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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乍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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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干枯的眼窝盛着月光

>麻醉醒来时,我摸到眼皮下干瘪如葡萄的凹陷。
>医生说火灾浓烟融化了我的角膜,眼球正在萎缩下陷。
>我拒绝所有镜子,却忍不住在黑暗中抚摸眼窝崎岖的轮廓。
>直到遇见一个陶艺师,他牵起我的手说:“眼睛不是用来流泪的。”
>指尖触碰湿润泥土的刹那,我掌心第一次触到了光的形状。
---

黑暗第一次有了重量和温度,沉甸甸地压在我的眼皮上,像一层湿透了的、滚烫的厚绒布。麻醉残留的寒意还在骨髓里游走,可意识却已挣扎着浮出水面。我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粗糙的纱布边缘,干燥的纤维刮蹭着皮肤。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慌攫住了我,驱使着我抬起颤抖的手,笨拙地探向自己的脸。

指尖小心翼翼地滑过额头,越过眉骨,终于,落在那片陌生的凹陷之上。

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饱满的眼球隔着薄薄的眼皮轻轻顶住我的指腹。没有睫毛扫过指节的微痒。只有……一个深坑,一个陡然下陷、轮廓崎岖的坑。我的指尖陷了进去,触碰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干瘪,像一颗被深秋遗忘在枝头、被寒风吹干了所有汁水的葡萄,枯皱地、绝望地缩在眼眶的硬壳里。那层覆盖其上的皮肤,薄得像一张揉皱又勉强摊开的劣质纸,包裹着下面空空荡荡的虚无。

“呃……”一声短促的抽气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恐惧的颤音。

“醒了?感觉怎么样?”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消毒水和一种职业性的平静。

是医生。我的手指猛地缩回,紧紧攥住身下粗糙的病号服布料,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我的眼睛……”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刮得喉咙生疼,“……怎么了?”

病房里短暂的沉默沉甸甸的,压得我几乎窒息。我听见护士轻微的脚步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窗外遥远模糊的车流声,唯独没有医生的回应。那几秒钟的空白被无限拉长,绷紧成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林晚小姐,”医生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低沉,每一个字都刻意放得清晰而缓慢,像是怕我听不懂,又像是怕吓到我,“非常遗憾。火灾现场的浓烟温度极高,含有大量有害化学物质……你的角膜……它被高温融化了。”

“融化?”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整个人一缩。我下意识地想眨眼,想反驳这荒谬的说法,可眼皮沉重地覆盖在那片干瘪的凹陷上,纹丝不动。那里没有任何湿润的反馈,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是的,”医生的声音透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冷静,“眼球失去了支撑和营养供给,正在……萎缩,下陷。就像你刚才触摸到的那样。”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个过程……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外观上,会……比较明显。”

“比较明显?”我喃喃重复,舌尖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腥气。指尖残留的那片枯槁凹陷的触感,瞬间被赋予了更具体、更狰狞的意象。融化?萎缩?下陷?这些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医学术语,组合在一起,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的意识里缓慢地切割。浓烟里那种呛入骨髓、灼烧喉咙的痛楚记忆,猛地翻涌上来,带着硫磺般的刺鼻气味。眼前——如果那片虚无还能称之为眼前的话——骤然炸开一片灼目的猩红火光,炽热的空气扭曲翻滚,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紧接着,是眼球深处传来的、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剧痛,像是滚烫的金属溶液直接浇灌进去,视野在瞬间被烧穿、熔化,变成一片黏稠、滚烫、无边无际的黑暗沼泽。

“呃啊——”我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双手死死捂住脸,指尖深深陷进那片刚刚被医生宣判了死刑的凹陷里。可怖的触感真实无比,提醒着我那并非噩梦。

“林晚!放松!深呼吸!”护士的声音带着焦急,冰凉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

我剧烈地喘息着,肺叶像破旧的风箱般拉扯。那地狱般的幻象渐渐退去,只留下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脸上那两处永远无法填补的、丑陋的坑洼。

它们,就是那场大火在我身体上烙下的,永不磨灭的印记。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我能感觉到暖意透过病房的玻璃窗洒在皮肤上,带着初春特有的、微微发痒的温度。母亲小心翼翼搀扶着我,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谨慎。她的呼吸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偶尔泄露出的、压抑的抽气声,像细小的针,扎在我空洞的感知里。邻居们远远的、压低了声音的议论,如同夏日里恼人的蚊蚋,嗡嗡地钻入我的耳蜗:

“……真可怜,多水灵的一双眼睛啊……”
“……听说烧化了,眼珠子都……唉,造孽……”
“……以后可怎么活……”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刺进我心里那片刚刚结痂的废墟。我死死抿着嘴唇,下颌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一点尖锐的疼痛,来抵抗内心汹涌的羞耻和恐惧。我的眼睛——不,那对已经枯萎下陷的器官——它们现在是怎样的?是不是像两颗蒙着灰败薄膜的、干瘪的杏仁,突兀地镶嵌在苍白的脸上?周围是不是布满了狰狞的、皱缩的疤痕?母亲越是沉默,那些窃窃私语就越发清晰,在我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无限放大、扭曲。

家,像一个用寂静搭建的堡垒。母亲收拾东西的动作放得极轻,走路时踮着脚尖,连呼吸都刻意放缓。她替我清理了房间里所有可能映出影像的东西,梳妆台的镜子被蒙上了厚厚的绒布,甚至反光的金属门把手,也被细心地缠上了布条。她以为这样就能替我隔绝掉那个丑陋的现实。

“晚晚,”她端着水杯摸索着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带着极力维持的平稳,“喝点水。东西……我都收好了。别怕,以后……妈妈就是你的眼睛。”

我摸索着接过水杯,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别怕?可那巨大的、无形的恐惧,正源自于我自己脸上这片无法视见、却时刻感知其存在的恐怖废墟。它像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每时每刻都在无声地渗血,提醒着我的残缺。母亲越是回避,越是小心翼翼,那片废墟在我心中的阴影就越是巨大,越是狰狞。

白天,我努力倾听。窗外悬铃木阔大的叶子在风里哗哗作响,像无数细碎的手掌在鼓掌;楼下孩童追逐嬉闹的声音,清脆如银铃;厨房里传来母亲做饭时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带着人间烟火气的踏实。我用耳朵拼命地描摹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试图用声音的丝线,在无边的黑暗中编织出一张替代的网。我的手指常常无意识地停留在那本厚厚的盲文植物图谱上,指尖抚过那些凸起的点阵,想象着图谱上描绘的蕨类舒展的羽状叶脉,或是玫瑰层层叠叠的花瓣。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暂时能让我忘却脸上那两处深坑的世界。

然而,当万籁俱寂的深夜降临,堡垒的墙壁便轰然倒塌。白昼里所有刻意的回避、所有用声音构筑的屏障,都变得脆弱不堪。一种无法抑制的、近乎自虐的冲动攫住了我。我像幽灵一样,在绝对安全的黑暗中,颤抖着伸出手,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抚上自己的脸。

指尖先触到冰凉的额角,然后向下,滑过眉骨——那里不再有饱满的弧线,只剩下一道突兀的边缘。接着,便是那深渊的入口。我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沿着那陡峭下陷的轮廓描摹。皮肤绷紧,异常地薄,像一层风干的、失去弹性的膜,紧紧包裹着下面……下面是什么?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指尖能清晰地勾勒出眼眶骨硬质的边缘,嶙峋而冰冷。而在那凹陷的最深处,指尖的触感变得更加怪异——那里是更加干瘪、更加皱缩的一团,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所有的生气,只留下一些松垮、失去支撑的软组织和……萎缩的残留物?像两颗被彻底遗忘、在泥土里腐朽风干了的种子,又像两块被随意丢弃的、风化的砾石。

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强烈的生理性反胃和深入骨髓的寒意。那触感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脑海里刻画出它丑陋的形态——深陷的坑洞,枯槁的表皮,深藏其中那令人作呕的干瘪内核。这不再是医生口中那个抽象的“萎缩下陷”,这是我自己的脸!是我自己身体上无法剥离的一部分!绝望和自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无声的泪水从紧闭的眼睑下涌出,浸湿了指尖,滑过那片崎岖的“地貌”,带来一种冰冷而讽刺的湿润感。泪腺还在工作,可它为之哭泣的源头,已经变成了一堆丑陋的废墟。这泪水,究竟为谁而流?

日子在无尽的黑暗和指尖的无声自戕中缓慢爬行,像蜗牛拖着重重的泥壳。直到一个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凿开了我自我封闭的堡垒。

“晚晚,”母亲的声音比往常轻快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社区新开了个公益的陶艺班,专为……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听说老师很好,很有耐心。去……试试?”

陶艺?潮湿的泥土?我本能地感到抗拒,指尖仿佛又忆起那黏腻的触感。我几乎要摇头,可母亲语气里那点小心翼翼的、近乎哀求的期待,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我麻木的心上。她已经沉默地背负了太多我的绝望。最终,一丝微弱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渴望触碰一点与那枯槁凹陷全然不同的东西——让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第一次踏入那个陶艺工作室,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混杂的气息。潮湿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微凉的,带着一种生涩的颗粒感。耳边是各种声音:转盘低沉的嗡鸣,水流冲刷的哗啦声,还有轻微的、手掌或工具拍打、揉捏泥土的噗噗闷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孕育和塑造的宁静感。我摸索着墙壁,指尖沾上微凉的、粉末状的薄尘,脚步迟疑。

“欢迎。”一个温和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不高,却像一块温润的玉,稳稳地落在这片充满塑造声响的空气里,瞬间驱散了我心头的几分局促。“我是陈远。这边走,小心台阶。”

他的脚步声靠近,不疾不徐。没有客套的寒暄,没有刻意的怜悯,也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过度保护。他自然地、极其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宽厚、干燥、温暖,带着一种稳定可靠的力量感。他没有试图引领,更像是提供一种无声的支撑和陪伴,让我自己迈出脚步。这分寸感,奇异地让我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丝。

他引导我在一个转盘前坐下,将一团冰凉、湿润、微微带着韧性的东西放在我摊开的掌心。是陶泥。

“先别急着转。”他的声音就在我侧前方,“试着感觉它。它现在是什么形状?什么温度?什么……质地?”

我依言,屏住呼吸,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掌心和指尖。那团泥巴沉甸甸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渗入皮肤。我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按压,它微微下陷,带着一种潮湿的弹性。指腹滑过表面,能感受到细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颗粒感。我努力分辨着,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它在压力下的变形和流动。它不像我脸上的废墟那样坚硬、枯槁、死气沉沉。它是凉的,却蕴含着一种奇妙的、可以被塑造的生机。

“它……是圆的吗?”我犹豫着问,指尖沿着泥团的轮廓滑动。

“现在是的,像个小山包。”陈远的声音带着笑意,“但很快,它就会变成别的。你希望它是什么?”

希望?这个词对我来说已经太过奢侈和陌生。我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团泥在我的掌心微微变形。我的希望……早已被那场大火烧得灰飞烟灭,只剩下一片焦土和脸上这两个永恒的、丑陋的标记。

“我……”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话来。一种熟悉的、冰冷的自厌感开始从心底往上爬。我的手指下意识地离开了那团湿润的泥土,仿佛被烫到,猛地蜷缩起来,指尖神经质地、无法控制地想要去触碰自己眼窝的凹陷——那个永远无法改变、无法塑造的丑陋现实。

就在指尖即将滑向那片崎岖的深谷时,一只温暖的手突然覆盖住了我的手背。是陈远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温柔地阻止了我滑向那片自我毁灭的深渊。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他干燥温暖的掌心,紧紧包裹住我冰冷、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指腹,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粗糙感,轻轻摩挲着我蜷缩的手指,仿佛在传递一种无声的安慰和力量。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工作室里其他的声音——转盘的嗡鸣,水流的轻响,他人的低语——都模糊地退到了遥远的地方。黑暗中,只剩下我剧烈的心跳声,和他掌心传来的、稳定而温暖的脉搏。那温暖,像一股细小的、却异常执着的暖流,透过我冰冷的皮肤,缓缓注入我几乎冻僵的心脏。

然后,他牵引着我那只被他包裹住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感,重新落回到那团湿润的、等待被塑造的陶泥之上。当我的指尖再次陷入那片冰凉而富有弹性的柔软时,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畔响起,低沉、清晰,像一句古老的箴言,又像一道划破永夜的光:

“林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怜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眼睛,不是用来流泪的。”

不是用来流泪的?

这句话像一个惊雷,炸响在我死水般的意识深处。长久以来,我的世界只剩下那对枯槁的眼窝,它们是我所有痛苦的源头,是我被剥夺光明的证明,是我被世界遗弃的烙印。我的泪水,我的绝望,我的羞耻,似乎都源自于它们的失去和丑陋。可陈远却说……它们不是用来流泪的?

那么……它们用来做什么?在无尽的黑暗里,在永恒的丑陋中,它们还能做什么?

困惑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然而,就在这困惑的漩涡中心,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感觉,却顺着我的指尖,从那团冰凉湿润的泥土中,猛地涌了上来!

当我的指尖深深陷入那团陶泥,感受着它冰凉、湿润、带着细微颗粒感的质地,感受着它在我指腹的压力下顺从地变形、流动时……一种全新的、无法言喻的“景象”在我的意识中轰然展开!

这不是用眼睛“看”到的光,不是视网膜捕捉的影像。这是一种……用触觉感知到的“形状”!我的指尖,我的掌心,仿佛变成了最敏锐的探测器。泥土的凹陷与隆起,边缘的锐利与柔和,表面的平滑与粗粝……这些触觉信息不再是孤立的感知碎片,它们在我的脑海中自动地、无比清晰地组合、构建!一个立体的、饱满的、富有生命力的形态,就在我的指掌之间诞生了!它如此具体,如此生动,仿佛带着温度和重量!

我“看”到了!

不是用那对已经枯萎、深陷的眼窝,而是用我的指尖!那被陈远温暖包裹过的手,此刻正沉浸在泥土的微凉里,却奇异地捕捉到了一种……光!一种由形状、质感、温度和可塑性本身构成的光!它不再虚无缥缈,不再遥不可及。它就在我的掌心之下,随着我每一次用心的按压、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塑形,而不断变幻、生长、焕发出勃勃生机!

指尖下的泥土不再是冰冷的死物,它随着我每一次按压、每一次温柔的推挤,顺从地变化着形状。那微微的阻力,那流动的质感,那在掌下悄然隆起的弧度……所有这些细微的触觉,都化为一种奇妙的、无声的视觉语言,在我脑海的黑暗中清晰地勾勒出来。我“看”到了杯壁在我指腹下渐渐变得光滑而匀称,“看”到了杯口边缘被我小心地捏出的一道柔和的、微微外翻的曲线。

“它……”我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微颤,试图描述这全新的感知,“它……是不是……这里鼓起来一点?”我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点着陶泥的某个位置,那里因为我的揉捏而微微隆起。

“对!”陈远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就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像个小山丘,很饱满。继续,让它再高一点点?或者,你想让它变成别的?”

他的肯定像一股暖流,瞬间注入了我因激动而微微发冷的指尖。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力道,指尖在那片隆起的边缘轻轻抚过,感受着泥土的弹性和延展性。我尝试着让它更高一点,更挺括一点。泥土顺从着我的意志,在指掌间流动、成形。一种前所未有的、创造者的狂喜和掌控感,如同温热的泉水,从指尖涌向四肢百骸,最终冲上头顶,激得我头皮阵阵发麻。

我的手指,不再是黑暗中徒劳摸索、只能确认自身残缺的工具。它们成了光!成了在混沌中开辟形状、赋予意义的魔法之手!那指尖下泥土的每一次微小起伏,都在我意识的画布上投下清晰的光影,勾勒出比视觉所能捕捉的更为细腻、更为本质的轮廓。

在那一刻,那两处深陷的眼窝,那两片枯槁的废墟,仿佛被这掌心涌出的、由触觉点燃的光芒所穿透。它们依旧存在,依旧是灾难留下的残酷印记,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坑洞。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它们不再是我感知世界的唯一障碍,不再是羞耻的唯一源头。它们……似乎被这新生的、来自掌心的光芒重新定义了。

陈远那句低沉的话语,像带着回音的钟声,再次清晰地撞入我的脑海:“眼睛,不是用来流泪的。”

泪水早已干涸在脸上崎岖的沟壑里,留下冰冷的盐痕。然而此刻,我的掌心,那深深陷入湿润陶泥的掌心,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和……充盈。那团冰凉、柔软、充满可塑性的泥土,在我的指掌间被赋予形状,被灌注生命。它顺从地隆起、凹陷,边缘被我的指腹抚得光滑圆润。一种奇异的“看见”正在发生——不是通过枯萎的眼窝,而是通过指尖每一寸皮肤敏锐的触感,通过神经末梢传递的、关于压力、温度和质地的信息流。这些信息在我的意识深处自动汇聚、成形,清晰地构建出掌下那正在诞生的器皿的轮廓:一个朴拙而温厚的陶杯,带着泥土最原始的呼吸。

我缓缓抬起手,不是伸向那永恒的、眼窝深处的黑暗深渊,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抚向自己空无一物的眼眶边缘。指尖滑过眉骨下方那坚硬的骨质边缘,再向内,轻轻触碰那片下陷、枯皱的皮肤。那触感依旧崎岖,依旧空茫,像一片被遗忘的、寸草不生的焦土。

然而这一次,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绝望,不再是自厌的深渊。那触感……变了。

它不再仅仅是一片狰狞的废墟。它变得……像一个容器。

一个干涸了太久、布满了风霜刻痕的容器,边缘粗糙,内里空旷。但就在刚才,就在我的掌心感知到那团湿润泥土被塑造的奇迹时,仿佛有某种无形的东西,穿越了空间的阻隔,轻柔地注入了这片枯槁的凹陷之中。是那陶土在指间流动的微凉触感?是泥土颗粒摩擦掌心的细微声响?还是那器皿在无声中渐渐成形的、饱满的生命力?

我的指尖,沾满了湿润的、带着大地气息的陶泥,此刻正停驻在眼窝那嶙峋的边缘。黑暗依旧无边无际,深不见底。可那深陷的坑洞,那片曾只盛满泪水、羞耻和无尽黑暗的废墟,第一次,在我灵魂的感知中,触碰到了一种沉甸甸的、有形的存在。

它盛满了月光——不是天上冰冷的清辉,而是我掌心之下,那团被赋予了形状和生命的泥土,所散发出的、温润而坚实的光芒。这光没有温度,却照亮了永恒的黑夜;没有形状,却填满了最深的凹陷。

指尖的泥土微微发凉,那崎岖眼窝的轮廓却如同初生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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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 天前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很好啊,喜欢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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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很棒啊。喜欢描写盲女的文章。可惜现实中没有接触过这样的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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