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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更新] 青衣谣(7.27更新至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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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乍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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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6-4 02:04:2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hjh 于 2024-7-27 00:28 编辑

换个主题试着写写,前面铺垫可能有点子多,后面会一一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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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6-4 02:05:4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hjh 于 2024-6-4 02:09 编辑

第一章

  天玄,皇都。
  正直大晌午,太阳正悬在天顶上,毫不吝啬地散发出它全部的光亮和热度 ,然而偏偏又有云层不识时务,大摇大摆地横在前面,都城中的空气温度正为舒适。
  熙熙攘攘的人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吆喝声此起彼伏,酒馆里觥筹交错起坐喧哗,好不热闹。
  一阵微风拂过,各式绫罗绸缎起舞,铃铛銮铎共鸣,吹得人潮人海都仿佛加快了些。有的驻足在路旁,被杂耍的艺人吸引了目光;有的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抬头环顾四周,又为在何处落座范了难;有的伴妻携子,一家三口,缓步慢行,其乐融融。
  仿佛,这就是百姓心目中的太平盛世模样。
  东大道上面人流如潮、摩肩接踵,玄紫桓戴着镶金的银白色面具在缝隙之中快速穿行着,犀利的眼神似乎要洞察一切,这和他平日里在宫中傻乎乎的模样大相径庭。
  衣袂飘飘,青白的长衫灌满了风,带着他和他的岁月一齐奔向未知的目的地。
  玄紫桓左手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木桶,右手掌则是稳稳地托在下面,蒸汽的白雾透过木桶盖子的格栅,逐渐消散在半空。
  他深吸一口气,确认木桶中米糕的清香还未太消散,便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远远地便望见了熟悉的溢香阁大饭庄的金字招牌,他心里清楚自己离目的地又更近了一步,但是他又想起些什么,看着牌匾上闪闪发光的大字失神了半刻,猛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自己从某些不好的回忆里面强行拉出来。
  不为别的,只因这金字招牌正是由当今天玄皇帝所赐。
  路过了溢香阁之后没多远,便是丞相府了。
  至于为什么要把丞相府修在闹市区,那自然是当今丞相时时刻刻都要心系百姓,早已在皇都大众中混了个脸熟,且又说这丞相本就为官清廉刚正不阿,自然深得老百姓的爱戴。
  丞相府的面积不大,却在门口放了一张大鼓,这在皇都中了司法衙门外都绝无它例,若是有人受了什么委屈,那自然是可以直接击鼓诉苦,纵然丞相本人不在府中,下手亦会尽量处理,给出一个交代。
  丞相府里面什么都好,除了玄紫桓今天,或者说几乎每天都要去见的那位。
  他认真地数着丞相府周围墙壁里镶嵌的柱石,“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
  到了第三十八柱,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巷子,毫不引人注目地随意安插在这皇都的角落里面,巷口甚至杂草丛生,好似是有人刻意为之,想要掩盖些什么。
  玄紫桓看了看四周,一个闪身拐了进去。
  天刚刚下过雨,小布鞋踩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子中,混合着青草气息的泥土从缝隙中挤了出来,爬上了他的鞋子。
  巷子两侧的墙壁也有些年头了,不少的砖瓦都开始有些脱落,露出了一指宽的洞,玄紫桓透着洞口往里面瞥着,看到侧院里也有佣人走动,但是这都无妨。
  慢慢地走到巷子尽头,面前的墙壁底部围着一圈杂草,砖头却很松动,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有所察觉。
  玄紫桓轻轻一踢,伴随着哗啦啦一声,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来,他埋下身子来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将木桶放在另外一块石头上,又重新将这堵墙修复好。
  一切都做完后,他拍了拍手,拎起那份视若珍宝的木桶,朝着侧院角落里的屋子走了过去。
  屋子门口有四级台阶,玄紫桓轻轻一跃,便直接踏上顶部,由于下雨地面还很湿滑,弄得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这四级台阶,他也不知道跳了多少遍了。
  玄紫桓双手死死地抱住怀中的木桶,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他自言自语道。
  抬起一只手来敲了敲门,便又迅速地揽在怀中,生怕木桶又出什么差错。
  吱呀一声,门开了,探出了一个古灵精怪,梳着两个小辫子,扎着红色头绳的小脑袋,语气有些惊喜:“三——”
  玄紫桓当即竖着一只手指在嘴前作噤声状,小姑娘也意识到了什么,当即不作声了。
  待玄紫桓进屋后,姑娘将门关严实,又仔细检查了几遍,才向玄紫桓行礼道:“秋若,拜见三——”
  “罢了!”仍然是没等她说完,玄紫桓不屑地挥了挥手,“天天如此,也听得乏了,早说不必行这等繁琐之事,唤我公子便是,也显得亲切。”
  秋若仍是作行礼状:“再怎么说您也是——”
  “空有身份罢了,宫中之事纷乱,细说来你也不懂。”玄紫桓摇摇头,把木桶放到旁侧的桌子上,伸手扶了起她,不想再争辩下去。
  他的眼神却不歇着,到处看看,空气中氤氲着茉莉花香气,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环境倒是清净整洁,这香味也正应了阿姐的喜好,起些静心宁神的作用也是好的。”
  听到这话,秋若倒是有些骄傲了起来,挺起她那平平无奇的胸部,自豪地说:“公子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小姐受一丁点的委屈。”
  “我自然是放心的。”玄紫桓又看了看,却始终不见平日里那个跳脱的身影,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阿姐呢?”
  “回三——公子,小姐昨夜嬉闹到两更,早膳也没用,这会还在歇息呢。”
  “果真如此?倒也是有了些精力,比整日坐在床沿上发愣好得多。”玄紫桓叹了口气,搬了个凳子坐在床帘面前,静静地等着。
  秋若也是,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说话。
  约莫过了半刻,帘子里传来了一阵嘤咛声,听得玄紫桓一阵头皮发麻。
  “醒了?”玄紫桓小声说着,见秋若去掀帘子,便自觉站远了些。
  “公子不必若此,小姐穿的规整,没什么可避的。”
  玄紫桓伸手捂了捂桌上的木桶,还好温度尚在,秋若趁机打趣道:“怕不是小姐闻到了公子送来的米糕的香味,着急着起床来吃呢。”
  玄紫桓这才发现,大米的香味,不知道什么时候掩盖住了原本淡淡的花香,早已洋溢在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宫中御厨的手艺,还是信得过的。”玄紫桓作点评道。
  秋若拨开了底层吊着水晶的轻纱帘子,取了旁侧的束带系在了两边的杆子上面。
  玄紫桓还是怕床上之人穿的过少,自己一个刚成年的大男儿站在近处颇有不妥,但是既然秋若都这说了,他的心头还是有蚂蚁在爬。
  玄紫桓转了过去,望向床上的人儿。
  薄被子把她纤细的身躯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个脑袋,头发有些散乱地随意铺开在枕头上面,脸蛋发红,长长的眼睫毛一翘一翘,嘴巴微微嘟起。
  玄紫桓忍不住凑近了些,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双湛蓝色的大眼睛,玄紫桓甚至能从她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
  “紫!菜!”她一字一顿,吐出两个字。
  玄紫桓一脸的生无可念,她这是又属于翻旧账了。
  要是换作其他人这么喊他,多少是要受一点惩诫的,但是她不一样,她是自己的阿姐,陪着自己从小到大,两人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一个是相府的小姐,一个是宫中之人。
  也许其他人并不知晓,但是在玄紫桓小时候,阿姐就是他的一切。
  每次看到阿姐这张略微有些幼稚的脸蛋,玄紫桓的脑海里面总会浮现出两人小时候嬉戏打闹的场景,阿姐在宫中闯了祸,随行的宫女却是从不责罚她,因此自己就顺理成章地背了不少黑锅。
  但是阿姐也绝对不会让他受欺负,尽管她自己就是一个好欺负的小姑娘,矮了半个头的玄紫桓却能心安地躲在她的身后。
  小时候的玄紫桓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其他的孩子们都不愿意和阿姐玩。
  在玄紫桓眼中,她和一般人无异。
  现在躺在床上的阿姐,却像一个小孩子了。
  我长大了,你却变小了。
  已经成人的玄紫桓发誓,一定会守护好她。
  阿姐忘了许多的事情和人,这些缺失的东西在她的记忆长河里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空洞,不断蚕食着她弱小的灵魂,唯独玄紫桓的外号“紫菜”她没忘掉。
  或许是,太特殊了?
  反正,玄紫桓希望她永远不要忘掉。
  秋若站在一旁紧紧咬住嘴唇,想笑却又不敢笑,内心嘀咕着能够这样称呼玄紫桓的人,除了小姐,宫里怕是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人了。
  秋若笑着笑着,却有些心酸想哭,现在小姐这副模样,只有玄紫桓愿意接近她。
  叶清依,是他的阿姐,丞相府千金。
  现在在皇都之中却是一个人人都不敢提的禁忌一般的名字。
  此刻正直直地盯着他,吸了吸鼻子,立刻换上了一副惊喜的表情:“好吃的来了!”
  玄紫桓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今天有米糕。”
  但是他心底却在想的是:“你保护了我一个童年,现在就换我来保护你吧。”
  叶清依脑袋一转,看到站在旁侧的秋若:“啊,你也在!你是昨天那个谁……想不起来了。”她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总之,你是个好人!”
  秋若笑道:“小姐,我一直在的。”
  “肚子饿了。”叶清依刚睡醒,声音还有些娇弱,她抬起腿来拍打着床板,发出“咚咚”的响声,“紫菜,我要吃饭饭!”
  玄紫桓噗嗤一声笑了,他摸了摸面前的小脸蛋,阿姐怎么说也是快值桃李之人了,现在却显得如此幼稚。
  “好好好,咱们吃!”秋若双手捧着木桶走了过来,盖子一掀,一股蒸汽便直冲玄紫桓的天灵盖。
  木桶分为了两层,每层躺着四个方形的米糕,上面是白味的,下面是桂花味的,都在突突地往外吐着热气。
  玄紫桓盯着看了半天,才注意到床上的人早就急不可耐了, 两脚胡乱蹬着:“我要起来!!我饿了!!”
  秋若靠过来,一只手探入被子里,垫在叶清依的背下,将她扶了起来:“小姐七八个时辰没吃东西了,早就饿坏了吧。”
  叶清依屁股挪了挪,背靠在床头,眼神也是一刻不停地锁定在秋若怀中的木桶里:“啊,米、米糕!”
  玄紫桓忍不住又朝她肉肉的脸上捏了一把,奇了怪了,以前怎么没发现阿姐的脸这么软呢?
  叶清依被他捏得说不出清楚的话来,只能嘟哝着:“紫菜,坏人!”
  半晌,她生怕玄紫桓没听清楚,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坏人!”
  玄紫桓轻撕下一块松软至极的白味米糕,作势要送到叶清依嘴里,却又是虚晃一枪,弄的她脖子伸的老长,却只能看着眼前之物干瞪眼。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其实,玄紫桓只是在摇晃一下,把米糕里面的热气尽可能地甩出去,防止烫到她的嘴。
  但是在幼稚的叶清依的视角里面来看,这百分之一万是在捉弄她。
  要是在小时候,叶清依高低会来上一句:“这样很好笑是么?”
  然后,某人又只得乖乖地言听计从了。
  但是现在,她想不了那么多,既然没有吃上,那她就顺势挤出两滴泪来,抽噎着说:“紫菜,欺、欺负我……”
  玄紫桓愣住了,大脑却是在飞速地旋转着。
  还是秋若脑袋灵光:“小姐应当是误会了公子的意思,以为您在捉弄她罢。”
  玄紫桓一下就急了,比吃不上饭的叶清依还急。
  他想张口解释些什么,但是想来现在的叶清依也根本听不懂,索性轻轻吹一口气,将那块撕下来的米糕塞到了叶清依的嘴里。
  “啊……唔……”她含在嘴里,却不细嚼,而是等米糕像冰块一样融化掉,再咽下去。
  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几秒,秋若和玄紫桓满眼“慈祥”地盯着她。
  “好次!”叶清依发表了她的美食鉴赏,兴奋地直晃身躯,“紫菜,还要!”
  至于哭……刚才是谁哭了来着?
  记不得了。
  小孩子嘛,是这样的。
  玄紫桓又掰下一块来,直接把叶清依钓成翘嘴了。
  后者甚至伸出舌头来舔,吓得玄紫桓赶忙给“呈”过去,生怕她又掉小珍珠了。
  “少了,少了!”叶清依不满地摇了摇头,含着一块掰下来的米糕,喃喃道,“我寄几次!”
  秋若倒是反应地快,也不管什么三六九等一把将木桶扔到玄紫桓怀里,从床底下端着盆子就去打水了。
  “打水……干什么?”玄紫桓抱着木桶,一时间脑袋抽了。
  “回公子,给小姐洗脚!”秋若的声音消失在外房。
  玄紫桓望着叶清依,后者直直地坐着,歪起脑袋盯着他看。上身一件青纱衣,倒是和她的名字有些相符,也遮不住已经发育的胸部,唯一不同的是,两条长袖子却是软软地塌陷下去,无力地耷拉在身体两侧,袖口则软软地叠在床板上面。
  没错,他的阿姐,丞相府千金叶清依,出生便没有双臂。
  据传叶清依是由其母费劲九九八十一难之后才生下,刚一哭出声来相府夫人就因为难产仙去了,而生下来的又是这么一个怪胎。
  小姑娘打小起就没什么朋友,夫人仙去了之后在丞相府的地位急转直下,到了适合读书的年纪竟然连宫中的教书先生也不愿意收她。
  小时候的叶清依一直被视为不详的象征,宫中都在传正是她这一身残躯克亖了她的母亲,尽管叶清依长的挺讨人喜爱,但是人们还是对她敬而远之,生怕沾染上了什么邪祟之物。
  但是玄紫桓不管这些。
  那是一个下午,玄紫桓由随行的宫女领着在紫宁轩的池子边上散步,远远地望见了一个蹲着的小身影,然而,除了一位年纪稍长的宫女,其他的人都好似在刻意远离着她。
  好奇心驱使着他一步一步靠近女孩,他的侍女却是伸手一拦,道:“小皇子可别离的近了,怕染上什么顽疾。”
  “她怎么啦?”幼小的玄紫桓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
  “小皇子不必太过在意,只需知晓平日里不要太近她了些便是。”
  但玄紫桓的性子注定了他是要反着来了,只见他甩开侍女的手,蹲到了小女孩旁边。
  侍女一看就急了,这堂堂天玄小皇子却欲和这诡女同流合污,可万万要不得,它日若是沾染上了什么不可言说的诡物,自己的项上人头是定然保不住的。
  若不是看在她作为当朝丞相唯一的女儿,且丞相又为国立功鞠躬尽瘁,才准许了她和随身的宫女在皇宫内极小的范围里活动。
  这么说来,皇宫雅苑作为皇都中心,坐阵天玄正中,起的也是一个震慑八方之效,是万不能让一个残废随意进出有损风水的。
  只能说这一切都是看在丞相的面子上。
  玄紫桓转过头来,粗起小奶音“恶狠狠”地说道:“不许拦着我,不然回头克扣你的月钱。”
  他这么一说,侍女只能怔在原地,并不再向前一步。
  玄紫桓拍了拍她的肩膀,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但是又描述不出来,似乎是有些瘦削?
  “你好!”
  小女孩转了过来,湛蓝的大眼睛瞪得滴溜圆,直直地看向玄紫桓:“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玄紫桓吃着手,“你在看什么?”
  “他们都说我是残废,是不好的人。”小女孩嘟哝着,神情有些失落。
  “哪里——”玄紫桓还想问问她哪里残废了,谁知女孩直接打断了他:
  “你踩到我的袖子了。”叶清依的脚往右挪着,想把玄紫桓的脚踢开,她又往上耸了耸,玄紫桓才感觉到小布鞋子底部传来了一阵抽动。
  “啊,不好意思。”玄紫桓赶忙把脚挪开,女孩微微起身想把袖子挣脱,却不想长纱袖早已被拉成了一条线,玄紫桓这么一松脚,叶清依直接一屁股向后坐了下去,重重地摔在石板上。
  “你没事吧?”玄紫桓一把扶住了她的背部。
  “屁股痛。”叶清依咬着牙说,“把我扶起来。”
  玄紫桓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还在胡乱地抓着,试图去握叶清依的手。
  直到他把那条袖口沾满了自己鞋底的泥巴的长袖子拉得像柳枝一样长,才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对劲:“你的手呢?”
  他越过叶清依看向她的左侧,又扯长了同样的一条柳枝,最后,玄紫桓把两条袖子叠在一起握到胸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没有了……吗?”
  叶清依苦涩地笑了笑:“没有了。”
  玄紫桓回想起他刚才拍打叶清依肩部时传来的异感,伸出手指捏了捏她的右肩,惹得小姑娘一激灵:“别碰!”
  玄紫桓触电般收回了手,像个听书神游八方后被教书先生逮个正着后乖乖认错的样子低下头。
  “你干嘛,”叶清依不满地嘟了嘟嘴,“我又不会吃了你。”
  “吓到我了。”右边传来小声的嘀咕。
  “你真的不怕我?”叶清依也好奇了,平日里其他孩子见到她像碰到瘟神一样避之不及,这个家伙倒好,居然敢主动贴上来。
  “为什么要怕?不就是少了双手而已嘛。”
  “我是鬼,”叶清依准备吓吓他,这个家伙挺好的,自己不能耽搁了他,于是便萌生出把他吓跑的念头,绝对不能让这个好人因为接近自己而被其他人指指点点,“我的手被人砍掉了,你再这么靠近我,小心我夜半三更来取你的手~”
  她故意说的幽幽地,以为这样就能吓到玄紫桓。
  后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嗷!”玄紫桓突然张开他的“血盆小口”,吓得叶清依连忙往旁边退了几步,“我吓到鬼了。”
  “不对……诶?”叶清依赤着脚,十只脚趾稳稳地抓进地里,“你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依旧是冷漠无情的语气。
  “好吧。”叶清依不再理会他,转头专心看起了自己的研究。
  见小姑娘不理会自己,玄紫桓忍不住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你在看什么?”
  “蚂蚁搬家。”
  玄紫桓抬起头,天空中不知道何时堆积起来厚厚的云层。
  “蚂蚁搬家蛇过道,燕子低飞雨来到。”
  “谁教的?”女孩侧着头问他。
  “先生教的。”
  “喔……”她又不说话了。
  “你没听过?”玄紫桓有些纳闷了,看起来女孩比他还大个一两岁,怎么会没学过呢?
  叶清依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没有先生愿意教我。”玄紫桓耳畔传来了女孩落寞的声音,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若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小姑娘身体上的残缺就否定她接受教育的权利,在玄紫桓看来是永远不能接受的。
  “噢,你看。”叶清依惊呼道,一只迷路的小蚂蚁爬上了她略微沾染了些灰尘的脚背,玄紫桓这才发现她压根儿就没穿鞋。
  “你为什么不穿鞋子?”
  “我要用脚喔,”叶清依的脚趾灵活地舒展开来动了动,“我又不像你还有手呢。”
  玄紫桓也不说话了,俩人就静静地蹲在那,恍若与世隔绝一般。
  他再一次轻捻起女孩的袖子,慢慢地替她塞到包里:“别又掉地上了,脏了。”
  “已经脏了。”叶清依说道,却转过来向着他甜甜一笑,“谢谢你。”
  “我叫玄紫桓,你叫什么?”
  “叶清依。”
  这个姓氏对于玄紫桓来说并不陌生,甚至还有些熟悉。
  “叶……你父……唔……阿爹是谁?”
  “叶如衡。”
  “啊?叶丞相?”
  “我不知道。”叶清依摇摇头,她很少见到自己的父亲,也根本不知道父亲担任什么职位,她只知道这么大一片皇宫,只有西南角这一小部分自己和佣人可以进来逛逛。
  “我可以教你。”
  “教我什么?”
  “我学的那些。”
  小姑娘沉思了许久,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她看玄紫桓兴致勃勃,也不忍心扫了他的兴,正好自己也顺便学点东西。
  “谢谢你,玄……玄……紫桓。”她差点又忘记了,叶清依确信自己的记忆力之前没有这么差的。
  “没什么,你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这是应该的。”
  “诶?”叶清依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连玄紫桓这样的人在宫中会没有朋友,“你又不是残废。”
  “你别管。”玄紫桓摆摆手,“我不想叫你的名字,那太生分了。”
  两人心有灵犀地同时站了起来,这就是小朋友之间默契的比身高定大小时间。
  结果是,叶清依比玄紫桓高了半个头。
  “行,”玄紫桓倒是爽快,“那以后,你就是我阿姐了!”
  他说的声音不大,若是被侍女听到了,怕是又要大吃一惊,这堂堂小皇子在宫里居然随便认其他人做姐姐。
  这也就罢了,关键那人还是宫里人尽疏之的残废叶清依。
  叶清依抿着嘴巴笑了,其实她想用手捂着的,思来想去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手,有的只是双肩微微抽动作为回应。
  “那我叫你什么?”叶清依低头望着眼前不可一世的人儿,“看你这一身紫色,不如就唤你紫菜吧。”
  “紫菜?!”堂堂小皇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称呼过,若是被旁人听到,不得耻笑良久。
  不知为什么,仿佛有种血脉上的压制,他终究没有张口反对这个称呼:“紫菜就紫菜吧,不过,”
  他凑了过来,附在叶清依耳边,以极低的声线说道:“不能被别人听到。”
  “好哒!”叶清依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云越积越厚了,侍女们开始领着孩子们返回各自的寝宫。叶清依的侍女也走了过来,对着玄紫桓请安:“奴婢月莲,拜见小皇子。”
  叶清依:“诶?”
  月莲还一直推着她,若不是小皇子不排斥,她早就把叶清依拎着走了:“给皇子添麻烦了。”
  “你是皇子?”
  玄紫桓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叶清依被领着跨出了偏门,她想起了些什么,忽然回过头来,摇晃着身躯把塞在口袋中的脏袖子又给甩了出来。
  她扭了扭上身,袖子在微风的吹拂下翩翩起舞。玄紫桓看了好半天才明白她这是在向自己挥手告别。
  失去了一双手,她也只能如此了。
  玄紫桓也挥了挥手作为回应。
  刚一转过身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小姑娘的呐喊:
  “紫菜再见!”
  玄紫桓心里一惊,刚刚说好的什么呢?这女孩记性这么差么?
  但他的心底却油然而生起了一股暖意,好像这四个字从叶清依嘴里喊出来,有种别样的感觉,像是——久违的亲情。
  玄紫桓没有转过去,但是他的嘴唇动了动,如果叶清依能看见,一定明白他说的什么。
  那是短短的四个字:
  “再见,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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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6-5 16:58:4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一)

  就这样,属于小皇子玄紫桓和丞相府千金叶清依的故事开始了。
  晚上叶清依跟着月莲回到丞相府,迎面撞见了正在拍打袖子上灰尘的叶如衡。
  “阿爹!”小女孩摇着两条空空的袖子,脆生生地叫道,丝毫没有注意到月莲正在疯狂地扯她的衣角。
  叶如衡愣了一下,似乎在确认叶清依到底是不是在叫自己。
  “阿爹?”小姑娘仰着头,湛蓝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不解地盯着他。
  叶如衡的表情越来越不对,月莲头顶登时冒出了层层冷汗,她不断推搡着叶清依,把她纤弱娇小的残缺的身躯往偏屋那边挤。
  “阿爹,为什么,不理清依?”她的眼睛又有些发红了。
  反观叶如衡也是有难言之隐,虽然说叶丞相在平日里对自家千金的生活起居安排的很好,叶清依几乎不愁吃不愁穿,有什么稀罕的万物他也会差人去皇都内转上一圈速速买来,但是,他几乎不肯直面叶清依。
  为此,小姑娘很是不解。
  叶如衡嘴唇翕动着,他想说话,可是又像遇到了什么阻力一般,“女儿”两个字始终还是说不出口。
  他无可奈何地抬起手臂挥了挥,月莲得到指示,便直接抱起叶清依,加快步伐往偏屋那边赶。
  叶清依的小脑袋趴在月莲的肩头,看着离得越来越远的阿爹,终于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倾泻而下。
  叶如衡虽然站在那里,可是女儿的哭声还是十分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惹得他高大健硕的身体微微颤动,他的双臂作势要抬起,好似想要一把抱住远处的叶清依。
  “哎——”伴随着一声长叹,手重重地垂下,雨,也停了。
  叶如衡站在中堂门口的台阶前,缓缓抬起头。
  天上,一轮明月正圆。
  月莲把叶清依轻放到床上,转头就去给她打水洗脚了。
  小姑娘坐在床沿上,还是抽抽噎噎的,整个小身子一耸一耸,鼻子都哭红了。
  月莲打了一盆水过来,自然蹲了下去,握起叶清依的两只脚,放到温水之中。
  “月莲姐姐……阿爹他,他,为什么不理我?”
  月莲并不说话,只是低头替小姑娘洗着脚,由于下午在泥土地里踩了许久,指甲缝和趾缝里全都充满了泥巴。她取出一根银针,仔细地为叶清依挑出指甲缝的污垢。
  洗完后,再用软布一擦,月莲捧着叶清依重新光洁白净、带着余温的小脚,不由自主地往脸上贴了贴,吓得她连忙收脚。
  月莲内心五味杂陈,面前的小姑娘,分明根本就不是什么邪祟之物,她只是一个失去双臂的可怜孩子罢了,她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情感,还有一颗纯真的童心。
  月莲抬头和坐在床榻上的叶清依对视,小姑娘已经没有再哭了,但是两条长长的泪痕还挂在脸上。
  在一瞬间,她似乎察觉到叶清依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个影子,很快,但是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尽管月莲并不愿意相信,可她确实真真切切看到了。
  “莫非……真有什么?”月莲小声嘀咕着,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叶清依掰着自己的脚趾头,认真地检查着趾缝里的脏东西有没有清理干净。
  至于月莲为什么会成为叶清依的侍女,这可是皇上专程恩赐的,但是只有月莲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日宫中请来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法师,掰着干柴棒一样的手指头几乎给每一个宫女都测算过生庚八字,最后派了月莲去丞相府照顾这个刚出世就克亖了阿娘的无臂小煞星。
  月莲知道,是自己的八字和叶清依的相冲,派自己来照顾她,只是为了更好地压住叶清依体内所谓的邪气。
  月莲把叶清依照顾地很好,小姑娘也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近人事,但是不管月莲怎么解释,宫中好似早就形成了一条默认的规矩,人人都在刻意避开叶清依,久而久之,连月莲也成为了他们远离的目标了。
  月莲望着床榻上自娱自乐的小姑娘,自言自语道:“我秦素婉这辈子,算是毁在你手上咯。”
  但是她这种语气,听不出来一丝的绝望和悲伤,反而是一种解脱。
  自从跟了叶清依,月莲在丞相府里几乎也是有求必得应,且不说其他佣人们都知道全靠月莲镇住了那诡女,万万不可亏待她,因此两人的活动相对来说自由很多,况且叶清依也没有书可读。
   试想一下,哪位教书先生有这个胆量敢来教宫中公认的诡女呢。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纱了她,也是老法师作了不久的法,说一旦取了她的性命,她体内所蕴含的鬼物会完全释放出来,大害天下,只有等到她自然亖亡,这些邪祟才会随着她一同消散。
  换言之,叶清依现在就相当于各诡物的化身一般令人厌恶和害怕。
  可笑的是,和她朝夕相处的月莲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月莲是个聪明人,她十分清楚这很可能是一众权层所营造的假象,至于秘密,就在眼前的小人儿身上。
  但碍于身份,她也不能过多深究。
  “月莲姐姐,阿爹是在嫌弃清依残疾吗?”她软软地开口道。
  月莲心中苦涩,她握住了女孩的脚,起身坐在她身旁,让叶清依平躺下去枕在枕头上,双脚放在她大腿上,为她按摩着:“怎么会呢,小姐是最最可爱的孩子了。”
  月莲越发觉得叶清依很可怜了,但是她没想到就连亲生父亲都这么绝情。
  “可是,”叶清依脑袋窝进了枕头里,双脚却是不安分地乱动,“阿爹从来没有抱过我……”
  月莲又想以丞相事物繁忙为由搪塞过去,可是转念一想,这未免也太不合常理了。
  她来丞相府长达六年,看着叶清依从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逐渐成长为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在她的记忆中,丞相何止是没有抱过,甚至连女儿都未曾叫过一声。
  “我好热。”小姑娘嘤咛着,月莲随即为她脱下了外面薄层的青纱衣,只留下了一个吊带,光秃秃但是十分圆滑的双肩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和月莲的面前。
  其实她曾经猜想过叶清依的双臂是被人恶意砍掉的,但是看到她的残肢之后,月莲就觉得不可能了。
  先不说双肩一点疤痕都没有,即使有宫中太医所驾驭的处理手段,想要做到如此完美规整的断面几乎不可能。其次,叶清依的双肩看不出来任何一丝肌肉萎缩的征兆,仿佛——
  仿佛它们本就如此。
  叶清依注意到月莲的视线集中在自己的肩膀上面,她不由得动了动,月莲注意到双肩的肌肉抽动几下,被微微抬起,又缩了下去。
  月莲释然地躺在叶清依的身旁,小姑娘双脚撑着不由自主地靠了过来,残臂直接贴在了月莲的手臂上。
  “我秦素婉,是真的一辈子都离不开了你了哦……”月莲失神地望着床帘的顶部,喃喃道。
  小姑娘听到这话,费力地侧起身来,右腿横到月莲的肚子上面,左边肩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上半身,小身躯紧紧地贴着她:“清依、清依永远都不要离开月莲姐姐!”
  月莲此刻是真的想笑,但是谁又能知道,自己的身侧,竟然趴着一个巨大的诡物呢?
  还是这么通人情,这么可怜又可爱的诡物。
  “都是自我惊吓罢了,我管你世间哪有什么鬼物还是诡物。”月莲心里说。
  她忍不住又捏了一把叶清依肉嘟嘟的小脸蛋。
  “真是,一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姑娘呢。”

(二)

  清晨,阳光透过偏屋稀疏的窗栅零零碎碎地闪进屋子里来,跳到叶清依的脸蛋上。
  叶清依依偎在月莲的身侧,吸了吸鼻子,木桌子上青瓷瓶里插着的茉莉花香浸润进她的肺腑。
  小姑娘双腿一蹬,伸了个懒腰,月莲也就被身旁的动静弄醒了,她将叶清依额头上散乱的刘海梳理正,顺势刮了刮鼻尖:“小姐,今天咱们去哪里?”
  “唔嗯……”叶清依咂了咂嘴,“我要去找紫菜!”
  “紫菜?莫非是小姐午膳想吃紫菜了?”月莲猜想莫不是昨日在宫里旁听到其他小孩子的吃食,叶清依也是向往了些。
  “不是啦!”她晃晃脑袋,好不容易才理顺的头发又散了开来,“是昨天那个……玄……玄……玄什么来着?”
  “你是说,小皇子?”月莲心中猜测,但不敢下定论,说不定人家小皇子是看在你可怜,不喑世事也不懂那些虚无的鬼怪之说,才和你走的近了些。
  “我不知道。”叶清依双脚搭在桌子上捧着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轻轻地吹着气。
  “是不是昨天和你玩的那个?”月莲取了一根簪子来,据说这是叶清依母亲的遗物。
  整条簪子散发着青金的光芒,尾部镶嵌着一朵花,用赤色的染料上了些色,但却不是很均匀,有几滴颜料积攒的厚了,作垂露状悬在花瓣底下,似殷红的鲜血一般。
  对此,宫中之人的传闻是,叶清依的母亲自知生下这个诡女已是酿成大错,便用自己的血在这枚簪子中作了一道封印,想借此镇压她体内的邪祟。
  还有更多的传闻云云,月莲已经不想再细细回忆,当真一个比一个离谱。
  月莲本身是一名无神论者,她自然是不相信诸如此类的浮夸说法,不过既然这是叶清依母亲的遗物,自己倒有义务保护好,也算是留给叶清依的一丝念想罢了。
  替叶清依挽好头发,将簪子插进去之后,小姑娘两脚晃晃,又把鞋子踢掉了。
  她光着脚“啪”地一声跳到地板上,颇有一番获胜者的姿态。
  “小姐,外面天寒,还是把鞋子穿上吧。”月莲好心劝慰道。
  “不穿。”小姑娘不满地嘟起嘴来。
  月莲自然是拗不过她的,便领着叶清依从偏门里出了去。
  叶清依是绝对不能走丞相府的正门的,月莲心里也觉奇怪,堂堂丞相府的千金,不过缺失一双手臂而已,却连出门都要低人一等。
  月莲右手腕绑着一条细丝带,另一边系在叶清依束紧的袖口上,防止她跑丢了。
  叶清依是爱看热闹的,但是她一走近人堆,其他人就会很自觉地散开,好似迎头撞上什么瘟神一般避之不及。
  久而久之,叶清依能玩的地方,几乎只有宫里和丞相府这两点一线所昭示的单调日常了。
  但是今天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月莲感觉这些小孩子看叶清依的眼神又有些不对劲 ,当两人经过的时候,月莲很清晰地听到他们口中在念着什么。
  一路上都是如此。
  到了西南安定门外边,月莲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她把叶清依推了进去,嘱咐她不要随意走动,自己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她走了出去,慢慢靠近那些孩子,取下了自己的面纱。
  “小朋友们,你们在说些什么?”
  旁边有个大人掰着手指给月莲解说道:“这是皇都近日里兴起的童谣。”
  “童谣?讲的什么?”
  “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丞相府的残废诡女,叶清依呗。”
  一股热气从月莲的胸口扶摇直上,几乎快要冲昏她理智的大脑。
  “啊?”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那瘟神折磨着皇都的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知道是谁先不堪其扰的,才编了个童谣来提醒这些孩子们。”
  “她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厌恶?”月莲懵了。
  “额……”大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不是皇都人士吧,对她的事情这么陌生?”
  “我……”月莲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总不能说自己无时无刻不陪伴在你们口中的诡女身边吧。
  她捂着脑袋,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月莲靠着墙壁慢慢地朝安定门那边挪了过去,身后,稚嫩交杂的童声吟诵着皇都里众口相传的《青衣谣》:
  青衣女,自作孽
  克其母,扰其爹
  断了双手作惩诫
  此生再难成大业
  劝人莫近青衣女
  惹得邪祟自生灭
  月莲进了宫去,叶清依乖乖地靠在一根柱子上等她。
  这就是你们说的诡女?!月莲心说。
  月莲不敢再看,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把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想象成多么阴邪的诡物。
  “月莲姐姐,我们去找紫菜叭!”小姑娘欢快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
  很快来到了紫宁轩的小池子旁边,叶清依也照旧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了下去,刚好可以将小脚浮荡在水面上。
  她旁若无人地拍着水,月莲像一尊雕像一样矗立在她身后,内心五味杂陈。
  无论如何,这个所谓的童谣绝对不能传进小姐的耳中。可是为什么丞相本人,却不做出一丁点的回应呢,就好像是默认了一般。
  就凭叶如衡为皇都乃至整个天玄坐出的贡献,民众就没有理由来伤害他的子女。
  月莲认为自己有必要回去找丞相当庭对质。
  就在叶清依感受着锦鲤绕着她的小脚环游的时候,一个身影轻轻地坐到旁边,把她的耷拉到地上的袖子叠好塞进了口袋里面。
  “阿姐。”玄紫桓道。
  “紫、紫菜?”小姑娘偏过头去。
  在旁人看来,应当又是行为诡异莫测的小皇子和丞相府的诡女打到一片去了。
  真是诡上加诡。
  玄紫桓抓住叶清依的双腿,从水中提溜上来。
  “你干什么?”
  “阿姐,腿盘起来。”
  叶清依照做了,她的双脚已经湿透了,趾缝里还缠绕着几缕水草。
  玄紫桓拿出一本小册子来,摊开放到叶清依交叉的小腿上。
  “这是什么?”她疑惑道。
  “《初等文字列读上》。”
  “可是我不识字。”
  “这不是教你吗?”玄紫桓说完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从一到十的十个大字。
  “教我?”
  “这是‘一’,你看,一根横线。”玄紫桓伸出一根指头。
  叶清依看了半天,也把自己的右脚抽出来,四趾齐叠,只留了一根大拇趾:“一?”
  玄紫桓指着第二个字,伸出中指。
  叶清依学着他的样子把食趾翻起来:“二!”
  “这么灵活?”玄紫桓有些吃惊。
  “我只有脚了嘛。”她嘟哝着说。
  玄紫桓倒也是有耐心,也足够聪明,不厌其烦地给叶清依认着字。
  突然,一块石头砸在了玄紫桓的背上,随之传来了一声嘶吼:“我砸死你这个怪物!”
  两人齐齐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男孩瞪大了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叶清依。
  他又捻起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朝着叶清依直直地砸过来,好不巧,他又扔歪了。
  叶清依飞快地起身,挡在玄紫桓面前,那片石头划过她光滑的小腿,顿时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划痕,慢慢渗出了鲜血。
  “唔!”叶清依吃痛,她的身躯有些歪斜,但是言语却十分坚定,“不许欺负紫菜!”
  玄紫桓心里想着这石头分明不是朝我砸过来的,你居然还要主动去接。
  这……玄紫桓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身躯,迎面一股微风拂过,塞在口袋里的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抖出来了,随着一袭青纱衣向后飘起,落在他的脸上,有些痒。
  他心里又有种别样的感觉。
  玄紫桓不觉得他是需要被人保护的人,但是现在叶清依挡在他的前面,那双空袖子却显得格外刺目。
  月莲跑过来,取出手帕替叶清依包裹住小腿。
  另外一个侍女在看清楚玄紫桓的样貌之后,吓得腿都软了,连滚带爬跪了过来,一个劲地磕着头。
  玄紫桓挥了挥手,并不想过问此事,伤到他无所谓,既然伤到了阿姐,玄紫桓不介意让他们两人用命来还。
  幼稚的阿姐啊,那两块石头,从来都不是向着我来的啊。
  叶清依死死咬着嘴唇,月莲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薄薄的手帕很快被染红了。
  太医闻讯赶了过来,把止血散均匀地洒在叶清依的伤口周围,月莲长舒了一口气,至少在医者的眼里,人人都是一样的。
  玄紫桓不想再看到那个伤了阿姐的孩子,当然他也不至于暴戾到直接取他们的性命,不过至少这辈子是和宫里无缘了。
  具体怎么处置,他也不想管。
  真是碍眼。
  玄紫桓扶着叶清依的腰,问道:“阿姐,你没事吧?”
  叶清依疼地眼睛都闭上了,她感受着腰间传来手掌的温热:“紫菜……你没事吧……”
  “我没事。”
  “那就好,看谁以后还敢欺负你,我揍亖他。”
  “阿姐,你……”玄紫桓看着比他高半个头的小姑娘,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清依沉思片刻,自嘲道:“对哦……忘了我没有手呢……”
  “那我就踢亖他。”

(三)

  晚上把叶清依安顿好之后,月莲拿出了久违的精力,直直地找上了叶如衡的正房。
  此刻,她根本管不了什么礼数和僭不僭越了。
  叶如衡身着长衫,出乎意料地在门口等着她。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他缓缓开口道。
  “丞相。”月莲尽最大可能平复自己即将崩溃的心情,“小姐她……”
  “我知道,她的腿被人划伤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月莲脑海中还在回荡着白天短短的《青衣谣》,童谣内容并不多,可是给月莲产生的震撼无异于丞相对自己女儿的冷漠,“那个童谣……”
  “我知道。”叶如衡打断了她。
  “可是!她是您的女儿!唯一的孩子!”月莲说起来也只有二十来岁,心理的承受能力却是出奇地强大。
  “……”叶如衡不说话。
  “您除了说知道,还会什么!?叶丞相!!”
  “我现在没法给你解释。”
  “好,好……罢了……可是您真的不打算去看看……”月莲还在争取着。
  “天色晚了,你也快去睡吧。”叶如衡向后退了一步,“咚”地一声关上了门。
  月莲呆呆地站在院子里。
  门那一侧,叶如衡同样也不好受。
  再怎么说,他是看着叶清依从小到大的人,他自认为没有亏待过她,但是……
  “叶……清依,我也是无奈之举啊……”叶如衡掩面长叹,不再言语。
  月莲红着双眼摸着黑回到了偏屋,叶清依静静地靠在床头上,一言不发。
  借着稀疏的月光,她还是看见了月莲的双眼发红,小姑娘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月莲姐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睡吧。”月莲脱下外套,躺在叶清依的身旁。
  “你、你哭了?”她的胸口处费劲地爬上来一颗小脑袋,满眼关心地看着她。
  “我没有。”月莲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这一次,叶清依没有抗拒。
  “姐姐嘴硬。如果捏清依的脸能让月莲姐姐开心的话,就捏吧!”
  黑暗中月莲看不清女孩的笑脸,但是她亮闪闪的眼睛却显得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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