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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缺的起源》
产房的灯光白得刺眼,像无影灯下的一场审判。
婴儿啼哭声响起的那一刻,产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紧接着是护士压抑的惊呼。妇科圣手林教授接生过数千婴儿,此刻托着这具小小躯体的手,却出现了职业生涯第一次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没有将婴儿递给一旁期盼的母亲,而是迅速转身,对着灯光仔细检视。
“怎么了?我的孩子怎么了?”产床上,虚弱的苏婉挣扎着想要起身。
林教授没有回答。他的指尖无比小心地滑过婴儿光滑的肩膀和大腿根部——那里没有预期中该有的、哪怕最细微的芽苞状突起,只有完美闭合的皮肤,像一枚被过于用力抹平了所有棱角的陶胚。
“苏女士,”林教授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请您……请您冷静。孩子……四肢先天性缺如。”
“缺如……是什么意思?”苏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意思是……没有。”林教授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完全没有。并非截断,而是……从未生长。”
婴儿被包裹好,只露出一张粉嫩精致的小脸,递到苏婉眼前。她看着女儿那双黑亮纯净、对此毫不知情的眼睛,又目光下移,落在毯子下那令人心慌的、空荡平坦的轮廓上。
“不……这不可能!”她猛地挥开手,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怪物,“拿开!把她拿开!这不是我的孩子!”
这不是一场意外,不是孕期误服药物,更不是产钳事故。医学报告冰冷而绝对:“先天性完全性四肢缺如(Amelia)”,一种极其罕见的胚胎发育障碍,源于胚胎期第4-8周时肢芽未能形成,成因不明,无法预防,无法通过产检提前发现(尤其是在那个超声技术尚不发达的年代)。
它就这样发生了,随机,且残酷。
家族的耻辱
程家是显赫的书香门第,容不得半点“不完美”。这个女婴的降临,被视作一桩难以启齿的丑闻。
祖父程老爷子在书房摔碎了最心爱的紫砂壶,怒吼声穿透门板:“……我们程家造了什么孽,生出这等……这等‘人彘’一般的东西!(注:此处极显残忍与冷酷)”
“人彘”这个词,像一把冰锥,刺穿了苏婉最后的心防。
父亲程维站在产房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最终没能鼓起勇气进去看一眼女儿。他的缺席,比任何恶语都更具否决性。
建议很快被冷酷地提出:“送到福利院去吧,对外就说……生下来就没了气。”
苏婉产后抑郁,几乎精神崩溃。在某个深夜,她看着摇篮里那个因为无法挠痒而轻声哼唧、只能用身体微弱蠕动的小女儿,内心充满了恐惧、排斥,以及一种被命运嘲弄的绝望。她最终默许了。
于是,在一个寒冷的清晨,这个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取的女婴,被一条薄毯裹着,送进了市福利院的大门。毯子里塞着一张纸条,只写了冰冷的四个字:“程瑾。弃婴。”
“瑾”字,本指美玉。 但家族给予这块“美玉”的,不是温养,而是将其弃于冰天雪地之中的决绝。她最大的原罪,仅仅是存在本身,是以一种他们无法接受的模样,来到了这个世界。
从此,程瑾的人生序幕,在医学的冰冷概率和家族的冷酷抉择中,缓缓拉开。她失去四肢的原因,成了档案里一行无人关心的医学术语,和一个家族急于抹去的污点。这份与生俱来的“不同”,注定了她未来每一步都将比常人艰难千百倍,也埋下了她一生都要与之抗争、最终却又不得不与之和解的,关于存在与尊严的战争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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