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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完结] ai小说 康敏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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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劫余生

康敏最后的目光落在镜面上。

那不是她。那绝不可能是她。镜中那张脸——不,那已不能称之为脸——血肉模糊,脓疮遍布,蜜糖与血污交织,蚂蚁在溃烂的皮肉上筑巢。

“啊————!”

那声尖叫撕裂了她的喉咙,也撕裂了她的世界。一阵天旋地转,她感觉自己的半边脸突然失去了知觉,嘴角不受控制地歪斜,口水顺着下巴流淌。接着,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吞没。

阿紫见康敏突然僵直不动,眼睛翻白,先是一愣,随后嗤笑一声:“装死?我还没玩够呢!”她上前踢了踢康敏软绵绵的身体,发现毫无反应,这才撇撇嘴,觉得无趣,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破庙重归寂静,只有几只苍蝇仍在昏迷的康敏身边嗡嗡盘旋。

三日后,几个丐帮弟子路过破庙避雨,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康敏。

“这...这不是马夫人吗?”年轻弟子惊呼道。

年长的李长老蹲下身,探了探鼻息:“还活着。快,拿水来。”

“救她作甚?江湖传言,就是她害了乔帮主!”另一弟子愤愤道。

李长老叹息一声:“丐帮如今声名狼藉,若再见死不救,岂不更遭人唾弃?再者,她毕竟曾是马副帮主的遗孀。先救回分舵再说。”

康敏在黑暗中漂浮了不知多久。

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偶尔能听见身边有人声,感觉到有人喂她流食,擦拭她的身体。她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移动,却发现除了眼皮,全身都不听使唤。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

完全清醒那日,是个阳光刺眼的午后。她睁开眼,看到简陋的屋顶,身上盖着虽破旧但干净的薄被。她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身体沉重如石。

“你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李长老走到床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们在破庙发现你,把你救回来的。你已经昏迷一个月了。”

康敏张开嘴,想问他阿紫在哪,萧峰在哪,却只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她惊恐地发现,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无法组织任何语言。

“大夫说,你中风太急太重,能活下来已是奇迹。”李长老语气平静,“但全身瘫痪,失语难医。”

瘫痪?失语?

康敏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中映出绝望与不信。她试图抬起手臂,那曾经如玉般光滑,让无数男人痴迷的手臂,如今却像枯木一般瘫在身侧,纹丝不动。

“嗬...嗬...”她急促地喘息着,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滑落。

李长老默默递过一面铜镜。

康敏抗拒地闭上眼睛,但那日的恐怖画面已经烙在她脑海深处。最终,她还是颤抖着睁开了眼。

镜中的女人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左边脸明显有些歪斜,嘴角还残留着口水的痕迹。虽然伤口已经结痂愈合,但留下了纵横交错的疤痕,昔日的美貌荡然无存。

但比容貌更可怕的,是那双眼睛中透出的惊恐与绝望。她康敏,曾经以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马夫人,如今成了一个连自杀都做不到的废人。

“为什么...救我...”她试图问,却只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李长老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缓缓道:“丐帮对不起乔帮主,也对不起天下。救你,或许是为我们自己赎罪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康敏被困在自己的躯壳里。

她被安置在丐帮分舵后院的一间小屋内,由几个女弟子轮流照顾。她们对她并无好感,但也算尽责,每日喂食擦身,清理便溺。

康敏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屈辱。每当有人为她擦拭身体,处理秽物时,她都恨不得立刻死去。但就连这点尊严,她也无法拥有。

她整日躺着,唯一能做的就是思考。思考她这一生。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羡慕邻家姑娘的新衣裳,就偷偷将它剪碎;想起第一个对她表示爱慕的少年,因她一句戏言而被活活打死;想起段正淳,那个让她爱极又恨极的男人;想起乔峰,那个唯一不被她美貌所惑的男人...

为何她非要毁掉乔峰?因为他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这在她看来,是最大的侮辱和不敬。

如今报应来了。她最引以为傲的美貌,已化为丑陋的疤痕;她巧舌如簧的能力,已变成无意义的嘶鸣;她掌控男人的手段,随着身体的瘫痪而烟消云散。

一天深夜,康敏突然被门外的谈话声惊醒。

“李长老为何还要我们照顾这毒妇?她害得乔帮主身败名裂,如今自己遭了报应,不如让她自生自灭!”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

“小声点!”另一个年长的声音回应,“长老说了,让她这样活着,比死更难熬。这是她的报应。”

康敏如遭雷击。原来如此!他们救她,不是为了慈悲,而是为了让她受更长时间的折磨!

她想要尖叫,想要怒吼,却只能发出微弱如蚊吟的呜咽。眼泪再次滑落,这次不是为失去的美貌,而是为她彻底失去尊严的人生。

次日,李长老来看她时,发现康敏的眼神变了。曾经的惊恐和绝望,被一种死寂的灰败所取代。

“马夫人,有件事要告诉你。”李长老沉吟片刻,“乔帮主...如今应该叫萧峰了,他已成为辽国的南院大王。你与全冠清、白世镜等人的勾当,江湖上已经传开了。”

康敏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你或许不知,阿紫姑娘那天用的毒和蜜糖,引来的不只是蚂蚁。”李长老语气平静得残酷,“还有西域特有的‘幻梦蝇’。被它叮咬过的人,虽然伤口会愈合,但会时常产生幻觉,看到自己最恐惧的景象。”

康敏的呼吸急促起来。

“也就是说,”李长老俯下身,低声道,“你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温那日在破庙中的情景,一次又一次地看到镜中那张脸。这就是你的余生。”

李长老离开后,康敏躺在寂静中,等待着。

果然,当夜幕降临,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墙上时,墙壁开始扭曲变形,渐渐化作一面巨大的镜子。镜中浮现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比记忆中更加清晰,更加恐怖。

“啊——”她在内心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幻象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消散。康敏浑身被冷汗浸透,喘息不止。

自此,幻象每日都会造访,有时在深夜,有时在白天。她永远不知道它何时会来,这种未知的恐惧几乎让她疯狂。

然而,在无数次重复的恐怖之后,某种奇异的变化开始发生。

当幻象再次来袭时,康敏忽然注意到,镜中那双眼睛——那双属于她的眼睛——深处,藏着一种她从未察觉的空虚和脆弱。

她第一次想到:那个依靠践踏他人来填补内心空虚的女人,与现在这个被困在躯壳里的女人,哪一个更可悲?

一年后的某个清晨,当李长老照例前来查看时,发现康敏的眼神再次发生了变化。那里的疯狂和恐惧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平静。

“马夫人,今日感觉如何?”他例行公事地问道,并不期待任何回应。

出乎意料地,康敏发出了一串声音:“嗬...嗬...呵...”不像以往的无意义嘶鸣,这次似乎有着某种节奏。

李长老愣了一下,仔细倾听。

那断断续续的、嘶哑的声音,重复着三个音节。经过良久分辨,他终于听明白了——

“对...不...起...”

李长老震惊地看着床上的女人。她的眼中没有狡诈,没有算计,只有一片平静的哀伤。那一刻,他知道这不是幻觉,也不是伪装。

康敏,在经历了彻底的毁灭后,终于在这一具破碎的躯壳中,找到了某种破碎的救赎。

然而,这一切是否太迟?那句无人能懂的道歉,能否穿越千山万水,抵达那个她最深伤害过的人的耳中?

答案随着一阵风飘出窗外,消散在茫茫天地间。只有康敏眼中那一抹前所未有的清明,证明着某些改变确实发生了——即使无人知晓,即使为时已晚。

在她余下的日子里,幻象依旧每晚造访。但她不再抗拒,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镜中的影像,仿佛在审视一个陌生人的悲剧人生。

有时,照顾她的弟子会发现,在那张瘫痪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种类似平和的表情。但当他们仔细看时,又觉得那不过是光影开的玩笑。

毕竟,康敏那样的人,怎么会懂得忏悔呢?

人们更愿意相信,她直到最后,都还是那个美丽而恶毒的马夫人。至于真相,早已随着她那无法言说的秘密,一起被埋葬在了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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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kingwuqx 于 2025-9-16 19:33 编辑



光阴荏苒,又是三年寒暑。

康敏依旧被困在那具无声无息的躯壳里,如同一具尚有意识的活尸。丐帮弟子换了一茬又一茬,照顾她早已成为一种无人深究的惯例。李长老已然病故,临终前只嘱咐了一句“给她一口饭吃,一件衣穿”,似乎这残喘的生命,只是丐帮赎罪碑上一個模糊的符号。

她的幻象依旧,但那惊心动魄的恐惧,已被一种麻木的沉寂所取代。她每日大多时间只是闭目躺着,听觉变得异常敏锐,能从脚步声分辨出今日来的是谁,能从屋檐滴答的水声判断天气阴晴。她的世界缩小到这间陋室,却又在无尽的黑暗想象中无限扩大。

这一日,天气阴沉,秋雨淅沥。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喧哗,夹杂着年轻弟子们恭敬又带着几分惧意的问候声。

“参见帮主!”

康敏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如今的丐帮帮主是庄聚贤,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身后站着那位手段狠辣、性情乖张的“帮主夫人”。

一阵熟悉却又更加冷厉的女声由远及近,带着不耐烦的训斥:“都滚开!这破地方怎么有股子霉味?领我去个干净房间歇脚!”

是阿紫的声音。

康敏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随即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那被她刻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恐惧与怨恨,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猛地抬起头来。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唯一能动的眼珠死死盯向门口。

脚步声停在了她的门外。

“这屋里住的谁?”阿紫的声音带着审视的意味。她虽目不能视,但听觉和嗅觉似乎变得更加敏锐。

负责照料的老仆妇战战兢兢地回答:“回...回夫人,是...是马夫人。”

“马夫人?”阿紫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极其有趣的事情,咯咯地笑起来,笑声银铃般清脆,却透着一股瘆人的寒意,“哦?是那个丑八怪老贱人?她居然还没死?命倒是硬得很。”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阿紫站在门口。她依旧穿着华贵的紫衣,容貌娇艳如昔,但那双曾经灵动狡黠的大眼睛却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睁着,映不出任何光影。她手中握着一根精致的竹杖,微微侧着头,仿佛在倾听,又仿佛在用另一种方式“看”着屋内。

康敏死死盯着她,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嗬嗬”声,是恐惧,也是滔天的恨意。就是这个女人,将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阿紫缓步走了进来,竹杖轻轻点地,准确地避开了地上的杂物。她走到床边,停下脚步,空洞的眼睛“望”向康敏的方向。

“我听说你瘫了?哑了?”阿紫歪着头,脸上露出一种天真又残忍的好奇表情,“真是报应不爽。可惜我看不见了,不然真想看看,你现在究竟是个什么鬼样子。”

她伸出手,精准地摸到了康敏的脸。

那冰冷的手指触碰到康敏布满疤痕的皮肤,让她剧烈地颤抖起来,却无法躲避。

阿紫的手指细细地抚摸着康敏脸上的每一道疤痕,每一处凹陷,仿佛在阅读一本盲文书籍。她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

“啧啧,摸起来可真吓人。”阿紫嘻嘻一笑,“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恨不得杀了我?”

康敏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如果目光能杀人,阿紫早已千疮百孔。

“可惜啊,你动不了,也说不出。”阿紫收回手,语气轻快,“就像我现在看不见一样。我们俩,倒真算是一对难姐难妹了。”

她忽然沉默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神情。她似乎通过触摸康敏的惨状,回忆起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又或许,是想起了自己失去光明后所感受到的无边黑暗与脆弱。

室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康敏粗重却无声的喘息。

良久,阿紫忽然轻声开口,那声音里竟少了几分往日的刁蛮,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和茫然:

“喂,丑八怪,你说...如果姐夫知道我把你弄成这样,他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讨厌我,教训我?”

她似乎并不是真的在问康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现在对我很好,什么都依着我...可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瞎了,他可怜我。”阿紫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如果他眼睛好了...如果他看见我现在这样管着丐帮,欺负人...他会不会又觉得我坏,不要我了?”

这些话,她或许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此刻却在一个她认为毫无威胁、如同朽木的仇敌面前,无意识地流露了出来。

康敏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失明的、突然流露出脆弱和不安的阿紫,看着她空洞眼睛里隐隐泛起的水光,那股积郁在胸口的滔天恨意,竟奇异地凝滞了。

她仿佛从这个折磨自己的仇人身上,看到了另一种形式的“囚禁”——被爱恨执念所囚禁,被渴望认可而不得所囚禁,被永远活在姐姐阴影下的自卑与嫉妒所囚禁。

阿紫忽然烦躁起来,似乎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恼怒。她猛地举起竹杖,狠狠戳在康敏的肩膀上。康敏感觉一阵钝痛,却叫不出声。

“都是你们这些贱人害的!”阿紫迁怒地骂道,语气恢复了以往的狠厉,“要不是你们算计姐夫,他怎么会跑去当辽人!我又怎么会...”

她的话没说完,只是猛地转过身,竹杖重重地点着地。

“看着你就恶心!早点死了干净!”

她丢下这句话,像是要驱散心头那片刻的软弱,快步离开了房间,重重摔上了门。

喧闹声渐渐远去。

陋室重归寂静,只剩下雨声和康敏自己的心跳声。

她躺在那里,久久没有闭眼。

阿紫方才那一瞬间的脆弱和茫然,像一道微光,意外地照进了她死水般的心湖。

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那么恨了。

不是原谅,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疲惫与了悟。她们都在求而不得的苦海里挣扎,用尽恶毒的手段去抓取那些虚幻的泡影,最终一个被囚于形,一个被囚于心。

谁比谁更可怜?

康敏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唯一能自由活动的眼球,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秋雨依旧下着,洗涤着尘世,却洗不尽人心的痴缠怨憎。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枕席。

这一次,不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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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9:3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kingwuqx 于 2025-9-16 19:34 编辑



又不知过了几度春秋。

康敏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固地燃烧着。她已彻底习惯了这具躯壳的囚笼,幻象依旧,却不再能掀起波澜。她大多时间沉溺在回忆里,那些鲜活的、爱过的、恨过的面孔——段正淳的柔情蜜意,马大元的敦厚包容,白世镜的虚伪懦弱,全冠清的狡诈贪婪,以及...乔峰的凛然正气。

她想起自己一生都在用美貌和心机操控男人,像摆弄棋子,唯有乔峰,是那盘上她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反而被他掀翻了棋盘的异数。

这日,分舵外忽然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并非丐帮弟子的喧哗,而是一种肃杀而沉重的气氛,伴随着许多陌生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一种难言的威压感。

照顾她的老仆妇匆忙进来,脸上带着惊惶与激动交织的复杂神色,一边为她擦拭手臂,一边压低声音絮叨:“老天爷,真是想不到...他、他竟然来了...带了辽兵来...就在外面...大伙儿连大气都不敢喘...”

康敏的心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几乎不可能的预感攫住了她。

是他吗?

除了他,还有谁能仅凭出现就让整个丐帮分舵噤若寒蝉?

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枯槁的手指微微痉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

外面的嘈杂声低了下去,一种恭敬又畏惧的寂静弥漫开来。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稳定而有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脚步声在她的门外停住。

短暂的沉默,仿佛门外的人在犹豫。

门,终于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门框。他穿着辽国贵族的服饰,貂裘锦袍,更衬得他气宇轩昂,不怒自威。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些许风霜,却更添沉稳与威严。他的目光如电,扫过这间简陋的屋子,最终落在了床榻上那具干枯萎缩、面目全非的躯体上。

正是乔峰——不,此刻他更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萧峰。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能洞察世间英雄与宵小的锐利眼睛,在看到康敏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恍然,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平静。

他显然已经知道她的境况。但亲眼所见,冲击依旧不同。

他缓步走进来,挥了挥手,随从无声地退到门外,并将门轻轻掩上。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康敏的视线模糊了。是他,真的是他。她幻想过无数次再见的场景,或是在他身败名裂时她得意的嘲讽,或是他跪地求饶时她轻蔑的俯视...却从未想过,会是如此——她像一摊烂泥般瘫在床上,丑陋不堪,口不能言,而他却如山岳般屹立,权倾一方,目光如炬。

巨大的羞耻、残存的爱恨、积压的悔意、以及那无法言说的“对不起”...无数情绪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出口。她只能剧烈地喘息,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唯一能动的眼睛死死望着他,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疤痕。

萧峰沉默地站在床前,低头凝视着她。他没有说话,没有质问,更没有斥责。他只是那样看着,目光沉重得如同实质。

过了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再是当年杏子林中那般雷霆万钧,而是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郁:

“马夫人。”

一声久违的称呼,如同隔世。

康敏的泪水流得更凶。

“我此番南下,并非为旧怨。”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途经此地,听闻你...尚在人间,便来看看。”

他的目光扫过她无法动弹的四肢,落在她泪眼模糊的脸上。

“看来,阿紫那孩子...当年做得太过。”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叹息,“她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康敏急切地想要发出声音,想要用眼神传递信息。她拼命地集中全部意志,试图移动哪怕一根手指,去做出一点点示意。她想起那日阿紫的脆弱,想起自己那无声的忏悔...

萧峰似乎看懂了她的挣扎,却误解了其含义。他缓缓道:“过往恩怨,孰是孰非,如今再说,已无意义。萧峰此生,恨过许多人,也曾被许多人恨。但时至今日,许多恨意,早已淡了。”

他并非原谅,而是一种超越了恩怨的疲惫与辽阔。他的世界早已不再是丐帮的帮主之位,不再是中原武林的纷争,他身上背负着更沉重的东西——家国、民族、道义,以及那份对阿朱永不磨灭的伤痛与思念。相较之下,康敏所带来的背叛与伤害,虽痛彻骨髓,却已在更宏大的悲怆中被冲刷得褪了颜色。

“你...”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流转着无限风情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哀求与痛苦,“好自为之吧。”

这似乎是他能给出的、最宽容却也最遥远的告别。

他转身,准备离开。

“嗬...!嗬...!呵——!”

康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她生命中最响亮、最嘶哑、最扭曲的声音。那声音破碎不堪,却蕴含着一种绝望的、想要挽留什么的急切。

萧峰的脚步停住了。他回过头,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康敏死死盯着他,眼泪奔流。她拼命地、一次又一次地,试图重复那三个音节。每一次尝试都耗尽她残存的气力,让她浑身颤抖,面目扭曲。

“对...不...起...”

那声音依旧模糊不清,混杂着哽咽和嘶鸣。

但这一次,萧峰听懂了。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他重新转回身,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康敏脸上,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他看到了那眼中滔天的悔恨,那拼尽全力的挣扎,那并非祈求宽恕、而是纯粹想要表达的姿态。

他沉默地看了她良久,良久。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极轻、极缓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康敏看见了。

那不是一个原谅的表示,更像是一种收到信息的确认——我听到了,我知道了。

这就够了。对她而言,这就足够了。

萧峰再次转身,这一次,他没有再停留。他打开门,高大的身影融入门外刺眼的光线中,消失在康敏模糊的视线里。

门外传来他低沉威严的声音,是对丐帮弟子说的:“给她...应有的照料。”

脚步声远去了。

沉重的威压也随之消散,分舵恢复了往常的嘈杂,但似乎有什么东西,永远地不同了。

康精疲力竭地瘫软在床榻上,胸口剧烈起伏,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与平静。

她望着屋顶,阳光透过窗棂,照见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丐帮帮主,在洛阳花会上,对她这个“嫂子”恭敬却疏离地抱拳行礼,目光清澈,坦荡如山间明月。

那时,她若能懂得...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悄无声息。

这一次,她没有再睁开眼。

窗外,辽远的天际,传来一声孤雁的悲鸣,划过漫长而寂寥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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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kingwuqx 于 2025-9-16 19:34 编辑



萧峰来访的波澜,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虽激起滔天涟漪,但终归渐渐平息。康敏的生命烛火在那次竭尽全力的宣泄后,似乎又黯淡了几分。她更加沉默,更加枯槁,整日如同睡着了一般,唯有偶尔颤动的眼皮证明那具躯壳里仍困着一个灵魂。

这年深秋,分舵又迎来一位意外的访客。

来人是个年轻僧人,身着朴素僧袍,相貌颇为奇特,浓眉大眼,神情有些憨厚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他身边并未跟随大批随从,但丐帮弟子却对他极为恭敬,口称“虚竹先生”。

如今的虚竹,已是缥缈峰灵鹫宫主人,身负逍遥派绝世武功与医术,更是西夏驸马,地位尊崇。他此行南下,是为处理一些灵鹫宫旧务,途经丐帮分舵,听闻故人萧峰的旧事,又得知此地竟还躺着一位与当年惨剧息息相关的故人,且境况凄惨,便动了慈悲之念,前来一看。

“小僧虚竹,曾与萧峰大哥结义。”他走到康敏床前,双手合十,语气温和,并无丝毫鄙夷或畏惧,“听闻夫人身染重疾,特来探视,或可一试绵薄之力。”

康敏缓缓睁开眼。眼前的僧人她依稀有些印象,似乎是那个在少林寺武林大会上搅动风云的傻和尚,如今竟已脱胎换骨,气度沉凝。听到“萧峰”二字,她眼中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虚竹并不在意她的反应,只是仔细端详她的面色,又轻轻抬起她无法动弹的手腕,三指搭在其上,闭目凝神诊脉。

他的眉头渐渐蹙紧。

康敏的脉象沉滞枯涩,如朽木死灰,毫无生机。经脉淤塞断裂之处比比皆是,非但瘫痪日久,肌肉萎缩殆尽,更兼中风深入髓海,药石之力难以抵达。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一股极其阴寒诡异的毒素盘踞在她心脉附近,虽不致命,却如附骨之疽,不断蚕食着本已微弱的生机,并扰动心神。这想必就是阿紫当年留下的“幻梦蝇”之毒。

虚竹沉吟良久,方才松开手,缓缓道:“夫人之疾,沉疴已久,躯体损毁殆尽,更兼奇毒盘踞,蚀心耗神...请恕小僧直言,若要恢复如常,乃至起身行动,已是...绝无可能。”

康敏眼中那丝微弱的波动熄灭了,重归死寂。她早已知道答案。

“不过,”虚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体内磅礴精纯的北冥真气开始缓缓流转,“小僧或可尝试以真气疏浚一些淤塞的细微经脉,驱散部分寒毒,或能减轻些许痛苦,让夫人...少受些幻象折磨。”

他说罢,不再多言。示意仆妇扶起康敏,使其盘坐(尽管她根本无法靠自己维持姿势),自己则坐到她身后,双掌缓缓贴上她佝偻的背心。

一股温煦醇和、浩大无匹的内力,如春阳化雪般,缓缓注入康敏冰冷僵硬的躯体。

那是融汇了无崖子、天山童姥、李秋水三大高手毕生功力的北冥真气,蕴含着生生不息的生机。

一瞬间,康敏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入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些早已失去知觉的部位竟传来阵阵针刺般的酸麻胀痛!这痛苦对于常人而言或许难以忍受,但对枯寂多年的康敏来说,却仿佛是生命存在的证明!

她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虚竹闭目凝神,小心翼翼操控着真气。他试图冲击那些淤塞的关窍,修复一些断裂的脉络,并将那阴寒的毒素一点点逼出。

然而,情况比他想像的更为棘手。康敏的身体如同一株从内部彻底朽坏的枯木,他的真气虽能暂时注入生机,但一旦撤离,那些细微的经脉立刻再度萎缩闭合。而那“幻梦蝇”的毒素更是狡猾异常,早已与她的心神纠缠在一起,强行驱除,恐怕会直接摧垮她本就脆弱的神智。

时间一点点过去。虚竹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已是竭尽全力。

终于,他缓缓收掌,长吁一口气,脸色略显疲惫。

康敏瘫软下去,被仆妇接住放平。她浑身被汗水浸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剧烈地喘息着,但那双死寂的眼睛里,却罕见地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光彩——并非喜悦,而是一种经历了巨大冲击后的茫然。

在刚才那段时间里,她确实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温暖,纠缠她多年的幻象似乎也退避三舍。但此刻,随着真力的消退,冰冷的麻木感正一点点重新吞噬她的身体,那幻象的阴影也重新在意识边缘聚集。

虚竹看着她的变化,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与悲悯。他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小僧尽力了。夫人躯壳损毁过甚,本源已枯,非人力所能挽回。那毒素...已与心神交融,强驱恐有不忍言之祸。小僧...只能暂时缓解一二,无法根除。”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放在床边:“此乃灵鹫宫秘制的‘清心丹’,虽不能解毒,或可在幻象发作时稍减痛苦。每日一丸,以参汤送服。”

他顿了顿,看着康敏那双重归绝望的眼睛,缓缓道:“众生皆苦,唯有自渡。躯壳虽困,灵台或可清明。夫人...保重。”

虚竹再次行礼,转身离去。他的背影透着一种慈悲与无力交织的沉重。

康敏躺在那里,感受着体内那点短暂的暖意彻底消失,冰冷的现实重新将她紧紧包裹。虚竹的尝试,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擦亮的一根火柴,短暂地照亮了希望的可能,却让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黑暗的永恒与绝望。

原来,连这样神通广大的人,也救不了她。

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她缓缓闭上眼,不再去看那瓶丹药。

或许,这就是她最终的归宿——在这无尽的囚笼中,清醒地承受一切,直到生命的尽头。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最终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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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kingwuqx 于 2025-9-16 19:35 编辑


虚竹为康敏疗伤后不久,庄聚贤(游坦之)携阿紫也来到了这处丐帮分舵。阿紫虽目不能视,但对周遭气息的感知却异常敏锐,尤其对虚竹身上那精纯无比的北冥真气,以及刚刚施展过高深医术后的残余痕迹,更是察觉分明。

她从丐帮弟子零碎的议论和庄聚贤吞吞吐吐的回答中,拼凑出了虚竹试图医治康敏未果的经过。一个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迅速滋生蔓延。

她命人强行将虚竹“请”到了自己临时的华丽房间内。

“虚竹哥哥,”阿紫的声音甜得发腻,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只是要讨一件有趣的玩具,“听说你的医术,得了逍遥派的真传,厉害得很呀?”

虚竹双手合十,谦逊道:“阿紫姑娘过奖了,小僧所学浅薄,只是略通皮毛。”

“略通皮毛?”阿紫咯咯笑起来,摸索着走到他面前,仰起脸,“那你看看我的眼睛,还有没有救呀?”她那空洞的眼眸“望”着虚竹,带着一丝狡黠和试探。

虚竹早已看过,黯然摇头:“姑娘眼部经络受损极其严重,非药石所能...”

“我知道没得治了!”阿紫突然打断他,声音尖利起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一种近乎狰狞的狂热,“但是,你既然能给人疏通经脉,移植个眼珠子...总该有点办法吧?”

虚竹一怔,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姑娘...此言何意?”

阿紫猛地伸出手,精准地指向康敏所在小屋的方向,语气兴奋而残忍,如同发现了一件绝妙的替代品:

“那个老贱人!康敏!她不是还活着吗?像个废物一样瘫在那里!她的眼睛还好好的,还能看东西,对不对?她要那双眼睛有什么用?!拿来给我!你把她的眼睛挖出来,换给我!”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连一旁唯命是从的庄聚贤都吓得浑身一颤,脸色发白。

虚竹如遭雷击,倒退一步,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声音因骇然而颤抖:“阿紫姑娘!你...你怎可生出如此...如此骇人听闻的念头!此乃戕害人命,有干天和!小僧万万不能从命!”

“戕害人命?”阿紫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她那样活着也算人?比死了还不如!我这是在废物利用!她的眼睛给我,说不定还能用来看东西,总比浪费在那个丑八怪身上强!”

她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希望:“虚竹!你帮我这一次,灵鹫宫、丐帮,以后都听你的!我让庄聚贤什么都答应你!或者...或者我告诉姐夫,是你帮我治好了眼睛!他一定会重重谢你!”

虚竹看着眼前这个被执念扭曲了心性的少女,心中涌起巨大的悲悯与坚决。他朗声道:“阿弥陀佛!小僧虽不才,也知医者仁心,绝非屠夫!莫说此事绝无成功之可能,即便有万一侥幸,此种以他人之血肉残躯成全一己之私的行径,与邪魔何异?小僧宁死不为!”

“你!”阿紫气得浑身发抖,俏脸扭曲,“你装什么清高!你那些灵鹫宫的手下,以前杀人挖眼的事情做得还少吗?!现在倒来跟我讲仁义道德!”

“往日罪孽,小僧正在竭力弥补消弭。”虚竹语气沉痛却坚定,“正因见过黑暗,才更需坚守光明。阿紫姑娘,执念深重,害人终害己!此法绝不可行,请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死心!”阿紫尖叫道,猛地抽出随身匕首,胡乱挥舞着,“你不帮我,我就自己去挖!庄聚贤!你去!你去把那个贱人的眼睛给我挖出来!”

庄聚贤吓得魂飞魄散,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进退两难。

虚竹叹息一声,不再多言。他身形微动,快如鬼魅,瞬间欺近阿紫身边,手指轻拂,已点中她几处穴道。阿紫的动作瞬间僵住,匕首“当啷”一声落地,身体软软倒下,被庄聚贤慌忙接住。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阿紫又惊又怒,却动弹不得。

“小僧只是暂封姑娘行动,以免你铸下大错。”虚竹沉声道,转而看向庄聚贤,目光如炬,“庄帮主,看好她。若康敏夫人有丝毫损伤,小僧必不罢休。你若真为她好,便应劝她放下执念,而非助纣为虐。”

庄聚贤抱着阿紫,面色惨白,连连点头。

虚竹最后看了一眼因极度愤怒和失望而面容扭曲的阿紫,摇了摇头,转身大步离去。他径直来到康敏屋外,加派了灵鹫宫属下弟子看守,严令任何人不得惊扰伤害于她。

屋内,康敏将门外这场可怕的争执听得清清楚楚。

阿紫那疯狂而恶毒的要求,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子,剜在她的心上。她以为自己早已麻木,但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不是对疼痛的恐惧,而是对死后仍不得安宁、连身上唯一完好的器官都要被剥夺的极致恐惧!

她连选择平静消亡的权利都没有吗?连保留一双眼睛,在无尽的黑暗幻象中维持最后一点与真实世界脆弱联系的权利,都要被夺走吗?

虚竹的坚决拒绝,如同在无边绝望中投下的一根微弱稻草,让她感到一丝渺茫的庆幸,但阿紫的疯狂念头,却像噩梦般缠绕着她。

她开始害怕每一个靠近的脚步声,害怕黑暗中会突然伸出冰冷的手。

原来,最大的折磨,并非既定的悲惨现实,而是永远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更残忍的可能。

阿紫的要求,如同最后一道恶毒的诅咒,将她残存的生命,彻底打入了更深一层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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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入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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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9:3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阿紫那恶毒的要求所带来的惊悸还未完全平复,日子又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氛围中缓缓流逝。康敏如同一具还有微弱呼吸的标本,被禁锢在时间和躯体的双重牢笼里,每日除了固定的照料,便是与幻象和无边寂静为伴。

她偶尔会想起萧峰那次短暂的来访,想起他最后那个轻微的点头。那几乎不能算宽恕的示意,竟成了她在这无边苦海里唯一能抓住的、一点点可怜的慰藉。

又是一个深秋,天气骤然转冷,北风呼啸着刮过破旧的窗棂,发出呜呜的悲鸣。

分舵里的气氛似乎格外沉闷压抑,弟子们来往的脚步都放得很轻,交谈声也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种无形的悲戚弥漫在空气中,连负责照料康敏的老仆妇,今日也眼圈红肿,沉默寡言,喂食时几次走神。

康敏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不寻常。但她无法询问,只能被动地感受着这弥漫的哀伤。

傍晚时分,两个年轻弟子守在门外,声音沙哑而压抑地低语,断断续续的话语随着寒风钻进屋里。

“...真的...没想到...萧大王他...竟然就...” “...哎...雁门关外...为了宋辽两国...自尽而亡...” “...一代英雄...竟落得如此结局...” “...听说阿紫姑娘也...抱着他跳崖了...殉...” “...都死了...当年的恩怨...这下真是...全都了了...”

“自尽而亡”... “死了”... “全都了了”...

这几个字眼,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康敏的耳膜,穿透颅骨,直抵她早已枯死的灵魂深处!

萧峰...死了? 那个如山岳般巍峨,如烈日般耀眼的男人...那个她倾尽一生爱恨、用最恶毒手段去摧毁却最终唯一得到其一丝悲悯回应的男人...死了?

为了宋辽和平?自尽?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尖锐痛楚,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那痛楚并非源于旧情,而是一种更复杂、更终极的震撼——她所有恶行的最初目标,她生命剧本里那个最重要的对手与参照,那个证明她存在意义的巨大阴影...突然之间,崩塌了,消失了!

“嗬——!!!”

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凄厉嘶哑的嚎叫从她喉咙里猛地迸发出来!吓了门外弟子和屋內老仆妇一大跳!

她全身那早已枯萎的肌肉猛地绷紧、痉挛,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穿!眼睛骤然瞪大到极致,眼球暴突,充满了血丝,死死盯着屋顶,仿佛要透过它看向某个遥远的、已然崩塌的世界!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恨他,她想要他身败名裂,想要他痛苦不堪,想要他跪地求饶...但她从未想过要他死,尤其不是以这样一种悲壮惨烈、赢得世人敬仰的方式死去!

那他她的恨呢?她那些处心积虑的阴谋,那些扭曲的爱恋,那些最终反噬自身的恶毒...这一切, suddenly suddenly suddenly,算什么?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吗?

她才是那个被困在永恒地狱里的丑角,而主角却已以一种她无法企及的高度,谢幕离场。

“呃...呃呃...”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哽咽,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极致的悲痛和荒谬感抽干了她体内最后一丝水分。她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老仆妇惊慌地试图安抚她,却发现她身体僵硬如铁,温度冰得吓人。

康敏的意识在疯狂地旋转、崩塌。

雁门关...那是他亲生母亲殒命的地方,如今也成了他的终结。 阿紫也死了...那个因她而起、又最终毁了她的小妖女,也用最决绝的方式追随而去。

了了? 如何了?

她还在这个囚笼里!她的罪孽还在!那无人听见的忏悔还在!那无法偿还的债还在!

而他,却已经不在了。永远不再给她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无论是恨,还是那一点点可怜的、她视若珍宝的“知晓”。

她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残存的、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随着这个消息,彻底断裂了。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微光,陷入了永无止境的、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那夜,康敏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却不停地打着冷颤。幻象以前所未有的凶猛程度袭来,不再是破庙中的镜子,而是雁门关的风雪,是萧峰自戕时迸溅的鲜血,是阿紫决绝跳崖的紫衣身影...

她在意识模糊中嘶吼,挣扎,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无尽的呜咽和颤抖。

几天后,高烧退了。

她活了下来。

但那双偶尔还有一丝情绪波动的眼睛,彻底变成了两口枯井,深不见底,空洞无物。不再有恨,不再有悔,不再有痛苦,甚至不再有茫然。

她真的变成了一具还有呼吸的躯壳。

外界的一切,再也无法传入她的世界。

萧峰的死,于天下是英雄的悲歌,于她是最终极的、无声的刑罚。

她将在这绝对的虚无中,熬过生命最后的、也是最漫长的时光。直到某一天,连那微弱的呼吸也悄然停止。

无人知晓,在那彻底凝固的死寂之下,是否还有一个灵魂,在永无止境地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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