吧。”
        我们沿着牧牛走过的小路信步而行,眼中只有对方的身影。当天我早就决定让一个助教代我上课,这样我可以陪伊芙琳在卡梅尔多待几天。伊芙琳自己也已恢复了大部分的活力,但她仍隐隐带着一丝忧伤,她非常天真调皮的用一条腿做各种动作,也许能掩盖这种伤感。她试着翻跟斗,我们一起比赛用一只脚跳着跑,她还撑着拐杖跳过一张被我降低的带刺的铁丝网。
        后来,在我们返回小镇的路上,我教她怎样驾驶手动档的汽车,怎样找准时间不踩离合器就能换档,怎样在低档位时拧住离合器不转动钥匙就能发动汽车。还有很多这样的窍门,凡是开过赛车的人都知道。开始的时候她还不相信,我证明说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那些截肢退伍老兵都能玩得儿很熟练。我们回到汽车旅馆,她换了一件嫩黄色的毛衣和前一天早上买的咖啡色皮制超短裙。我们在海洋大街边的柏树园内观看落日的美景。她坐在一条盘根错节的老树枝上,她的脚深深的陷在沙里,她的残肢被那条紧身的短裙包着。我们一边吃东西,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听一个巴西风琴手的演奏,一边凝望着对方的眼睛,一边聊天——聊的都是我们过去共同经历过的美好回忆。
        我们回到了旅馆的客房里,她再次请求我不要看她脱衣服。她戴着眼睛、拄着双拐,一丝不挂的从浴室里走出来。“我觉得自己象个穿着鞋子的裸体爱好者。”我把她的双拐拿开。
        “它就象一个连在我屁股上的小累赘,我象拎个小包一样的把它藏在裙子底下。我不能用它走路,但我能用它来抚摸你,如果你不讨厌碰到它的话。”
        她的残肢是浑圆的,前端略成尖形,从前面根本看不到伤疤。她单脚朝我跳了两步,那条残肢就象装上了弹簧一样来回弹动。她搂抱着我,把残肢顶在我的大腿上。我抱起她放在床上,她的皮肤很光滑。(XXXXX)时,我们既有些害羞,又非常兴奋,而且我能感到她的信心也正在慢慢的恢复。
        “现在我们睡觉吧,”她微笑着说,她答应我明天再(XXXXX),“明天要多来几次喔。”
        假期终于要结束了。我们渡过了温馨舒适的一周:我们开车去了阿罗约塞科和巨浪,我们在法伊弗被围墙围着的溪水中游泳。她在水里出奇的开心,还撑着拐杖灵巧的攀上岩石。
        当太阳下山时,我们在卡梅尔和阿西罗玛的海滩上、在帕西菲克格罗夫的潮水坑旁散步。
        那天是星期四或星期五,我们正躺在位于蒙特利柏树林和防风林之间的卡梅儿上滩的白沙上晒太阳。伊芙琳彻底消除了担心别人看到她残肢的顾虑,穿上了一件最迷人的比基尼。她俯卧在温暖的白沙上,皮肤渐渐的被晒红,残肢背面那道淡红色的伤疤也因此变得越来越不明显。
        “在旧金山被杀死的那个人不是亚瑟?伊尔曼,他不是我在列宁格勒所遇到的那个亚瑟?伊尔曼。”
        她让我吃了一惊。既然她已经休息了好几天,因此我希望她能开始说故事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见他死在列宁格勒。”
        “什么?”
        “我看见他死在列宁格勒。”
        “你最好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我。”
        “在内丽家过完第一天后,我就吃到了苦头,残肢疼得要命,这都是因为我去了阿斯托利亚宾馆,又去了那家商店,活动量过大而造成的。”
        “你后来是否又去找过那个领事助手?”
        “没有,我才不想去呢。但我去了警察局,只是对那场车祸的常规调查而已。”
        “你有没有和他们提起比阿特丽斯?翁格尔?”
        “好象没机会开口,所以我就没说。但我向他们提起亚瑟?伊尔曼时,他们却声称从来没听说过他。我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就在他们当初带我去的那家警察局,所以我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接下去的几天时间里我们游览了许多地方,内丽的排练是不固定的,所以她有充足的时间。我们去了冬宫、古物展览、斯莫尔尼宫、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大修道院、圣艾萨克大教堂。内丽想让我放慢节奏,但即便在我残肢疼的时候,我也坚持要尽可能多游览一些地方。虽然我很仔细的包扎残肢,但连续走路几个小时后,我的残肢会又肿又痛。一旦开始疼起来了,除非持续的时间很短,否则连坐着休息也不管用,而且还会出现幻肢现象。
        内丽对我很耐心,当我们回家后,她懂得怎样帮我按摩残肢,尽量让我感到舒服。但是,她不是一直有时间帮我按摩,因为她还要去排练。卡伽诺夫就是在那时把那对红木拐杖送给我的,他说这是他送给我的私人礼物,能让我变得和塔蒂亚娜一样迷人。他还说我拄着红木拐杖会显得很优美。他可能是个非常有风度的人,而且我很感动能收到这样的礼物。”
        “你是不是还记得那次他来看你时,有什么比较特别的地方呢?”
        “除了他送我的礼物吗?他还使劲捏我的残肢,痛死了,我感觉他都快捏到骨头了。”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在我住院的前几天里,他曾经向我解释过什么叫幻肢痛,他还介绍说他发明了一种新的缝合伤口肌肉和神经的方法,能消除幻肢痛,他使劲捏我的残肢明显与这个有关,他的方法肯定成功了。我知道对于大多数截肢患者来说,他们要花几个月、也许几年的时间才能摆脱幻肢痛的纠缠,而且有些人永远不能,而我只用了几个星期的时间。那只幻脚好像在往上爬,越来越接近我的残肢,而且幻觉的程度也越来越小。其实,大部分出现幻肢痛的时候,我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感觉,但有的时候这种感觉很明显。当我住在内丽家的时候,好几次都想和她说这件事,我觉得有只脚粘在我的膝盖下,所以我想把裙子拉下去遮住这只脚,却发现这只不过是我的幻觉而已。
        当他离开后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当时我觉得这件事并不重要。那时,我想去涅夫斯基大街走走,试一试那对新拐杖。一个衣着讲究的老男人用手轻触帽沿,向我躬身致意。我没有理他,因此他有些惊讶,也有点儿生气,他似乎很肯定我是认识他的。当时我认为他就是商店里那个女孩所说的那种男人,所以我根本没把他当作一回事儿。现在我却有点怀疑了。”
        “怀疑什么?”
        “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与某个人长得很象,比如塔蒂亚娜,她也用红木拐杖。当时我曾经回想过,在伊尔曼开车送我回宾馆的路上,我见到的那个女人肯定就是塔蒂亚娜,他说她和政府惹上了麻烦。”
        “那你后来查清楚了吗?”
        “没有。
        还有一件事,那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而且残肢又很疼,所以内丽不得不给我吃了几粒安眠药,才使我安睡下去。就是梦里的那只手,那只手向我伸过来,并没有抓住我,而是推了我一把,我就这样从电车上飞了出去。”
        那天她把剩下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了。当晚她性欲高涨,不停的把我叫醒(XXXXX)。她一会儿变得亢奋无比,一会儿变得缠意绵绵;她一会儿在屋里单脚跳来跳去,一会儿惹我去追她;她一会儿用强壮如铁的手臂和我扭打在一起,一会儿又微笑着乖乖的躺在床上,等我去满足她的性欲。她把身上的每个部位都用来爱抚、挑逗、引诱、和渴望。她终于明白自己没有什么需要隐藏的了,她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可以用作诱惑的工具。
        在开车回帕罗奥图的路上,她担心自己是否不应离开加利福尼亚,不应从丹?巴拉克、比阿特丽斯?翁格尔以及其他那些对她感兴趣的人身边逃出来。但这真的算是逃脱吗?如果他们从苏联开始就一直跟踪她的话,那么他们也不会在加利福尼亚的州界线上停下来。
        她谈到了我们前几晚的性事,并若有所思的说,也许将来某一天,她会遗憾自己失去了一条腿,或者妒忌别的女人有两条腿,但她也会想起自己变成一条腿的女人后性交时的快慰,想起那晚频繁的(XXXXX)次数,以前她可从来没有体验过。
        我会永远记得每天黎明破晓前,她单脚跳到浴室时,脚掌落地发出的那种特别的咚咚声。她柔软的身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我们(XXXXX)时缠绵悱恻的姿势,两条腿的女人是不可能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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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5 14:56:3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前太忙,

第二十二章
苏联,列宁格勒
       “我终于放假了,明天我们去巴甫洛夫斯克吧,你想去那里玩玩吗?那里是沙皇最好的夏宫。你这两天手上没有磨出泡、胁下没有乌青吧?”
        伊芙琳对这个建议感到很高兴。那天下午她在凉爽通风的屋里睡了午觉,然后看了会儿报纸。她还去厨房,把内丽家冰箱里库存的啤酒、淡味苏联苏打水拿出来喝。她将身体的重心集中在腋下,手里拿着饮料瓶和玻璃杯,用上臂夹着拐杖行走,最后成功的拿了满满一杯啤酒和一壶苏打水,尽管速度很慢,但她却做到了。当内丽回来的时候,她正在换一件棉布针织裙。
        “所有的女人都喜欢穿得漂漂亮亮的,你看上去很美。”
        除了这句话和邀请她去巴甫洛夫斯克外,内丽变得沉默寡言了。她们去涅夫斯基大街吃烤肉串,有几次内丽差点儿想说什么事情,但却临时改变主意,继续沉默不语。伊芙琳问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但内丽却遮掩说:“我就是有点儿累了。”伊芙琳只好放弃了。
        烤肉快吃完的时候,内丽突然打破了沉默。“我帮助过许多截肢患者,你是我遇到过的恢复得最快的人,也许除了几个孩子之外,他们就象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伊芙琳嘲弄地笑了一下。
         “但更多人的下半辈子却一直在抱怨为什么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当我拿到驾驶执照后,我发现自己必须要戴眼镜,但这并不对驾驶造成困难。我能拄着拐杖从这里走到圣艾萨克广场,就和两条腿走路一样轻松。你一定听到过这个老笑话,现在一双丝袜能多穿一倍的时间了。”
         “希望你永远不要变!”内丽说。“我们回家后开瓶香槟酒,干上几杯吧。”
         她们回家后看了一会儿电视。纽约的一家苏联贸易办公室遭到了炸弹袭击。
         “他们太过分了。”内丽说,除此之外她依旧很安静。伊芙琳睡觉前写了些东西。第二天一早,伊芙琳就迫不及待的等着出发了,内丽醒过来时,她已经穿好衣服了。她们的早餐比较清淡:烤面包、果酱和茶。当内丽换衣服的时候,伊芙琳把盘子都洗好了。“你不用带小包,你的钱包和护照放在我这里吧,这样你上下火车和公共汽车时会比较方便、安全一些。”
        当她们顺着石阶浅楼梯往下走的时候,伊芙琳开心的哼着小曲儿。当她们走到楼梯的转弯平台时,她又看见那个男子给他的女同伴点香烟,而那个女孩则用双手遮着火。
        “他们是谁?”楼梯似乎变长了。
        “我不知道,楼里的人都不认识他们。他们在外面的售货亭买好了啤酒后,就认为可以到这里来聊天了。我们都不喜欢这样。我们曾经向民警投诉,但他们又能怎样呢?等民警过来的时候,他们就都不见了。民警也曾追过他们几次,而且还逮到了,但他们又来了。或许有人喜欢他们。”
        “我以为苏联不会有这种事情。”“当然有了。也许我们都以为对方国家比自己国家好。当我们在报纸上看到你们国家的街道上发生的那些抢劫案和凶杀案,我们都以为报纸在骗人,而且我们都不信。莫斯科却是一个形象城市,所有地方都保持得很干净,因为那里的外国游客最多,而且国家领导人都住在那里。列宁格勒的领导却不那么卖力了。”
        她们走到涅夫斯基大街上,穿过马路走了四分之一街区距离的路,然后左拐到了一个无轨电车的车站。有几辆电车开过来。“我们不坐这几条线路的车,等它来了我再告诉你。”内丽说,“车子进站的时候,你要当心,别着急,司机会等你的。”
        她往上跨了第一步,抓住栏杆站稳了,接着又往上跨了一步并走进了车厢。她们是从车尾上的车。她感到自己的胳膊很有力,上车不怎么难。
        “就站在后面吧,我们很快要换车。”她靠在车尾车窗下的扶手上,内丽把硬币投入了收费箱内,这车是无人售票的,他们对此感到很自豪。司机的驾驶室是封闭的,与乘客隔开。
        她们要在涅夫斯基大街和伏拉迪米尔斯基大街的交汇处换乘另一辆电车。下车要比上车更难一些,但她盘算好了每一步,慢慢的下了车。下车后她舒了一口气。有几个人回头看着她,她却朝他们笑了笑。内丽也表扬了她几句。
        第二辆电车的车厢尾部有一排软垫长椅,两个青年男子站起来让座,她们没有拒绝。伊芙琳把她的裙子往下拉了拉。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俄语怎么能讲得那么好,是在学校里学的么?”
        伊芙琳正在观赏市容。灰蓝色的天空中高高的飘着几缕云,大街的部分路面是用圆石铺成的,其它的是用沥青铺成的。路上的车辆繁多,但并不堵塞,大部分都是出租车和卡车,这些卡车就象是缩小版的六轮军用卡车,还有各种类似吉普的车子、旅行车、以及长的象德国大众牌巴士的轿车。
       她没有听见警笛声,自从她来列宁格勒后,从未听到有警笛声。他们碰到紧急情况该怎么办?当他们把她从街上救起时,又是怎样的呢?运送她的救护车上有没有装警笛呢?
       大部分的建筑物都是黄色的。办公大楼、公寓楼、学校、商铺,它们全都差不多。三、四或五层楼高,楼前种着成排的茂密大树,一条条电话线从树顶上穿过。除了一些庆祝即将到来的国庆节横幅之外,街上没有任何广告,只有在大楼的公告栏上张贴着音乐会、马戏表演以及票价的海报。
        街上的行人急匆匆的走过,他们要上班,他们过着平凡的生活,就和世界上其他普通人一样。有人曾告诉她,这里有反对者,但任何国家都有这样的人。和美国相比,这里看上去非常平静,生活的节奏也许不慢,但却没有紧张的压迫感。
        “我的父亲以前是俄国人,我出生时他已经很老了。他在十月革命前就移民了。”
        “你的姓,托玛森,听起来很像是英国的或北欧的姓。”“来美国之前,他原本姓伏莫夫,意思是相同的东西。他过得不顺心,经常喝很多酒。我猜他后悔离开俄国,而且害怕回去。如果他知道我来这里了,他肯定会很高兴。”
        我的母亲从来没学过俄语。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和我说俄语,当我读书后,他每个星期都送我去俄语学校学几小时的俄语,上大学的时候我也选了俄语课。我希望自己知道他为什么害怕回来,哪怕是来旅游。但他从来不谈这个,即使在他和我母亲离异后向我吐露心事的时候也不说。”
        到终点站了。维捷布斯克车站是许多公交线路的终点站,这些拥挤的线路通常是上班族搭乘的。第一次下车时她非常小心,这一次伊芙琳却自信过头了。她下车的速度太快,她还没有在车门口站稳就急急的把拐杖撑在了十二英寸下的第一格台阶上,此时她身体的重心都集中在手臂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来不及停下了。但她的反应很快,她的脚迅速跳过了那格台阶,落地时膝盖弯曲了一下,将拐杖伸到身后,往前跳了两小步,然后再把拐杖撑在地上,这才终于停在了人行道上。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向她跑了过来。“你没事吧?”
        “没事,她很好,公民。”内丽插嘴说,“我们不需要帮忙。”她转向伊芙琳,“我们得快点儿了。”
        伊芙琳跟不上她,而内丽似乎没有发觉。她走到售票窗口的时候,伊芙琳还没有走到第一座双圆屋顶大楼的圆厅呢。当内丽付好车票钱的时候,她才气喘吁吁的赶上来。
        “跟着我。”内丽转身绕过大楼,又步履匆匆的向前急走。绕过这些行人对伊芙琳来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她比一般的列宁格勒人长得高,所以内丽一直在她的视线内。她大步往前走,当她走到那座宽阔的木台阶前面时,内丽已经走到了上面的站台上。
        这三十级台阶差点儿让伊芙琳绝望得尖叫起来。她在平地上拄拐行走时又快又轻松,现在只能每次上一级台阶,根本不必那么着急。这里的阶梯要比内丽家的楼梯陡得多,所以她不敢每次上两格台阶。她并不担心自己会摔交,却害怕在人群前出丑,而且她很肯定有人正盯着她看。她一心只想着每次上一格台阶。在她遇到那个独臂女孩之前,她根本不会有这样的顾虑。现在她感到很害羞、很尴尬。抬起腿,再把拐杖提起来,确保它们牢牢的撑住了下一格台阶上,然后再抬起腿……。别担心,后边的人离你很近,谁也无法抬头看到你的裙子底下。内丽正在上面等着。
        “我不太熟悉这条线路的时刻表,所以我赶紧过来查一查。”
        “是不是有人跟踪我们?刚才在电车旁想帮我忙的那个男人,他有没有跟着我?”
        内丽惊讶的看着她。“为什么有人想跟踪你呢?”
        “我觉得有人跟踪我,请你看一下再告诉我。”
        内丽朝伊芙琳身后看了看。“我觉得没有。”
        “那是我们的火车吗?”
        “是的。”
        “我们的车厢是哪一节?”
        “随便哪节都可以。”
        “请按照我说的做:你走快点儿,就象你刚才那么快。你走到第三或第四节车厢旁,或者更远的车厢,然后突然转过身来,看看是否有人跟着我。求你了。”
        内丽答应了。伊芙琳继续跨着那条长腿,不紧不慢的赶上去。
        “有人么?”
        “我觉得没有。”
        “那我呆在这儿自己找一下,你帮我们找座位吧。”她站在车门旁。她在找谁呢?是什么让她感觉不安呢?是直觉?她在找那个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男人么?如果他换了一套衣服,那么又会长成什么样呢?
        车厢非常宽敞,过道的两旁都是背靠背的长椅座位,每张长椅可以坐四个小身材的成年人,就算坐了三个大个子的人后,仍然有一定的空间。早在十月革命之前,俄国人就采用了宽轨距的铁路轨道系统,其优点在于任何侵略者都不能把他们本国的火车开进俄国来,就算他们占领了俄国,至少也得花费大量的时间将补给物资转运到俄国火车上。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种铁轨的第一个受害者却是俄国人自己。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俄国军队对撤退的德军狠追猛打,但却在两国边境处延误了进军速度,最后只能依靠步行。
        伊芙琳放弃了,她在内丽身旁坐下。
        “你刚才在找谁?”
        列车启动了,伊芙琳并没有回答。穿过列宁格勒郊区后,列车的速度加快了。他们经过了一片满是卡车的工业区,经过了泥泞的岸堤,还经过了一排排的灰白色现代公寓楼,每一幢公寓楼有六至八层楼高,占地面积有城里一个街区那么大,这些公寓楼被铁轨旁无人修整的大片野草遮掩了。
        列车离开列宁格勒前停了三或四站,每站停留的时间至少有一分钟。她们的那节车厢最多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乘客。伊芙琳越来越怀疑自己被人跟踪。
        “你觉得其它车厢的人会更多吗?”
        “现在这种时候不会。怎么了?”
        “到下一站的时候,我打算先等半分钟,然后下车,再快速躲进下一节车厢里。你和我一起下车,当我躲到下一节车厢的时候,你停下来帮我看一看。我肯定我们被人跟踪监视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担心。”但她还是按照伊芙琳所说的做了,主要是因为伊芙琳的语气显得特别强烈。有个男人从后面的那节车厢里走了出来,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当车门快要关上时,他飞快的钻进了车厢。
        “是的,是有一个人。”
        伊芙琳的心跳开始加速,当她放下拐杖时,手心也出汗了。“他长的啥样?”
        “我也不知道,穿着白衬衫和外套,中等身材,非常年轻。”
        “他是金发吗?”
        “不,我不觉得是,深棕色或黑色的头发,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先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帮助那些……象我这样的人有多长时间了。”伊芙琳犹豫了一下,不愿说出“截肢者”这个词。
        “断断续续的大概有五年了。”
        “你有没有看过与之相关的资料?”
        “看过一些。”
        “你是否在资料上看到过象我这样的……女人对某些男人特别有性诱惑力?”
        “没有。”
        伊芙琳察觉到内丽有些闪烁其辞。
        “但你听说过,是不是?”
        “是的,我听说过,我觉得没有必要和你提这事。这些资料大部分是美国人写的,这里很少有这种现象。”
        “但有人在跟踪我呢。”
        “也许我看错了,别担心了。”
        也许他根本不是这种人,但伊芙琳也不愿再和内丽讨论其它的可能性了。  


第二十三章
        列车驶过了起伏不平的田野、蔬菜农场以及林场。每当这列“电子”列车——苏联人就是这么说的——停在郊外的车站时,伊芙琳都会看着那些上上下下的乘客,他们看起来都是普通人:穿着淡色夏装的男人,穿着棉布裙的女人,手里提着装有杂货的网袋,很少有人带着孩子。
        “大部分的孩子都出去参加夏令营了。”内丽说。
        她们看见的那些民房都是简单的木头房子,有的还很粗糙,连油漆也没有涂。伊芙琳很想知道列车员什么时候才来收她们的车票。
        “不,我们的‘电子’列车同样采用自觉的方式,有时会有人来抽查。少数的几个逃票者会上电视向所有列宁格勒人解释为什么不买票,因此很少有人逃票。为什么要这样呢?车票很便宜,而且这是我们自己的铁路呀。”
        伊芙琳仍旧惦记着那个可能跟踪她们的男人,内丽想打消她的疑虑,但她的眼神并不能让伊芙琳非常相信,内丽好像隐瞒着什么事情。坐了不到一小时的火车后,她们到了巴甫洛夫斯克。
        车站建在了几条轨道的当中,两头都有人行地下通道。右边轨道的对面有一大片单户的民房,一些院子里养着鸡,种着许多树和鲜花。
        “我们从左边走。”内丽紧紧的挨着伊芙琳。“把两支拐杖都撑在一条胳膊下面,用你的另一只手抓住栏杆,这样你就可以每次走两格台阶了,速度会快一些。试试吧。”
        她们走到了售票亭所在的广场上。那里停着许多公交车,等着调度员的指令。内丽买了车票,找到了她们要坐的那辆公交车。她们挑了靠近司机的座位,伊芙琳挪到靠窗的位置坐下。一个乘务员收走了她们的车票。“不是所有的城镇都采用自觉购票方式。”其他乘客在她们之后上了车,伊芙琳担心如果她现在问内丽是否认识这些乘客中的某人的话,她可能会生气的。幸好没有问,因为车上所有的男人比她俩早好几站就下了车。
        沙皇保罗的夏宫位于一座占地逾一千英亩的公园中,靠近三女神馆。公交车在入口处停下,让乘客下车。内丽买了门票,每人二十戈比。进了大门后,伊芙琳又变得兴高采烈起来,跟踪她俩的人,不管是真的还是幻想出来的,已经被她抛在了脑后,她大步的向前走。周围的空气清新而湿润,又直又宽的人行道隐现在两旁茂盛的椴木中,每隔一百五十码就有一座喷泉。她的脚步轻松而欢快,她感觉自己坐在秋千上,从花海中荡漾而过。
        夏宫是座黄白色相间、围成不完整椭圆形状的建筑群,中间围着一座巨大的阅兵场,神态倨傲的保罗沙皇雕像脸朝外的俯视着阅兵场。他是一个注重军事、性格自负的人,他也是一个好父亲。他被一个暗中勾结英国人的俄国贵族所仇恨。1801年,当他冒险派遣远征军赴印度对抗英国人的时候,却被英国人刺杀了。
        “这是名副其实的政治斗争,”内丽评论说,“只是为了控制国家的财富而已。自从有了文明之后,争斗就从未休止。没有哪个人能阻挡那些游戏的参与者,没有哪个人的生命和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管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老百姓总是被无情的利用、抛弃、扫除。他们的赌注也太大了。”
        伊芙琳想象一辆由几匹高头大白马牵着的金色大马车正在阅兵场上转圈。即便是女皇凯瑟琳二世的马车,它的轮子现在也不能转动了。进入宫殿后,她们停下来在鞋子上套一种类似于拖鞋的帆布鞋套。为了保护华丽的镶嵌地板,苏联大部分的博物馆里都要穿这种鞋套。
        在宫殿的游客入口处,有几个带轮子的箱子中放着这些“拖鞋”。那个女管理员开玩笑说伊芙琳不必象其他人一样在箱子中翻找能配成一对的两只鞋套。
        她还检查了伊芙琳拐杖的杖尖是否嵌着可能会损坏地板的砾石。
        她们从埃及大厅的楼梯往上走到了意大利大厅,那里有老鹰雕像、女神雕柱和巨型红色大门。
        “我真想住在这里。”伊芙琳说。
        “在战争中,法西斯把这里摧毁了。”
        内丽指着门边立着的一幅巨型黑白照片,给她看那里被火焚烧后所露出的石壁。
        她们转到了宫殿中心的和平大厅内,大理石的壁龛、金白色相间棱角分明的穹顶天花板、典型的法式通风结构,都被北方棕榈海滩(列宁格勒的别称)完好的保存下来。
        “这些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重修的么?”
        “建筑物本身被毁坏了,但他们在法西斯攻占之前把文物及时转移了,因此百分之八十的珍宝被保留了下来。”
        伊芙琳注意到她从来不说“德国人”。
        “他们损毁了地板、墙上的丝织品,艺术品被四处乱丢。但正如你所见,我们的工匠非常棒,他们按照原始的建筑图纸把所有的东西都完全恢复成原样。这些图纸都保存在我们的档案资料库中。”“我太喜欢了!”伊芙琳大声说。那里有苏联艺术家的素描画、《朱诺的孔雀》中描绘的田园风光、几位罗马皇后的画像。宫殿的这一边是沙皇皇后的,沙皇保罗那一边所对应的宫室被称为战争大厅。她走进了希腊大厅,以便能看见和平大厅的全貌。自从套上了那只滑溜溜的鞋套,她走路时就一直看着脚下,直到她站在希腊大厅内转过身来,才抬起头仔细的看着那些围绕着巨型大厅的有斑点的绿色大理石柱。她突然瞥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背影,他飞快的走开,隐身于一群刚走入大厅的游客之后。她以前看到过他。想要追他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她不可能追上他。她回到和平大厅,走到内丽身旁。
        “我们继续走吧。”她们穿过皇后玛丽亚?菲德罗芙娜皇后的书房和化妆室,走进了主卧室。
        “想象一下睡在这张床上吧!就象睡在天堂里!”
        “从来没人睡过,这床太精美了,从来没住过。无论是沙皇保罗的,还是玛丽亚?菲德罗芙娜皇后的房间都没有人住过,皇室人员都住在楼下,哦,当然了,我向你保证那也是奢华无比的。等我们下楼时,你会看到他们真正的居室。楼上的这些房间只是摆摆样子,炫耀给那些来访的贵族看的。”
        伊芙琳看着那些布置精巧的化妆品,这些化妆品是玛丽亚?菲德罗芙娜访问巴黎时,玛丽?安彤奈特皇后送给她的礼物,她还看到镜子中照出的御用四柱床上缠绕的绸带。她慢慢的走到了内丽身后。
        内丽往前挪了一下。“你看得见吗?”
        现在镜子里照出了壁炉的孔雀石壁柱,还照出了内丽身后远处——这次是确定无疑的了——莫雷?欧康内尔的身影,他正在书房与和平大厅之间的门道上踱来踱去。伊芙琳刚看见他,他又立即消失在一群游客的后面。
        “这里是否有路可以返回到那座有阳台和大楼梯的大厅中呢?”
        “意大利大厅吧,有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下一个门出去,就有条走廊能通到那里。怎么了?”伊芙琳告诉了她。“我想和他碰一面。我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如果运气好的话,你就可以逼得他在意大利大厅里遇上我。他大概五英尺九英寸高,穿着美式的咖啡色运动衫。”内丽突然变得很有效率,当伊芙琳刚走出卧室时,内丽就立即沿着她们进来时的原路大步冲进化妆室。
        伊芙琳看见他站在意大利大厅的入口,冲着他喊道:“欧康内尔先生,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他转过身,看见内丽已追到希腊大厅,就立即转身快步走进保罗沙皇的套间,内丽紧追不舍。
        当伊芙琳看见他们往那个方向走过去后,她也继续穿过意大利大厅,追进保罗沙皇的书房。刚从书房走出来,他们就面队面的站在了地毯陈列室内。墙上挂着四块山莓色的小毛毯,每一块毛毯上都绣着一个形态各异的唐吉柯德,他们正瞧着他俩。
        内丽已追到他身后不到十英尺的地方。
        “欧康内尔先生……”
        “我不能和你说。”
        “欧康内尔先生!”
        他故意撞了伊芙琳一下,然后猛的冲进了书房。一个警卫员赶在她摔倒前扶住了她。
        “公民!”那个女警卫员向欧康内尔大声叫喊。
        内丽奔到伊芙琳身旁,托住了她的手肘。那个警卫员放开伊芙琳,一面连喊“站住!”,一面朝欧康内尔追去。一位游客捡起伊芙琳掉在地上的那支拐杖。
        她没有受伤。“我们得谈谈这事,你知道的事情要比你告诉我的更多。”
        “我也是这么想的。”内丽说。  


第二十四章
苏联,巴甫洛夫斯克
        她们先在俄国凉亭附近的餐厅吃了午饭,然后走进大圆场,找了一条长凳坐下。
        “如果我们面对面的坐着,就可以看见周围的一切,因此不用担心有人在旁边了。现在告诉我谁是欧康内尔吧。”
        “你听见我喊他了。”
        内丽没有说什么。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到你家的第一天我就去见美国领事了。”伊芙琳接着把她去阿斯托利亚宾馆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现在也不清楚。不管怎样,现在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为好。”
        “首先,我告诉你这个莫雷?欧康内尔不是领事的副手。他们也许为了某种目的而相互合作,但对美国政府而言,这完全是非官方的行为。欧康内尔与领事之间的关系差不多类似于我们国家的政委与当选官员之间的关系。欧康内尔是某个——我怎么说好呢——超国家组织的情报特工。”
        现在是时候说了。“你怎么知道呢?”“你会成为一个很棒的记者,伊芙琳。”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会’?”
        “这是你的另一种技巧,你善于抓住重要词汇,并毫不犹豫的针对这个词提问。我说‘会’是因为我们知道你的背景,在你被派到苏联来之前,为报社工作的时间并不长。我是一名苏联情报官,你不必知道是哪家情报分支机构,我们都为同一个政府、同一个国家效力。尽管我根本不是高级别的官员,但我有权在适当的时候向你透露身分,因此我早就决定这样做了。你想一想,就算莫雷?欧康内尔先生不愿意你向他提问题的话,他也没有必要那么着急的逃走啊,很可能是因为他认识我。就象你们美国人常说的那样,我的掩护身分多半已露馅了,但他也一样,他也会这样假设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那么多的事情?”
        “如今的情报工作在很大程度上同时涉及了反情报活动。在所有的情报机构中,存在着惊人数量的双重间谍和三重间谍。比如我们逮住了你们安插在我们内部的一个特务,然后逼他交代,或者你们的情报机构内有我们的眼线。”
        “但我不是任何情报机构的人呀。”
        “你被利用了。我所提到的这种‘超国家组织’,它们的活动范围超过了各种基金会、教育机构、普通的军事部门、情报部门、以及政府内阁部门,这些组织的顶层人物往往是西方领导人的顾问,而且他们一直对政府公开的独立行动保持警惕。他们首要的效忠对象是国际银行。几百年前,一个著名的英国贵族曾说过:‘是英格兰的国王在统治英格兰吗?别犯傻了!借钱给国王的人才是英格兰的老大’。”
        “这是你对资本主义理论的看法?”
        “你的看法呢?”
        “我的看法不重要。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猜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那些知识分子以及访问委员会与他们有关!”
        “翁格尔,谁是比阿特丽斯?翁格尔?”
        伊芙琳说话时一直带着嘲讽的语气,但内丽的反应却让她感到意外。“你说你真的不认识她,还是为了套我的话?”
        “不管她是谁,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不是说我的组织不知道,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你能和我说说她吗?”
        伊芙琳换了一下坐姿,当她把她的事情讲完后,内丽说她要去买些冰冻饮料。伊芙琳想站起来走走,因此她们一起走到餐厅。伊芙琳要了半升鲜啤,当她站在那里喝啤酒的时候,她注意到几个男人正贪婪的盯着她。
        她们穿过主人行道,在竖着精美石柱的罗西亭前的草地上坐下,这座石筑的亭子能通往后面的树林。她们又面对着面,伊芙琳的拐杖横在两人的中间。内丽交叉着双臂。
        Que buene?这句话是拉丁文,意思是“谁能够从中获益?”。他们的费用是谁支付的呢?你们国家有反对者,我们国家也有反对者。是谁资助他们的呢?一旦知道幕后者是谁,你就能更深入的了解到那些抗议活动、起义甚至是革命运动的真正原因所在。
        “我们这里一下子冒出了许多反对者、抗议者和叛乱分子,五年前根本没有这种人。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是谁煽动他们的?你们国家有许多人突然变得十分关心我们国家少数民族的权利,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个时候呢?二十年以来各种条件并没有发生变化。我还不愿谈论你们国家的那些人好象并不关心自己国家的少数民族权利呢。
        好几年前,你们国家就有叛乱活动了。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呢?
        所有国家的知识分子、理想主义者都是不满足的。对于社会中的不公正、不公平现象,这些人的看法有时太狭隘了,而有时却又太笼统了。他们要求纠正这个、消除那个。他们都很直率、很有勇气,他们坚信自己的理想、理论和原则,但大部分的时候却没人愿意听。突然,所有人都愿意听他们的,他们的观点被宣扬,他们那些骇人听闻的要求、他们那些不合逻辑的论点都变成了群众的信条。这些言论是谁散布的呢?抗议游行是谁统一组织的呢?尽管相隔千万里之远,但每个街头演说家所说的东西都是千篇一律,而一年以前这些人甚至从未梦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生死相关的理想。
        尤里?卡伽诺夫和他的朋友们都是知识分子,他们捍卫着伟大的理想。作家们希望能发表他们写的每一篇批判政府的文章,而且还想让政府来发表。少数群体希望能获得自由移民的权利。”
        “哦,他们为什么不行呢?不管我怎样爱一个国家,我都不愿意被这个国家限制自由。”伊芙琳将双手枕在脑后,并把腿盘在身前。
        “你也许是对的,我答应以后再和你辩论此事。但现在你最好了解一下自己是如何被利用的。”
        我监视卡伽诺夫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他是个非常出色的外科医生,而且他并没有受到任何限制。他出过国,他写的文章也都出版了。但他也认为应该帮助支持那些反对者,也许他是个正直的人。他同样被别人利用了,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自己很清楚。他认为只要实现了自己的理想,被别人利用也没关系。也许他也是对的。
        尽管有阴险小人在背后操纵那些理想主义者,但许多崇高理想的确塑造了良好的世界。不过,他是怎样被利用的呢?西方列强自然愿意怂恿我们的反对者。卡伽诺夫那群人将信息传递到西方,他们利用游客、交换艺术家、以及贸易代表的家属,把他们当作信使。他们还打算利用你。
        这些信息并非你们所想象的那种军事机密,但也有其自身的价值。比如最新统计的估算数据,有多少反对者,有多少人想要移民,等等。西方国家可以协同他们自己的宣传机构,组织游行,以配合这里的反对者的行动。他们得到信息后,就会为那些愿意帮助我们国家叛乱分子、支持我们国家反对者的西方团体制订行动计划。还记得那件事情吗?一个美国女孩来这里旅游时,和我们的一个公民秘密的结了婚,后来甚至连你们的总统都出面要求我们让他移民。这种事情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很难堪的,而卡伽诺夫的那帮人却千方百计的支持他们。好笑的是他们一离开苏联,就公开的争吵起来。
       不管怎样,这还算不上是至关紧要的事,只不过让人恼火而已。我们倒是真的想搞清楚他们这些组织的内部体系结构,以防他们获取真正重要的情报。
       还记得我所说的国际银行吧,他们有许多更要紧的活儿让卡伽诺夫干呢。他们以他的那些理想为名义,想利用他的组织来收集情报,以便进一步推进他们长期以来妄想全面控制我国财政和自然资源的企图。我们相信他们现在正试图传递所积累的大量重要情报。”
        “他们为什么要建立自己的、你所谓的超国家间谍体系呢?我肯定,在我们的国家,那些大资本家可以毫不费力的从情报机关获取所需的信息,就像英国人通过苏格兰场拿情报一样。”
        “他们当然是这样了,这种事情要复杂得多,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也答应以后再和你讨论。这些国际银行往往联合为一个整体进行运作,他们利用各国政府,仅此而已,因此他们从来不让自己依赖于任何一家政府。
        有关于此的历史要追溯到好几世纪之前。那些资助十字军东征的银行家夺取了没落骑士的领地;那些资助查尔斯?安茹(路易九世的弟弟,那不勒斯王)再次征服古罗马帝国的银行家,后来因为他不答应他们所想要的特权,就给反对他的西西里起义者提供资金;那些资助拿破仑的银行家因无法在法国获得利益,就转向支持对抗他的多国联军,从而获取奥匈帝国的权力。他们并非一直成功,但从来不会停止,他们还将手伸到了苏联。尽管在标准的历史文献上并没有相关的记载,但斯大林和托洛斯基之间的争斗很有可能与此有关。他们仍然在作怪。你们自己的美元现在有麻烦了吧,这可不是意外事件,而且他们的计划对美国人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他们来看我时,我必须说出那帮知识分子对我说过的话呢?”
        “这只是一种掩饰而已,我们认为这应该是卡伽诺夫出的主意。你可能会有意识的或者不知不觉的帮他们传递什么东西,而你必定会将这件东西交给你的那位丹?巴拉克。”
        “如果我真的这么重要,那卡伽诺夫为什么还让我出院和你住一起呢?”
        “这可不是他的主意。我们的组织要求把你的病房让出来给一个高级党干部住,而且我强迫他让你和我一起住。 ”
        “那么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没什么,放松。现在让我们多逛逛这些华丽的庭园吧,它们都是在全欧洲盛行卢梭风格的时期修建的。尽管人们已不再重视经典的田园风格,但它们仍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你会感觉到可能在某个角落里遇上柏拉图或戴奥甄尼斯的鬼魂。”
        内丽一边大笑着,一边将伊芙琳拉起来,并把她的拐杖递给她。
        “你为什么笑成这样?”
        “我总是在困境中大笑。人的生命中总会有些刺激,我相信你也有这样的感受。”
        她们走到了大石梯旁。宽阔的大石梯是用大理石砌成的,非常宏伟,旁边长满了厚厚的精心修剪过的青草。就像那座被人遗忘很久的花园,霍夫曼的情人安东妮娅在花园里用她那超人的颤音向邪恶的克雷斯佩尔博士歌唱着。
        “你的腿累么?”
        “不累,我觉得它很有劲儿。”
        “那我们试一下别的吧。”内丽接过了伊芙琳的双拐。“扶住我的手站稳了,跳下这些台阶,每次往下跳一格。你不会摔交的,我扶着你呢。”
        她往下跳了六至八格台阶后,站在了两段台阶间的平台上。她转过身面对着内丽。“怎么样?”
        “对你这样一个天真的美国人来说,很不错了,”内丽一边笑着,一边把伊芙琳的拐杖递给了她。“我把小包丢在上面了,我马上就赶上你。”
        伊芙琳转过身,继续走下面的那段石阶。四周的空气清新柔顺,偶尔飘过的微风吹动着她的裙子。她走到石阶的底端,转过身找内丽,但哪儿都看不见她。
        真奇怪。不过她会赶上她的,这毫无疑问。伊芙琳继续沿着锈红色的碎石小路慢慢的走下去,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她幻想着残肢彻底愈合的那一天,最后一次把绷带解开。她能想象自己残肢的外形是又圆又紧的,前端略成尖形。她猜想自己最后可能会试着装假腿,不过她实在讨厌把残肢闷在那个又热又笨重的木头机器内。
        她知道自己只是在随便想想,因为她不愿面对所存在的现实问题。内丽让她放松,而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为何,她觉得内丽能使她脱离困境。让内丽帮她想办法吧。
        她来到了一条微弯的森林小径的交叉口,当她环顾四周寻找内丽的时候,却一眼瞥见隐身在树叶之后的古建筑废墟。
        内丽不见了。应该回去找她吗?她们好象不是纯粹来游览的普通游客,她们早就被人跟踪了。 她们遇到了莫雷?欧康内尔,证明她并没有胡乱猜测。从另一方面说,她们究竟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其中的实情究竟是怎样呢?
        尽管如此,内丽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友好、非常热情,而且她也不愿相信,但也许她才是真正的威胁。她原来是一个情报员,一个特务。但她是否说谎了呢?
        大石阶周围还是不见内丽的影子。她刚才看见的废墟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一生中有多少机会能来巴甫洛夫斯克或列宁格勒呢?她决定去看一下那些废墟。她走到了转身看不见大石梯的地方,她肯定如果内丽走到那条碎石小路上时,自己能听见她的脚步声并呼喊她。不管怎样,她得快一点儿,那里并不太远,而且正好可以试一试她到底能走多快。她撑着双拐,张开脚趾,尽可能远的交替伸出那条穿着丝袜的长腿和拐杖,这种富有弹性的节奏以及一阵风似的速度令她无比欢悦。她突然停下了,她听到身后一百三十英尺左右远的树林中传来了一阵响声,她觉得那肯定是动物发出的。
        她现在站的地方正好是小径的弯曲处,那里看不到能通往大石梯的碎石小路。在她的右前方,穿过枝繁叶茂的植物,就是环形石柱廊的废墟了。她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是内丽!她转过身等着内丽走过来,但她只看见一条黑影迅速钻进路旁一株柳树下的茂密灌木丛中。她向着原路小心翼翼的走去,速度却不慢。她走到了刚才听见动物发出响声的地方,那肯定不是什么动物,至少是和人一样高的动物。她看见一排被踩断的灌木,这时她又听见了那种响声。那是一片非常稠密的灌木和野花丛,根本无法看透,但不管那是谁,他正急急忙忙的奔逃。正当她仔细的往花木丛中张望时,她突然看见一只穿着鞋子的脚,旁边还有一只。他是被勒死的,脸部表情很吓人,他还穿着制服。她鼓起勇气仔细的朝着他那张可怕的扭曲的脸上看去,他的眼睛仍瞪得大大的,肯定不会搞错,他一只眼睛的虹膜是人造的。“你用过拐杖吗,托马森小姐?”然而他是否曾有机会看到她用拐杖吗?
        她跑了,这次却跑得一点儿也不开心,她知道她真的要逃跑。她大幅度的往前挥出拐杖,两步并一步的向前飞奔。她奔到大石梯下,每步跨两格台阶,并不断提醒自己要当心,她还没那么熟练呢。直到她爬完石阶,走出去一百多英尺远之后,她才放慢到平时走路的速度,她的心砰砰乱跳。她刚喘了口气,就发觉幻肢痛又出现了,残肢疼得抽搐了两下,好象残余大腿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被重新切断了一样。她尽量不让自己想它。她非常肯定去夏宫该怎么走,到了那里就能找人帮助。如果她找不到内丽,就会去叫民警的。
        她又试着奔跑,但没过多久就跑不动了。她的脚和手臂开始疼了,还有她的肋骨。尽管拐杖的腋托上有软垫,但肋骨一直受到腋托的撞击。她休息了片刻,继续往前走,那条疲累的腿能走多快,就走多快。
        她的思路仍不停的运转。内丽在哪里?谁杀了亚瑟?伊尔曼?为什么杀他?莫雷?欧康内尔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很难相信他和此事无关。也许内丽看见了杀人的经过,也许她看见了凶手,也许她去追他了,或者她跑去报案了。要不就是另一种结果:杀死伊尔曼的凶手抓住了内丽。伊芙琳为什么会联想到她呢?她肯定和此事有关。
        她又接着往下想。她该怎样和当地的民警说呢?内丽带着她所有的东西。她身上没有护照,没有钱,什么也没有。当地民警会做何反应呢?她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分呢?她该找谁证明呢?卡伽诺夫医生?内丽?如果她这样做的话,会不会帮了内丽的忙?还是害了她?她自己又该怎么办呢?就算当地民警的效率非常高,马上把她送到列宁格勒,那她会被扣留多久呢?有人会相信她吗?她说的事情会有人听吗?她真的很想帮内丽,但怎么帮呢?不管怎样,被民警扣留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这些疑虑、这些问题不停的在她脑中盘旋,她眼睛的余光却能瞥见周围摇动的瑟瑟作响的椴树叶。她来到了公园里游客较多的地方,一些人转过头看着她。她已经超过了那些人。真好笑!我拄着拐杖也比他们这些有两条腿的人走得快!她走到了宫殿的售票亭前。
        “我和我的朋友走散了。她会在什么地方给我留言吗?”
        “这里,或者公园的任何一个出入口。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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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5 14:57: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宫殿附近没有内丽的消息,她们进园的三女神馆附近也没有她的消息。伊芙琳在宫殿内拿了一份园区的地图,她不可能到所有的出入口去打探,因为出入口太多了,而且相互离得很远。
       她也没有去找民警。尽管她并没有停下来仔细想一想,但她觉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尽快返回列宁格勒。她身上没有钱,所有的东西都在内丽身上,所以她不可能坐当地的公共汽车,车上有乘务员。
        她研究了一下地图,靠火车站最近的那座公园大门离开这儿大概有一英里或者一点五英里远的距离。他们的“电子”火车是采用自觉购票方式的,因此她可以冒一次险。
        她需要往回走,经过卡梅隆、布伦那、沃罗宁、罗西和贡扎古等人设计的田园杰作。最好还是从宫殿后面抄小路走。穿过冷浴池和阿波罗柱廊之间的斯拉维安卡后就是沃克斯豪尔水池的顶端了,再走到游乐场,出去后沿着德鲁切斯卡亚小道笔直走,就能到车站了。她猜想并希望这条路上不会有很多人。
        她动身了,她害怕脚上、手上、被拐杖腋托摩擦的胁下会出水泡,因此她一步一步的走。如果真的出水泡的话,她不知道自己会瘸成什么样。她通常会在包里放几片创可贴,但现在却没带包。她想到了那条幻肢,感谢上帝,幸好现在没有出现!她想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没空担心那些树后、灌木丛中或建筑物里可能会突然冒出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来。现在她是那么的脆弱。
        她觉得腿上都是汗,穿着丝袜热烘烘的。她记得以前腿出汗时,两条大腿的内侧碰在一起粘粘的很不好受。这也算是只有一条腿的好处吧,尽管手上磨出了泡,但大腿却不会被磨痛。还有新的问题呢,她那对拐杖的杖尖还能磨多久呢?内丽曾提醒过她。为防止肿胀,她的残肢仍旧被紧紧的包扎着,夏天包着可太热了,她回去后就会马上解开绷带。伊尔曼死了,是欧康内尔杀了他吗?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而且也没有必要知道。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她要尽快回到美国。回去查查航班信息吧,也许内丽知道的。她苦笑了一下,内丽还活着吗?
        她绕过了水池,走进了露天剧场。这是一座典型的贝壳形舞台,前面有二十来排长椅,排成了弧形,过道都是用沥青铺成的。剧场里坐了三分之一的观众,钟上显示还有二十分钟左右演出就开始了。她拐弯抹角的走到了剧场的侧面,并找准了溜冰馆的位置。她肩膀以下的部位都被座椅遮住了,但还是能透过均匀摆放的座椅之间的空隙从倾斜的角度看见她的全身。
        莫雷?欧康内尔和那个未上任的美国领事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观众席上,他们没有朝着她看。尽管他们离开她有一百多英尺的距离,但她还是认出了莫雷。他会象刚才在宫殿里那样躲开她吗?如果她继续往溜冰馆的方向走,而他们正好把头转过来,那么她就会进入他们的视线多达几分钟之久。如果她走到舞台的背后,就能找到一条绕过溜冰馆的路,并直接通往公园的出口。但这样的话,她就要从他们身边经过,因此她必须把头低在座椅下面弯着腰走过去。
        她试了一下,但她却拄着拐杖,这办法行不通。她把拐杖尽量往两旁伸,直到拐杖无法撑住地面为止,但这样还是不能脱离他们的视线,反而让旁边的观众觉得她很奇怪。她转过身朝着溜冰馆的方向走去,只要他们不把身体转过来,她就能成功啦。她注意到莫雷旁边的那个人就是领事,她为什么不想被他们看见呢?他们会怎么样呢?难道领事不是她应该见的人吗?不管怎样,领事曾冷落过她一次,而且莫雷也是个危险分子。
        她走了一步又一步,她尽量不去想。他们在看她吗?他们看见她了吗?如果看见了,他们会怎样呢?千万别回头看!还是自我安慰,假装他们看不见你为好。越来越多的进场观众为她提供了掩护。过了溜冰馆之后,她看见一些游乐设施和许多小孩儿。很少有小孩待在家里,都去参加夏令营了,内丽曾对她说过。孩子们总是非常好奇的。“妈妈,那个女士为什么只有……”
        沿着德鲁切斯卡亚小道一路走去,游客逐渐稀少,但总能看见几个。这是一条又直又宽、看不见尽头的路,两旁高耸着椴树和橡树。也许还要多走一英里,如果有两条腿轻快的走,可能要花十五分钟的时间;只有一条腿,那得走二十五分钟吧?如果她按照现在的速度走下去,差不多要二十分钟吧?
        她听到身后有人用俄语命令说“站住”,话音未落,宽阔的路面上就传来了一个人的奔跑声。她还没有站稳,沉重的脚步声已一阵风似的飞到了她前面。后面好象没其他人。当他从她身旁跑过时,他放慢了速度,扭过头用俄语大声喊,“快来啊!”,还加了一句“傻瓜!”。他跳了一步,继续往前飞奔。
        她认出此人正是维塔利?维其奥斯卡斯。她发现前面大约八十英尺远的地方有一条狭窄的人行横道,从那里走来一群年轻人,他们正笑着谈论刚才从他们中间直穿过去的维其奥斯卡斯。这些年轻人也走得急匆匆的,他们好象没有注意到她。他们从她身边走过后,她发觉正好可以把他们当作人墙,挡住自己不被身后的人看见,因此她趁机转身钻进左边浓密的灌木丛中。
        灌木丛后是一片高大的杂草,她把拐杖丢在一旁并蹲了下来,从路上根本看不见她。她等了一会儿,却听不到有人奔跑的声音,也听不到有人喊“站住”。她不敢站起来看,索性就俯卧在地上,野草和灌木遮住了她。除了少数几个行人传来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之外,她还是什么也没听到,并没有人追赶维其奥斯卡斯。等了十分钟后,她站起来用一只手撑着双拐,另一只手拨开杂草和灌木,从里面钻出来走回到路上。她又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尽量不去想还要走很长的路。
        她顽强的走到车站,从地下通道穿过铁轨,来到了中央站台,坐在凳子上等着乘火车回列宁格勒。内丽不能陪她了。  


第二十六章
        车厢里有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大咧咧的坐在她身旁,一只网袋搁在她两条粗腿的当中,里面塞满了新鲜的农产品。她毫不顾忌的说:“姑娘,你没了一条腿,生活过得苦吗?”她穿着印花棉布裙,她的整个身躯好像都在叹息着。这个农妇一边看着其它地方,一边继续说:“那场战争夺走了我父亲的一条腿、我姐姐的一条胳膊,还有我母亲和我两个兄弟的生命,就我一个人运气好。当我姐姐从前线回来后,我经常帮她穿衣服。我还经常听我父亲咒骂他那条木腿。而你却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这场战争。不过你还是失去了一条腿。”
        伊芙琳接过话题,绕个圈子谈到了越南战争,并让那个农妇相信她曾在越南当过护士。她一面说,一面在动脑筋,并找到个很好的理由,问那个农妇要了一些零钱,以便她能支付从火车站回家的出租车钱。她为此而付出的只是多聊一会儿天、多吹几个牛而已,她还解释自己为什么有波罗的海地区的口音——这个话茬儿还是那个农妇自己挑起的呢。最后她不打算再找机会好好想一想回城后该如何行动了。
        刚下火车,她就马不停蹄的乘出租车回内丽家。果然如她所料,房门是锁着的。她连续敲了几下门,扭动了几次门铃后,还是没人开门。此时她才有空想了想,决定先到外面去,在哲尔亚波瓦大街的中央林荫道上找条长凳坐一会儿。
        傍晚的天气仍旧很热,许多小鸟在又粗又短的树上叽叽喳喳的唱个不停,大部分的长凳上满是鸟屎,根本无法让人坐。她开始回顾当天所发生的事情,还没有想多久,她就突然记起在贸易大楼上班的那个独臂女孩了。她立即从林荫道穿过大街,走入了那家晚上营业至九点的百货商店。她果然在,仍旧站在化妆品柜台后。
        “你好,你来看我啦,太好了。今晚我没什么事情,但我还有……”她看了看手表,“不到二十分钟就下班了。你能等我一会儿,行不行?”
        伊芙琳很想知道她是怎样戴手表的。
        “好的,我等你。但我得提醒你,我也许会让你帮忙的。”
        她带伊芙琳去她家。她的名字叫尼娜?舒洛瓦,她的家不远,在贝林斯科沃大街上,过了艺术广场就到了。她们回家时走的路线蛮有意思的。和内丽在一起的这几个星期里,她注意到隔壁那幢公寓楼总是不断的有人进进出出,她原以为里面住着好多人,或者有一些普通的公办室。尼娜也带她走进这幢楼,里面的门厅非常昏暗。
        “你就住在这儿吗?”
        “不是,只是抄近路而已。”
        她们转了个弯,往下走了几格阶梯,走出去进入了大楼后面的小巷。这条小巷通常用来堆放垃圾和货物,从这里能走到外面的露天停车位。小巷的一边是所学校,小巷的尽头能一直通往格里波耶多夫运河和溅血教堂,从那里到艺术广场就只有几个街区的距离了。尼娜家的公寓楼和内丽的一样,都是二层不带电梯的。
        她们的晚餐很清淡,有香肠、黄瓜、荞麦粥和茶。“你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的吗?”
        “还好啦,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就学会了各种技巧。而且我不介意别人帮我,倒不是因为我不会做,而是我做要花更多的时间,何必浪费时间呢。我会刨黄瓜的,而且我有一块专门用来刨皮的砧板,但为什么要那么麻烦呢?所以我就请你帮忙咯。如果我有一个固定男朋友的话,我就让他帮我穿衣服。反正男人喜欢这样的”
        尼娜告诉她那场夺去她一条手臂的车祸,她的未婚夫却毫发未损。“他离开了我,他不敢面对他疯狂驾驶所造成的后果,这个狗娘养的!当时我很痛苦,而我的母亲却更夸张,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从基辅来到了这里——列宁格勒,她仍旧住在那儿。这个老不死的竟然到医院来哭天喊地,埋怨上帝为了惩罚她,竟然丢给她一个少了条胳膊的女儿!”
        “现在你好象并不怎么痛苦。”
        “时间能愈合所有的伤痛,不值得为此而糟蹋了短暂的人生。”
        伊芙琳也告诉她所有的事情。这个女孩看起来是那么的坦率,对她也很信任,所以她觉得自己也应该真诚的对待她。
        “怪不得有人调查我。”
        “什么?”
        “我的经理告诉我,上次你来的时候,就有人查问我的事情,翻看我的档案,等等。因此我认为那天跟踪你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慕残者。事实上,当我帮你缠住他的时候我就发觉了。不过,我很开心能给他们捣捣乱。不管你多么喜欢你的那个内丽,反正要是能把这些警察走狗搞得晕头转向,那也是他们活该倒霉。我讨厌这种刺探者。”
        “我想求你今晚让我住在这里,明天我就会想办法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留下来吧,你不会给我添麻烦的。就让他们再多问我一些问题吧,反正也不吃亏。不过,我们先要回内丽家,看看她是否回来了。”
        外面仍旧很热,而且空气越来越潮湿。尽管还是夏末尚未入秋的日子,但天早已黑了。
        极昼现象已经结束了。她们先逛了一会儿,站在艺术广场上欣赏着那些华灯映照下的博物馆和剧院,她们又来到格里波耶多夫运河旁,看着水中闪耀的教堂倒影,亚历山大二世就是教堂所在的位置被人暗杀的。伊芙琳坐在石栏上,她的脚一荡一荡的,而尼娜则倚在石栏上。
        “你居然还没有累垮,我感到挺意外的。”
        “我自己也没料到,明天我就不行了。”
        她们继续慢慢的走。伊芙琳知道自己并不想去内丽家,确认她尚未回来,但时间并不等人。在哲尔亚波瓦大街旁那几幢大楼后面的小巷里,伊芙琳看到一户人家的窗子里透出了灯光,她觉得那就是内丽的家。从她站的那个角度看去,那应该是厨房的窗子。真奇怪,她曾经站在那座窗子后往外看,而且还看到过这条小巷,但从未想到它能通到隔壁的那幢大楼里。而且,内丽从未带她走过这条近道。
        尼娜撑着门,让伊芙琳走进那座黑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的门厅。她全神贯注的看着脚下的石阶,确保自己不会失去平衡而往后摔倒。
        伊芙琳听见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与此同时,她还听见了警笛声,她觉得那肯定是消防车。“消防车的警笛声就是这样的。”她想道。她希望自己从楼里走出去时,正好能看到这辆消防车。她没有等尼娜,直接从大楼的前门走出去,走到了人行道上,但她没有看到消防车。她回头找尼娜。
        一种不祥之感袭上了她心头,尼娜不见了,就象内丽突然失踪一样。她没有呆在原地,而是一头冲进了那座黑暗的门厅。
        “尼娜!”
        她既害怕,又不害怕。她害怕这座黑暗、阴森、空空的门厅,但她却不怕自己受到人身伤害。不管是谁,如果他们真想对付她的话,在巴甫洛夫斯克的时候就可以下手了,现在也可以,而用不着抓走尼娜。这会不会又是她的幻想呢?她飞快的穿过那坐弯弯曲曲的门厅,撑住拐杖一下子跳下四格阶梯,刚站稳身子,就正好看见一个长得象尼娜的女孩被人塞进一辆志固力轿车的后座内,接着车门猛的关上,车子咆哮着向涅夫斯基大街的方向开去。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快步往回穿过门厅,走到楼外的哲尔亚波瓦大街上。接着她走进内丽家的大楼,和她们出门时一样,那里仍旧是阴暗吓人的。她爬上了楼梯,发觉越是想快的时候,这该死的楼梯越显得长。她扭动了内丽家的门铃,不让铃声有丝毫的停歇,好象只要铃声不终止的话,内丽就肯定会出现一样。
        门打开了,但开门的人不是内丽,而是尤里?卡伽诺夫医生。
        “进来吧,我们一直在等你。”  


第二十七章
苏联,列宁格勒
       她也在家,但不是内丽,而是那个非常迷人、只有一条腿的塔蒂亚娜?米科洛娃。
        “她在哪儿?”
        “怎么了,我不知道,我们以为你知道呢。昨晚她告诉我们你俩今天可能会晚些回来,因此她让我们自己进来,在家里随便一些。”
        “你们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用钥匙了。”
        伊芙琳没有再问下去。屋里大约有十七八个人。桌上摆着几份冷盘,还有几瓶市面上常见的香槟、伏特加和干邑白兰地。她还看见了苏格兰威士忌和美国波旁威士忌。
        “喝一点吧。”
        塔蒂亚娜轻松的走过来,一只手上拿着一杯酒,另一只手夹着一支香烟。伊芙琳不得不欣赏她的外表,她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性感,足以挑逗男人。不过她打扮得过于妖艳,透过其浓妆艳抹的表面,伊芙琳觉得她令人反感。
        “我相信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告诉过你,我们肯定会来看你的。”卡伽诺夫用他擅长的语调说。
        伊芙琳还是想询问内丽的下落,但他们明显不会告诉她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这群反动派!他们全都外表不俗,还喝着波旁和苏格兰威士忌,炫耀自己有着西方人的排场。这些家伙和美国那些在安逸的象牙塔里高谈阔论的左翼自由主义者又有什么不同呢?
        “你想喝什么呢?”
        “我累得要死,我在外面待了一整天,走了很长时间的路,这不会影响康复吧?”
        “亲爱的,我可以毫不犹豫的说,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出色的病人,当然,希望塔蒂亚娜不要介意我这么说。但请你原谅我们,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能以群体的名义来和你谈谈,或者个别交谈也行。”卡伽诺夫露出了他那无法令人抗拒的微笑。他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长得比伊芙琳还矮。他头上的灰色头发整齐的往后梳,额头上留着尖形的发迹。对于那些懂得区分欧洲人种的人来说,他们都会觉得他是维也纳人,而不是俄国人。
        “请坐下休息一会儿吧,喝上一杯,这是我这个医生的建议。”
        尽管她已疲惫不堪,但她还是想换身衣服。她身上粘乎乎的,还有些脏。塔蒂亚娜和卡伽诺夫跟着她走进了卧室,卡伽诺夫还端着一盆水。“我来帮你洗,”塔蒂亚娜说,“没必要占着厨房,我们的朋友还想去拿冰块和点心呢。”
        “当然没必要了。”伊芙琳没有反对,因此卡伽诺夫让这两位女士单独待在屋里。伊芙琳脱下了衣服。“喝一杯吧,”塔蒂亚娜说,“你今天可走了不少路。”
        “再让我抽支烟吧。”塔蒂亚娜转过身后,伊芙琳开始擦身。
        “你认识在街对面上班的那个可爱的独臂女孩吗?她的名字叫尼娜?舒洛瓦。”
        “我应该认识吗?”
        “别说应不应该,你到底认识吗?”
        “你好象很生气。”
        “几分钟前我还和尼娜在一起。我们从运河抄近路走到隔壁那幢楼的门厅里,我就比她快了两步。她被人塞进汽车带走了,难道我不应该生气吗?”
        “但这可是苏联政府惯用的手段啊,这也是我们所反对的。”
        “在美国我们正好有一句话来回应你说的,‘狗屁’!”塔蒂亚娜睁大了眼睛,而伊芙琳却继续说了下去。
        “你为什么会这样?你有什么不爽的?你不会因为失去一条腿而归咎于政府吧?”
        “当然不是了。但正是因为失去了一条腿,我才能静下心来好好思考,让自己关注社会问题了。我有什么不爽的?给你举个老掉牙的例子吧,我现在在苏联,而我却不能去美国。除了那些外交使团的成员,或者贸易代表团的人,或者巡回交流的艺术家,我们要看到你们美国人,只有等到你们来苏联,而不是我们去美国。我很想去美国,我很想能方便的出国,就像你们方便的来苏联一样。你们申请护照需要经过政治审查吗?你能忍受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不能通过政审吗?你们拿到护照后需要付一大笔费用吗?你们是否被限制只能随身携带很少的现金以至于什么东西都买不了吗?”
        “听我说,”伊芙琳掐灭了香烟,“今天早上我和一个热情友好的苏联女人一起外出旅游,这里是她的家,但她却不在,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据我所知她有可能已经死了。今天我结交的另一个朋友也失踪了,我看见她被人硬塞进车。我自己的小命也受到了威胁,我刚到列宁格勒就差点儿被绑架,我不得不从那辆行驶的轿车里跳出来,第二天我就失去了一条腿。是不是因为你自己也失去了一条腿,所以我的事对你来说根本无所谓?你还对我唠叨这些破事儿。”
        “但这些暴力事件和我,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塔蒂亚娜在宽敞的卧室里慢慢的走来走去。
        伊芙琳站起来跳到衣柜旁,里面有部分空间是内丽腾出来给她放东西的。她拿了一件衣服,准备穿上去。“请原谅我不能象你那样性感。”她恶狠狠的说。
        塔蒂亚娜没有火上浇油。“我能帮你吗?”
        “不用,谢了。”伊芙琳跳回到床边。塔蒂亚娜坐在一张椅子上。
        “就象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对我那样,所以这些事情和你有关。我相信你听说过她。她强硬的威胁我要听你们的话,那时我连抵抗蚊虫叮咬的力气有没有。更何况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大老远的从美国跑过来,不会只是为了让我听你说申请护照有多难吧。”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个目的,她是顶替去河内出差的。”
        “这么说你知道她的事情了。”
        “当然,是卡伽诺夫医生告诉我们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卡伽诺夫敲了敲门,打断了她们。“我能进来吗?”
        “可以。”塔蒂亚娜答道。尽管伊芙琳已经穿好了衣服,但她讨厌她替她回答。卡伽诺夫邀请她出来。
        塔蒂亚娜走在最后面。
        他们都在等着她呢。伊芙琳想起内丽曾说过他们会设法掩饰。他们说的东西,伊芙琳在来苏联之前就在美国的报刊杂志上看到过。她打了几个哈欠,尽量睁开眼睛。
        除了那个花枝招展的塔蒂亚娜外,这群人的衣着打扮和她所看见过的大部分苏联人一样,只能用单调来形容。男人们穿着白色或有条纹的棉布衬衫,多数人不系领带,他们都穿着深色的裤子,有几个穿西装的人,却在外面套件夹克衫,没有人穿运动衫和休闲裤。女人的衣服款式稍微多一些,其中有个女人戴着顶帽子。
        他们主要在抱怨没有出国的权利,谁会抱怨这个呢?他们还抱怨国家侵犯了少数民族的权利。但谁也不能更方便的出国。“和你们有关吗,几乎没人争取呀。”
        他们的传统被侵蚀、被毁灭了,年轻人无法找到能寻回过去文化根源的地方了。所有国家都是这样吗?
        “没有人关心了。其它城市的年轻人只想成为正式的莫斯科居民,你们的想法是无稽之谈。”
        “真无聊,真无聊,”伊芙琳打了个哈欠,“你们不让我睡觉就是为了说这些?我早就在我们国家的新闻里看到过这些了,还有什么新鲜的事儿?”她不该和他们争辩,他们会用一大堆的回答来让她保持清醒的。一个严肃的年轻男子首先发话了。
        “我的名字叫格里萨,我有几个亲戚在好莱坞,告诉他们我需要钱,他们知道该寄到哪里。”
        “你要钱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
        “他们怎么寄给你呢?”
        “他们知道的。”
        换了一个人。
        “我的名字叫申科,我有几个亲戚在加利福尼亚,你给他们带同样的口信。”
        “先等一下,加利福尼亚是一个很大的州,我怎么找到他们呢?”
        “问你的老板巴拉克吧,他知道的。”
        “我怎么记得住你们这些名字?”
        “你会记住的,”一个年纪较大、长得非常丑的女人说,“记住这个名字:舒尔亚托夫。”
        “真是荒唐!你们指望我能记住这些名字?”卡伽诺夫说话了:“不,你明天到我医院的办公室来做一次最后的体检,然后我会把这些名字用一种……嗯……你不容易把它们丢掉的办法让你带走。”
        “我拒绝。”伊芙琳的语气并不强烈,她实在是太累了。她不想再争辩、不想再和他们纠缠了。他们到底打算让她干什么呢?
        卡伽诺夫打断了她的思路。“你不会拒绝的,否则的话事情会更糟。”
        她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你们不觉得你们所说的事情一点也不新鲜吗?你们还没有讲过一件稀奇的故事。申请护照、流失文化。你们知道我们国家的那些印第安人吗?你们写的书被删减了内容,你们的那些艺术家就象小孩一样只会哭闹!你们知道在美国出一本书有多难吗?大多数作家都被退稿了。你们想演奏自己的音乐,在舞台上自由表演吗?你们的政委喜欢看什么东西?我们的资本家出版商喜欢卖什么样的书?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所有的艺术家都有他们不如意的地方。”
        “但这并不能说明我们的问题。”塔蒂亚娜说。
        另外有人说:“我们怎么知道你们国家的问题?我们看不到美国新闻。”
        “你这么说是在逃避现实。”伊芙琳说。
        “逃避现实?”伊芙琳刚才的那句话是用英语说的。
        “请你说俄语,”塔蒂亚娜略带嘲笑的说,“我们都知道你说得很流利。”
        伊芙琳继续用英语说:“你们这些人见多识广,善于收集资料,而且对西方国家那么崇拜,却不知道我们国家每天有什么新闻?我才不相信呢。”
        “伊芙琳?托马森小姐,你别无选择……,”卡伽诺夫结束了他们的争论。伊芙琳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塔蒂亚娜的模糊身影,她穿着紧身连体衣和超短裙,正在对一个逐渐走远的男人卖弄风骚。“……你没有护照,也没有钱……,”这么说是他们抓住内丽的,否则的话他怎么知道。“……没有这两样东西,你既不能回美国,在这儿也什么都干不了。如果你明天来医院的话,你就能拿回护照和钱了。”
        她的手臂感觉象灌了铅一样,但她的脑子还好使,她不服气的说:“我明天再决定。”
        “随便。祝你做个好梦!”
        就象事先排练过的那样,塔蒂亚娜转过身,一个年轻男子帮她穿上外套,另一个人拿着她那对白色的拐杖。塔蒂亚娜正在忍受着某种疼痛,但她却在努力的掩盖。
        “你们对尼娜干了些什么?”
        卡伽诺夫又说话了:“我们没有抓她。既然你不相信,那我还能说什么呢?明天再和你见面吧。你今天非常累了,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你不必急着来医院,如果塔蒂亚娜有空的话,她会来接你的。”他们走了,她也钻到了床上。她有种脆弱的想法,也许他们没有抓住内丽。这念头很荒唐,但也许他们听见她和尼娜说的话,也许他们在火车上偷听到她和那个老农妇说的话。也许……,也许……,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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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5 14:57: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章
        她很害怕。清晨的某段时间里,人的抵抗力是最低的,此时新陈代谢速度很慢,但思路却是最清晰的。极昼现象已经消失了,外面非常黑,窗户上拉着厚厚的窗帘,完全感觉不到黎明即将到来。她听见了嘎吱嘎吱、嘀哒嘀哒的声音,这种声音在人感到害怕时变得特别明显。她不知道还有谁有大门的钥匙,门上没有装安全闩和安全链。
        她不知道家里是否还有其他人,她不敢再想下去。为了利用她,他们可惹了太多的麻烦。刚想到这里,她的残肢就开始疼了。她不去理会它,又倒头睡觉了。尽管疼得不厉害,却一直在持续,偶尔还抽搐几下。她想上厕所,但她却一直忍着,直到实在忍不住了。她拿起了拐杖,真是反常,她以前一直是跳着去厕所的,但今晚……,她觉得用拐杖比较可靠。
        家里没有其他人,当她经过厨房时,她假装自己戴着眼罩,根本不敢往里面看一眼。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她把毯子罩在头上,想让自己觉得暖和一些。她还是睡不着,残肢又开始疼了,而且抽搐得更利害。她在床上翻来翻去,却一点儿也不管用。
        她想起了那个梦,她从有轨电车上飞出去,那只可怕的手向她伸过来。在那个梦里她有两条腿。
        她做了几下深呼吸,然后开始猜想他们可能会伤害她的理由:她不听他们的话;他们也许觉得她没有利用价值了;苏联特情局对他们的调查已经越来越接近了,因此他们必须要除掉对他们不利的证人;也许她现在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其他人呢?苏联当局,还有担保不让她逃走的内丽,他们认为她是卡伽诺夫的特务,但他们不会让她一直躲在内丽家的;美国人把她当作是一个可以牺牲的障碍,大家都知道中情局和调查局消除障碍向来都是冷酷无情的;还有卡伽诺夫那帮人,塔蒂亚娜、比阿特丽斯?翁格尔。这些想法在她的脑中转了一圈。他们需要她。
        她看见伊尔曼死了,还有那个梦,有人推了她一下。她使劲的挤压残肢,皮肤被挤得皱了起来。是他们干的吗?有人故意推她下去的,结果使她失去了一条腿。她很想哭,努力回想那条腿还在的时候是怎样的。
        肯定是故意的!但这却说不通。也许是有人故意把她推下去的,却没料到结果会这样。还是没想明白。那些战争呢?伤亡的士兵、无辜的老百姓,他们都是棋子。中情局、调查局、还有那些国际银行家们,他们不会比五角大楼的将军们更关心这些吧。他们都是某人棋盘中的小小棋子。她觉得很困。
        她为什么一直没想到是那些苏联人干的呢?因为她喜欢内丽吗?因为他们看起来是在保护她吗?这是为什么呢?他们真的这样吗?她感觉更困了,也许她已经睡着了。
        她突然跃起,尖叫起来。一只手按在她的额头上。
        “别出声!”
        她看见内丽正盯着她,她的脸上好象有血,而且有些肿。但房间里很暗。
        “内丽!噢,内丽!”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伊芙琳,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快穿上衣服,坐飞机回美国吧。我来帮你整理行李。”  


第二十九章
加利福尼亚,山景城
       卡伽诺夫死了!
        “你到哪里去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你。”
        “你自己建议让我在回来上班前随便休息多长时间的。”
        吉恩把她送回家还不到一小时,巴拉克就出现在她家门口。在和吉恩一起渡过了这几天的时间后,她实在不愿那么早就回家,也没料到那么快就能见到他。巴拉克有些发抖,她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呆呆的接过了。他勉强笑了一下,嘴角边留着几点白色的唾沫星子,显得很紧张。伊芙琳以前也看见过他这种样子。
       “他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的也不多,看样子他偷了架小型飞机,想飞到芬兰去,后来却坠毁了。他在二战中当过飞行员。”
       巴拉克有些问题想问,但他好象有些心不在焉。她在列宁格勒的时候,卡伽诺夫肯定给过她一种密钥,但这密钥究竟是什么呢?
       “你能给我一些提示吗?”伊芙琳知道如果内丽不把她送走的话,她就会在医院里拿到它。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要问你一些问题,许多问题。我们必须一起找到这密钥,从医院开始吧,想一想,想一想,想起什么了吗?”
       他的目光始终无法从她的大腿上移开,他显得很焦虑。他好象并没有听见伊芙琳的回答,只是在自管自的说话。有时一个问题还没有回答完,他就又提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把目光从她的腿上转移到了她的拐杖上。“那个密钥关系重大,还牵涉到许多人的生命,甚至是你我的生命。对不起,伊芙琳,是我派你去的,但你必须相信我,我从来没料到事情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真的么?”伊芙琳苦笑着说。
        “这件事太重要了……”
        “重要什么?听那些反对派的埋怨吗?”
        “如果他们中有人是爱因斯坦那样的人呢?”
        “有吗?”
        “我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混在一起了,我搞不清孰是孰非,所以我才那么为难。”
        “为难?你把我变成个瘸子,你为难吗?”
        巴拉克决心问到底。在她养伤的时候,卡伽诺夫是否对她交代过什么?她必须仔细的回想一下。没有,在她遇见翁格尔之前,她甚至没有产生过疑心。
        刚开始的时候卡伽诺夫一直很和蔼,当他叫她搬到内丽家住的时候,他的样子就有些凶了,他的态度一下子发生了转变。当一个普通人因偷窥监视别人而被抓住时,他会不会也这样呢?他 平时热情友好的性格突然转变成了冷酷和焦虑。当他在内丽家为她检查时,他的态度就是这样的冷酷。巴拉克问那场车祸是怎样发生的,他问她是否记得什么事情?是否发生过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
        他为什么要问她这些?她曾经做过类似的梦。有一段时间里,卡伽诺夫曾设法让她减轻痛苦,出于某种原因,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吉恩。他在她身上试验了一种催眠术,使她的疼痛得到了缓解,他还向她解释了她梦中的错觉。
       卡伽诺夫问她是否真的感觉到有人推她,或者是亲眼看到?没人会这样做的,也许有人想帮她,想抓住她,想把她拽回来。
        如果那个梦不再出现的话,她也不必再担心了。如果她一直做那个梦的话,美国会有许多合格的医生能帮助她,他们能找到她心中有什么纠结的地方,导致她误解这个梦。想必丹?巴拉克就能推荐一个好医生。当天她就又做过这个梦,而且还伴随着幻肢痛。
        现在她又感觉到幻肢了。她手里端着茶杯坐着,那条“右腿”却弯着垂在下面。
        巴拉克仍然在提问,但她也问了几个问题。列宁格勒有那么多医生,发生车祸后为什么偏偏送她到卡伽诺夫那里?是谁安排的?
        巴拉克并不知道。而且,恰好是他来问这些问题的。不,别动怒。卡伽诺夫打算给他们送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而且是通过伊芙琳送的。是一条消息,还是一件东西?运送的方式是卡伽诺夫想出来的。现在他死了,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这个能解开他私人密码的密钥是什么,也没来得及说这密码到底藏在哪里。“如果我知道你到底想得到什么的话,说不定我还能帮你。”
        她想起了在列宁格勒的最后那个晚上,那些人对她说的名字:格里萨、申科、舒尔亚托夫。但巴拉克不会知道她已想起了这些,也许他连这件事都不知道。翁格尔有可能叫他向她盘问这些人的名字,但卡伽诺夫也有可能直接把这些名字告诉了翁格尔。因此这些名字根本不重要。
        很显然,内丽曾告诉过她这些都是掩饰而已。一想到内丽,她眼睛里就涌出了泪水。内丽站在黑暗中,非常温和的轻声警告她,让她见到她之后不要害怕,并告诉她将会看见什么。她的门牙没了,只留下一个洞;她的鼻梁断了;她的一只眼睛被胶布封着,另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她的左臂软软的垂在一旁。她是怎样逃出来的?她还没来得及了解事情的经过,就被一辆政府的轿车急匆匆的送到了机场。
        这段回忆使她的幻肢痛更加剧了。
        “什么密钥!密钥!如果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你叫我怎样回想起来呢?他们对我说的全都是关于政治审查和移民困难的事情,这些东西你每天出版的报纸上都有,只是政治宣传而已。你到底想让我想起什么?”她的声音开始变大了。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巴拉克说这句话的时候差不多是一副哀伤的神情,“我和你一样都不希望这样,但有些事我……天晓得……难以启齿。”
       “难以什么?”伊芙琳一边喊,一边拿起拐杖狠狠的往地上扔。巴拉克的脸一下子变白了,他没有再说下去。
       伊芙琳感觉她那条幻腿非常的麻,特别是脚,而且第二只脚趾是最疼的。她不停的想把幻腿的膝盖伸直,她每伸一下,裙子下的残肢就会不自觉的翘起来。巴拉克的目光无法从那截残肢上挪开,当她翘起它时,他还时不时的盯着那条剩余的更显眼的大腿看。
        “那个叫利文斯通的女人正在监视你我二人。我希望能调查出原因,但现在却不能对你说什么。我有什么办法呢?这些事情和银行有关。你是不是觉得耳熟?数字、符号、公式,他们要的就是这些。那些欧洲和美国的利益团体妄图渗透苏联的经济,他们已为此努力了一百多年。沙皇并没有得到这些,因此发生了共产主义革命,然而斯大林也被此弄得头痛不已。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但现在的反苏宣传和这些有关,中间还混杂着各式各样的理想主义者,这些人甚至不对这场真人游戏的目的产生怀疑。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多?”
        “我不光会写文章、印报纸,我还会看。如果你好好看看,好好想想,许多事情就明白了。是我把你派去的,但在你我相互认识很久之前,你就被人挑中了。本来你要带回一些有关苏联投资和交换政策的高度机密的信息,而且只有卡伽诺夫才能告诉我们你是怎样带回来的,但现在他死了,因此我们不得不假设你有这些信息,尽管你自己也不知道。”
        巴拉克的人拿走了我的拐杖,伊芙琳想到,而且他们没有在拐杖里发现任何东西。
        “我也是个理想主义者,”巴拉克继续说道,“但我未曾料到你会变成残疾,原来的目标是那么的美好。现在我看着你,想起你以前的样子,而你再也不会是那样了。我看利文斯通那样的人不会在乎这个。”
        伊芙琳试着重新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冷冰冰的说:“你还要些茶吗?”
        “好的。你必须帮助我。”
        幻肢的感觉如此自然、如此真实,她起身倒茶,正好跨出这条幻肢,结果重重的摔倒在地板上。
        “快从这儿滚吧!别管我!”
        巴拉克弯下腰来帮她,她看见他的手就象梦中的那只手一样,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
        他吓得退开了几步。
        她突然控制住了自己,平静了下来。“我没事的。”她站起来,单脚跳到沙发旁。真滑稽,她明明感觉到那条腿还在,还要单脚跳着走。巴拉克无可奈何的站着。
        “请走吧,明天我再和你说吧。”
        她知道她不会的,明天她就要离开了。当她告诉吉恩她必须离开时,她就知道会这样了。
        但她先要到卧室里好好哭一场。她多么想和吉恩在一起啊,他现在是她的男人了,或者说“应该”。
        她爱他,但她知道如果自己留下来的话,那群紧追不舍的人同样也会伤害到他的,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吉恩身上。  
第二部:文尼?穆格
第三十章 路途
        内丽的同事和她一起坐飞机去莫斯科,并一直陪着她,直到她登上一架飞往纽约的伊尔五十二型巨型客机。那时她默默的希望自己能摆脱他们了。她感到很安心,因为这是一架苏联飞机。真没道理,卡伽诺夫和伊尔曼是苏联公民,那个讨厌的维其奥斯卡斯也是苏联人。
        这次飞行很轻松,那些空姐又热情又体贴。恶梦就快结束了——尽管在苏联的时候,她并不觉得这是一场梦。
        她这一生中发生了许多不同寻常的事情,而且她都泰然处之。她念高中的时候,母亲就患癌症去世了,而他的父亲又开始整日酗酒。当她的母亲不再工作后,她就开始补贴父母俩了。她一边上学,一边兼职做私人秘书,而且学习成绩还很不错。大学毕业后她搭便车去了墨西哥城,然后北上温哥华、蒙特利尔和纽约。她总是很自信,从来不担心会被别人打劫。曾有几次,她断然拒绝别人邀请她搭车,或从车上跳下来扬长而去。
        后来,她得到了在蒂哈查皮监狱当女看守助理的工作。
        她从来不觉得列宁格勒是个不寻常的地方,但她却在那里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当截肢的伤口疼痛减轻后,当她的手臂、肩膀和双手习惯了拄拐后,当她的体力恢复后,从X走到Y只不过是换种方式而已。还有太多景点需要去看看,因此她心里的那些问题被隔离了起来,不允许受到任何干扰,她就是这么倔强。她去列宁格勒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观光,感谢上帝,在她离开前总算可以去游览一番了,也许是一次安逸的游览。因为有了这样的念头,她就不再仔细的考虑现实问题了。
        她是怎样从有轨电车上摔下来的?她为什么想不起来呢?她为什么会被带到卡伽诺夫的医院?卡伽诺夫和丹?巴拉克以及比阿特丽斯?翁格尔有什么关系?维其奥斯卡斯是谁?他是干什么的?那个美国领事,还有他那个所谓的助理莫雷?欧康内尔的行为又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欧康内尔不让她把故事说完就打断了她?他怎么知道她姓什么?
        内丽在巴甫洛夫斯克回答了其中的一些问题。但在这之前,当她与内丽在涅瓦河、在涅夫斯基大街上散步时,当她游览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大修道院时,当她游览彼得和保罗堡垒时,当她游览圣艾萨克大教堂时,除了截肢这件事以外,她根本不愿想起这些事。
        那天她学会了不少拄拐的技巧,并沿着圆顶建筑和又窄又弯的阶梯的外围走了不少路。那里有许多花园,有一场谢德林作品的演奏会,十月大厅里还有一场普丽兹卡雅的芭蕾舞剧。在这长长的一天里发生了那么多凶险的事情:内丽失踪了;伊尔曼死了;欧康内尔和领事出现在露天剧场内;后来维其奥斯卡斯也露面了,接着她莫名其妙的钻进了浓密的灌木丛中,他和她在躲谁呢?后来尼娜被绑架,内丽家聚了那一群人,而内丽自己却鼻青眼肿的催她赶紧回国。
        当她坐上飞机后,这些事情仍然被她藏在心里。当飞机穿越了大西洋上空的朵朵白云后,这些事情逐渐变成了恶梦的尾声,当她回到她那阳光明媚、繁花似锦的山景城之后,她就会从这场恶梦中苏醒过来,也许她还隐隐的幻想自己醒来时有两条腿呢。正因为如此,当她走进家门,在镜子中看见自己时,才会那样尽情的哭泣。
        在利文斯通闯入她家的那天早晨,她心头的枷锁被扭断,所有的事情都一涌而出了。她肯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她不知道在哪里,而且也不太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可能是非常有价值的、关于苏联经济的错综复杂的情报,以至于西方银行联合体为此而穷追不舍……。她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尽管这一天总会到来,而她也不得不面对。
        他们也不知道这东西在哪里,而且他们知道她也不晓得,因此这是她的护身符。只要不让他们把这件宝物拿到手的话,他们就不会把她杀了。但如果他们拿到的话,他们会不会放过她呢?也许他们认为她毫不知情呢?
        她必须得离开,快走吧。如果她觉得自己掌握了一些主动权的话,这也只是错觉而已;如果她觉得自己能藏起来的话,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些情报不可能藏在那对拐杖里,否则巴拉克也不会如此费劲的盘问她了。那伊尔曼又是怎么回事儿呢?他早就死在列宁格勒了,怎么又会死在旧金山呢?
        也许是其他人拿走那对拐杖的。是苏联特务吗?还是美国特工?如果他们互相厮杀的话,那她可能还有机会。
        去纽约吧,消失在人群中,躲在密密麻麻的公寓楼中,从此隐姓埋名。而且她肯定不是纽约大街上唯一拄拐行走的独腿女子。
        她非常爱吉恩,她在读高中的时候就爱上了他,现在她更爱他了。离开卡梅尔后,她可能找不到这样好的男人了。
        她想给他打个电话,至少和他说一声她要走了。别打了,他的电话可能被窃听了,也许他会设法找她的。别打了,别把他也牵涉进来,让他处于危险之中。他的一些事情让她感到费解,他们在卡梅尔的时候,她觉得吉恩知道的事情要比他告诉她的多,这些事情和卡伽诺夫有关,他对她说这个名字很耳熟。他是因为想保护她,才不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吗?别再想着吉恩了,你不愿他受到伤害的。
        现在快点走吧,等你到了纽约再哭吧。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卡伽诺夫从未交给她什么东西,也没有偷偷的塞给她什么东西,她什么东西也没有拿到过。他本来想交给她的,但后来她没有到医院去。到了纽约后,她就能赢得时间,还有那些国际银行家,那些苏联人,以及其他的人,他们也能在这段时间里把事情搞清楚,不再来烦她了。
        他们会在列宁格勒把这件事情弄明白的,然后告诉在这儿的手下她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她忍不住给吉恩写了一封非常简短的信:“我离开山景城了,别来找我,我爱你。”她把信寄了出去。
        她开车进城,把银行里存的钱都取出来了。然后她开车到帕罗奥图,在另一家路边银行里兑换了一些旅行支票。
        到了纽约后她就能赢得时间,这样的话吉恩就会安全了。走吧。
        她没有带很多东西,两只手提箱,一些零碎的日常用品,一个睡袋,还有她的另外一对拐杖。她把车倒进车库,从边门来回走了四次,才把这些东西搬到车上。除了她的小包和一只过夜用的旅行包以外,其它东西都装进了车子的后备厢。在必要时,她能在车上睡觉。
        尽管是秋天了,但那一天比较热,她把东西装进车子后冲了最后一次澡。她穿上圆领背心和短裤,以便在山谷里开车。她锁上前门,将钥匙藏在电表上。她拄着拐杖走下台阶,穿过门前的院子,钻进了车子。她走了。
        当她快到萨克拉门托的时候,残肢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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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5 14:59: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章
        这种疼痛还从来没有过,而且极其剧烈。这不象是她在列宁格勒前一个月时所遭受的那种从截肢刀口处被切断缝合的肌肉和神经所发出的疼痛,而是从断骨末梢所激发的如同触电般的疼痛。她的右裤腿的裤脚口被缝起来了,因此她的残肢顶端被裤脚口紧紧的勒住。她扭动身体变换坐姿,以便减轻裤腿对残肢的压迫。疼痛消失了,但却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疼痛又出现了,而且来得非常突然。她只好用力的把缝合的裤腿往下扯,尽管有点不舒服,但总比疼得要昏死过去好。她一直在想着吉恩,并忍不住轻声的哭泣。她不得不让他远离她的麻烦,她也知道自己出走会伤害到他的。她无法形容对他有多么的抱歉,同样也对自己感到惋惜。她默默的祈祷,没有念常用的祷文,只是向心中的神灵祈求,她恳求能得到吉恩的拥抱,她恳求能躺在吉恩的身旁,她恳求他们能在一起用那种独特的姿势(XXXXX)。
        疼痛又突然出现了,就象暴露在齿根外的牙神经碰到热水或冰块时那样的刺痛。车子正行驶在一个弯度适中的弯道上,她差点控制不住车子。她刚刚过了普莱瑟维尔,天气还是热得难受,尤其是当她把车子停在路旁后,车子静止时就不能再产生风了。此时她吓得有些发抖,并不是因为她刚才差点控制不住车子,而是因为她完全控制不住车子了。她的机体反应还是有问题,比如刚才她觉得车子尾部飘了出去,因此她想通过踩油门的方式纠正车辆的漂移,但她却用那只并不存在的右脚去踩油门,结果发现自己的车子飘到了左侧的路肩。幸好没有其它车子,而且疼痛也停止了。她把车开到路对面右侧的路肩旁停下。
        她坐在一棵橡树下,用一块毛巾盖住下身,然后脱下短裤,把缝合的右裤脚口重新割开。既然它不再勒着残肢,她希望这种剧痛也就不会再出现了。果然不再疼了,直到第二天早晨。
        她决定走五十号公路穿过内华达州,尽管会慢一些,但沿路的景色更漂亮,而且车子比较少。她决定在卡森市的城外停下过夜,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愿意通宵开车,而是因为她无法正常的操作脚踩式车灯变光开关。第二天一早她再想办法安装一种手控式开关。
        内华达山脉东麓的秋天与太平洋沿岸地区以及中央谷地区是不同的,这里早晨和夜晚都很冷。她让服务员把手提箱搬进去,自己也享受一下被人伺候的待遇。
        她带了三条长裤,每条裤子的右裤腿都被裁断,断口也缝起来了。她穿上一条裤子,坐在床上不停的扭动身体,直到缝合的裤脚口紧紧的勒住残肢。它好象碰到了神经或其它什么部位,疼得她眼冒金星,这种疼痛曾差点让她把车冲出路面。她把裤子往下拉松,然后躺倒在床上。残肢不再受到挤压后,疼痛也就立即减轻了,但她仍疼得出了一身汗。她用手指戳自己的残肢,果然这种疼痛又出现了。卡伽诺夫也曾这样戳过她的残肢,他声称这是他发明的一种外科方法,能够消除幻肢痛。只有在出现幻肢现象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个残废,而最近一次则是在她和巴拉克见面时发生的。只要这种剧痛不经常发生,偶尔痛几次就真的能消灭幻肢现象的话,那也是值得的,现在就没有幻肢痛了。让那条腿彻底没了吧,别再让她惦记着它了,这样她就能轻松自由的拄拐行走了,有时她感觉自己正拄着拐飞。
        她加工的那些象口袋一样的裤腿太紧了,这三条裤子全都糟蹋了,她不能象处理那条短裤一样光把缝口剪开就行了,她可不愿意穿这样的长裤。现在还很早,天刚刚亮,所以商店还没有开门呢。她得赶紧去伊莱,买一条新的长裤,并打听一下哪里可以安装手控变光开关。她穿上了一条羊毛旗袍裙。
        她先发动了汽车,然后回去拿手提箱。距离她两三间房间,有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也正在整理行李,他们停下来盯着她看。当伊芙琳拿起手提箱、转身走到房门口的时候,那个男的已走了过来,主动提出要帮忙,伊芙琳接受了。  


第三十二章
         那天下午吉恩给伊芙琳打了个电话,却没人接。他又打了好几次,凭直觉,他开始感到事情不妙。从卡梅儿回来的路上,她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临别时她的亲吻也显得特别深情,几乎要哭了。她离家出走了,而且还不想让他知道。他立即开车去她家。
        他知道她藏钥匙的地方。他翻了一下她的衣橱,他不能完全肯定她已走了。他决定在她家住一晚。这一晚他很难过。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伊芙琳深深的吸引住了,甚而是爱上了她,如果他敢用这个字的话。她的离开令他感到无比空虚和心碎。
        他辗转反侧的睡在她床上,周围的风吹草动、烦乱的思绪都让他心神不安。除了在卡梅儿之外,他从来没有和她一起睡在她的床上,现在她的床却变得如此温馨。他仍然可以身入其境的体会到他们(XXXXX)时的美妙滋味,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她穿衣、站立、行走、沐浴时的身影,不管她是穿着衣服也好,还是光着身子也好。
        他为什么还要待在这儿呢?他要确认她已经走了,他要在屋里搜寻有关她去哪里的线索。他找了一遍,除了看见她那些令他心痛的个人物品、那一排只有左脚穿的单只鞋子以外,他一无所获。他要等天亮后再找一遍,但这就是他留下来过夜的理由吗?还是他希望她会回来?
        第二天早晨他把她冰箱里的培根肉和鸡蛋都清空了,还煮了一壶咖啡。接着他又找了一遍。她的生活过得很朴素。他锁上门,把钥匙留在身边,打算复制一把后,再将用来的钥匙还回来。他把他的车子从她的车库中推出来,然后关上身后的门,开车来到了城里。他在一个从未使用过的路边电话亭里打电话到华盛顿,他留了一条口信,待会儿这条口信会传到桑尼维尔一个加油站的电话亭里。
        卡尔娜?利文斯通直截了当的教训了丹?巴拉克。
        当他和伊芙琳尴尬的见面后他就崩溃了。他打电话给他的心里医生,但两天内的预约都满了。他吃了一些镇静药,最后稀里糊涂的吞了好几颗安眠药,剂量已差不多超过安全范围了。他本来想大醉一场,在小酒馆里发泄一下,但他知道这样做很危险,甚至是致命的 。
        因此他只好躲在家里,想着伊芙琳。如果为了实现理想而使别人受到伤害,那这样的理想算是好的吗?这些理想是为了争取人们自由行动的权利,为了保留古老的传统,至少有人是这么对他说的。如果实现这些理想所付出的代价包含了一个美丽女子的肢体残缺,那么这些传统就不能延续下去了吗?这些理想就不能保留了吗?许多男人和女人为了理想而献出他们的生命,他们是英雄,他们是牺牲者。难道一个人的生命不比一条腿珍贵得多吗?其他不相干的人的腿!
        人死后什么都没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不管是谁,代价总是要付出的。这些人死后,也许来生会更美好。但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子,一个运动健将,却被判决终身使用拐杖!她今后只能靠一条腿生活了,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她的身影就会一直在他脑海中萦绕。巴拉克非常明白,宣判她独腿生涯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他又冒出了另一个想法: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她死后那条腿会不会又长出来呢?否则的话来世她还是只有一条腿吗?
        他看见过她两次拄着双拐、裙子底下只露出一条腿。当她转身走出他的办公室时,每走一步都会踮起脚趾,她那条独腿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是那样特别的诱人,断腿那一侧的裙子会随着脚步左右摆动。那空荡荡的裙子下面到底藏着什么呢?她的残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他突然(XXXXX)了,他自己吓了一跳。
        后来他又在她家里看见了她。当时他身体抖得利害,连卡伽诺夫和那些银行家的情报都想不起来了。她的残肢让他神魂颠倒,他肯定她是为了惩罚他而故意在裙子底下不停摆弄残肢的。她的那条腿已经没了,如果没有拐杖的话,她下半生连路也走不了。她是怎样走到浴室的呢?她是怎样洗澡的呢?她是怎样穿衣服的呢?和她性交时又会怎样呢?她还会性交吗?他会吗?她会用她那一小截断腿摩擦他的下体吗?此时她正跨出那条永远都不再有的腿,震惊之余,他的生理反应终于冷却了下来。刚才他一直在竭力掩盖自己罪恶的性(XXXXX)。他一手造成的肢残女会令他性兴奋吗?这也太自私了。
        那些银行家的情报!还是那些理想呢?到底是什么让他相信他要投入此事呢?他们都被骗了。只有经济利益是最至高无上的,这才是其他人理想背后的推动力。导致伊芙琳残废的原因并不是道德、哲学或宗教,而是权力!
        而他却应为此负责,是的,就是他!有人让他聘用她,而那时他就知道他们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天知道怎么会那么巧,他们翻看的第一份档案就是她的。否则的话,在选中她之前,他们又翻阅了多少人的档案呢?他本该把她的档案丢在一边,他本该有意让别人觉得伊芙琳不能胜任自己的工作,并及早将她解雇,他本该拒绝她去苏联旅游的请求。
        这只是他的想法!如果按照原计划进行的话,她又会怎样呢?这毕竟是一场意外!不是的,他们早晚会下手的,她的行程只比他们的计划提前了一点儿。他坚信这不是意外,为什么呢?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她独腿时的各种样子,比如她爬楼梯的样子,比如她想跳舞却又不能跳时生气得哭出来的样子,比如她拼命的祈祷想要回那条腿,却绝望的摇晃裙子底下那条残肢的样子。她会在残肢上套什么东西呢?
        直到天亮时,他还是没有平静下来。相反,随着镇静药的药效逐渐减弱,他的全身由于神经紧张而开始发抖。卡尔娜?利文斯通正在说话,他却假装在听,而他确实听进了几句话。同时,他对伊芙琳的痴迷也越来越深。他必须找到伊芙琳,不管利文斯通在追查什么,他也要把她救出来,他要向她解释这全是他的错,他要乞求她的宽恕,还要……,还要求她……很多事情。
        “你不许找她,你也不许离开桑尼维尔。”卡尔娜正在用她的拳头敲打他的书桌。“这是我的任务,如果你多管闲事的话,你会破坏这项任务的。这是命令,你甚至不许想她。”
        接着她听巴拉克解释他所犯的过错,以及他疯狂的断定伊芙琳是被故意截肢的。利文斯通对这些事情作了一番推测,也许她有意想让巴拉克略微平静一下,也许不想让他再自以为是的胡说八道了。
        “你怀疑我平时的活动和那些指令有关,而这些指令可能是从卡伽诺夫那里传达过来的,所以这件事很有意思。我们谁也不知道我们要找的东西是什么,而且卡伽诺夫也已经死了。我是一个理疗师,而我的服务对象通常都是截肢患者。你和我都应该劝伊芙琳来我的诊所,也许她还能在那里安装一条假肢呢。这才是问题的标准答案。”
        巴拉克感觉自己抖得更厉害了。
        两天之后,吉恩回到了自己的寓所,他家位于梅菲尔德大街,在二楼,没有电梯。开门后,他发现比阿特丽斯?翁格尔远远的坐在那儿,一边抽烟,一边等着他。她翘着二郎腿,灰色的眼睛中闪耀着光芒,象往常一样龇牙咧嘴的冲着他笑了一下。“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不是告诉过你别接近我吗,不是告诉过你千万别和我联系吗!”
        “我确保没有人看见我,你也清楚我在这方面很在行。你知道我们在形势所需时,都会采取主动措施的。”  


第三十三章 萨米
        在从卡森市到伊莱的路上下了一场阵雪,然而雪没有在地上积起来。她在伊莱的一座加油站内停留了一会儿,打听到离开主路一个街区远的地方能找到汽车修理工。他能帮她在仪表盘上安装一个普通的按钮式车灯变光开关,他说需要几个钟头的时间。
        她要下车了,因为没了一条腿,所以动作要慢一些,她可不能下了车就走。她先从车座后把拐杖抽出来,然后支撑着站起来,再拿起小包挂在左边的拐杖上。她走起来一摇一摆的步伐可就轻快许多了,还有种欢快雀跃般的感觉。那个机修工在背后直瞪瞪的盯着她看。
        她沿着主路一边走,一边逛商店。天气很冷,简直要冻僵了。伊芙琳发现自己拄着拐时,双手不能插进口袋里,她的手冻得都有些疼了,因此,除了长裤以外,她还需要买一副手套。
        她看中了一条双面针织的黑色羊毛喇叭裤,试穿时店主想帮她的忙,却被她婉言谢绝了。这条裤子完全合身,因此她买下了,她还买了一副衬毛的黑色皮手套。她穿上裤子,将空裤腿松松的折起来,确保坐下时残肢不会再被紧紧勒住了。那个年长的女店主帮她把换下的裙子包装好,她还执意要伊芙琳试穿一只黑色的长筒靴。伊芙琳并不感兴趣,但那个女店主非常热情:“亲爱的,试一下吧,看看是否合脚。”她同意了。靴子很合脚,而且还蛮舒服的。“你拿着吧,就算是我和另一个人送你的礼物。去年冬天,一个年轻的女滑雪爱好者摔断了左腿,她打算外出度假,尽管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滑雪,但还是在我这里买了一双靴子。她把多余的那只靴子留在了我这里,她说等腿上的石膏拆掉后,另外那只靴子也穿旧了,无法再和这只配在一起穿了。不知为何,我一直保留着这只靴子,既然它合你的脚,你就拿去吧。你的腿是怎么失去的,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
        这个女人看起来很爱聊天,伊芙琳也不介意,但她只简单的回答:“在欧洲坐有轨电车时弄的。”
         “我琢磨着一件事,”那个女人说,“就算要拄拐的话,少了一条腿也比拖着笨重的石膏腿强。有一次我的腿上就曾打了六个月的石膏。”
         伊芙琳笑了。
         她在大街上的一家餐厅里吃了午餐。当她回去拿车时,变光开关已经装好了。
         下午两点时,她离开了伊莱,她没有继续往东走五十号公路去丹佛,而是转到北面,经过温德后,继续沿着盐滩开。她很喜欢这个地方,没有特别的原因。当她到达盐滩时,外面下起了雨夹雪,她本来想下车的,现在却不能了。
        她决定直接开车到纽约。她有一个睡袋,如果需要的话,她可以随时在车里打盹。下车散步看风景会让她更思念吉恩,而独自一人在汽车旅馆睡觉会让她感到更痛苦。
        她的车开上八十号州际公路后,那场雨夹雪下的时间很短,但当她越过盐湖城后,却遇上了一场持续不断的大雨。正是因为这场雨,以及她在伊莱时出人意料的转向北行,使得她把其他人远远的抛在了后面。她选择在州际公路旁边的司机餐厅里吃饭,或者在加油站买几块用电炉加热的三明治。当她离开怀俄明州,刚进入内布拉斯加州时,她停在一条农场的小路上,在车里睡了第一觉,睡了四小时,没有人打扰她。
        当她醒来时天还很黑。她从睡袋里钻出来,把它叠好,放在车子的后座上。她把车子开回到州际公路上,行驶了不到二十英里的路,就看见一家通宵营业的加油站。她停下来在里面梳洗整理了一番。
        她在内华达州的一段经历让她觉得很烦恼:每当她停车加油时,她总会习惯性的去上厕所。把腿跨到车外,拿出拐杖,支撑着站起来,把小包挂在拐杖上,往后退两步,关上车门,准备去洗手间。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随着路途一天天的走远,她越来越想不通。为什么不丢下拐杖、跳着去上厕所呢?胡说!没有人会这么做的!她认识几个截肢者呢?她怎么知道其他截肢者不会这样呢?
        在家的时候,她就是这么做的,和吉恩在一起的时候、和内丽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做的。他们都是朋友。一想起利文斯通曾看见她在院子里跳着走,她就感到很害臊,就象光着身子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样。而那个送拐杖的男孩呢?他也看见她单脚跳着走,而她却不在乎。她必须仔细的想一想。
        她这些想法够古怪的,但这样她就不会去想吉恩了。她在芝加哥东面靠近南本德的一个小镇上的居民区街道旁停下来睡了一觉。
        她一直睡到六点半才醒来,然后在印第安纳收费公路的一座加油站内梳洗。感谢上帝,那么冷的天气不会让她出汗。她不知道在冰雪上拄拐行走会是怎样,反正她很快就会体验到的。她决定在新泽西州停一下,找家汽车旅馆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再去纽约。她打算当晚到达新泽西,次日早晨赶到纽约。
        十点钟的时候,她在俄亥俄收费公路旁吃了早餐。她开始想念吉恩了,她让自己想些其它的事情,但情绪却更低落了。她想起自己在内华达州时那一段烦恼的经历,但效果不佳,这些事根本不能让她兴奋起来。她试着回忆自己有两条腿时的样子,但这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试着听收音机,但只能暂时令她分心而已。她想找找公路上是否有州警和他们的测速装置。她对吉恩的思念太强烈了,她非常想和他在一起。
        她在克里夫兰西部偏南的地方被拦下了。“女士,你的驾照呢?”
        她出示了驾照。
        “女士,那时你的拐杖吗?”
        “是的。”
        那个巡警更仔细的瞧了她几下。
        “大老远的从加利福尼亚过来?”这句提问更象是普通的陈述句。
        “是的。”
        “你要去哪里?”
        “纽约。”
        “你的驾照上好象没有任何的准驾限制。”伊芙琳没有说话,其实上面有一条关于近视眼的限制。
        “在俄亥俄州这里,截肢的人只能开自动挡的车子。”
        “这辆车就是自动挡的。”
        “女士,你知不知道你超速了?”
        “不知道。”
        “你的车速有八十,女士,这里限速七十。”
        也许看在她是截肢者的份上,那个巡警警告了她一下后就放她走了。她看见他在后面跟了几英里后,从九号出口下去了。这倒提醒了她,她决定从十号出口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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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5 15: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章
        有两个原因。首先她告诉那个巡警她要去纽约,其次她突然想起了萨米。萨米以前老是说俄亥俄州的伯里亚是个乡下地方,而现在它却是克里夫兰的扩展区域。
        海伦?塞缪尔?埃迪,别人都叫她萨米。伊芙琳在卡尔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她,她曾经和伊芙琳一起搭车旅行。在巡回演奏的业余,她还教授文艺复兴历史和早期巴洛克风格的音乐课程。她是一个有造诣的大键琴演奏者,并热衷于为她所喜爱的音乐编排舞蹈。
        萨米是一个矮小的女子,但她的身材又匀称又结实。她身高不足五英尺一英寸,长相一般,脸上却总是洋溢着笑容。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她最亲爱的乡村律师父亲去世了,从此她害怕与男人打交道。她所喜欢的那种男人会让她想起父亲,因此她害怕他也会死,所以她会在自己受到伤害之前和他分手。
        尽管伊芙琳有时会写信给她,但她们已经五年未见面了。她并不想见萨米,但她觉得她家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另外她也想知道萨米对她的截肢会有何反应。伊芙琳离开收费公路后,从七十一号州际公路的第一个出口下去,她在那儿给她打了个电话,结果她发现从下一个出口下去后再行驶六个街区就能到萨米家了,而萨米正好在家。伊芙琳肯定萨米会大吃一惊的,她就是那样的人,所以她最好先提醒她一下。
        “今晚你会住在我家,是吗?”
        “在我回答之前,我先要提醒你,你看到我后可能会吓一跳。我失去了一条腿,而且我现在用拐杖了。”
        萨米在恢复平静之前大声的喘了口气,她还是得接着邀请她去她家。为什么?伊芙琳问自己既然事先就知道她会很紧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她也没有仔细研究,她只是觉得她必须这样做。
        萨米的家布置得很普通。打开门后,除了直视伊芙琳的眼睛以外,她一直不敢看她这个朋友身体的其它部位。她的眼睛和以往一样蕴含着笑意、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但也透露着一丝恐惧。也许她害怕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她身上的话,她就无法从容应对了。
        她的客厅中央出奇的空,四周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沙发、一套立体声音响和几个书架,上面堆了许多书和乐谱。“我还有一间卧室,平时我把它当作书房用,里面有一张小床,你可以睡在那儿。”
        萨米给她吃了三明治和咖啡,然后到外面伊芙琳的车上把她的旅行袋拿了进来。“伊芙琳,请不要告诉我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因为我受不了。”
        伊芙琳根本不怪她,而且她也不得不为她感到难过。她们见面开始时的紧张气氛却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她们谈到了萨米的日常生活,谈到了她缺乏约会,并说了几个关于妇女解放的并不好笑的笑话。她甚至暂时忍住了急于上厕所的欲望。她坐在餐桌旁,她的拐杖放在桌子下看不见的地方。
        她们没什么话可说了,伊芙琳决定打破这个僵局。她家的客厅、餐厅和厨房围成了一个U形,她们正坐在餐厅里,伊芙琳面对着厨房。她突然站起来把盘子和杯子收拾成一堆,然后用手捧着单脚跳到水槽旁,这时萨米刚反应过来。
        “伊芙琳,你不必……”
        “没关系。”伊芙琳大步跳回到餐桌旁,把手搭在萨米的椅子背后,然后摇摇摆摆的挪到她面前,一边挪,一边把束在腰带里的那条空裤腿抽出来,让它松松的垂在下面。接着她又把裤腿捞起来,并故意用残肢碰到萨米的肩膀。
        “等我们洗完盘子后,我想借用你的熨斗和针线。我想把这条空裤腿缝起来,这样它就不会一直掉下来了。”她跳回到水槽旁,开始用水冲洗盘子,萨米也走到她身旁。
        “你洗完后,我来把它们擦干放好。”
        “好极了。”伊芙琳好几次用手撑在水池边上,把身体撑起来变换了站姿。“他们的技术真的很不错,萨米,他们给了我一条不错的残肢,看起来不怎么丑。”
        “伊芙琳,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萨米很小心的问。
        “说来话长,是一场意外,我以后再告诉你。”
        “你感觉怎样,伊芙琳?我是说……你……?”
        “变成一个截肢的人?很正常啊,尽管有些细微之处和以前不同了,但没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了的,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萨米回到了餐桌旁,伊芙琳继续说,“把我的拐杖扔给我,好吗?”
        萨米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捡起来,递给伊芙琳。“我的意思是用它们走路、用它们过日子感觉是怎样的?”
        “你自己试一下就知道了。”她说完后,就感觉到这对拐杖对萨米来说太长了。
        “这样吧,我帮你把它们调得低一点。但我们先要到外面去,把我的一些东西拿进来,然后我再教你。”
        萨米穿上了一件外套,伊芙琳的外套却在车子里。她们走到楼外两幢砖式公寓楼之间的人行道上,人行道的两旁种着青草。从大楼里走到外面时,要往上走六格台阶,伊芙琳每次跨两格。“这样快多了,你尽量跟上我吧。”她们走到了停车场。停车场内现在很空,上班族和购物族都开车走了。停车场的那边种着一排浓密的灌木和大树。
        “那里有条湖,夏天很舒服的。而且,我们还有室内游泳池。”
        “萨姆,快跟上我!”伊芙琳的拐杖往前撑了一大步,她的那条腿也跟着远远的迈了出去,当她的拐杖再度支地时,她这一步已跨出了十二或十四英尺的距离。她就这样全速走了一百码远,“感觉真好呀,”她喘着气说,“我就想这样。”萨米上气不接下气的落在了后面,但她却大笑起来。
        她们往回走了,萨米用最快的速度走,但伊芙琳还是要不断的放慢脚步。“最难的事情就是学会如何拿东西,但我也很熟练了,上天可以证明我没有练习过很多次就学会了。”
        她们把她的两个手提箱从车里拿了出来,为了卖弄她的本事,伊芙琳坚持要自己一个人提这两个箱子,她甚至只用一步就跳下了那六格台阶,等到进入大楼后,她才把箱子交给萨米。
        “我学会了跳舞和游泳,而且我还可以一边走路一边点香烟呢。我不是说我不愿意再有两条腿了,但既然我不能有两条腿了,我就好好享用这两条棍子吧,我感到它们用起来还是很灵活的。现在你试一下吧。”
       伊芙琳坐下来把拐杖调低到适合萨米的身高。“拿着。如果你和我有胆量的话,我们可以比一比。现在么,我敢打赌我跳着走要比你用拐杖走得快。”
       萨米翘起一只脚,开始在客厅里拄着拐摇摇晃晃的来回走,接着她换了一只脚。
        “我觉得你还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你真的想体验一下吗?把你的一条腿绑起来吧。”萨米同意了。她找到了一条急救绷带,把她的左腿弯到后面绑起来了。然后她拄着拐从客厅走到卧室,再走回来。
       “我觉得我的肋骨已经开始疼了。”
       “你很快就会习惯的。我甚至不太记得肋骨和残肢疼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了,等伤口长好后,我的肋骨已经适应了。我想让你感受到用拐杖时的舒适,有些人觉得它们只是折磨人的工具,但完全不是这样。跟我到卧室去吧。”伊芙琳单脚跳到卧室里,转过身看着萨米。
        “坐到床上来。我把拐杖放到前门口,你先单脚跳到厨房去,然后倒一杯水喝下去,再跳过去拿拐杖,看看那个时候你感觉这对拐杖会怎样。”
        萨米单脚跳到了厨房,当她扶着橱柜倒水的时候,她感到很兴奋。到目前为止,她还觉得挺有趣的。但没过一会儿,她就有点儿累了,而且感到脚背很痛。从厨房跳到前门需要转几个弯,她只能停下来在原地一边跳、一边把身体转过来,这时她已觉得不太好玩了。当她把拐杖支在胳膊底下后,她叹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然后她走回卧室,就如伊芙琳先前所预料的那样,她感觉轻松了许多。伊芙琳也跳到了卧室。萨米解开了绑在左腿上的绷带,然后她们一起把拐杖重新调节到伊芙琳的高度。
        “它们就象加利福尼亚那些年轻人玩的滑轮。没有拐杖,你寸步难行。”她已经忘记了在内华达州时的那段烦恼的经历。
        接着,她们准备改伊芙琳的裤子了。当伊芙琳把裤子脱掉后,萨米一眼就看见了她的残肢,而伊芙琳一点儿也不难为情。她知道萨米最终适应并接受她截肢的事实了。
        她们在萨米的书房,伊芙琳突然问了一句:“你的大键琴在哪里?”
        “我没有把它放在这里,我把它放在客厅里了。”接着伊芙琳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客厅那么空了,“我已经把它寄走了,后天我就要出门去佛罗里达州和巴哈马群岛进行冬季演出了。”
        喝完咖啡后,伊芙琳把她那场车祸的事情说给萨米听。她没有说到卡伽诺夫的另一个身分,也没有说到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她不知道这样做对萨米来说是不是不够诚实。她说到了自己和吉恩再次见面的事,并编造了一个她为什么突然离开加利福尼亚的理由。她想调整一下截肢后的生活,离开那些熟悉的面孔,她必须得离开吉恩,她打算自力更生。
        “你在纽约有认识的人吗?你在那儿有地方住吗?”
        “没有。”
        “那你就留下来吧。我有那么多乐谱和书,如果有人住这儿的话,我就会放心多了。你就静心的住一段时间吧,也许你能在克里夫兰方便的找到工作,就象在纽约那样。这几幢公寓楼还很新,住在这儿的人大多数都互相不认识,所以没人会来打扰你。留下吧,伊芙琳。”
       伊芙琳不知道如果翁格尔和利文斯通得知此事后,萨米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第三十五章
        吉恩竟然一反常态,竟然耐着性子,也许他这样做是对的。他的通常反应是将这个狗娘养家伙的扔出去,但这个狗娘养的家伙却说了一个让他中邪的名字——伊芙琳。尽管吉恩让这个男人滚出去,但这个男人又说了一句:“也许我能告诉你她在哪儿。”吉恩很清楚这个男人在吹牛,但不管他如何讨厌他,他觉得还是听他说一下比较好。
        当吉恩教完下午的课回到家后,这个男人正背靠着他家的大门站着。
        “你是尤金?米恩斯吧?我的名字叫文森特?穆格,我是调查局的。”他出示了证件。
        “我就是尤金?米恩斯,而你是个有良知的成年人,却自愿为这些有史以来世界上最坏的混蛋们充当走狗。”
        但是吉恩还是让他进了门。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除了他们在卡森市发现伊芙琳并跟踪她至伊莱之外,这个男人并没有说出什么新消息来。离开伊莱后,调查局就失去了她的踪迹,或者他根本不愿说出来。不管他怎样谈他的工作,吉恩都发觉自己并不讨厌文森特?穆格。自从青年时期开始,他就对特工的工作有着本能的反应,然而这对他没什么坏处。但是,在这种时候打扰他,让他感到非常恼火。他能看出来,穆格是个聪明人。他四十岁不到,皮肤很黑,身材矮小而结实,有着一双明亮的蓝眼睛,姓“穆格”的人都有这种蓝眼睛,要不然的话就配不上这副比荷兰人更象西西里人的相貌了。
        调查局的人一向不会分享情报,他们的工作是收集情报。穆格想知道吉恩与伊芙琳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他们知道得越多,他们就越容易找到她并保护她。
        “让我仔细看看你的证件。”
        穆格一边笑,一边把证件递给他。“因为我的身材和长相吗?”
        “这小子够机灵的。”吉恩想道。穆格长得一点儿也不象那种身高六英尺、忠心耿耿的调查局特工。
        “你知道的,调查局总是喜欢蒙人。”
        吉恩从伊芙琳的高中时代开始谈起。  


第三十六章
俄亥俄州,伯里亚
        萨米很想让伊芙琳留下来的另一个原因是伊芙琳可以在她离开的这两个月里开她的车,而且这辆车仿佛是为伊芙琳量身打造的一般。这是一辆自动挡的德国大众轿车,而且车灯变光开关在方向柱上。伊芙琳同意了,她马上想到要把自己的车子扔掉,这样别人就很难追踪到她了,但即使这样,一个独腿女子还是不能隐匿太长的时间。接着,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为自己安装一条木头假腿的念头,或许这样能让她不太显眼。待在家里的好处还是很明显的,如果她把车子扔掉的话,别人就不会在停车场里看见这辆加利福尼亚牌照的车子了,但把车子扔掉的过程中,她也难免会被其他人看见。除此以外,家里有足够的食物,她起码可以一星期都不用出门,而且她身上有足够的钱,又不用付房租,至少在萨米回来前她都不用找工作维持生活。
        但那辆车该怎么处理呢?她不想让萨米知道自己的计划,但这样的话她就得坐出租车回来,如果日后有人问起出租车司机的话,他会想起她的。她也不想找个恰当的理由让萨米帮她,这样的话萨米会吓得不让她住在家里了。她为这件事担心了一整天。
        她决定不告诉萨米,并冒险坐出租车回来。她还想出了一个办法,能把被别人认出来的风险降到最低程度。萨米想在临走前买些东西,她和伊芙琳开车到帕尔玛的一家大型购物中心。伊芙琳正好利用这个机会熟悉一下萨米的车子。
        伊芙琳给自己买了一条金色的马海毛超长裙,和一条宽松的、裙长至脚踝的蓝绿印花束腰连衣裙,这种款式的裙子在路上很常见,而且许多年轻女孩也经常穿。如果她穿上这种长裙,也许就看不出她是个明显的截肢者了。大部分的人只会看见她拄着双拐,也许他们会觉得她是一个小儿麻痹症的患者、滑雪时摔断腿的人、或者是其它类型的腿疾者。这两条裙子都是轻薄面料做的,可以很方便的叠平。
        第二天她开车送萨米去机场时穿了一条超短裙和一件风衣,她开的是自己的车。她把车停在卸货区,让萨米下车去里面核对她那个航班的起飞时间。克里夫兰的霍普金斯机场很方便,从卸货区走到大部分航空公司的出发/到达大厅只有三十英尺不到的距离。萨米的航班准点起飞,并已经开始登机了。她们互相吻了一下,萨米提起她的行李,急匆匆的去办理登机手续了。
        伊芙琳把车开出了登机区,掉头后开进了停车场。她拿了停车票,把车停好锁上门。然后她转身向客运站走去,左边的拐杖上提着一只陈旧的小手提箱。尽管此时她又快又直的往前走,但她不在乎是否有人注意到她。把车丢在这里还真不错,尽管要付好几百美元的停车费,但比起销声匿迹所需额外付出的代价,这点儿小钱还是值得的。可能好几个星期以后,她的车子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他们也许会认为她已经坐飞机离开克里夫兰了。如果她不从机场坐出租车回家的话,那么他们很有可能要花更长的时间才能发现她并未离开。
        这条人行道直接通往客运站的二楼大厅,楼下就是售票处。她先走到闭路电视屏幕前,看到萨米的航班已起飞的消息后,这才放心了。接着她走进女士休息室,她的运气真好,里面没有其他人。她把自己关在一间投币卫生间内。
        她在里面就不用着急了。她换上那条超长裙,把头发梳下来垂在肩上,并把她戴的那副塑料框眼镜换成了金属框,然后穿上了风衣。接着,她从手提箱内拿出一只很大的草袋,把换下来的衣服都塞进袋子里,连同手提箱一起丢在那儿不要了。她冲好马桶后就离开了。
        当他们发现了她的车子后,他们会询问是否有人看到过只有一条腿的女人。他们还会问出租车司机是否载过穿着长裙的独腿女人,而且她仍旧是拄拐的,看到她的人都会记得的。那就搭乘公共交通吧?但她必须找个人问一下,这样的话别人还是会记住她的。
        她看见了一排公用电话,她的答案来了!她给一家航空公司打了电话。“机场里有哪些公交工具呢?”也许她能在这座机场里留下许多分散的追踪线索。
        她的运气比她所希望的更好。她只要再走一小段路,就能搭乘快速列车去市中心,列车中途会停靠几站。
        整座列车只有一节很长的车厢,行驶得又快又安静。车厢里坐满了一半的乘客,因此不会有太多的人注意到她。沿途的景色一点儿也不漂亮,除了坑坑洼洼的工地,唯一可看的就是那些工业园区。她尽量不看别人,尽量不和别人交谈。
        她身旁的那个矮小的老妇却让她感到有些害怕,她说她有几个亲戚在战争中受了伤。
        她想起了从巴甫洛夫斯克坐火车回列宁格勒的那段经历。现在她又在逃了,难道这永远不会消停吗?难道她永远不能象正常人那样坐火车了吗?
        正常人!尽管穿上这条长裙后,她并不怎么觉得自己是个残疾,但她还是有些朦朦胧胧、不太自在的念头,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她在一个看起来象市中心的地方下了车,下车的乘客还真不少。接着她发现自己要爬一段用金属瓦楞板遮顶的室外台阶,它足足有三至四层楼高。她咬紧牙关,开始爬这座长得出奇的台阶。
        她想每次爬两格台阶,结果一脚踩住了自己长裙的下摆。真要命!她马上用左手抓住旁边的栏杆,但腿仍旧弯着没伸直。怎样才能不往后摔倒呢?她必须先站稳,然后再把脚踩到下面一格台阶上。现在有多少人正在看她呢?别想这个了!一双强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我扶着你呢。你们这些女孩子可要吸取教训了,以后少穿这么长的裙子。”
        他是谁?他怎么知道?
        “谢谢,你能帮我拿一下包吗?”他接过了她的包,这样她就能抬起脚,并用右手将她的裙子从脚底下抽出来。“你没事吧?”
        “没事。”
        他把包还给她后就直接走了。她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只看见他穿着一件黑色天鹅绒衣领的灰色大衣,略微歪斜的戴着一顶商人的帽子。
        抬起脚,每次爬一格台阶。她想起了去巴甫洛夫斯克时在维捷布斯克车站所爬的那段台阶。现在她每爬一格台阶都要把裙子拉起来。一格接着一格,先把拐杖牢牢的撑在台阶上,然后抓住栏杆,抬起脚,把裙子拉起来……。等她爬到顶时,她感觉已经用了一个小时,实际上只用了几分钟而已。她往四处看了一看,她看到下一个街区有个巴士车站。这时其他人早已走远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台阶上,但后面一班火车的乘客已经开始往上爬这段台阶了。
        克里夫兰的出租车是什么样子的?它们是在大街上招揽乘客呢?还是需要事先预订的?如果她坐市区出租车的话,别人就不会知道她是从机场过来的吧?她要不要找个人问一下?她问的人越少,能想起她的人也越少了。
        她往右拐了个弯,朝最近的十字路口走去,那里有好几幢办公大楼,会不会有停着等客的出租车呢?她一直走了两个街区,还是没有找到一辆出租车。她看见一群人正在排队上一辆公交车,她没有在原地徘徊,也上去排队了。如果她没信心的话,她也许会请人帮忙的。她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踩住裙子的下摆。上公交车的人越来越多,但还有一二个空座位。她挑了靠近前面的那个座位坐下,把包放在膝盖上,遮住那条少了一截的大腿,她把拐杖放在身旁并一直握着不放。坐在她身旁靠窗的座位上的那个女人好象并没有注意到她。还有人在上车,她突然看见那个穿着灰色大衣、黑色天鹅绒衣领的男人也上了车。她瞧了一下他的脸,从侧面看,他有四十四、五岁的样子,肯定就是他,他就是戴着那顶帽子。他也看见了她。
        公交车好象在往南开,如果它不改变方向的话,至少不会带着她离伯里亚越来越远。他看见她后就走了过来,但连着好几站路他都没有说话,也许他想知道她是否认出了他。
        “我非常佩服你,你敢这么到外面来。”
        伊芙琳装作很烦的样子。
        “我并不想打搅你,但刚才我的确帮过你一个小忙。我们是不是应该一起吃个晚饭?我的名字叫……”
        伊芙琳打断了他的话,并想避开他的目光。“谢谢你,但我不行。”
        他仍旧不死心。“要不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吃午饭……”
        伊芙琳不由得很恼火。“请别来烦我。”坐在她身旁的那个女人突然盯着这个男人看,他居然脸红了起来,他没再说什么,假装漫不经心的看着车窗外的广告牌。
        伊芙琳希望他只是尼娜所说的那种男人而已。多么可爱、无辜的女孩啊,她逃出来了吗?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都是无辜的吗?
        伊芙琳不必担心这个男人,他下车了,而且她看着他走远了。
        车子又开了几英里之后,她才下车。大部分的乘客都下车了,所以她不想自己一个人留在车上。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有座大型购物中心,她弄清方向后,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它到西尔斯百货商店的前面来接她。她觉得可以冒这个险,这里离机场太远了,没人会知道她是从机场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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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5 15:00: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七章
        伊芙琳在萨米家待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她不敢出门,却觉得越来越无聊。她翻看了萨米的杂志,但大部分都是专业的音乐期刊,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她看了几本阿嘉莎?克里斯蒂写的小说,有时还看看电视。她翻看了萨米的衣橱,并找到几本家庭相册。其中的一个衣橱里有几条滑雪板、几双滑雪靴和滑雪杖。当她感到无聊的时候,她就在前门和卧室之间来回闲逛。
        她盯着客厅那堵墙上嵌着的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看,真是麻烦啊,为了保证生活隐私,还要把窗帘拉上。拉开落地窗的玻璃门后,外面有一座下沉式的小阳台,十英尺外就是那条环绕公寓楼的人行道。这扇玻璃门很脆,可以轻而易举的打破它。
       第三天的早晨,她一直躺在床上看阿嘉莎?克里斯蒂的小说,这是她看的第四本了。这些天她睡在萨米的卧室里,她比较喜欢萨米的那张双人床。卧室里还有一只录音机和几盘音乐会的录音带,伊芙琳一边看那本悬疑小说,一边听着音乐。
        她把腿伸到床边荡来荡去。外面的天气很冷,卧室的窗子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霜,从这几扇窗子也能看见外面那条环形的人行道。屋里有暖气,所以显得特别舒服。录音机正在播放卡尔?奥尔夫的作品《布兰诗歌》。她穿上一件从萨米的衣堆中挑出来的蓝色毛巾布睡袍,尽管有些短,而且肩膀的地方有些紧,但还算合身。她去卫生间洗了把澡,然后在脸上搽了些粉,并穿好了衣服。闲着无事,她试穿了萨米的几条长筒丝袜,它们果然不合适。
        她吃了点东西,然后又开始看书、看电视。这些都没用,她还是觉得很无聊。她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喷漆罐,里面装着亮棕色的油漆,接着她又找到几张砂纸。她把漆喷在那对木头拐杖上,等它们干了后再用砂纸磨光;然后又喷了一些漆,又用砂纸磨光。在等油漆干的时候,她做了几个俯卧撑和仰卧起坐。她渐渐的想起了吉恩和他们之间的爱情。
        快到傍晚时,她已经在琢磨该找什么合理的借口才能到外面去呢?她不能永远都闷在屋里呀。现在邻居们应该习惯看见她了,因此当她出去买食物时,他们不会感到很惊讶,而且那条超长裙能提供足够的掩盖。
        现在她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别去想吉恩、别去想和他(XXXXX)。楼里有座室内游泳池,她敢不敢去那里游泳呢?在游泳池里她可没办法再掩盖自己了。
        她为自己找到了一大堆不该出门的理由,但却接着找到了更多应该出门的理由。她迟早要出去的,不如现在就去吧。她在六点钟时去游泳池,此时大部分的居民都在自己家做饭、吃饭、或喝鸡尾酒。当她穿过走廊时,她身上穿着那条超长裙。游泳池在地下一层,她下了楼梯,沿着标记走到女更衣室和桑拿间。她张望了一下,没有遇到任何人。她直接穿过更衣室,走到游泳池旁。这座游泳池有六十英尺长,表面贴着瓷砖,旁边还铺着几张塑胶垫,好象没有人看守。她喊了几声后,便走回去换衣服。她没有带自己的游泳衣,只好把萨米的那件比基尼勉强的穿上。她把拐杖放在游泳池边上,站了一会儿后跳进水里。她整整游了三十分钟,还是没有其他人来,不管是游泳的人,还是看守,都没有。而且,她也没有遇到任何人,直到她走到大厅时,才从一个男人的身边走过,但他好象没怎么注意到她。
        第二天早晨她要出去买些新鲜的牛奶和鸡蛋。她又穿上了那条超长裙,轻松的发动了轿车。停车场里只有一两个人,他们正忙着自己的事情,所以没有注意她。她沿着巴格利大街行驶,穿过米德尔堡高地后,来到了珀尔大街。她把车停在一座小型购物广场附近。她在一家杂货店里买了东西,还顺便买了张报纸。
        她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她突然看到一条惊人的小新闻,让她心痛欲裂,其剧烈程度就象不久前她的残肢所遭遇的疼痛那样。吉恩死了!
        帕罗奥图,历史系的助理教授,尤金?米恩斯,死在校园后面的一座树林里。没有更详细的内容。
        伊芙琳非常着急,她必须得做些什么,她必须行动起来,但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找谁问。她给克里夫兰《诚实商人报》的几个办公室打了电话,但没人能给她更多的消息,他们让她晚点打电话过去,找他们的新闻编辑问一下。这样做不行,行动起来!她感到自己的整个神经系统内有辆微型的四缸摩托车正在嗡嗡的开来开去。
        她想开车去报社,也许她能绕过刚才和她通电话的那几个职员,找其他人问出些什么事情。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去沙发拿她的外套。
        这次真的很疼,她摔倒时也不知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把前臂的皮肤都蹭破了。她又忘记了那条突然出现的幻腿,而且它从来没有如此逼真过。
        她不停的哭着,但终于站了起来,捡起一支拐杖使劲的往地上砸。在盛怒之下,她竟然把拐杖下面的销子摔折了,它是用来固定那段可以调节长度的伸缩式拐棍的。真倒霉!她扑到沙发上又哭了起来。
        她哭累了之后,艰难的用单脚跳到卧室里,拿起前一天刚漆好的那对木头拐杖。接着她坐在床上,打算好好想一下。但她只有一个念头:再喝点咖啡。她果然喝了。
        然后她给加利福尼亚州的吉恩家打电话,这样做很愚蠢,她自己也知道,但她非要如此。竟然有人接了电话,这让她大吃一惊。除了吉恩之外,那里不应该有其他人,要不真的是其他不相干的人。电话里的声音是女的,伊芙琳没有说话,直接把电话挂了,也许她拨错了电话号码。
        但这声音很熟悉,而且听起来很讨厌。要么是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声音,要么就是利文斯通的声音,而她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她们中哪一个的声音,她俩的声音都很讨厌。她又拨了一次电话。
        还是那个声音。“你好,你是谁?”
        “你是谁?”
        “对不起,你找谁?”
        “吉恩?米恩斯。”
        “你是谁?”
        “吉恩?米恩斯在吗?”
        她们就这样来来回回的问了好一会儿,那个女人正在故意搪塞。伊芙琳挂了电话。
        她很伤心,每当她想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在吉恩家时,她的脑海就会被他们在卡梅儿欢度周末时的回忆所填满。而当她想判断出那个女人到底是哪一个人时,她的眼前还是会浮现出同样的场景。
        她逼着自己走出大楼,此时刚过中午。她不停的开着车,从巴格利大街开到珀尔大街、然后是底特律大街、最后开到了克里夫兰的市中心。满街都是轿车,有外出购物的家庭主妇,有拜访客户的业务员,但没有人象她这样心事重重。而她完全忘记要去《诚实商人报》报社了。
        她沿路经过了雷克伍德和罗基河公园,回到了伯里亚,接着她又沿着布鲁克大道来到了布鲁克林。此时已经开始下雪了,她调转方向往家开去。雪越下越大,渐渐的在路面和她车子的前挡玻璃上积了起来。
        她把车停好,回到家把外套脱了。她没在家待多长时间,就到外面的雪地里走走,顺便到树林后看看萨米所说的那条湖。她在雪地里走过时留下的踪迹却让她感到很好笑,那是一串很明显的双拐印迹和单只脚印,别人绝对不会搞错的。现在她的心情是否轻松些了呢?
        她回家打了个盹儿,然后下楼去游泳。她快速的游了一圈后,就在水中浮游了一会儿。这一次游泳池里还有其他人,有一个救生员,还有两个想知道她腿到哪里去了的小男孩。那个救生员教她怎样使用桑拿,除此以外,他一句话也没多说。蒸完桑拿后,她觉得很热,所以又在游泳池里慢慢的游了四圈。
        她换好衣服,回到了家。比阿特丽斯?翁格尔正在屋里等着她呢。  


第三十八章
        她们吵起来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伊芙琳在失去她的那条腿后才遇见了比阿特丽斯?翁格尔,但伊芙琳却把这笔帐算在了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头上,她一直把后面所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归咎于比阿特丽斯?翁格尔,而且她还认为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应对吉恩的死负责。
        除了成见之外,就没有其它的解释了。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就是所有邪恶势力的化身,而不是其他人,不是卡伽诺夫、不是利文斯通、不是巴拉克,把她变成残废、把她一生都毁了的人正是比阿特丽斯?翁格尔。而她却正坐在萨米家的餐桌旁等着伊芙琳,利文斯通也曾在加利福尼亚她家这样坐着等她。这个女人还曾经在费尔蒙特的那家酒店里轻蔑的推过她一把。
        “你把吉恩怎么了?”
        “我能对吉恩怎样?我想问你一些事情,伊芙琳。”她的脸上又露出那种得意非凡的笑容。
        “你倒是蛮自信的嘛,你以为我会帮你吗?”她的火气开始往上冲了。
        “等你听到这些问题,也许你就会了。”
        伊芙琳走到餐桌旁。
        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翘着二郎腿,并扬扬自得的抖着腿。伊芙琳知道她是故意这样的,为的是提醒她已经不能再做这种动作了。她在比阿特丽斯的对面坐下。
        “你是怎么进来的?”
        “一点儿也不麻烦。”比阿特丽斯?翁格尔对伊芙琳一直保持着敌对的态度,也许这并不明智。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会让我泄漏职业机密吧?”
        “滚出去。”
        “我过来看看你过得怎样,我想瞧瞧卡伽诺夫的医术有多么的高明,瞧瞧你恢复得有多好,瞧瞧你是怎样适应你新的……生活方式的。也许你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残肢,这样我就能知道它到底有什么诱惑的地方,能让吉恩这样的男人着迷了。你可以演示一下你是怎样用它来(XXXXX)的,而且比我这样身体完整的女人做的好得多。”
        “我让你滚出去。”
        “你倒说说看,象你这样的废物怎么才能让我滚出去呢?”伊芙琳的脚在桌子底下牢牢的蹬住地面,并把手放到桌子下面。她一下子掀起桌子,向比阿特丽斯猛推过去,同时她也扑在翻转的桌面上。翁格尔完全没有料到伊芙琳会突然爆发,她躲闪不及,连人带椅的往后摔倒,被夹在了桌子和墙中间,只有她的一条腿从桌子旁边露了出来。伊芙琳的残肢紧紧的顶住桌面,一只手抓住一条桌腿,另一只手撑在桌子的边上,然后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往比阿特丽斯的膝盖上踩下去,也许她无意中想把她的腿踩废了。比阿特丽斯拼命的挣扎,并使劲往前推桌子,结果伊芙琳也被推倒了。
        伊芙琳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比阿特丽斯?翁格尔放在沙发上的那只黑皮包,里面肯定有枪,翁格尔不带着枪才怪呢。但此时翁格尔已经站起来了,她抢在伊芙琳的前面冲到了沙发旁,并用身体挡住了她。少了一条腿,伊芙琳再也没有机会把包抢过来了,她只好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外面的客厅里。
        翁格尔恶狠狠的抓着那只黑皮包,就象端着一把枪一样。“我马上就逮住你了,你这个婊子。我要把你另一条腿也扯断,我要让你下半辈子再也站不起来。”
        伊芙琳一伸手就能拿到那支不久前刚被她弄断的铝合金拐杖,剩下的那支好的拐杖她也能够到。她仍旧躺在地上,抓起那支拐杖的下端把它挥出去,坚硬的腋托一下子击中了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膝盖。比阿特丽斯疼得惨叫了一声,她被打中的正好是伊芙琳刚才踩过一脚的那只膝盖。
        伊芙琳单腿跪着,两只手撑在地上,她打算把比阿特丽斯也弄倒在地上,这样打起来就公平一些了,她相信自己的手臂力量要强很多。
        “你这个愚蠢的臭女人,我来这里是为你好,而你非要先吃点苦头不可!”尽管翁格尔很心虚,但她现在小心多了。伊芙琳向她爬了过去,翁格尔使劲的挥舞那只皮包,伊芙琳往后闪了一下,顺手抓起那条断了的拐棍,拐棍的底部包着很厚的橡皮垫。乘着翁格尔还没有来得及把皮包再挥过来的时候,伊芙琳狠狠的打中了她那只受伤的膝盖。翁格尔不再和伊芙琳对打,她纵身向伊芙琳扑去,试图将那根拐棍从她手中夺过来。伊芙琳乘机用手肘在她下巴上使劲锤了一下,并用手指甲在她脸上抓了好几条血印。尽管翁格尔吃了这几下狠的,但她还是把那根拐棍抢了过来。伊芙琳只好松手了,她用一只脚跳着站起来,背靠着一只音箱不断喘气。
        “现在你可逃不掉了,大概你只能乖乖听我的话了吧。”翁格尔一边说,一边握着那根拐棍站起来。伊芙琳突然从音箱前冲出来,一头钻在翁格尔的胯下。翁格尔往后退时,右脚被另外那支铝合金拐杖绊了一下,她无法站稳,两个人一起撞倒在电视机上。伊芙琳趁机左手抓住比阿特丽斯的衣领,右手在她脸上重重的打了一拳。翁格尔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一动也不动,事情好象有些不对劲。
        伊芙琳突然感到很害怕,她从两人的缠绕中挣脱了出来。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胳膊软软的垂了下来,此外她再也没动一下。伊芙琳又上前看了一下,这个女人的脑袋旁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她肯定撞到了电视柜的尖角。伊芙琳听了听比阿特丽斯?翁格尔的心跳,什么也没有。
        现在该怎么办?报警吗?不要象她在列宁格勒时那样没有去报警。她必须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她单脚跳到沙发旁坐了下来。窗子上拉着的窗帘是半透明的吗?她们争斗时会被别人看见吗?这些事情她刚才根本没有想到。她只记得她们打架时的声音很大。如果有人听见的话,他们会不会以为她们只是在搬家具呢?
        现在会不会有人看见翁格尔的尸体,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赶紧把客厅的灯关掉,然后把餐厅的灯也关了,只有厨房的灯还亮着。她好象听见落地窗那里发出了卡嗒的一下声音,就象是用硬币敲打玻璃的那种响声。她吓呆了,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她知道现在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特别紧张,但她还是要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把尸体处理掉吗?怎么处理呢?她确定自己又听到有人在那扇玻璃门外弄出声音了。她慢慢的移动她的那只脚,然后跳进厨房拿起那对木头拐杖,拄着它们蹑手蹑脚的走到窗帘后仔细的听着。什么也没听见。
        她走回去坐在沙发上。还是把尸体从窗口拖走吧。如果她等会儿决定打电话报警的话,她该怎样和他们说呢?她为什么要移动尸体呢?别管那么多了,反正她还要解释她为什么要犹豫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不立即报警呢。所以,现在就把她的尸体从窗口拖走吧。她站起来走到尸体旁,那里几乎没有血,看来没有清除现场的麻烦了。她放下拐杖,坐在地上抓着尸体的脚踝往后拉,她花了很长时间,不过终于把她拖进了厨房,从窗外再也看不到她的尸体了。接着她把翻倒的餐桌扶起来,而且没有发出什么响声。她回到窗帘后,又站着听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什么。
        刚才她出去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雪。从她去游泳、回来发现翁格尔,一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多长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在下雪吗?如果有人在窗外阳台上的话,肯定会留下脚印的。她轻轻的把窗帘拉开了几英寸,外面还在下雪,阳台左面角落里的积雪好像有些凹凸不平。她把窗帘又拉开了一些,然后打开窗闩,把玻璃门拉开。她的心跳几乎停止了,她肯定没有看错,从阳台的角落一直到外面的路面,留下了一串脚印,阳台中间靠近玻璃门闩的地方还有几个。这些脚印留下多长时间了?落下的雪把这些脚印半遮住的话,需要用多少时间呢?她关好玻璃门并拉上了窗帘。他们看见了什么?他们是翁格尔的人吗?她根本不知道翁格尔是怎样进来的,她也不知道她进来前做了什么事?也许她曾站在窗外听了一会儿屋内的动静。刚才伊芙琳在游泳池和桑拿室待了整整一小时。
        她回到了尸体旁。她不能让尸体永远都藏在厨房里。她还要收拾那个沙发、那个电视机和那个音箱,她还要捡起那两段折损的铝合金拐杖。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她没有开门,而是悄悄的走进厨房,拿起一把锋利的厨刀。她把拐杖靠在厨台上,紧紧握着刀站在厨房和餐厅的转角处。门铃又响了一下,她动也不动的站着,她的心砰砰乱跳。她清楚的听到有人跳进阳台并拉开了玻璃门。就在此时,他冲了进来,背靠着客厅的墙,脸朝着厨房。他看着伊芙琳,并笑了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支枪。
        “我的名字叫文森特?穆格,我是调查局的,我相信你需要我的帮助。”  


第三十九章
第十八大街
        我的名字是文尼?穆格,“穆格”的发音和巴尔的摩金莺队的职业棒球手“布格”很象,发明电子合成器的那个工程师也叫“穆格”,但他念自己名字时,发音却和我不同。我们刚拿到她的资料,我就立即开始调查了。当我第一次看见伊芙琳?托马森时,我真的有些不知所措,对此我也觉得很可笑。他们对情报的筛选一向很严格,但这次局里给我的身份档案中连这个都没有提到。
        实际上,当我在游泳池看见她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我看见了一个穿着比基尼、只有一条腿的漂亮女孩,她放下拐杖,象只白鹤一样站在游泳池边,姿势优美的跳进水里……。我可不是业余的心理学家,但当时我激动异常,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我就站在她看不见我的地方,由于我越来越兴奋,我只好离她更远了。我不得不平静起来,这样我才能想出下一步的行动,而且不会象个疯子那样贸然行事,要不然可能会酿成悲剧。也许我应该阻止那场造成翁格尔死亡的厮打,也许我不应该,我也不知道。
        我在吉恩家发现了一本通讯簿,而且我们得到俄亥俄州警的报告,他们差点给她开了一张罚单,我们把这两条线索集中起来,从中找出伊芙琳的落脚之处。我们仔细的翻阅那本通讯簿,看看俄亥俄州是否有伊芙琳的朋友。
        伊芙琳惹上麻烦了,这是肯定的。很多人正在追踪她,而且我们已经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东西了。
        我的任务是尽量接近她,和她混熟。虽然她把翁格尔杀了,而且此事有点儿棘手,但却正中我的下怀。
        早在伊芙琳为巴拉克和他的报社工作前,她就被盯上了。巴拉克与整个计划没有一点儿关系,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他们让他聘用她,或者他们帮他找了这么一个没有经验的女孩,他不知道她会发生什么事情。国际银行才是幕后的操纵者,每当发生重大的事情,他们几乎都会涉身其中。这些国际银行——换句话叫做世界上最大的银行——相互之间都有联系,这也不难解释,除了临时的利益外,他们从来不供任何一个国家驱使。他们有自己的安保和情报人员,当然了,他们也经常与其他组织合作,因此,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就是许多事情的幕后者了。
        我们国家的许多青年团体、和平组织等等,都被他们利用了。苏联的那些作家、理想主义者以及向往自由移民的团体,他们也同样被利用了。
        他们如何扩大他们的影响面?一般来说,他们不需要做什么,这些组织里只有一两个掌握实权的人。
        但每个人都需要理财,这就是影响力。我们自己的调查局内就满是他们的人,每天都有人向他们报告,谁也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任务是他们下达的。所有国家的情报组织内,或多或少的都有他们的人,包括苏联在内。
        我们也有所谓的“清白者”,我们会调查出其他人,并密切监视他们。但到最后,谁知道看我们报告的人是谁?象我这种级别的人,只能做好本职工作,不必操太多的心。但当我参与了任务之后,我就身不由己了。我猜想苏联人也有他们自己的清白者,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同样需要他们。
        卡伽诺夫负责收集那些银行家所需的情报,并传递到西方。他们需要一个从未干过情报工作、从未与情报部门接触过的人来传递这些情报,这个人必须是单纯的,而且他们可以适当的预料到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但当一个女人失去一条腿后,你还能预料到她将来会怎样吗?
        不管卡伽诺夫为传递这些情报做了什么事情,但我们不知道这件事是否是事先计划好的,或者是他在重重压力之下由于一时冲动而做出来的。不管怎样,苏联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情报中继系统由此而出了问题,而且他们无法告诉他们在这里的人伊芙琳把它藏在了什么地方。有几份未经证实的报告说卡伽诺夫已经死了。当报社报导了伊尔曼在旧金山的死讯后,我们就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我们还知道伊尔曼并不在美国,因此这则新闻是银行的人故意让报社刊登的,是针对他们在这里的行动人员的密令,也许是某种警告。有一段时间内,我们强烈怀疑伊尔曼就是国际银行安插在苏联的人员之一,而且我们还听到传闻说他已经在苏联被人杀了。
        现在我找到了伊芙琳,我们需要把她当作诱饵。那些国际银行的人,甚至是那些苏联人,他们比我们更了解内情,就让他们想办法弄清楚她有什么东西、她把这东西藏在哪里了吧,到时候我们再趁机介入,说不定我们还能顺便查出几个我们从未怀疑过的为国际银行或苏联人干活的内鬼呢。我已经猜到伊芙琳把它藏哪儿了,我猜的是否正确,那就走着瞧吧。
        我告诉她,她别无选择,她会收拾好东西跟我走的。等我们离开后,我的手下会处理翁格尔的尸体的。她果然跟我走了,她受了太大的惊吓,因此没有和我争辩。我们乘坐联合航空公司的航班去纽约,然后坐出租车去曼哈顿。她真是个美人!我拎着她的包,略微靠后的跟着她走,这样我就能一直盯着她那条美腿看。她的腿上穿了一只黑色的长靴,身上穿的那条咖啡色的超短裙刚好从短外套下露出来。我渐渐的失去了冷静,我正担心我会这样。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情,我可能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了。
        纽瓦克机场仍然使用老式的舷梯下飞机。我先下了飞机,然后转过身看着她下。我幻想着她光着身子、单脚跳到我的怀抱中。
        我把她安置在曼哈顿第十八东大街上的一座现代化高级公寓内,它位于欧文大街和第三大街之间,离彼德酒吧不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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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0-6 15:59: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章
        那天晚上,文尼?穆格满足了他的愿望。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伊芙琳需要发泄一下。
        “累吗?”
        “我轻松下来了。”
        “喝点儿威士忌吗?”
        “让我先洗个澡、换一下衣服。我要一杯加冰块的。”
        她向他走过去,身上穿着那件她从萨米家拿来的蓝色短睡袍,脚上穿着一只白色的翻毛拖鞋。
        “请你把我的小包递过来好吗?”
        穆格从咖啡桌上拿起她的小包并递给了她。她翘起残肢,把小包搁在上面,从包里抽出一盒香烟,她的睡袍前襟由此而分开了,穆格知道如果他往前走几英尺的话,他就能很清楚的看到她的大腿,但他不敢这样。她点了一支香烟,坐在穆格的右边,然后她放下拐杖,把她的腿盘在身前。她从穆格手中接过了一杯威士忌,她看上去非常疲倦。
        “我还是有点儿紧张。”
        “看起来你知道如何照顾自己。”
        “谢谢。”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怀疑许多有两条腿的女人未必能对付翁格尔。”
        “再谢谢你。看起来你知道她。”
        “我们调查过她。”
        “她为谁工作?”
        “对不起,现在还不能和你说。”
        “以后呢?”
        “这得看情况了。过段时间你必须告诉我你是怎样把翁格尔打倒的。”
        “这是专门的审问吗?”
        “不完全是,也许以后再说吧。听点儿音乐吗?”
        “好啊。”
        穆格站起来打开调频收音机,当他坐下时,他故意离伊芙琳近了些。伊芙琳喝完那杯酒,把她的腿伸了出来。
        “我的腿有些麻了。”她把腿伸得笔直。
        “再来一杯?”
        “好的。”
        他又帮她倒了一杯。
        “少了一条腿后,你有什么感觉?”
        从穆格踏进萨米家的那一刻开始,伊芙琳就觉得他是那个能解决她所有问题的人。既然吉恩已经死了,那么文尼为谁工作似乎也不重要了。他身上有股动物的磁性,她不想抵抗他的吸引力,她只是担心他会感觉到她很性急。
        要么和穆格在一起,要么就回忆吉恩,也许她会连哭好几个星期。她很喜欢听穆格说话,而且她不讨厌他提的任何一个问题。
        “既然我只有一条腿,那我就要好好的靠它生活了。”
        “还麻吗?”
        “有一点儿。”
        “让我来吧。”穆格举起她的腿,把它横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他先搓揉她的脚,然后按摩她的脚踝和小腿。伊芙琳没有动,她既没有鼓励他,也没有阻止他。
        穆格扭扭捏捏的问了一句:“有些事情你想不想呢?”
        “比如说呢?”
        “现在正在放音乐,我想知道……”
        “我是不是想跳舞?不想。”
        “真的吗?”
        现在播放的是一首抒情、温柔版的《狂欢之夜》。
        “如果你邀请我的话,我就跳给你看。”
        她站了起来,把手伸到他面前。“把我扶到房间中央。”当她单脚跳着走时,他扶着她的手,让她把部分体重转移到他身上。“现在只要抱着我跳舞就行了。”
        他慢慢的移动脚步,而她则轻快的来回扭动脚尖和脚跟。“紧紧的抱着我的腰,我想把拖鞋脱掉。”他站着不动,她把脚从拖鞋中滑出来了。穆格把她抱得更紧了。收音机里换了一首歌,但歌曲的风格没有改变。她心酸的想起了她和吉恩头一晚在她家跳舞时的情景,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穆格身上。她把残肢顶在他的双腿之间,立即感觉到他那里起反应了。接着她把自己的嘴凑了过去,他顺势和她接吻了。
        “先生,你想一边和我跳华尔兹,一边把我弄进卧室吗?”
        “小姐,正有此意。”
        “让我先去躺卫生间吧。”
        当他走进卧室时,她已经躺在床上了,她的那条腿荡在了床边。穆格轻轻的拉开她的睡袍。
        “现在你能看见它是什么样子的了。”
        他把她的残肢捧在手心里轻轻的吻着,感觉它是那么的可爱。他站起来脱掉了衣服,然后把她的睡袍也脱下来了,她没有戴胸罩,他把她的长筒丝袜也脱掉了。
        那天晚上他们醒了多次。有一次,她把腿勾在他的身后,他重重的压在她的残肢上,她猛的尖叫了起来,说不定把邻居都吵醒了。
        在吃早餐的时候,他对她说了一件事。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军与西方盟军之间交换了几次战俘,大部分的人都是伤员。就在这之前不久,一群英国战俘无意中发现了几卷微缩胶卷,里面包含了德军针对盟军海峡登陆战的防御计划。
        英国战俘中有一个人是医生,他想了个办法把这些胶卷送了出去。德国人允许战俘中的医疗人员救治自己的同伴,这样德国人就可以节省自己的人手。那个医生将胶卷植入一个被炸断半条腿的士兵残肢断骨的末端。
        很显然,卡伽诺夫想在你身上做同样的试验。”  


第四十一章
        卡尔娜?利文斯通在萨默旅馆的贝尔蒙特房间内与一个来自调查局的男人见面,他的名字并不重要。
        “巴拉克乘坐联合航空公司四四五次航班飞到了纽约肯尼迪机场。”
        “他为什么去纽约?”
        “这个你会比我们更清楚。”
        “他的行为有些失常,也许她曾经说起过纽约,他一只记在心里。反正他已决定去纽约找伊芙琳,而且她也正好在那里。你肯定他没有什么鬼伎俩吧?”
        “我们也不知道。”
        “你肯定伊芙琳在纽约吗?”
        “穆格把她安置在第十八大街的一所公寓内,从克里夫兰开始他就一直和她待在一起。”
        “克里夫兰的哪里?”
        “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俄亥俄高速巡警曾拦下了伊芙琳,他们把她放走后就立即报告了调查局。穆格通过私人途径,或者是他的直觉,得知了伊芙琳的所在,然后他在俄亥俄州某处找到了她并带她坐飞机去了纽约。我们在克里夫兰霍普金斯机场找到了她的轿车,而且对其进行了彻底检查。”“你们怎么知道穆格把她安置在第十八大街的一所公寓内?”“尽管我们不知道穆格和他的朋友做了什么事,但他也不能把什么事都瞒过我们。全调查局的人都知道这所公寓。”
        “好吧,我们知道伊芙琳在哪里,我们也知道巴拉克在哪里,那么翁格尔和维其奥斯卡斯呢?他们很久都没有消息了。我们是不是应该通力合作呢?”
        “卡尔娜,我们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无所不知,他们是你的人,而不是我们的。我所能做的只有帮你找找他们。”
        “如果你能马上去找他们的话,我将非常感激。我不太担心维其奥斯卡斯,他比较机灵,他向我汇报工作时态度很恭顺,不会敷衍了事。但我很担心翁格尔,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话说回来,你打算如何把伊芙琳交给我们?”利文斯通靠在椅背上,把腿伸在桌子底下,尽情的消化肚中的早餐。她从包中拿出一支小雪茄。“这个婊子!只有一条腿还若无其事的四处乱窜,如果我少了一条腿,我宁可自杀。”
        “你们的人对她干了这种事情,你还这么说?”“他们可没有对我做这种事情。你们怎么逮住伊芙琳呢?”
        “很简单,她被纽约调查局的人二十四小时监视着,到目前为止这些人是穆格挑选的,但我们会把自己人安排进去值班的。”
        “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是否查到谁杀了米恩斯教授?为什么要杀他?”
        “我还不知道。你说这不是你们的人干的,而且我知道这也不是我们的人干的,看来只可能是苏联人干的,或者刚好是一起纯粹的普通凶杀案。他被人用棒子敲死了,所以很可能就是本地的抢劫犯干的,反正算他倒霉吧。当地警察调查出结果后,会尽快告诉我们的。是谁去认尸的?”
        “是翁格尔去的。他在这附近没有亲戚。帕罗奥图警方正在调查此事。”
        “我建议你快点行动起来。你到纽约后,就住到格拉梅西公园酒店去,我们的人会在那里和你联系的。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与巴拉克或伊芙琳有关,那么我们就到机场碰头。”  


第四十二章
        “为什么要挑中我呢?”他们在餐厅里,伊芙琳刚倒了一杯咖啡。穆格递给伊芙琳一支香烟,他自己也点了一支。
        “你正好在那里,你遇上了一场车祸并失去了一条腿。卡伽诺夫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你所说的那个士兵应该知道自己携带了那些胶卷,而且他知道应该把它们交给谁。但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很想知道如果那天她回医院的话,卡伽诺夫会对她说什么。
        “我问你一件事,你有没有考虑过安装假肢?”
        “没怎么想过。首先,我根本没空考虑这个,而且我也不是很想,有拐杖我已经很满足了,到现在为止它们不能妨碍我做任何事。我在苏联遇见的第一个截肢的人是塔蒂亚娜,她拐杖用得相当好。我想装上假肢后还得给它穿裤子、裙子、鞋子和丝袜,这多麻烦啊。别人看到我只有一条腿,我也一直不感到难为情,昨晚我不就让你很兴奋吗。我记得连卡伽诺夫都说过我这样短的残肢根本不必装假肢,否则会很笨重的。”
        “卡伽诺夫说过这样话?”
        “是的。他说如果拄拐的话,我就能走得更快、更轻松,而且当我学会如何拿东西后,就能做更多的事情了。”
        “真奇怪。”
        “怎么了?”
        “这件事的关键之处就是让你安装一条假肢。他们都不会相信象你这样的美国女人竟然不马上安装假肢、不让自己看起来象其他‘正常’人一样。如果有必要的话,巴拉克也会逼你的,也许他会对你说他的保险合同规定要你去安装假肢,或者他会说如果你不装的话,会影响到其他员工的,还有其它诸如此类的理由。接着他会想办法让你到利文斯通的诊所去安装假肢。卡伽诺夫很清楚,你残肢的断骨一受到挤压就会疼得难以忍受,因此你装上假肢后,肯定会疼得大叫。到时候,他们就会找来一些医生,建议立刻对你的残肢实施修复手术。那些医生是他们自己人,这样他们就能拿到他们想要的情报了。你和卡伽诺夫却把这件事情搅乱了,你逃离了加利福尼亚,而卡伽诺夫还没来得及把他所做的这件事告诉他的人,他就已经死了。”
        “我不信,”伊芙琳站了起来,她一手拿着咖啡杯,一手拿着香烟,用双臂夹着拐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至少我不信这些事全都是真的。我从苏联回来后,他们为什么不马上抓住我呢?”
        “当你回来后,他们还没有得到确切的命令。别忘了,就在你离开苏联之前,伊尔曼就被人杀了。”
        “你知道这件事?”
        “哦,是的。”
        “那为什么旧金山的报纸说他是死在这儿的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大概是某种暗语吧。他们没有料到你会那么早回来。卡伽诺夫死了。如果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话,他们也许会让它顺其自然,这样你就不会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利用的了。”
        “文尼,这种事一点儿也不自然。这可是一条残肢,不是一条腿,但它曾经是一条腿。以前我可以用它打网球,哦,没错,我告诉过你我可以拄着拐做任何我想做的事,也许我想做的一些事不得不改变一下了。哦,如果你认为不停的逃避某人或其他人是一种生活的话,我还是蛮享受这种生活的。”
        别误会,这是一种探险,以前我就想寻求刺激。”很奇怪,伊芙琳的语调变得既讽刺又直率。“我喜欢拄着拐杖去购物,我喜欢看到别人盯着我,我喜欢看到他们躲躲闪闪、不想被我发现的样子,我也喜欢象个皇后一样被别人服侍,这些就是拄拐的乐趣。虽然我很享受,其实我是没有办法呀,因为我没有右腿,因为我只有这条残肢。”
        你瞧,所有的残肢都是这样的,还不错吧。我可以前后左右的摆弄它,我可以把它洗干净、擦干,当我单脚跳行的时候,它还会跟着晃动。我可以在上面放一只杯子,看,根本不用手。上床时,我可以用它让你硬起来。有了这条残肢,我(XXXXX)的感觉比以前两条腿都在时更棒了。我的下半生就一直这样了,我会享受拄拐行走的乐趣,我会用我的残肢抚摸男人并得到性交的快感。我知道我会被别人爱慕,我会引起别人的性欲,而且我也喜欢这样。我可以跳舞,就象和你跳舞一样,我可以游泳,我还可以学滑雪,我会把我的裤子都改成能正好包住残肢的样子。我这样做的唯一原因是我别无选择,我的腿已经没了,它再也长不出来了。你知道我想念什么吗?当我下床的时候,我无法用双脚触碰到地板,因为我只剩下一只脚。我不能翘二郎腿,我的残肢不能把一条尼龙长筒丝袜塞满。哦,是的,我可以用这条残肢做以前不能做的事,我可以在连裤袜上打个结,如果我两条腿都在的话,我就不能这样做。
        我还想知道为什么我的一条腿突然变成了残肢,我想知道这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样干。除了卡伽诺夫和巴拉克之外,隐藏在他们背后的人是谁?我想知道详情,在列宁格勒时我就曾听到过一种说法,我想知道得更多。”
        文尼克制了和她再次性交的欲望。“也许他们早就选中了你,早就计划要利用你了。但是当你遇上车祸后,卡伽诺夫才利用了这个机会。你想,如果他们早就计划好要截掉你的腿的话,他们在这里的人就会事先知道该找什么东西、该怎么找。本来他们打算用其它的方法偷偷把情报放在你身上。”
        “不一定。你别告诉我当你的上级、或他们的上级向你分派一项任务的时候,你完全知道他们的想法是什么,你只不过是完成任务而已。象巴拉克和利文斯通这样的人,他们也只知道他们必须做什么。刚开始的时候,巴拉克只知道他一定要聘用我,并把派我到苏联去。这些都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也许你还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吧,我在列宁格勒的第一个晚上,是伊尔曼开车送我回宾馆的,他和后来被杀死的那个伊尔曼是同一个人。那时,我还没有失去一条腿,而且他还问我以前是否用过拐杖。文尼,我从骨子里坚信这件事是故意的,如果我严格按照原计划先去河内、再去苏联的话,这件事还是会发生的。他们就没打算让我去河内,这只是借口而已。不管我到哪里,莫斯科也好,基辅也好,他们总会逮住我,把我送到列宁格勒卡伽诺夫的医院。当我的行李丢了后,那个立陶宛人不停的跟着我,拖住我,并监视我。我住院时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我做了好几次,有人把我从电车上推出去。我不太记得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当然了,人们总是不愿想起痛苦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我摔下去后就受伤了呢?我怎么知道电车从我腿上碾过去呢?很有可能有人在电车上偷偷的给我注射了一针,然后顺势把我推到早就候在一旁的某人怀中,接着赶紧把我送进医院,锯掉了我的那条腿。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要选中我。”
        “如果你愿意相信这种事情的话,那也只能由你了,我不能阻止你。”文尼扶伊芙琳坐下来了。“如果这种事让你很烦恼的话,你必须得找个心理医生看一下。伊芙琳,你永远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也是。如果你想找什么东西来支持你的想法的话,我倒可以说些事情给你听。我知道我们的国家正在不停的进行各种各样的研究,有些研究你根本无法相信。现在,情报机构和军事机构非常热衷于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的数据和概率,只要是能想象得到的,再怪异的想法他们都能接受。当某个人由于外伤或疾病而造成截肢、瘫痪、或失明后,他日后的生活、习惯和性格有可能会发生变化,他们就想收集与之相关的各种信息和资料。
        自然而然的,他们下一步就想预测当某个特定的人丧失了某种特定的机体功能后会有何反应。当然,他们还会预测不同年龄、不同环境的人的相关反应,等等。
        接下去的步骤就是去证明他们的预测有多准确了,然后他们就会进行核对实验。”
        “象我这样吗?”
        “不是。如果你这样想的话,那就随便你了。我很肯定你的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我的事情又是怎样的呢?”
        “假如我用你的推理方式来分析这件事情的话——我先声明,我不同意你的想法,我只是假设而已——事情会是这样的:国际银行的人决定利用一个截肢的人作为情报的传递者,也许他们最初想利用塔蒂亚娜,但她太出名了,或者她快要死于癌症了,这件事情你知道吗?他们不敢肯定她是否能成功,他们担心在她这样的健康状况下,她可能连植入隐藏情报胶囊的手术也挺不过来。
        他们决定利用一个没有情报工作记录的美国人,这样就丝毫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他们拿到了我刚才所提到的那些预测截肢者行为的研究记录,他们还拿到了能证明你是他们合适人选的一些档案。”
        “什么档案?”
        “每个人都有档案。所有的重点高等学府都保存了他们全部学生的性格分析资料,这些资料非常全面,也非常真实,取材于学校的老师、同学等等。也许是在你为州监狱机构工作时,你的这份档案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因此他们参考了那些研究成果,对你进行了一次评估,预测你由于外伤而被截肢后的反应会是怎样,结果你让他们非常满意。有些女人和男人的心理会完全崩溃,并消沉相当长一段时间,因此他们不能利用这样的人。”
        “那么你认为这就是事情的原委了?”
        “不,我不这么认为。我只是帮你分析你被故意截肢的可能性,因此,如果这件事真的让你伤脑筋的话,你就可以更容易反驳,否则你会钻进死胡同。如果你和一个心理专家讨论此事的话,他肯本没有搞情报的经验,除了他们在康复疗法中所使用的缓和手段外,他们根本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研究。你可以把我对你说的这些事情告诉他,然后你就可以把这些线索拼凑起来再反驳。”
        “那你呢,文尼,你是国际银行的人吗?”
        “不是。”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你并不清楚你这项任务背后的主脑是谁,顺便问一句,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我的任务之一就是设法找出那些为国际银行工作的人。”
        “也许吧。”
        “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不被国际银行的人所伤害。”
        “你怎么保护呢?”
        “我会陪你在这里待几天,并陪你一起出去。我要确保你被别人看见,让他们露出狐狸尾巴。和我在一起,你会很安全的。而且你能很出色的保护自己,这个我不提也罢。”
        “我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我们还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国际银行的人和苏联人参与了这件事,因此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能把他们一网打尽。这幢楼的外面有其他调查局的特工人员提供二十四小时的监视,如果他们看到有谁经常在附近出现的话,那这些人就全都是嫌疑分子,我们很有可能从中调查出我们想知道的每一件事。过几天我们会送你去纽约最好的医院,把那个胶囊取出来,这样你再也不用担心了。”
        “然后呢?”
        “我能帮你找一份工作,我会经常和你联系,甚至我还有权让你和我们一起工作,你会干得不错的。”
        “谁是伊尔曼?”
        “他是苏联的一个警探,同时也是国际银行的特工。”
        “翁格尔呢?”
        “她也是国际银行的人,很可能是利文斯通的下属。”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名叫尼娜的独臂苏联女孩?”
        “没有。”
        “那内丽呢?”
        “也没有。”
        伊芙琳站起来,把她的双拐撑在胳膊下。
        “现在已经习惯成自然了,我想象不出用其它方式我该如何站起来。我在走路之前先要拄起拐杖,就象用钥匙发动汽车一样。也许做完手术后我会安装一条假腿,让自己看起来象个正常人。现在我要穿衣服了。”
        “请你记住我的个人观点。没有哪个一条腿拄拐的女人能胜过你,没人比你更有吸引力。你能散发出一种令人震惊的魅力,如果你拖着那么一个累赘,你就会完全变样了。在你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也许你不想再让自己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也很正常。但这只是暂时的,如果你给自己一次机会的话,你就能走出阴霾。但请你记住,如果你关闭心扉、隐藏自己的话,你的性格将会发生无可挽回的改变,而且你的下半生也会毁了。装上一条木腿后,你不会变成一个不起眼的人,你还是会很显眼,但在别人的眼里,你不再是个魅力四射的女子,而只是个瘸子。”
        “文尼,吉恩是怎么死的?”
        “吉恩?米恩斯?”
        “是的,他是怎么死的?”
        文尼立刻站了起来。“你从哪里听说的?”
        “它刊登在昨天早上克里夫兰的报纸上,而且翁格尔也对我说了这件事情。”
        “这件事肯定是在我离开加利福尼亚后发生的。你等我一下,我得出去查一查。”
        “你为什么不能打电话呢?”
        “电话有可能被人窃听,我不想冒这个险。我们还不能信任局里的每一个人,因为其中有些人为国际银行工作。我马上就回来,等我走后,你就把门闩上。如果你不开门,没有人能进来。内层门板是钢做的,没有人能开枪把它打穿。为了安全起见,你不要靠近窗口。记住,我们有人在外面监视。”
        “文尼,”伊芙琳张开双臂搂住了他。“小心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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