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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寻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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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15 16:23:5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105285775 于 2021-11-15 16:30 编辑

大佬们,尽微薄之力,分享个以前看到的文章,因为作者没有段,看着可能会比较累,凑合着看吧。



倦寻芳

作者:seba

大燕朝,翼帝长庆九年。

  慕容馥拄着一根银翅雀身香木杖,默默立在卿王爷府的荷池畔,望着淡银朦胧的月色。远远的,欢宴的声响隐隐,音乐声、说话声、哗笑声,距离得远了,听来只是一派模糊的富贵景象。

  她觉得疲倦。自幼体弱,到四岁还不会讲话,遑论行走。谁也不知道那个几乎夭折的小公主,居然熬了过来,成为名动天下的「铁观音」亲王。

  只是光芒也就那么一瞬间。

  自从落马之后,她也折翼了。她成了一个瘸子,跟皇太女的名分擦肩而过。帝母匆匆的让她开府建衙,招了额驸。

  于是她的一生所有的光辉,都黯淡了。或者说,她的生命已经终止。

  现在她只是个虚衔的宗室亲王…还是个寡居几年的女亲王。

  真正真实的是,孱弱的身体,和止水般的平静。

  不过,帝母四个皇女,三个皇子,能封为亲王的,也就她和卿皇兄。兄弟姊妹就以为,帝母看重她和皇兄,说得上话,甚至还有机会更进一步。所以不时邀宴。

  真是傻气的想法。她和皇兄,都是帝母觉得不错却可惜的弃子。不过帝母宽厚,给了荣华富贵,就是「仅止于此」的意思。

  她懂,可惜皇兄不懂,还想折腾。

  夜露渐重,寒气让她有些吃不消了。

  原本她要离席了,但皇兄让她在这儿等一等,有话说。但两刻钟已经过去了。服侍她的雀儿恭敬的走过来,「殿下,不如我们先回去?卿王爷可能有事耽搁了。

  」

  她迟疑了一下,还没开口,王府侍女匆匆而来,深躬请安,「秉馥亲王,卿殿下不胜酒力,令奴婢恭送。马车已经在府外等候。」

  慕容馥点点头,侍女招手,蓝布小轿抬了过来。她坐在轿里,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下…却觉得这路线有些儿不对。

  卿王府是她来熟的,这路线实在陌生。

  她撩起轿帘,发现是往后门的方向。

  后门?

  虽然是虚衔,但她终究是亲王,与皇兄平起平坐。她进出从来都是大开前门的。

  但她没有出声,即使雀儿疑惑的频频回头,她也只是默然。

  直到出了后门,下了轿,她才恍然为什么从后门。

  她和一群叉着个血人的奴仆相逢了。

  奴仆们齐齐深躬,连那个血人都被压低了头。

  「好大胆子!」雀儿出列喝道,「胆敢冲撞亲王?!」

  「好了。」慕容馥制止,「巧遇而已。该做什么做什么吧。」拄着杖,她漠然的看着。

  那群王府奴仆深畏慕容馥过往凶名,将那血人扔出府外,才躬身离去。

  被设计了。她默默的想。有人想救这人,才安排她从后门出府。很大的胆子,非常大。

  若是其他兄弟姊妹,大概事情就会惹得很大很大。大概那个发了善心的人,不死也脱层皮。

  但是这善心,却触动了她。天家无亲…所有的良善都很值得珍视。

  「雀儿,」她吩咐,「扶他上车。」

  雀儿吓了一跳,抬眼想劝两句…却触及慕容馥平静若深潭的冷漠眼神。

  亲王…不容质疑。

  她唤了左右侍卫,将昏迷不醒、血浸透衣的血人,扶进马车内。血腥味呛得她干呕了几下。

  馥亲王却半垂着眼帘,一丝变容也无。

  雀儿轻轻颤了颤。即使不再执掌刑部已久…这个双手曾经鲜血淋漓的铁血亲王,依旧充满煞气。

  让人在她面前,连呼吸都不敢出声音。

  她下了马车,吩咐管家延医,「治好他。」就拖着跛行的脚,上了软轿。

  很累了,很累很累。她想休息。

  但休息对她来说,总是种奢望。即使睡着了,还是让无止尽的梦干扰,没有片刻安宁。

  睁开眼睛,她注视着没有花纹的床帐良久。天亮了。

  又是一天。

  挣扎着起身穿衣,雀儿端水进来,她挥了挥手,自己洗脸刷牙。

  帝母就常说,她实在不像个皇女。可她只是不太喜欢被无谓的人碰触。

  等她用过简单的早餐,老管家躬身跟她禀报,昨日收的各家礼单。她心不在焉的听,等她听到皇太女送来的十个姣童时,她眼皮也没抬,说,「退回去。

  「但是…」老管家迟疑了。

  慕容馥抬眼冷漠的看着他,让他把「但是」吞了进去,改口道,「老奴立刻去办。」

  凤帝在位二十三年,驾崩后,当了二十几年皇太女的翼帝即位。

  大燕朝在女帝统治下已经历经两代三十一年了。现在,又册封了皇太女。在政治军事上,两代女帝都英明神武,堪称大治。但在社会礼法上,却是很大的冲击。

  女帝在位,当然不纳妃嫔,却广徵鸾君姣童。上行下效,贵妇人可能还不敢,但公主们竞相豢养面首。

  当然反对的大官很多,特别是言官。可臣与君斗…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再说,若是女帝能一直传承下去…到时候说不定,贵族家千金不嫁人只招婿,豢养面首说不定成了正常的事情。

  最少现在的公主们豢养面首,公然带出去赴宴,早就成了风潮,人们见怪不怪了。

  三十一年,可以改变的事情很多。

  而她那愚蠢的额驸因为参与谋反被赐了毒酒后,她的皇姊妹就常常送面首给她。

  她不是不合群,也不是反对这种女君的风潮。

  而是…她不屑和那些卑躬屈膝的男子有任何接触。早已经受够了那些以色侍人的反覆小人。

  她,慕容馥,的确是个很狷介的人。

  虽然她一直想生个孩子,自己的孩子。但她看得上的男人不愿意屈服,愿意奴颜献媚的,她又避之唯恐不及。这个愿望,也只好一直搁下来。

  反正一切都无所谓,现世,没有什么值得执着的。

  她摊开纸,开始一行行的写着离奇荒唐的故事。将自己放逐到尘世之外,足不点地。

  过了几天,她才想起那个被扛回来的血人。她问了老管家,才发现是个男人。

  她微微挑眉。男子?从后院抬出来的,居然是个男子?

  老管家微微皱眉,「…是卿王爷的男妾。」

  「岳方?」慕容馥诧异了。

  她认识…虽然没说过话,但她瞥过几次,最熟悉的是他的箫声。

  卿皇兄就是这点不好,好色。好女色,也好男色。岳方跟他最久,十三岁就让他从馆子赎出来,安置在王府里,备受宠爱。

  但岳方不是唯一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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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5 16:24:19 | 显示全部楼层
每年都有新颜色,男或女。年纪大了,就像是货物一样又被发卖出去,常常换新。

  岳方今年也三十了吧?算是难得的了,只是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下场,也没想到会落到她手里。

  之所以会有印象,是因为他箫吹得很好。而且是少有的,一直不肯改易女装的男妾。卿皇兄真的很宠爱他,一直任他的性子,没把他变成阉人。

  但再多的印象,她就想不起来了…虽然岳方次次陪侍赴宴。

  因为他总是很安静,和那些争奇夺艳的妾室们不同。执着箫,低着头,绝美的面孔像是白玉雕就,一点表情也没有,无悲无喜。

  「去查查他为什么被打出来。」她淡淡的吩咐。

  管家说,卿王妃在岳方的住处搜出八翅金凤钗。所以打了三十鞭,逐出王府。

  真的有人保全呢。不然这三十鞭打下来,应该是死了。不过王妃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拙劣啊…大概是,皇兄还得靠王妃娘家的势力撑腰,才趁此机会拔掉这根眼中钉吧…

  但这也是一条命。

  「去跟王妃要他的卖身契。」慕容馥有些厌倦的说,「一定在她那儿。」

  馥王府,面积约卿王府的一半,但住的人很少。慕容馥干脆把大部分的楼阁都推倒,完全辟成园子。只留两个院子的屋舍,一个院子她住,另一个是准备客居用的。

  管家自以为明白她的心意,将重伤殆死的的岳方安置在客院里,两个院子离得很近。

  慕容馥没有纠正他,但也去探望了一次。

  只是触目也惊心。

  近两年,她一直深居简出,连卿王府也没去过几次,却了也只是略坐坐就告辞了,当然不会留意岳方有没有在席。

  她没事注意皇兄的妾做什么?就算是个男妾。

  但她对岳方的印象,就还停留在他垂下眼帘,如白玉般雕就,极为出尘的模样…

  所以眼下就特别不忍卒睹。

  面容憔悴,眼角细纹,嘴唇乾裂,瘦得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原本乌鸦鸦的头发枯黄凋败。搁在被上的手,伤痕累累,新痂旧疤相纵横。十指的指甲像是新拔的,一枚都没有。

  她下了个很专业的判断:受虐起码也有两年以上。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非常非常的美。像是花开到极盛遭到狂风暴雨摧残后,那种哀颓挣扎,最后绝命的绽放。像是倒悬在屋梁下,默默乾枯的干燥花,没有一声痛呼,依旧拥有芳香的临终呼吸…

  缓缓的睁开眼睛,岳方眼神的焦距有些涣散,好一会儿才聚焦,挣扎着要起来行礼,慕容馥冷冷的说,「免了。」将香木杖搁在一旁,坐了下来。

  岳方温顺的躺下,嘶哑的说,「谢过馥亲王救命之恩。」

  被摧残的这么厉害,眼神居然还是这样傲气、没有怨恨,只余平和。很美丽的眼睛。

  「人正,真好。」面目平凡的慕容馥感叹。

  「仁政?」岳方有些疑惑的回望。

  慕容馥笑笑,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你安心养伤吧。卿王妃虽蠢,倒也知道打人不打脸。我已经将你的卖身契向她要来了。待你伤愈,就发还给你。高兴去哪,就去哪。」

  岳方一向缄静的面孔突然缓缓的涌起不敢置信的狂喜,让他憔悴的面容染上红晕,像是颓败的盛花鼓起最后的生机,「我能…?我真的可以…可以…自由?」

  「没人告诉你,铁观音亲王的话是不容质疑的吗?」慕容馥淡淡一笑,「我留着你做什么?世人皆知,我不收面首。」

  她眼神悠远,「你也关得够了。十七年徒刑…真的够了。」

  摆手不让他说话,拄起香木杖,她颤巍巍的站稳,「好生休养吧。别的话不用多说。」

  她跛行的缓缓走出去,心底很是愉快。今晚大概可以睡得很好。

  我真是个伪善又自大的人。慕容馥自嘲着。也只有这种不用亲自动手的善事,才会勉为其难的伸伸手。目的也只是为了睡得好。

  那天晚上,她才卸了钗环,就听到缈远的箫声。

  是岳方。

  这不是第一次听到他吹箫…卿皇兄总是拿他出来显摆。他吹得曲子通常是「春江花月夜」、「庆丰年」那样喜庆曲调。

  她会注意到岳方的箫,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欢欣喜悦的箫曲,真正的意味,却是「死寂」。

  死寂、冰冷,异常准确,一拍不错。隐隐含着金属余味的霜寒。

  在喧哗嚣闹的欢宴上,这样的箫声,像是一种孤寂的讽刺。

  原来不是只有我这么觉得。慕容馥常这样想。

  但现在,这首「月下独吟」,却那么不合曲意的欢欣喜悦,终偿所愿的萦绕盘旋于月光之下。

  伏枕静静的听。难得的,慕容馥弯起嘴角,真正的笑。

  这一夜,果然好眠。再也没有奇怪的梦烦扰她了。

  但她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太久。

  距离她将岳方带回来一个月,卿王爷微服造访馥王府。

  有种不好的预感,渐渐扩大。

  慕容馥跛着急步到花厅,仓促的没注意到姿势好不好看。

  她和二皇兄慕容卿感情最好,或许是因为慕容卿除了好色这个缺点以外,在冰冷的皇室里,还保有一丝天真和热血。

  虽然岁月渐渐消磨了这点天真和热血,她还是觉得,二皇兄还是众多兄弟姊妹中,最像人的一个。

  所以,她很不愿意,非常不愿意,面对卿皇兄不再像人的那一刻。

  他笑意盈盈的站起来,打扮得像是个普通士子。「皇妹,」他一揖,「我就知道你面冷心热…我代方儿向你道谢了。你不是说想要方好砚台么?我刚得了一方端砚,你先将就用,以后若有好的…」

  慕容馥侧身避过这礼,瞅着慕容卿一会儿,款款坐下。「皇嫂对八翅金凤钗那么宝贝,果然只有皇兄才能轻易得手。」

  慕容卿有些窘,「不略施小计,方儿怎能平安出府?你那堂嫂,根本是醋汁儿拧出来的泼妇…」

  平安?慕容馥抿了抿嘴。她想到血人似的岳方,被拔光指甲的,光秃秃、渗血的手指。严重营养不良、操劳过度,失血太甚,伤口发炎高烧。若不是御医厉害…

  此刻岳方的坟,已萌新草。

  「所以,皇兄让我在池畔吹了两刻的冷风。所以,皇兄让人把我带往后门。」她淡淡的说。

  所以,根本不是谁萌发了善心。所以,设计她的,就是自幼交好的二皇兄。或许他会觉得这是小事吧…但今天他会因为岳方设计她,来日就会为了别的。譬如皇位、譬如顶缺受罪。

  她还是目睹了,二皇兄不再像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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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5 16:24:44 | 显示全部楼层
105285775 发表于 2021-11-15 16:24
每年都有新颜色,男或女。年纪大了,就像是货物一样又被发卖出去,常常换新。

  岳方今年也三十了吧?算 ...

  慕容卿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道不对在哪。他小心翼翼的说,「皇妹,你一定能了解,我是不得已的…你皇嫂不容人,可我离了岳方连饭都吃不下…」

  「皇兄为何不先跟小妹通个声气呢?万一我没管了就走?」慕容馥端起茶碗。

  「…满府都是你皇嫂的人,我这王爷…嗐!」慕容卿陪笑着,「我知道皇妹虽然铁面无私,可心地是最软的。其他姊妹兄弟…哎,别说了,什么牛鬼蛇神。就算人死在他面前,眉毛都不会动一动!这不,来接小方儿我还得自己来!就是怕你皇嫂知道了,不知道还要惹出什么麻烦…我已经找好隐蔽的地方了,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你皇嫂也不会来找你吵闹…」

  你说谎。慕容馥品着茗,默默的想。你挑上我不只是因为我心软,更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因为卿王妃怕我,也只怕我。所以你干脆把火引到我身上,仇恨转嫁。

  却不去考虑,卿王妃的父亲是当朝宰辅,权倾天下。若是出了任何动摇宰辅支持的事情…你大概会第一时间把我抛出去熄灭秦大人的怒气吧?

  「可惜了。」慕容馥搁下茶碗,「皇兄不早点来。」

  慕容卿脸色整个苍白,「…你把小方儿交给那个女人?!」他高声了。

  「不,」慕容馥气定神闲的直视他,「他已经让我收用过了,我很满意。」

  慕容卿几乎砸光了花厅里所有的摆设,慕容馥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砸,眉毛都不动一动。

  他大声咆哮的时候,慕容馥只转头跟管家说,「砸了些什么都记下,然后将明细送去给卿王府王妃求偿。」

  慕容卿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慕容馥。「…你要为了一个贱妾跟我翻脸?!」

  「皇兄言重了。」慕容卿在满地狼藉中垂下眼帘,接过管家递来的茶盏,「只能算是无心之过吧?皇兄后院人满为患,匀个人…还是被逐出府的人安慰小妹寡居的寂寞,也并不为过,不是吗?」

  吵闹到最后,慕容卿恨恨的走了,搁下话说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二皇兄终究还是成为了另一种生物。名为「男人」的生物…不再像人。

  说不定,他早是这样子,我还自欺欺人。

  把女人当玩物,也把男人当玩物。自以为了不起的操控别人的人生,最可笑的就是…他自己的人生,不由自主。

  但还是蹦达着,上窜下跳,贪望垂涎着不属于他的皇位。

  皇兄啊,我并不是因为表面上的一个「贱妾」和你决裂。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你,载歌载舞的,往深渊走去。

  这天她的心情,特别的糟糕。

  慕容馥性喜开阔,所以她的院子一出来,就是一个小湖,花了不少心思才让一条小溪改道,成了一个活水湖。

  入秋半湖残荷。她摆手不让人跟,拄着杖,踽踽独行。想让自己的心思沉静些。

  二皇兄来闹过后,已然过了五天。管家报告说,馥王府附近多了不少暗桩子,请示要不要驱离。

  「随他们去。」慕容馥默然,「加强我们府内的巡逻就是了…去请一支羽林军来。万一有歹徒硬闯…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虽然她只剩下这一亩三分地…但太小瞧她,是不行的。她倒要看看,皇兄有没有那个胆,闯进她的馥王府绑人。

  她绝非善类。

  但她还是烦躁,很烦躁。都已经安分守己退下来了,皇兄还是硬要把她拖下水。

  岳方,只是个引子。

  皇家,从来不是什么善地。

  她走过九曲回桥,风吹残荷,瑟瑟萧索。她人生的秋天,好像怎么过都过不完。

  走到桥中,隐隐约约看到湖心亭有人影。她眯细眼睛想看清楚…秋风渐寒,使女们也不喜欢到此喝西北风。而这个时间,已经过了打扫修缮的时间了…

  等她踱步向前,看清楚了是瘦得可怜的岳方时,不觉诧异。他能起床也不过几天而已,怎么就走到这儿来?阴天的半残荷湖,又有什么景色可以看?

  看他站了起来,倾身看着湖水时…有种强烈的危机感涌上慕容馥的心头。

  「不要!岳方!」她厉声。

  岳方惊诧的回眼看她,却笑得非常的温和淡然,对她深深一躬。

  然后就倾身到冰冷的秋湖中。

  「岳方!」她扑到桥栏,只看到一方漂荡的衣袖。

  可恶…可恶!欺负我腿瘸了,跑不过去阻止?慕容馥大怒,从怀里取出一只短笛猛吹,声音尖锐高亢,惊动了整个馥王府。

  然后她抛掉手底的香木杖,解掉衣服,仅着中衣,纵身跳进寒冷的湖水中。

  这是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她会水,而且游得很好,属于无师自通那种。一个猛子扎进水底,岳方没有一点挣扎,紧紧的交握双手于胸,闭着眼睛直直的往下沈。

  可恶…可恶!

  但她游的速度还是不够快,费了很大的工夫才追上,可他的口鼻已经开始出现淡淡的血水。

  揪住了他的衣领,憋得肺快爆炸的慕容馥心底的怒火更盛。

  可恶!

  她勉力游出水面,呛咳着,吃力的拖起沉重的岳方,托着他的下巴,被短笛招来的奴仆大嚷大叫的指着,家将已经放下小舟划了过来。

  「招御医。」冻得唇都青紫的慕容馥冰冷的说,「把他治好!」

  家将面面相觑,还是管家说话了,「回殿下,岳先生…断气了。」

  断气?他敢断气?老娘到这种地步都不敢犯自杀这样的大罪…他敢死给我看?

  慕容馥粗鲁的推开挡在她面前的人,瞪着躺在岸边,嘴角居然还噙着一丝笑的岳方。

  「滚开。」她不耐烦了,「去招御医!」

  慕容馥亲手急救,让他吐出不少水。呼吸是停了,可心脏还很微弱的跳动。

  你看,你的身体还在挣扎,你怎么能够说死就杀死自己?!

  她将岳方的下巴抬高,在众人惊诧羞赧的目光下,把嘴覆在他的唇上。

  没见过人工呼吸?她对那些低低的抽气声很鄙夷。算了…他们的确不知道啥是人工呼吸…

  过了一会儿,岳方呛咳着开始呼吸,抽气声瞬间转为惊噫。

  松了一口气,慕容馥的怒火却更大,她掐住岳方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咬牙切齿的说,「…你最好有个好理由。」

  喘气微微的岳方躲着她的目光,「…不能像个人般好好的活…最少我也希望像个人一样好好的去死。」说话间,又咳了好几声。

  慕容馥更用力的掐他的下巴,「错了。死很不容易。对你而言,特别不容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犯了我的禁忌。」

  她双目宛如寒星,发出冰冽的杀气,「自杀,是我绝对无法原谅的过错。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抬下去!」她喝道,「派三个人给他,日夜盯着!擦破一块皮,就自己滚吧。

  王府不留没用的东西!三餐都要吃到量,他敢绝食…就给我灌!」

  她甩开要扶她的雀儿,抢过香木杖,颤巍巍的自己走回去盥洗。

  但即使是舒适的热水,也没能让她心底滚烫又冰冷的怒火稍微退却一点。

  慕容馥大病了一场。

  她身体本来就弱,又跳进寒冷的水里。一场风寒差点要了她的命,大半个月还躺在病床上反覆发烧。

  就知道发脾气。偶尔清醒的时候,她自嘲着。泄完怒火又如何?还不是拿自己身体开玩笑。这么多年了…都这么多年了。她都已经是二十五岁的少妇,早些有孩子,都开始要为儿女亲事操心了…

  她还是改不了这个暴躁的脾气。

  孩子。她想要有个孩子。

  在发烧得全身疼痛,咳得几乎要出血,喉若吞炭时…她很软弱的想,我要我的孩子。

  一个闲散世子,还不错吧?但在她死之前,都还能庇护得到,儿子或女儿。和她血缘相连,可以放心去爱的人。

  没有算计、没有心机。用不着带着面具面对的人。

  我的孩子。

  干脆…随便买个男人好了。反正人牙子货源很充足。等生完孩子,远远的送走。

  反正我是女帝的女儿,大可以理直气壮的生私生子,谁也不敢多说话。

  什么坚持,什么狷介,通通抗不过女人天生想要子嗣的愿望。

  无所谓,反正什么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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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5 16:25:00 | 显示全部楼层
105285775 发表于 2021-11-15 16:24
  慕容卿觉得有些不对,却不知道不对在哪。他小心翼翼的说,「皇妹,你一定能了解,我是不得已的…你皇 ...

  她的高烧终于退了。眼睛睁开来,就看到瘦弱的岳方坐在她的床头,正在朝她额头敷湿巾子。

  「…你倒比我早痊愈。」声音很是嘶哑,她感觉更难受,嗓眼塞满石头。

  「殿下醒了?」岳方一脸平静的回答,「敝人早已愈可,托殿下的福。」

  「在我面前不要弄那些敬称,我听着烦。」慕容馥无力的摆手,「饿了。」

  他躬身,出去唤了使女,没多久就端了一碗白粥过来。雀儿却把白粥递给岳方,岳方也很自然的接过来,要喂她。

  怎么回事?

  她睇了雀儿一眼,却没说什么,半躺在迎枕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白粥。

  「殿下,我…」岳方搅动白粥,「我不想给你添任何麻烦。蒙您搭救,已然不知如何报答了…」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自杀?慕容馥冷笑了两声。「你是吃定我。人活着都肯救了,死了当然也会办丧事,是吧?像个人似的死?你就这么回报我救你的恩情?」

  岳方低头不语,只是又舀了一匙白粥喂她。

  就算再三警告自己要心平气和,改掉坏脾气,可此刻她的怒火依旧没能压住。「还是你认为一个闲散亲王护不住你,吭?!」

  岳方僵了一会儿,眼神渐转不屈,「…无功不受禄。为了我一个卑贱之人让两位殿下置气…没这种道理。」

  她的怒气消散了一些,躺回迎枕瞅着他。「我不跟他置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你送还。」

  岳方的脸孔褪了所有颜色,连嘴唇都成了樱花白。压抑住颤抖,却没有一字哀求。「…但凭殿下处置。」

  慕容馥的心底动了动。似笑非笑的问,「真的吗?」

  「…是。」他神情更端肃,端肃得有些发狠。

  其实,从男馆出身,又让卿王爷宠佞,不管他怎么尽力维护薄弱的自尊,不似时下男妾女装献媚,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女气。

  一种有些倾颓的阴柔。

  不过他长得极美,就算是三十岁了,还有种芳华月映的风姿。据说他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在笙箫上面的造诣更是无人可比。

  小孩子还是长得美点比较好…像她就不好了。「人正真好」这个定律是强大的。

  就基因改良上来说,岳方不错。

  被压折那么多年,还保持这样的铮然傲骨…不合时宜,但更不错。

  「好。」将岳方看得发惴惴不安良久,慕容馥终于开口,沁着不明所以的笑。「你说得对,无功不受禄。我给你两条路。

  第一、你可以自由离府。但你一出馥王府,大概就会让卿皇兄抓回去。如果你甘愿继续服侍他…那当然是皆大欢喜。」

  岳方低头思索良久,「…第二条路呢?」

  看起来,卿皇兄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根本就不要他啊。

  「第二,既然我已经告诉皇兄收用了你…不如就弄假成真吧。」

  慕容馥严肃起来,无视岳方的惊愕,「我要个孩子。你委屈一点…就委屈五年。

  到时候,你也三十五了…什么样的花容月貌也没了,皇兄那人我清楚,拖个几年自然有更好更美的人疼了。

  「你想像个人一样,好好活着,对吧?我猜你一直都是抱着这样的希望,不然早早寻死了,何必拖到现在?我跟皇兄不同,一诺千金。我说五年,就是五年。若是我生了,你还能提前自由。我用馥亲王的名誉发誓,一定保你周全。我甚至可以安排你去江南,为你置办产业,并且为你除贱籍。」

  岳方微微张着嘴看她,惊讶、羞赧、疑惑,还有深刻的惶恐,与同样深刻的狂喜与不相信。

  他半生都在绝望中渡过,不相信这样好的事情会降临到他身上。

  见他缄默,慕容馥也没催他,只是说,「水。」

  等岳方将水递到她唇边,无力的喝了几口,她摇了摇头,又躺回迎枕。

  「你好好想想…」她承认自己的口吻像是恶魔的诱惑…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到时候,你才三十五。假设你能活到六十,还有二十五年的好时光,来得及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为什么?」岳方的声音软弱,「为什么会是…会是…我?」

  「因为你很美,聪明,又有音乐天赋。」慕容馥感到有些疲惫了,还是耐着性子劝诱,「小孩子像你会满好的。」

  「长得美只是灾难。」岳方的眼神沈了下来。

  「有我这样的娘,长得在倾国倾城也没干系。」慕容馥皮笑肉不笑的,「我是懒得争。犯到我头上来…虽远必诛!只要你是我的人,也同等办理。」

  想了许久许久,岳方保持着神情的严肃,可面泛霞晕的摇了摇头。

  慕容馥有些发闷了。难道太久没呼咙人,功力退步了?帝母那么强悍的人物,她都攻无不克…怎么百年一度收个借种的对象…这么难?

  「为啥?」她又累又烦,暴躁的脾气又快压不住了。可恶!这样真的要去人牙市场随便买个男人…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二五六来…

  岳方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羞赧和发抖的声音,「…我、我…我从来没有服侍过女子…怕是、怕是有负殿下所托。」

  慕容馥呛到了。大咳了好几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嗯。二哥,你是攻无疑…不对,也很难说。

  「你…你没对我皇兄…」她发誓,她只是单纯的好奇。

  可岳方立刻变色,将脸转开,拳头握得紧紧的。语气很紧绷,甚至还有丝漠然的怨恨,「卿殿下是贵人。」

  大概懂了。

  「你喜欢男人呢,还是女人?」慕容馥单刀直入的问。

  原本紧绷的岳方开始坐立难安,羞得要钻到地缝里。被逼问了几次,他才期期艾艾的回,「我幼年就卖身到…那种糟污的地方。谁会、谁会天生就喜欢…被男子…成了断子绝孙的罪人…?」

  慕容馥松了一大口气。「哎,我就说嘛。」她露出虚弱却邪恶的笑容,「没关系,姊姊教你好玩儿的事情。」

  馥亲王慕容馥。

  未封亲王时,曾封为律宇公主,之后以十四岁的稚龄,辖治刑部。却迅速落实了辖治权,屡破大案悬案,震惊天下。

  铁面无私,不畏强权。朝廷命官在她手底挂着十八个人头,当中甚至有宗亲世子,证据确凿,而且无从讲情,连翼帝都对她束手无策。

  是她在菜市口连连监斩十八个高官贵族,也是她纵马过市,一路吼着「刀下留人」,硬生生救回两条冤屈的性命。

  许多皇亲国戚都恨她入骨,弹劾奏摺总是堆满帝案。可是翼帝非常维护这个女儿,谁也没能动她分毫。反而在民间和能吏间,有了极高的声望。

  她甚至到边关犒军过,适逢蛮族叩关,她亲自城墙督战,双手染过蛮族的血,一箭射穿蛮军的军旗。

  在她十八岁之前,一直都是呼声最高的皇太女人选,直到坠马断了腿,才凤凰折翼,失去问鼎天下的资格。

  直到现在,七八年过去了。已经封为闲散亲王的慕容馥,依旧虎有余威,皇亲百官,对她依旧多有忌惮。当年在她手下做过事的官吏,隐隐结成一党,互相奥援,依旧是馥亲王的支持者。

  可见她当年是如何惊世绝艳的傲人风采。

  但岳方,知道得更多一点。卿王爷赴宴或论事都没避着他,他虽然木然的站在一旁,也多了解了许多秘事。比起外人,他更知道馥亲王比起传言还更惊骇人些。

  卿王爷总是用种羡慕又夹杂着些微忌妒的口吻,谈论他这个「不为鬼神,必是妖孽」的皇妹。

  他总是垂下眼帘,安静的站在一旁。倾听这些片片断断,试图重组出真相。这是他无奈痛苦的人生中,唯一可以排遣的娱乐。

  让岳方诧异的,倒不是馥亲王的智慧和霹雳手段。

  而是她的分寸和拿捏。

  两代女帝,基本上最动荡不安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二三十年来,女帝皇权已然稳固,该挑掉的顽冥分子已经尽杀,问题却出在那些自以为有从龙之功,却贪婪腐败到不堪闻问的佞臣。

  数量庞大,盘根错节。岳方冷眼旁观,颇感兴趣的想过,就算皇位夺得来、坐得稳,可这些蠕动的肥硕蠹虫该怎么办?

  这些又肥又毒的蠹虫,正在啃噬皇朝的根。

  大楼将倾,国之危矣。

  终究没让他失望,翼帝果然出手。但让他惊讶的是,翼帝居然让那个十四岁的小公主站在第一线上。

  那年,他十九岁,在卿王府已经六年。看着面目平凡,却尽显锐气的小公主,他很诧异。

  但没想到,这还不是最值得诧异的。

  外传暴躁严厉的小公主,却那样细致的动刀。从最外围一点一滴的削除势力,觑紧时机,猛然若毒蛇一噬,亮出獠牙一击毙命。

  他相信,这背后绝对有翼帝的浓重影子。

  但是,小公主对许多没人敢碰的大案悬案大刀阔斧,某些事主和皇室关系极近,她也敢逼迫到翼帝的极限…却又小心翼翼的没有越过。

  厉害。很有意思。

  她的兄弟姊妹,没有一个能跟她比肩。就算是被夸成文武双全的卿王爷也不能。

  说不定,卿王爷自己也很明白。他最大的优势,不过是身为皇子,是个男的。许多老臣还不死心,意图恢复「皇帝」,而不是让皇位落入妇人之手。

  论文韬武略,他连现任的皇太女都比不上,更及不上馥亲王的小指头。

  让他分外窘迫惊喜和恐惧的,就是这样暴躁狂野的凰鸟,邀他共翱翔。

  我配吗?岳方自卑又自弃的问自己。

  更严重更迫在眉睫的是…我会吗?这个问题让他焦躁得团团转。

  他很清楚,有的男人是爱男人的…像是卿王爷,但绝对不是他。可二三十年被男人当玩物,他早已经麻木了,已经很久没什么反应了。

  怎么办?

  他倒不是怕伺候得不好,馥亲王砍了他的脑袋…馥亲王凶名在世,可手下没背过半条无罪之人,他比谁都知道…卿王爷就很恨这一点,说馥亲王根本就是个假惺惺的伪善鬼。

  他是…他是…

  他实在很怕在偶像面前丢脸啊!

  可馥亲王的风寒渐渐好了,也吩咐把他的行李被褥都搬去亲王的院子。暂时安置在东厢。

  终于,馥亲王差人唤他过去「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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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5 16:25:20 | 显示全部楼层
105285775 发表于 2021-11-15 16:25
  她的高烧终于退了。眼睛睁开来,就看到瘦弱的岳方坐在她的床头,正在朝她额头敷湿巾子。

  「…你 ...

  一直都很冷静,冷静得接近麻木的岳方,只觉得脑门嗡的一声,紧张得几乎昏厥,连怎么走进馥亲王的房间,几时走进的,都不晓得。

  应该是刚洗好澡,馥亲王只穿着宽大的书生袍,半干的头发随便用条手巾松松的扎着,盘膝坐在小几前…棋坪已备。

  「坐。」捧上两钵黑白棋子,「听说你棋下得挺好的。陪我下一盘?」

  原本紧张得面无表情的岳方,好一会儿才听懂她的意思,心神略定,正要正坐(跪),慕容馥却摆手,「够了。你不嫌跪痛腿,我看了都累。盘膝坐吧,又没礼官在旁边虎视眈眈。」

  岳方暗暗呼出一口气,思考了一会儿,下了一子。

  他是男馆培养出来的「高材生」,琴棋书画只算基本功而已。当中最擅长的就是棋。但他性子实在执拗,勉强相让都瞧得出痕迹,所以卿王爷不喜欢跟他下棋。

  而后宅里头也出不了什么国手,他不免有种高手寂寞的感觉。

  馥亲王相邀,他乐于从命,可也没抱什么期待。

  只是纠缠到中盘,他有些变色。下棋讲究中和平稳,磨砺心智。可馥亲王下棋却非常狂野,只攻不守,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拼得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路数。

  …只能说是泼皮无赖之流。

  但不得不佩服,她脑筋非常灵活,应变快速。下棋下得飞赶,不仅大开大阖,招招连环,还频频催促,他只好杀招四出,好抢一点思考的时间。

  一个不小心,他赢了。

  「不错。」馥亲王称赞,「就是下太慢。」

  「棋,磨练心智,讲究养气中平。」岳方斟字酌句的说。

  「才不是,棋就要兵贵神速。要养气中平,干脆出家去吧。」慕容馥懒懒得将棋子扔回棋钵,「怎么样?没那么紧张了吧?」

  岳方僵住了,默默的收棋子,白玉似的脸孔,一点点的慢慢红了起来。

  将养两个月,还是瘦骨嶙峋,好歹脱离了不死族行列。大夫是说,他长期饮食不足,又操劳过度,所幸原本的底子还不错,瘦了点,可恢复得很好。而且支支吾吾的说,肾水充足,阳气极盛,理论上是行的。

  可惜,理论和实际总是有差距的。

  慕容馥暗暗叹了一声,正色说,「其实我长得虽然不好看,但也没长得很恐怖吧?为什么一个个在我面前都软了?欸,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个死掉的额驸。」

  岳方的脸更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摆。只是他千万也想不到,心目中的偶像,讲话会这么…「直率」。

  「当初我跟他成亲呢,他得借酒壮胆才敢进房。」慕容馥纳闷了,「可事到临头…他就软了。折腾半天才成事…就几个呼吸间。」她叹气,「所以说,万一真的那啥不行,应该是我的问题,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他很想忍住,可还是噗嗤的笑出来。

  人正真好,啧啧。慕容馥看着岳方一笑,一整个感叹。怪道卿皇兄舍不得放手,难怪会有君王烽火戏诸侯。平常严肃着脸的美人儿的笑,真是弥足珍贵。

  她不由得柔声,「我知道这事儿勉强不来,我们又还不熟。我们先交往一阵子…

  我是说,相处一阵子。若真的处不来,再做打算,好不好?」

  慕容馥终究是个实际的人。额驸怕她怕个贼死,看到她全身上下连那根都软了…

  她也认了。寡居之后,她收过一个入幕之宾…也是看到她就雄风不振,最后攀了高枝去了。

  强摘的果子不甜,她比谁的认知都深刻。而且男人不愿意,想勉强他也有难度…

  她又不是能放下身段试图强迫的人。

  她也对自己的狷介和傲气很没法子。

  但岳方不知道她如此实际又曲折离奇的心理活动,只是抬头愕然看着她。他四五岁就被卖到男馆里,诸般才学可以说都是从棍子里揍出来的。

  从他有记忆,就不曾被人体谅过,从来没有人问他乐不乐意,也没有不乐意的权利。

  他会默默的崇慕馥亲王,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希望成为那样傲然铮骨、冷面厉颜的扫尽天下冤屈的人。惋惜她的折翼和不幸,又佩服她的淡然和知所进退。

  可她活生生的盘膝坐在他面前,温柔的给他选择不乐意的权利。

  「…我没有勉强。」他低下头,眨着眼睛,试着把泪意逼回去。

  慕容馥歪头看着他…呃?她膝行到岳方的面前,「那个…你不是在哭吧?这下破新纪录了…我把人吓哭。」不由得有些气馁。

  老娘只是想借种生个小孩,怎就这么难呢?

  岳方抬起微红着眼眶的脸看着一脸郁闷的慕容馥,鼓足勇气,将颤抖的唇贴在她的唇上。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动吻了人。

  「那个,不要害怕。」慕容馥安慰他,「还有,我手撑得很酸。你看我们姿势是不是要桥一下…不然这样接吻很辛苦。」

  岳方发颤的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他试着主动抱住慕容馥…

  她身上没有脂粉味,而是淡淡的皂角,很干净的味道。而且,很软,并且温暖。

  岳方抱着慕容馥,正在发怔。

  慕容馥已经睡得在打猫咪呼噜了,可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点睡意也没有。

  实在说不上是成功还是没有成功…只是给他的震撼真的很大很大。

  说没有成功吧,可该做的事情都到位了。说成功吧,他几乎坚持不住,到位就…

  就结束了。

  他窘得不知道该怎么办,馥亲王却一直安慰鼓励他,说男人第一次都是这样的。

  真的吗?他不知道。他很想补偿一下,比方说用其他方式…可馥亲王拒绝了。

  「喂喂,这回事叫做两情相悦。」她半闭着眼皮说,「不是谁服侍谁…记住了?

  」

  他呆呆的点了点头,还沉浸在那瞬间奇异的快感中。

  最后馥亲王翻身面着墙,教他把手穿在颈下,另一只手搁在腰上,睡意浓重的咕哝,「相拥而眠喔…其实只是让你天亮手发麻,不实际。这样我绝对不会压麻你的手,而且睡起来比较暖…」

  「…殿下,你对我失望是吗?」他稍微回神,低声问。

  「哪有。」她的咕哝已经快变成呓语了,「我放心把后背交给你呢…」就睡了过去。

  他将脸偎在馥亲王的头发上,揽紧了她的腰。女人的身体真…软。不管什么地方。

  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瞬间,那个奇妙、兴奋、狂喜而饱足的瞬间。想到那个瞬间…他瞠目看着自己起了反应。

  他还以为…以为早就麻木不仁,以为自己会非常厌恶…以为自己久历风月,再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了。

  事实却不是这样。

  现在,该怎么办呢?还是不要动吧,吵醒馥亲王怎么办?她困得那样。

  她把后背,放心的交给我呢。

  原本的慌乱、羞愧和烦恼,渐渐平息了下去。闭上眼睛,他想。活着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起码眼前看起来是这样。

  第二天早上,睡得极好的慕容馥都有点舍不得张开眼睛。这么好的睡眠品质真是可遇不可求…果然人类需要阴阳调和,禁欲太久有害身体和心理双重健康。

  就算只调和了那么一小会儿。

  不过,岳方挺可爱的,是个好孩子。看他慌张得要命,她只能死死的把笑闷在肚子里。

  最少他没有瞧见自己就软掉,这点算是很勇敢了。而且呢,时间长短,也不是重点。对方渴不渴求自己,是不是沉溺其中,才是真正的重点。

  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岳方的大特写。他早醒得炯炯有神了,正在专注的看她的脸。看她睁眼,他立刻给了个百花盛开极其华丽的笑容,让一大早的慕容馥就有些晕晕颠颠。

  「呃…早。」她这才发现自己睡姿不佳,不知道几时翻了身,「我压疼你的手没?」

  「没有。」他温和的说。

  「那就好,那就好…」慕容馥干笑两声,「那个,我先起床穿个衣服…」

  岳方咬着唇,却没有松手。有些怯怯的问,「唔,殿下…」声音细如蚊鸣,「能否…能否让我再试一次…?」

  他的耳朵红得发软,两靥生霞。这时候,慕容馥完全原谅他骨头磕得她发疼了。

  一时作恶,慕容馥没有回答,却舔咬了他的耳朵,把舌头伸进去。岳方手底一紧,轻声低呼,全身绷得紧紧的。

  「咦?」慕容馥非常恶劣的笑,「你敏感带在这儿啊~」

  「殿下!」他又羞又气,「别!不要…别…」

  「别怎样?你不是要试试?等等,等等!我还没刷牙,喂!」她躲着不给人亲。

  「我刷过了。」岳方有些赌气的捧着她的脸吻了,鼓足勇气,压在她身上。

  这次换慕容馥醒得炯炯有神了。

  岳方睡得很熟,昨晚他胡思乱想了大半夜,睡没一会儿又醒了,很怕是一夜幻梦,醒来依旧在卿王府。

  直到亲眼看见馥亲王在他怀里醒来,还「试」了一次,他才确定一切都是真实的,安心的昏睡过去。

  现在他枕着慕容馥的颈窝,整个人都放松了,连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慕容馥也没有动。岳方躺得很小心,没压着她。她心里有点发软,半侧着脸看着熟睡的岳方。

  吃过许多苦头…可怜的孩子。

  稍微把他当个人一点,就那么惊喜莫名。其实,我也不过是在利用他,跟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

  她默默的鄙视了自己一把。

  但她很快就卸下心理负担,享受赖床的滋味,有美在怀,真南面王不易矣。当然,这个美人儿身体实在还弱了点,年纪也大了点。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完全比不上乡民的三十公分…

  但她想起一个做梦梦到的笑话…有个男人自夸自己非常的「生猛」,足以让女朋友胃穿孔…那厮大概是属驴子的。

  她噗嗤了一声,岳方皱紧眉紧闭眼睛,在她肩窝拱了拱,才又睡熟。

  这么浅眠…这么敏感。唔,刚刚大约半刻钟吧?还在正常值内,她的要求很低。

  她向来觉得,男女之事,得算上综合评分,需要评估的项目,大概可以列上一大张纸。时间啦、尺寸啦,其实都是滥厮皮肉等而下之的评断。真正拿高分的,是「悦」。

  悦人悦己,对方高兴,自己快乐,相辅相成。上床前期待,在床上时迷乱相悦,下床时心满意足,瞧着他开心,他瞧着自己也欢喜,这样才算是满分的情事。

  时间和尺寸,都是很末微的事情。只有那种新手和不入流的家伙,才会自作聪明的当作最高原则。

  她撇了撇嘴角。什么行当都是分三六九等的,想要成为个超等淫棍还不简单呢。

  是老娘懒得调教笨蛋,与其上个床上到气身鲁命,面对或讨好或谄媚的脸孔,老娘就生烦,不然当个超等淫棍有什么困难的?保证每个都服服贴贴,后宫要多大就有多大,还每个都死心塌地。

  更何况,她可是馥亲王,养后宫是受到女帝支持的。

  只是不喜欢而已。觉得麻烦,不干净。若不是很想要自己的孩子,她还真不想沾惹这些麻烦。

  因为她是馥亲王,是曾经差点成为皇太女的皇女。她甚至为了自保,还跟当初刑部的同僚部属有往来,暗暗扶持他们。

  她不能收任何人献上来的美人,更不能宠幸他们。那是一对对的眼睛,伺机想找出彻底除掉她的机会。她冷眼看太多了…因为这就是她和帝母惯用的手法,那些死有余辜的佞臣奸吏,所有确凿的证据,都是这么来的。就算没有证据,一点风吹草动,伪造也造出一堆。

  她哪能为了一时的快乐栽跟斗,何况必定会牵连到帝母。更何况…又不见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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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5 16:25:40 | 显示全部楼层
105285775 发表于 2021-11-15 16:25
  一直都很冷静,冷静得接近麻木的岳方,只觉得脑门嗡的一声,紧张得几乎昏厥,连怎么走进馥亲王的房间 ...

  所以她才想去人牙市场买男人。因为背景会是干净的。

  她会收岳方,理由也差不多。他没有背景,也不会是卿皇兄的眼睛。毕竟她还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可她虽然不是个好人,却还有良心这玩意儿。她能戴着假面具和皇室百官周旋,但利用了饱受磨难依旧紧抱自尊的岳方,还是会愧疚的。

  尤其是,他这样温驯信赖的伏在自己怀里。

  「我若是男人,肯定是天下第一好男人。」慕容馥自言自语着,「我都快爱上自己了。」

  白天的馥亲王,非常严肃,而且生活非常规律。

  她早上都要骑一个时辰的马…甚至手把手的教岳方。虽然她知道岳方不会骑马时,吃了一惊。

  「卿王府没有马?」她真不敢相信。连后宅的那些莺莺燕燕都会骑,她还跟她们赛过马。

  岳方淡淡的笑了,「只有我不能学。」

  「你试着逃跑过?」馥亲王还保持着在刑部的敏锐。

  岳方默认了。

  「我教你。」慕容馥笑笑,「我不怕你逃跑。不学怎么行?遇到危险,只能乾瞪眼。」

  馥王府的格局很奇怪,大片的湖、大片的草地,还特别开辟可以绕着园子跑马的马道。

  可看起来非常明亮,辽阔。

  「我以为…殿下坠马以后就不敢骑马了。」岳方看她骑得那么雄纠纠气昂昂,不无诧异。

  「除了骑马,我没办法作其他的活动。」她晃了晃瘸腿,「再说,从哪儿跌倒,就要从哪儿爬起来。」一脸的不在乎。

  「…殿下,你没有成为大燕的君主…是大燕的损失。」岳方冲口而出。

  慕容馥勒停了马,惊讶的看着骑马骑得胆战心惊的岳方,露出深思的眼神。岳方平静又坚定的看着她,只有马儿躁动时,才露出些微慌张。

  「这话啊,别再说了。」她淡笑,「这府、这些人,都是帝母赏给我的。」

  容方回思,后背立刻让冷汗沁满。他在卿王府浸淫已久,深知这些话可能造成的恶果。

  「你也不要太担心,不过就是失言么?」慕容馥嘿嘿一笑,「不过你的赞美让我很受用,谢谢啦。」一夹马腹,她连马鞭都没用上,马儿就已经纵蹄狂奔而去。

  岳方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这时候的她,终于和传闻里的「铁观音」,有了重合之处。

  不但拉着他骑马,连每天的饮食都细心注意,她说,这叫做「营养均衡」。馥亲王唯一会勉强他的事情就是…不准挑食。

  不过她特别恩准他可以不要吃鸡皮和肥肉…因为馥亲王也不吃。

  其实,她还是个霸道我行我素的亲王。但她的要求,总算是比较合理,比较容易达成,的确是为了他好。

  虽然她有些话很难懂,却不是因为他学识不够渊博的缘故。

  譬如说,「营养均衡」。譬如说,「人正真好」。到现在他还没弄懂「星期」、「礼拜」是多长的时间,只是从她的话推断起来,应该是日期的计量,但是多长就真的不知道了。

  他忐忑几天,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

  馥亲王搔了搔头,仰头看着天花板好一会儿,「那个,你听说过不?慈云长老和无明道长都想收我为徒。」

  岳方点了点头。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到今天还搞不懂。」慕容馥坦白,「我打小就会作怪梦,常常整夜整夜的不安宁。我会学武,就是要让自己累到极点,才能得到好一点的睡眠品质…所以我常莫名就知道一些奇怪的事情,大部分都没有什么用处。

  「为了这毛病,看过的御医都不知道有多少。后来慈云长老说,我这是天眼微启,略窥天机,可他也没办法把这什么天眼的关起来。他是建议我干脆出家啦,连无明道长都这么建议…」

  慕容馥叹了很长很长一口气,「但那时候我实在还小…我还会憧憬…爱情啦、婚姻啦,男人啦…这些没什么用处的东西。」

  她耸了耸肩,「幻灭是成长的开始。我倒是成长得挺快的。」

  岳方默然听到最后,为难了好一会儿,「…殿下,这、这样重大的秘密,你不该告诉我。」

  若落到有心人手底,不知道会操纵成什么样子。

  「哎呀,安啦。我谁?我可曾是刑部提督,办案识人可是一等一的!」慕容馥心情挺好的拍他的肩膀,「岳方是好孩子,而且嘴很紧。你那么不待见我皇兄,即使我都跟他撕破脸了,你也没讲过他一个字的阴私。」

  他沉默了一会儿,「…卿王爷,有的时候,待我也不错。」哪能离了人,就翻脸无情,落井下石?这种事情行来,他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慕容馥的眼神柔和下来。骨头倒是硬得很,心地却这样软,保证吃亏一辈子。

  呿。帝位无我份,难道护个软心肠的美人儿还不成?真不成了,我不如买块豆腐撞死。

  「我坦白跟你讲,我把你看成自己人…最少这五年内,绝对是自己人。自己人,不要贪赃枉法,我都会死罩到底。」她柔声说。

  「为、为什么?」岳方有些无措。他可不相信馥亲王会跟卿王爷一样惑于美色。

  卿王爷会气急败坏的硬要把他追回去,他心如明镜似的。

  那可不是为了他即将凋零的美色,而是因为他知道了卿王爷太多隐私。卿王爷的心计太下乘,城府也不够。

  「你别生气啊,我实话实说。」慕容馥淡然,「你的身分和我差太多了,又和我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是背景干净、没有主子的人。而且,你还有求于我,更何况你不恶旧主。所以我可以放心相信你、同你说话。」

  岳方垂下眼帘,觉得心被扎得痛缩成一团。馥亲王非常诚实,但也非常残忍。那样明白冷酷的让他看清楚,他的身分,他的位置。

  「可我呢,给你一个承诺。」慕容馥粲然一笑,「我和你一起的时候,绝对没有其他男人。不过你也要给我争气,不可以有其他女人。别让人笑话我…馥亲王哪能跟人共用?」

  她握紧拳头,非常气势万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

  岳方笑了出来。馥亲王的千金一诺,为了他这个下九流的人。

  「我没有生气,真的。」岳方柔声,容颜那样明朗,宛如秋水长天。

  早上的闲暇,馥亲王几乎都消磨在书房里,埋首写个不停。瞧他没事干,塞了一堆稿子给他,「你字写得怎么样?」

  「…还行。」不明所以的岳方谨慎的回答。

  「文笔呢?文采如何?」

  「…难登大雅之堂。」

  「不用登什么大雅之堂,反正给人说书用的稿子。」她低头又写了几行,「那些人净胡扯,把我说得日审阳夜审阴…本王是妖怪不成?!但一写文言文,我脑筋就打架,要写好久…第二语言真麻烦…你帮我誊稿兼润稿…妈的,我让他们鬼扯?!我自己写!」

  岳方疑惑的看着龙飞凤舞的草稿,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他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这是馥亲王在刑部亲审过的案子。

  第一手资料!

  虽然岳方不知道粉丝是啥玩意儿,可不妨碍他呈现狂热粉丝状态。

  「都是…都是您…殿下,是您亲审过的…?」他的声音都颤抖了。

  「你拿的那叠是。」慕容馥头也不抬,「还有一叠我写着玩儿的…那个夸张许多。刑部有很多奇怪的案子,我没事干就拿来琢磨。写侦探小说是满好的题材…」

  岳方几乎是抱着虔诚的心情,仔细万分的润稿,添加回目和诗词,一手簪花小楷,让这份稿子提升到艺术的高度。慕容馥瞧了都大加称赞,直说是化腐朽为神奇。

  只是这份名为「律宇案」的话本,却没达到慕容馥的要求。

  随着话本的畅销和说书人的追捧,「馥亲王」更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连她的生祠都跑出来了。更凄惨的是,还有那求告无门的凄苦百姓,干脆来擂她的门,求「馥青天」作主。

  我都公布真相了,又没有什么神奇的地方…我招谁惹谁啊我?!

  「干!」慕容馥破口大骂,「捧杀!」

  大怒的慕容馥气得在下午多添了个行程,开始练习射箭。

  她底子薄,虽然自幼习武,曾有过段健康的时期,可惜坠马后几度濒死,好不容易救活回来,底子真摧毁干净了。

  昔日她最盛时可开两石半弓,现在顶多开到两石。让她拖来一起练的岳方更可怜,连她小时候玩的一石弓都开不了。

  话说他被苦役折磨两年,也该练出臂力…可严重营养不良,消蚀掉肌肉,这受损不是一年两年可以恢复过来的。

  偏偏他又不太爱吃肉,只好请王御医来开食膳。她就不信了,高蛋白高营养适度的运动,还不能给他强健的体魄。

  现在给他用的是特别打造给仕女用的半石弓,图个舒筋活血,别说百步,能射出五十步就要偷笑了。

  「不管怎样,还是要学。」慕容馥一本正经的说,「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居家旅行人马平安杀人灭口…必备良伴。」

  「…杀人灭口?」

  「咳。」慕容馥清了清嗓子,装作没听见,「射箭这学问虽然精深,难学也难工,虽然难以自救…紧急时来不及…但救人时往往可以发挥强大的功效…别射到要救的人就好了…有时候误射也不是坏事。」

  「啊?」岳方瞠目了。

  说到过去的「丰功伟业」,馥亲王一整个眉飞色舞,「有回呢,我办案的时候刚好遇到一个歹徒架着个人质负隅顽抗。场面超乱的…一个不小心会酿成民乱,恐怕到时候踩死的人比被刀杀死的多。

  「我急呀,可马上除了一把剑,就是一把弓。于是我射出一箭…可那马好死不死踏了一步射偏了…刚好射到人质的大腿上。」

  「啊!」听得入神的岳方惊叫起来。

  「可人质伤得这样走不动啦,歹徒怎要这个累赘,扔了人质就又要抓人,刚好让捕快找到机会抓住了。」慕容馥洋洋得意,「人犯,逮住了。人质,获救了。民乱,没发生。你瞧瞧,这个误射是多么英明神武…」

  …万一误射到人质的脑袋上呢?

  不知道是安慰馥亲王,还是安慰自己,岳方笑得有点发颤,「殿下的爱驹若不踏那一步,想来也不用误射这样的凶险…毕竟您曾一箭射穿蛮子的军旗,号称百步穿杨…」

  「呃…」慕容馥搔了搔头,「其实,我不是要射军旗。本来我是瞄准十丈外的蛮族大将…为什么会射翻军旗,我也很纳闷…反正!」她很大气的挥手,「打仗准头不重要!重要的是覆盖面积够不够广…准头差不多就行了!」

  之后慕容馥一张弓,岳方会火速退到她身后三步半,非常恭敬。

  成为「自己人」,慕容馥就随意很多。的确褪去层层传说的超凡入圣,却显得这样平易可亲。

  「以前,觉得一天天永远过不完。」端着饭碗的岳方轻声感叹,「现在却觉得怎么过得这样快,一下子就天黑了…好像才起床不久。」

  「两个人,日子就过得快。」慕容馥夹了一筷子的肉到他碗里,「我一个人的时候,也觉得捱不到天黑。数着水漏过日子呢。」

  岳方望着大口吃饭的慕容馥,慢慢的拨着饭粒。「…殿下,你为何寡居至今?你若真的很不喜欢面首…何不、何不…满朝文武,崇慕你者甚多…」

  「是喔,对啊。」慕容馥漫不经心的回答,「可他们不是爱慕『慕容馥』,而是爱慕『馥亲王』…和这王号后面的所有资源。我有病?自己清心的日子不过,沾惹一堆心怀叵测的便宜亲戚,好给他们鸡犬升天?

  「这叫做双输。我被烦死,大燕朝多了许多新贵蠹虫。这么蠢的事情,智者不取。」

  「可、可是…天朝大将军何晋,」岳方捏紧了筷子,「一直都对您爱慕有加…」

  「对啦,他喜欢『慕容馥』。可他求帝母把我连降三阶,用馥郡主或馥县主嫁去他家。我虽然没有讨厌他,却也不喜欢。更不值得为他削我爵位…拜托喔,他以为他是谁?」

  她皱了皱鼻头,「最重要的是,他老想调教我成他心目中的淑女…去死!只有老娘调教人的,哪有人调教我的?最重要的是,战士的智商还没猩猩高!我不要笨蛋…嫁过一个笨蛋就倒霉死了,还嫁第二个。」

  端着饭碗,岳方有些茫然。每次馥亲王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冒出一堆听不懂又没有逻辑的辞汇。

  但大概的意思懂了。

  等她喝完汤,擦了擦嘴。转思一想,又露出坏笑,「怎么,岳方,你担心我讨个额驸来虐待你?」

  吃到一半的岳方差点呛着,咳了几声,「不、不是。」

  「还是你开始舍不得我了?」慕容馥眨了一只眼睛,笑得更邪恶。

  「才、才…」岳方想说不是,可又不是本心。可要说是…他又没那脸皮。

  虽然被迫过了十几年皮肉生涯,但他一直坚持一种漠然出尘的态度。卿王爷就是喜欢他那种被迫不得不屈服的哀伤,才会宠他那么多年。

  骨子里,他还是个很清纯的…美青年。

  高压强迫他,他还知道用漠然无视去面对。可馥亲王总是那么直率,直率得简直是粗鲁了,他不知道怎么办。

  「…殿下,我先告退去梳洗了。」他面红耳赤的想逃跑。

  「嘿,爷。你还没回奴的话呢。」慕容馥一把揪住他的袖子。

  「殿、殿下…别这样…」他慌了,「等等雀儿会来收拾碗筷…」

  「好吧。」慕容馥松手,他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又听到她又媚又促狭的一句,「那爷快去快回,奴等你呢。」

  「不、不敢…」他转身就跑,差点跌一跤,跑到门口,他才想到不对,严肃着面容,可惜通红的脸泄漏了他的情绪,「殿、殿下…这种…这种称呼,不、不可再有!乱了上下了,不可!」

  「爷,你说什么称呼?」慕容馥抛了个媚眼给他。

  他立刻跑了。都跑出去好远了,还听得到慕容馥放声大笑的声音

  馥亲王大致上是个简朴的亲王…和其他皇室贵裔比起来。

  她唯一最奢华的地方大概是浴室了。为了他,还特别改建了浴室,分隔两池,因为她也察觉了岳方隐隐的洁癖。

  躺在属于自己的那方浴池,岳方非常发愁,脸孔的烧烫一直褪不去。

  这个坏心眼的亲王啊…总是以他的困窘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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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5 16:26:00 | 显示全部楼层
105285775 发表于 2021-11-15 16:25
  所以她才想去人牙市场买男人。因为背景会是干净的。

  她会收岳方,理由也差不多。他没有背景,也 ...

  奇怪。卿王爷也很喜欢激怒他、折磨他。可是他只觉得非常厌烦。但是馥亲王…

  他只觉得困窘、不好意思,羞愧得要死。

  大吸一口气,他逃避似的沈进浴池里。

  他喜欢水。

  以前在男馆天天挨打挨饿的时候,他都会凝视着男馆阁楼外的永定河(注)。年年治理,时时溃堤。但平常的时候,河水非常温柔,商商汤汤的流淌着,让他想起已经很模糊的家乡。

  但让他那么喜欢的永定河,在他八岁的时候,差点淹没了男馆,还卷走一个对他非常坏的教习。

  水,那么温柔可亲,可必要的时候,却是那么暴躁疯狂。

  但他愿意再疯狂点、暴躁点。最好淹没整个男馆,最好连他一起淹死。就不会再挨打挨饿,不再被些奇怪的人乱摸,也不会痛了。

  他坐在阁楼,一点都不害怕,望着狂乱滔天的永定河。

  终究他还是没有淹死。后来他进了卿王府,离永定河很远很远。

  再后来,他看到了执掌刑部的小公主,知道了她被称为「铁观音」。

  于是,他觉得,那个小公主,就是永定河,就是水。平时温柔可亲,被激怒时暴躁疯狂,洗清一切罪孽。

  知道她之所以被称为「铁观音」,是因为这个不爱金银珠宝的刑部提督,只喝一种茶,就是铁观音。当然也被暗讽她油盐不进,像是铁打的神像。

  从那时候起,他也只喝铁观音。

  他窜出水面,大咳了好几声,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喘了一会儿。

  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什么样的疯话没听过,为什么现在能羞成这样?他暗暗的骂自己。

  在泡晕之前,他闷闷的爬起来,穿戴整齐,拒绝了雀儿的好意,自己慢慢的擦头发。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雀儿幽怨的说,「亲王现在这么喜欢你…你就该多讨点赏赐,不然将来我们怎么办?」

  岳方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椅子,「…雀儿姑娘,请自重。」

  「你怎么可以…你明明答应我…」雀儿急了。

  「雀儿姑娘!」岳方冷下了脸,「我没答应你任何事情!」

  雀儿更急,露出凶狠的眼神,「你不要忘记了,若不是我冒着风险让你进亲王的房间,让你有机会服侍亲王…你能得到亲王的宠幸吗?难道我还不配嫁给你?」

  岳方的脸色更冷,「雀儿姑娘,是你假说亲王召见,等我进了房间又意图…我拒绝了你,你记得吗?」

  她当然记得。岳方说,「残败之人,不堪为雀儿姑娘之侣,请住手。」但她喜欢岳方很久很久了…她服侍馥亲王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去卿王府,见到岳方。

  今年她都二十了,早该嫁出去。可她就是忘不掉那中如月如玉飘然出尘的人,谁也看不上眼。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好不容易亲王允了五年之约…

  为什么就差最后一步,岳方要跟她倔?

  「我不嫌弃你,我一点都不会嫌弃你啊。」雀儿放下身段哀求,「你听我的,听我的好不好?我们会有好日子过…我都是为你好,你不懂吗?我肯等你的!」

  头发还没干,但岳方站了起来,脸孔绷得紧紧的,「雀儿姑娘,请自重。」他心烦起来,但依旧有丝不忍,语重心长的说,「雀儿姑娘,馥王府单纯,殿下也仁善。但我要劝你,不要时时想着积攒金银。该你的,你得。不该你的,莫伸手。

  」

  他让开雀儿,快步走出浴室,雀儿追了几步没追上,在后面哭得非常可怜。

  岳方的心情变得非常恶劣。之前对雀儿的纠缠,他都隐忍不发。就算是奴籍,雀儿也是清白女儿家,传出去,真不要想嫁好人家了。

  但在卿王府历练过度的他,也知道再瞒下去人家不见得领情,反而被反咬一口比较可能。

  他被咬得多了。

  终究他还是下定决心,向馥亲王坦白。

  「奴还在想,爷什么时候要跟我讲哩。」馥亲王懒洋洋的笑,不以为意,「不过还不错,爷知道跟奴坦白。」

  「…不要这样叫。」心情已经很恶劣的岳方,更是雪上加霜。

  「爷说说看,不要怎样叫?」她挑了挑眉,笑得一脸坏样。

  「殿下,不要再这样叫了!」他越发羞怒难当,扬高了声线。

  「啧,爷生气了呢…奴好害怕…」慕容馥笑得越发没心没肺。

  岳方非常生气,非常生气。不要自称「奴」。那是勾栏欢场的婊子才这样自称。

  我也不是「爷」。我是专供爷儿们玩弄的玩物。

  「不要叫!不要叫!」他冲着慕容馥吼。

  看她张口,他怒气勃发,第一次非常攻击性的吻了她,一时重心不稳,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慕容馥闷哼一声,不知道后脑勺有没有起个包。

  「爷…」她皱眉摸着后脑勺,却没办法说出第二个字,让岳方差点咬破嘴皮的狠狠蹂躏了一遍。

  「不要叫,不要这样叫…」他的眼泪潸然的落在她脸上,「殿下,你不要这样…

  别这样…」

  你是…狂涛翻天的永定河,是傲然九天之上的凰鸟。你不该屈从,不该那样贱称自己。

  头回出现攻击性的岳方,一发不可收拾。就地正法就算了,还生生撕了她的中衣。

  那可是很牢靠的料子啊。

  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内,也在意料之外。她承认自己是有些坏心眼,可岳方一直这样温吞吞的阴柔,让她挺担心的。男人没有一点攻击性,将来讨个悍妻,岳方这辈子就完蛋第二次了。

  没想到她半开玩笑的昵称,能引起他的火气…更没想到的是,这火气似乎有些烧过头。

  她真的很想解释,或者干脆低头道歉算了。可她才发出第一个字,就会招来「爱的惩罚」,而且这一惩罚就是半个时辰…

  从半刻钟到半个时辰。这个进步幅度真是…

  最重要的是,地板不但很硬,而且很凉。在上面死磕…我的腰啊…

  男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

  如果学会把她抱到床上去,那就更好了。

  「…对不起。」勇于认错却有点晚的馥亲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是想激起你的攻击性…不是故意欺负你。男人没点攻击性,会被老婆欺负的。我又不能插手你的家事,可看你吃苦…我也不好受…」

  岳方愧疚又黯然的抱着慕容馥,下意识的抚着她的背。颤着唇,愣愣看着她破皮的嘴唇,自责的想死。

  「…我不娶妻。」挣扎了好一会儿,他低声说,「或许赁个妾…生个孩子传宗接代,就遣送她回去…」

  「赁妾?」慕容馥偏离主题的感兴趣,「你是说租?妾也可以租吗?」

  「呃…可以。时间通常是两年到五年…民间嫁妆甚重,孤苦无靠的良家女往往赁人做妾后,才有嫁妆足以嫁人…」(注)

  问了半天,慕容馥满足了她的求知欲。她奇怪起来,「为什么不聘个正头夫妻,你会想这什么歪点子?」

  岳方怔怔的看着她,我能娶谁?当臂弯栖过凰鸟…又怎么能够…

  他眨了眨眼,深深吸口气,将眼泪逼回去。「如殿下说的,要找个能够…容我这般…无男子气的女子实在艰难。何必两败俱伤…」

  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殿下,我不姓岳。」

  「我以前就觉得你的名字…不像是馆子出身的。」慕容馥点点头。

  「…我在馆子里,叫做『月芳』。」岳方咽了咽口水,「我求王爷让我改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出身琅琊王氏支族…可我们这支,数代单传…不能断在我手上…我不能忘记我是男人,绝对不能忘…」

  慕容馥睁大了眼睛,看着蓄满了泪没落下了的岳方。「…你还记得?」

  琅琊王氏,世族之一。虽然近年已经衰落,即使是支族子弟,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我那时…五岁吧。已经学会了上千个字。我记得…爹娘相继因病过世,一个不太熟的叔叔带我搭了很久的马车…卖到男馆里。我不敢忘记…忘记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一遍遍的写着自己的名字、爹娘的名字,家乡的名字…」

  他颤着唇,望着慕容馥,「殿下,我家在蜀。平乐,白沫江。就在白沫江畔。」

  积攒太久的泪,终于没有拦住,还是落了下来。每一滴都那么沉重。

  「我、我…我没脸回去。但我们家…我们家不能到此断绝。我、我…我不配有妻…也不要有妻…」抓着慕容馥的衣服,他不断吞声。

  「你哭吧。大声的哭出来,不用忍着。」慕容馥把他揽进怀里,「不要就不要,爱怎样就怎样。喂,岳方。若是我生了第二个孩子,就姓你的姓,给你吧。你也不要住太远,偶尔也让我去偷偷看一看…」

  「…殿下!」他吓了一跳,「不可!怎可使您骨肉分离…」

  「你傻啊?生孩子是为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幸福?」慕容馥抚着他越发乌黑亮丽的头发,「我会带孩子去给你看,你也让我看看那个孩子。我想有你这样好的父亲,他一定也会很幸福的。我会照顾你们的,放心好了。」

  岳方摇头,不断摇头。哭倒在慕容馥的怀里。把多年的乡愁和思念,痛苦和不甘,一起哭到断肠。

  我真没用,真没用。成了这样污秽的人,得赖馥亲王的怜悯,才能够好好的活下来。我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真不如死了的好。

  「岳方啊,我是个自私的人。」抚着他的头发,慕容馥用如在梦中的声音轻诉,「才让你陪我坐五年的牢。以后呢,就是孩子陪我坐牢…我就是这么自私。但若有另一个孩子,可以幸福自由的长大…那只会是因为你啊。

  「你看我这样的人会随便托付吗?因为是你,孩子的爹,我才会放心啊…」

  「不要说了,殿下…求求你不要说了…求求你…」他哀恳着,寻着慕容馥的唇,想把冰冷的事实赶得远远的。

  十指交扣,亲密到没有一点距离。他的汗和泪撒在慕容馥的脸上,玉白渗霞晕的脸庞,有着认真又痛苦的狰狞,狂热着注视着慕容馥迷离动情的容颜。感觉到她缠了上来,发出苦闷的声音,不自觉的迎合。

  他更沈更深的侵略进去,看着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凰鸟,颤抖着雌伏。半侧着脸,雪白的颈项在昏暗中显得特别晶莹。

  动情已极的岳方,忍不住咬了下去。慕容馥痛呼一声,却婉转呻吟起来,抖得更厉害,像是全身都失了力气。

  把人拖到很深很深的深渊,想干脆溺死。

  凑近她的耳畔,有些着魔的岳方低语,「…奴,爷疼你。」

  慕容馥哀鸣一声,四肢都缠了上来。

  一夜狂乱,天亮两个人都不好意思看对方。让岳方有些好笑的是,馥亲王羞得比他厉害一点。

  一整天,她都有些失神。差点踩不上马蹬,拿着笔只顾着发愣,墨滴得一纸墨迹斑斑。靠近她一些,她就脸孔涨红,故做镇定。

  这时候才注意到,气势很惊人的馥亲王,其实还比他矮半个头,病弱而脸色苍白。不太应该的…有些怜惜。

  她说,她在坐牢。锦衣玉食,却充满心机算计,无比寂寞的牢。她说,一个人的时候,数着水漏过日子。

  我想保护她。岳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却又想到昨晚在她耳边的细语…

  和她狂乱的回应。

  他觉得喉头有些发乾,也发起呆来。

  可恶。

  拿着笔发呆的慕容馥想。真可恶。

  她偷偷摸着脖子被咬过的地方,隐隐的痛,却让她呼吸急促,下腹发软。

  靠北!

  老娘这样英明神武,居然会是…会是…

  会是他妈的女王受!

  这是什么烂事实…为什么会被个美受推倒还欺压啊?更可恶的是,为什么我会起这么大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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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5 16:26:18 | 显示全部楼层
105285775 发表于 2021-11-15 16:26
  奇怪。卿王爷也很喜欢激怒他、折磨他。可是他只觉得非常厌烦。但是馥亲王…

  他只觉得困窘、不好 ...

  他妈的老娘不能接受啊!

  不行不行,这场子一定要找回来…一定是听到岳方凄惨无比的身世,他娘的母性发作了…一定是这样的。

  奴,爷疼你。

  但一想到这句,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气势又散了个精光。

  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呢…?她深深的懊悔了。

  但慕容馥为了身体还不太好的岳方制定了七天一次的周期,这场子要找还得等段时间。

  在那之前,她迅雷不及掩耳的将雀儿遣返回家待嫁。雀儿昏了过去,却被她令人扛回家,赏赐了金银嫁妆,却不让她再进王府。

  岳方吃惊了,但慕容馥只淡淡的说,「她已有贰心,我既然不想杀人,就只好让她离去。总不能等她挟怨报复,成了谁的眼睛。」

  他默然。皇室的生活,从来不简单。

  「只是,这样内总管的位置就空出来了…」慕容馥皱眉。雀儿不但是她的贴身侍女,还是掌管她衣饰、私帐、出门用度的内总管。

  馥王府虽然人口不多,但也有百余人。名下产业更是众多。管家是帝母送给她的,专门负责管理对外,对内只听她差遣。府内的林林总总,还是内总管雀儿在管的。

  这些年,她也捞得不少了。

  「…我,可以试试看吗?」岳方小心翼翼的问。

  「你?」慕容馥微吃一惊,「繁琐得很,你想管?」

  「我…不能一辈子什么都不会呀。」他垂下眼帘,「出府后…琴棋书画…能换饭吃么?」

  慕容馥想了想,「行,印信和锁匙。」她推了过去,「不懂的问我吧。」

  她其实没安什么好心。终究还是要试探、窥看。其实,她有些喜欢岳方了。但这样不好。万一不值得,那就非常惨。

  所以这就是第一道考验。他是想捞个脑满肠肥,还是想真心做事呢?她绝对不是色令智昏的白痴。

  让她意外又不意外的,他真的接起内总管的职务,虽然有些笨拙和狼狈。

  馥王府的亲王是女子,虽然主子只有她一个,但伺候的人众多,分工非常细腻。

  而分管各部的通常是媳妇和婆子,至于男仆,通常归管家辖治。

  而这些管家娘子觊觎内总管的位置已久,只是雀儿霸着不放。好不容易雀儿遣嫁了,却没等她们争出个结果,居然空降了一个面首。

  一个极好看,吃软饭的小白脸。

  轻蔑、调戏的目光咄咄逼人,管家娘子们低低的笑,窃窃私语。

  岳方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表情控制好,勉强自己抬头逼视。

  将养了几个月,他原本因为营养不良而枯黄的发丝又回到乌黑柔亮,只攒总在头顶,其余都散了下来。虽然他很坚持自己男子的身分,但多年耳濡目染下的审美观,还是没让他习惯绾髻或头巾。

  面若雪玉,双瞳若深邃寒潭,衣袍宽大,柔若不胜衣,恐乘风飞去。几许闲愁,静如处子。虽然阴柔略褪,还是有几分怯怯。

  「嗯。」他翻了翻花名册,「馥亲王令我为内总管,吾名为岳方。请各位娘子自报姓名、职务。」

  根本没有人理他,只是吃吃的笑,还有人朝他抛媚眼,非常轻薄。

  他握紧了花名册,冷冷的一个个看过去。他的眼神很冷,冷得让人发寒。那是看过生死的眼睛,让他柔怯的姿态褪了个干净,逼出一种迥异于馥亲王,却又有些相似的杀气。

  他可是在宛如炼狱的卿王府爬出来的幽魂,生死了多少次。

  「掌家法的吴娘子何在?」他悦耳的声音如此冰寒,让吴娘子一个激灵,颤颤的出列。

  「你,身为掌法者,却知法犯法。」岳方指着她,语气很平淡,「去管家那儿领三鞭,回来听用。」

  「岳、岳公子饶命!」吴娘子立刻跪了下来,大声哭喊,「奴婢只是不敢先出列,还有那么多有头有脸的管家娘子…奴婢不好乱了尊卑!」

  「六鞭。」岳方微微一笑,「讨饶一次,叠三鞭。领完罚,我还需要你这掌法娘子来整治…还是你要我干脆的换人呢?」

  吴娘子抖了好一会儿的嘴唇,看着旁边蠢蠢欲动的其他娘子。她这权位威重肥水厚,若挨三鞭可以换得来,不知道有多少小蹄子抢着要。

  她哆嗦着磕头谢恩,颤颤的跑去找管家领罚。

  隔着院子,还听得到吴娘子的惨叫,管家娘子们的心底一阵阵发寒。

  一个婆子谄笑的上前,「岳公子,老身王嬷嬷…」

  「急什么?」岳方温笑,「候掌法娘子回来再说。现在说…不嫌迟了么?」

  等新上任的贴身侍女蓝儿一五一十的报告时,撑着下巴的慕容馥瞪大了眼睛,完全没发现自己鼻端沾着墨。

  「唔,真看不出来。唔,好得很。」她露出有趣的眼神,「咦?没想到他骨子里还有这样杀伐决断。好得很,非常好…」

  她觉得,这次真赌到大宝了。

  抱着双臂,岳方在东厢房的墙上靠着,想要尽力压抑住颤抖。

  但没什么用处,越抖越厉害,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刚刚他使尽全身力气,才打服了一票管家娘子。但事情一过去,一种深沉的恐惧夹杂着丝微兴奋,却让他抖个不停。

  其实,他害怕人。害怕男人,更害怕女人。

  人,就喜欢在别人身上制造伤害,心灵或肉体,有时候是双重。

  蹲了下来,依旧抱着自己,紧紧咬着牙,等剧烈的颤抖过去。以前他只会躲避、退让,直到退无可退让无可让。这是第一次,他试着逼上去,一步不退。

  他不要当个没用的人。

  最少…要对馥亲王有用。

  他和馥亲王,只有五年之约。五年之后,他就得离开馥亲王…或许还有他的孩子。这比什么都让他觉得空虚、害怕。

  曾经那么渴望自由,可现在…却害怕自由了。

  如果我会些什么呢?比方管家?当然,不一定是馥王府…也轮不到他。可若是馥王府产业下的一个庄子,一个铺子?那他就不会离馥亲王太远,而且…也能为她做些什么。

  深深吸了几口气,他觉得颤抖比较退了。转把头抵在墙上,喃喃自语着,「不要害怕…她们不可怕。那些眼神也没什么…不要紧,不要紧。我叫王繁,我爹是王世伦,我娘冯氏,闺名其华。我祖籍琅琊,我的家在…」

  他又急又快的念了好几遍,呼吸渐渐平缓,颤抖也停了。

  可以的。我可以的。我…不是没用的人。

  即使有些慌张,有些笨拙,但岳方真的管下来了。甚至还能腾时间陪馥亲王骑马射箭。誊稿则是晚上才挑灯夜战。

  冷眼旁观的慕容馥,有些感动。

  原本她没什么期待,想着这样一个摧毁得差不多的美人儿做个富家闲人也就算对得起他了…也不觉得他能做些什么。但岳方让她意外,很意外。他现在马骑得不错了,弓箭准头也大大提升,甚至还想学怎么驾马车。

  他当这个内总管,起早贪黑的,有什么不懂,就跑去问管家,不然就问她。态度非常认真。

  甚至很细致的,将帐和钱分开来。管帐不管钱,管钱不管帐,相互制衡,倒是革除了上下其手的弊病,一下子帐面宽裕不少。

  所谓天助自助者,他这样认真,也让慕容馥认真起来,很仔细的点出他太苛求的弊病,「水至清则无鱼,懂不?有些小弊不要去抓,睁只眼闭只眼。但要精细点,不要让他们唬了。鸡子儿再怎么贵,也不会一两银子一个。你要学着查时价…

  」

  岳方若有所悟的点头,「我让相互不对付的管家娘子去查价,多找几个。」

  「对了,就这样。」慕容馥笑了,「帝王心术…简单讲就是管理学。家、国、天下,其实只是组织大小,管理的道理却是原理相似…」

  他默默的听,偶尔还记几行笔记。迟疑了一会儿,「殿下…你,真的不觉得可惜么?」

  最少他是惋惜的。见微知着,馥亲王胸中大有丘壑,当是问鼎天下的王者。

  仔细想了一会儿,慕容馥叹了口气,「其实,我不排斥登上那位置。我想应该很有趣…女帝在位,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想若能绵延五代女帝,应该可以大大冲撞这个已经开始僵化的社会制度。

  「到时候就没有什么性别之分,而是强者为上。或许礼法会混乱一阵子,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三夫四面首,会变得很乱却很普遍。但这样的混乱说不定会渐渐平衡,出现女大臣、甚至是女宰相。最少会释放原本关在后宅虚耗的一半人力资源。

  「也说不定,结束这样的礼法混乱后,能够诞生出一夫一妻制的合理社会,社会也会更强健、合理。合理强健的社会,加上健全的司法制度,爱惜人命,就会渐渐促进工艺、农业发展…」

  她露出神往的神情,「如果能够成为促进这一切的女帝,我觉得满荣耀的。」

  岳方为了她描绘的远景愣了一会儿,眼睛发亮,大胆的说,「现在也还…」

  「可我坠马了。」慕容馥打断他,「女帝不能五体不全。我想帝母跟我想得也差不多,所以才立长姊当皇太女。长姊虽然各方面不突出,但却是守成之君。再说,她爱色,不会让人夺了合法爱色的权力。不想晚年被反噬,她就算登基,也会再立皇太女…所以也不用太担心。」

  「…你甘愿么?」岳方的神色黯淡下来。

  「甘愿啊。」慕容馥神色如常,「想要命,就要甘愿。」

  岳方握着她冰冷的手,默默无语。

  但大燕朝的党争,却越演越烈。

  在馥亲王全面退出朝堂之上,立皇太女之后,不但没有平息立储的争议,反而越来越炽热。

  皇太女乃是皇长女,比起暴躁光灿的馥亲王,她实在黯淡不起眼。论聪明智慧,不如以才学着称的七皇女文涛公主,论武勇,不如六皇女朝阳公主。论身分,也不如号称文武双全的二皇子卿王。

  好色贪花庸庸无为的皇太女看似岌岌可危。

  而这些皇女皇子各有一票臣子拥护,或有私心,或为公义,渐渐演变成互相倾轧,党争越烈的的状况。

  可翼帝不动声色的俯瞰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而馥亲王往日的同僚部属,有些顶不住压力了,各方都要求他们表态,只好来寻馥亲王讨教。

  「你们是大燕的臣子,食君之禄。」馥亲王很不耐烦,「你们就是皇帝那一边的,哪还有其他边?」

  「可是…」

  「笨蛋。」馥亲王气了,「哪边都不要掺合!皇族家事,几时轮到你们管了?当好你们的孤臣、直臣就对了!虽然可能最后降官流放,最少不会没脑袋!」

  这些大臣面面相觑,将信将疑的回去按兵不动。结果没几个月,翼帝发作了亲皇太女的一票大臣,当中还有人真的掉脑袋的,才让这些大臣心服口服。

  但要再去请教,馥亲王干脆就闭门谢客。

  「那不关咱们的事情,还不如出去玩。」催着岳方换衣服的慕容馥,很感慨的说。

  「…可殿下,你还是提点了他们呢。」岳方温柔的笑。

  「他们还是当当专业人员就好,当什么官?办些案子可以,混官场?早着咧。」

  慕容馥嗤之以鼻。

  受不了三三两两来拜客的大臣们,慕容馥很当机立断的准备带岳方出门去。他们打扮成一对小夫妻。就是那种衣食无缺,口袋有几个钱,却没富到能在京城置产那种文人夫妇。

  慕容馥帮岳方把头发绾成髻,戴上方巾,衬着书生袍,还真的颇风流倜傥。拿着眉笔对着他的脸发呆,久久不能下笔,虽然知道这张过分美貌的脸孔可能会招祸…她还是掷笔长叹,唤了二十个侍卫暗中保护。

  这么美的脸,她真下不了手弄丑。

  「管他的。」她喃喃的说,「反正你早晚要习惯在外头走。男人又不兴带面纱。

  」

  迟疑了一下,岳方说,「不然…我不去吧?」

  「不行。」慕容馥板了脸,拽着他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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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5 16:26:35 | 显示全部楼层
105285775 发表于 2021-11-15 16:26
  他妈的老娘不能接受啊!

  不行不行,这场子一定要找回来…一定是听到岳方凄惨无比的身世,他娘的 ...

  这日不是集市,但城里依旧非常热闹。虽然名义上是出来送书稿,慕容馥还是挺乐的拉着岳方东游西逛。第一站就是菜市。

  「这儿我熟。」慕容馥咧嘴一笑,「来菜市口监斩好几次。」

  「………………」

  无言片刻,岳方的注意力很快的被转移,路上行人熙熙攘攘,菜摊食肆拥拥挤挤、五颜六色。

  目眩神迷,恍若隔世。

  他才发现,几乎是从一个院子到另一个院子,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从来没有在外面行走过。

  「…好多人。」他有些怯怯的说。

  撑着一根朴实无华的木杖,慕容馥微笑的牵住他的手,「夫君,别走丢了。」

  岳方稍微用力的回握,脸有点发红。

  天气很冷,但秋收已过,可能没多久就要下雪了。趁着天气好,抢着摆摊,也抢着享受最后秋天的暖阳。

  岳方感兴趣的地方都很奇怪,米店、菜摊、杂货店。他问的问题有点呆,但因为他实在长得太好,又不像在府里都木着脸,一脸温柔的笑,逗得店主小贩也跟着笑,很尽心的回答。

  只有慕容馥知道,他在询价,趁机核实吧…

  他在前面问,慕容馥就在后面买。量虽然不多,也皆大欢喜。

  「你啊,一定是工作狂。」她哈哈大笑,「哪有人像你这样?」

  「工作狂?」

  「容易过劳死的那种…像诸葛孔明啊,工作过度,累死。」

  「哪有!」岳方讪讪的,「就顺便…」但他的眼神柔和下来,「…丰年呢。而且没有谷贱伤农…真是太好了。」

  「唔,帝母很注重民生,谷价有下工夫去平抑。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慕容馥对他眨眨眼,「观察力很强喔。」

  垂下眼帘,岳方淡淡的笑,有些羞涩的。

  慕容馥兴致很好的指指点点。她早年常微服出巡,对京城如数家珍。只是后来骤遭大变,她行动不便,身体也败坏了,就缺了这种兴致。

  多了很多家新店,也少了几间。但京城还是京城,依旧如许繁华。

  「来春我们还可以出来看牡丹,全城皆狂。热闹哩。」慕容馥笑得很欢,眉眼舒展,神情宛如少女。

  岳方整个心都柔软下来,揽着她的肩,免得让人撞着她,「好。」

  等他们走到书肆时,慕容馥已经开始脚痛了,走路越发的跛。她火气上来,「什么破身体…」

  「到了到了,别生气。」岳方柔声安慰,扶着她跨进书肆。

  这书肆,是慕容馥的私房。她的私房产业都颇奇怪,书肆、染坊、铁铺。据说是为了实现她的奇思怪想才置办的。

  掌柜是宫里退下来的老人,见了她就想跪,她不耐烦的挥手,「黄伯,你再搞这套,以后我不来了!」

  黄掌柜笑嘻嘻的将她请进去,瞥见岳方,不禁一怔,瞬间又恢复常态,「主子,怎不骑马坐车?坐轿也好啊!大半个城,就这么走过来?」

  「啧,黄伯,你还是这么舌头灵便。」慕容馥不太正经的一歪,「铁观音…」

  「候着呢,就来就来…」他不太确定的看着岳方,惊讶这样的美貌,心底暗暗推测。王府几时有这么美貌的少妇…打扮成男子,更俊俏了。

  「岳方。」慕容馥笑了笑,「我的内总管。」

  黄伯睁圆了眼睛。

  馥亲王是他从小看到大的,颇知道她狷介极了,不收面首。而王府的内总管,通常是亲王的贴身女官。

  可、可是…为什么这两人,有股暧昧的气氛…「月芳」内总管正吹凉着茶盏,凑到馥亲王唇边给她喝,她又把剩下的半盏茶赏给内总管呢…?

  两个女子,牵手搭肩…亲密到诡异…

  这这这…亲王,你干脆收面首吧?什么不好学,学早年宫女互相对食呢…?难道是卿王爷的坏影响吗?不要啊,馥亲王!女人跟女人…是邪魔外道啊邪魔外道!

  我、我老黄有生之年,还能看得到馥亲王再尚额驸吗?

  这个老守卫黄伯,忧思满怀,几次张嘴,却没敢劝出口。

  果然是秋天最后的余绪。

  自从那次出门以后,没多久就飘下初雪,渐渐转成鹅毛大雪,天地一片冰雕玉琢。

  看来明年会是丰年了。捧着手炉,慕容馥默默的想。

  但她的心情没有提升多少。入冬以后,过度认真又身体不太结实的岳方病倒了。

  原本只是伤风,又没有留心,等延医来看时,竟是个小伤寒。

  重感冒。慕容无声的说。但若闹个不好,很容易转成肺炎的。肺泡一但受损,就很难痊愈,将来上呼吸道就会很脆弱。

  她真想不起来,为什么她会知道。

  慕容馥真的很想过去瞧瞧他,虽然她不知道怎么照顾人。但是岳方坚拒,一面咳一面恳求她别进屋,怕给她过病气。

  党争依旧如火如荼,但她却心不在焉。比起党争,还是岳方的病重要点。

  真是个笨蛋,笨蛋。接了内总管没捞到半毛钱,连收了什么礼都认真造册,整个拿给她…反而把自己累病。

  笨蛋,笨蛋。

  当她半开玩笑询问的时候,这笨蛋张大眼睛,笑得很苦涩,「…我在卿王府,历年积攒的赏赐,不可谓之不厚。可我被驱出王府,除了一身血衣,又带走了些什么?」

  可他神情渐渐清朗温和,「金银珠宝积攒再厚有什么用处?殿下亲厚我,比那些都强。王府又不少我吃喝用度,不该我的,为什么要伸手?」

  笨蛋,笨蛋,大笨蛋。

  那天从书肆出来,上了黄伯给叫的马车。岳方很轻很轻的说,「…谢谢。」

  她懂。就是懂,才觉得心痛。因为她说,「岳方,我的内总管。」而不是介绍是姣童、鸾君,或是直白的面首…把他当成一个为她工作的人,而不是以色侍人者。

  所以她心痛,很心痛。

  岳方病倒以后,她的日子又开始变得很漫长,很漫长。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她正盯着水漏看,一滴滴的捱时间。

  现在就这样儿,五年之约一到,我真能放走他?慕容馥烦躁的拄杖在屋里转。

  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我可不是卿皇兄,说话不算话。

  那天她心情相当不好的上床睡觉。或许太烦躁了,久不造访的怪梦扑了上来,将她吞没。破碎而没有连贯的情节、画面,从幼而长,乱七八糟的汹涌。

  最后梦中的「我」,冲到跑满钢铁盒子,名之为汽车的庞大怪物面前,被撞得飞起来。骨骼碎裂,血液外冒,被拖了好远好远,一路看着自己的内脏离体…

  亲人哭泣哀号,母亲昏厥…

  滔天大罪。

  她猛然醒来,全身汗出如浆,不断的发抖,喉咙乾得不得了。没惊动任何人的,她起身喝水,握着杯子想办法匀称呼吸。

  恶梦而已,没事没事…只是这次比较全套…

  等颤抖比较缓和,她又爬回去睡。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入眠…又是那车、那濒死,那母亲绝望的哭嚎和昏厥…

  她挣扎着清醒,张大眼睛,一片黑暗中,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非常剧烈的。

  抱着枕头,她无助的坐起来。怎么又…她还以为自己好了呢。好像岳方与她共眠,她就不再做这种梦了。

  原来是他帮我把梦挡开来啊…

  抱着枕头下床,守夜的侍女迷迷糊糊的起身,「殿下?」

  「闭嘴。」她焦躁的说,「睡你的。」

  她急切的屐着鞋往外跑,一路跛着急行到东厢,把原本守着岳方的侍女赶出去。

  听到动静,岳方咳了两声,掀开床帐,却看到馥亲王泪痕未干的,抱着枕头,簌簌发抖的站在他床前。

  「…殿下?!」他吓了一大跳,又狂咳了一阵子,慕容馥上前拍他的背,又倒了温水给他喝,好不容易缓过气,「殿下,你怎么…快离了去,仔细过了病!」

  慕容馥却抱着他瘦弱的胳臂,小小声的说,「…爷,奴害怕。」

  害怕?馥亲王也知道什么是害怕吗…?

  但紧依着他发抖的馥亲王,却冷得像块冰。压抑着咳嗽,他把馥亲王塞到棉被里,发现她脸色很糟糕,很惊恐。

  「怎了?殿下告诉我,怎么了?」他转开头咳了几声。

  「…做恶梦。阖上眼睛就是恶梦…奴害怕。」她整个人缠上来,小小声的哭。

  这时候他才发现,馥亲王不是高高在上的皇族、铁面无私的刑部提督…

  她也是个人。

  会哭会笑,有血有肉,做了恶梦也会哭着找安慰的人。而且是个病体支离、天冷抱着脚忍疼,还比他矮半个头的女人。

  有些迷糊,非常脆弱,在他怀里颤抖的小女人。

  蒙着嘴咳了两声,他硬咽下去干燥的喉痛,嘶哑的说,「不哭不哭,殿下,我在这儿…」看她又困又挣扎着不敢睡,凑到她耳畔很轻很轻的说…

  「不怕。奴,爷疼你。」

  她的颤抖渐渐放松,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夜,恶梦没再造访过。

  天亮以后,岳方更憔悴了些,咳得厉害。

  昨夜慕容馥仓皇奔来,身体冷得像冰,他抱着帮她暖过来,可他原本就病得狠了,又着了凉,更是咳得不能安枕。慕容馥没有怎么样,他倒是病得越发沉重。

  慕容馥难受起来,岳方在咳嗽的间隔中,还嘶哑着嗓子安慰她。

  但她真的让恶梦吓破胆…以前这么全套的恶梦,也不过是两三年一次,可昨夜却连连不能挣脱。说什么她也不回房,反而在岳方床头端茶倒水,甚至亲手做冰糖炖梨,怕他咳得太苦。

  晚上还是歇在东厢。岳方怕过病气给她,都背着她睡。慕容馥却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听他的心跳,和剧烈的咳嗽。

  真的恶梦就没找上来了。

  但没两天,慕容馥被迫出门…翼帝召她晋见。

  「…这样大雪天,殿下的脚…又特别疼。」岳方憔悴的从枕上抬起头。

  「没什么,我知道是怎回事。」慕容馥淡淡的,「我吩咐厨房炖了梨,记得吃。

  」

  「殿下…多穿些。」岳方有些担心的说,又咳了几声。

  慕容馥笑着应了,却到夕阳偏西才归来。面罩寒霜,暴躁的脾气几乎压不住,非常阴沉。

  但她还是忍着,进了东厢,看着熟睡的岳方好一会儿,气渐渐的平了,反而成了萧索。她轻手轻脚的走回房间盥洗,吩咐服侍岳方的侍女,待他醒了就来报。

  然后回房盥洗,把手烘暖。望着水漏发呆,窗外簌簌的落雪,平添清凉寂冷。

  待到过了饭时,侍女依旧没有来报。原本平息下去的怒气,又缓缓涌上来,披上狐裘,拿起手炉,她气势汹汹的跛行到东厢房,贴身侍女小跑的追,伞几乎遮不到她。

  走进东厢房,岳方果然醒得炯炯的,老远就听到他的咳嗽声。瞧见她,欣喜中夹杂着担心,「殿下…才刚回来?怎么这么晚?都关宫门好久了…」

  果然。

  「你叫金坠儿是吧?」她冷着脸问服侍岳方的侍女。

  「…是、是。」金坠儿吓得跪下,「回殿下,是。」

  「我令你什么?这么快就忘了?」慕容馥轻喝。

  「可、可是…」金坠儿口吃起来,「可可是,管家大人说…」

  「去找他领三鞭!」慕容馥吼了起来,「顺便告诉他,这府是本王作主!」

  金坠儿连讨饶都不敢,吓得涕泪泗溢,几乎是用爬得爬出房门。

  「…殿下,不要发怒。」一串猛咳后,岳方才勉强出声,非常哑,「特别不要因为我。」

  他什么都看在眼底,什么都知道。

  而她都已经彻底退到这地步,已经成了废人,一举一动还是在帝母的眼皮下。区区一个当管家的家奴,还是可以告她的黑状。

  最可笑的是,帝母相信那家奴远过于相信她。

  我不够恭顺?我不够退让?不够安分?不,都不是。因为我是他妈的备胎。若是皇长姊没顶住压力,从那个位置栽下来,帝母就会弃子,从一堆烂苹果里头选个比较不烂的…

  比如「馥亲王」。

  为了当个完美的备胎,所以她要收面首可以,但不能过宠,不能过多,不能耽溺于美色!更不能为了个卑贱的、从皇兄那儿抢来的人,花太多心思,甚至卑躬屈膝的服侍。

  帝母还暗示她,岳方身分太卑贱,连鹤君(相当于侧妃…侧额驸)都别想,顶多封他一个如意君(妾室)。

  她的怒火越来越高涨,几乎要压抑不住,握着白木杖的指甲都紧得发白。

  「殿下!」岳方哀求了。

  她眨了眨眼,用力喘了几口气。冷淡的笑了一声,「天家无亲,吾乃天子家奴也。」

  虽然早已知道,也比别人想得透彻,可她还是钻心的痛。

  岳方想劝慰她,反而咳了个喘不过气,眼角含着泪。慕容馥过去拍着他的背,将脸贴在他发上。

  「…爷,其实奴和你一样。」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却不肯抬起头。

  「不一样。」岳方疲惫的说,几乎没有声音,「是殿下心软…才这样难过。可…

  在繁的心目中,你永远是九天之上翱翔的凰鸟啊…」

  慕容馥趴在他身上,很小声很小声的啜泣。

  岳方的病渐渐的好起来。

  其实他会好起来,是因为馥亲王原本的阴沉忧郁一转晴空万里,他也跟着神清气爽,心情好于病体有益,又渐渐习于寒冷,当然也就慢慢好起来。

  只是还有些虚弱疲惫,馥亲王倔强的不愿搬回自己的房间,也让他担心。

  他其实观察力很强,敏于细微处,想得又周密。赵管家对馥亲王虽然恭敬,却缺乏一种热诚,馥亲王对府里所有的人都很疏离,威重于恩,这都不太寻常。

  像是双方刻意拉开距离。

  赵管家对他态度颇有保留,虽然没有刻意刁难。但府里的人待他却比对馥亲王有温度,不管是喜欢还是厌恶…最少是正常的反应。

  而馥亲王的天性虽然暴躁,却能忍(虽然常忍得她自己爆青筋),更有一种洒脱的热情。不然刑部的同僚部属不会这么忠诚,她朝内朝外也有许多至交。

  这样冷漠疏离,太不寻常。参照馥亲王曾经透露,这些都是「帝母的人」,恐怕帝母还没彻底放弃馥亲王。

  但馥亲王是个决然的人。该她的她绝对不放弃,不该她的,她也不屑去求。她那天又说,「天家无亲,吾乃天子家奴。」…

  可见她早就知道这种监视,却非常厌恶反感这种控制。

  以前就隐隐有感觉,现在则更确定。他的存在,会让帝母想太多,惹来许多麻烦。

  但馥亲王是想通了还是…?他倒是有些了解这位暴躁亲王的齖龇必报。

  直到赵管家雪地长跪,他默默的打了个勾。真的犯馥亲王者…远近不论,必诛。

  馥亲王笑得无比得意,心满意足的走上前来,在岳方的脸颊上打了几个响响的亲吻,笑得在他身上滚。

  「…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赵管家…好歹是圣上龙潜时的家人。」岳方低低的劝。

  不劝还好,这一劝馥亲王干脆含了他的耳垂吮吻。

  「殿下!」他又窘又慌的躲,「不要…别这样…」忍不住咳了几声,馥亲王才饶了他,笑嘻嘻的。「谁让你不明就理就求情呢?再犯就这么罚!」

  她一昂首,「本王岂是挟怨报复的人?相反的,我还以德报怨呢,赵管家是谢恩来着的。」

  赵管家是翼帝还在当皇太女时,别庄的管家,替她卖命了一辈子。翼帝也很看重这个能干的老家人,特别开恩让他的子女都除了奴籍,他的长子甚至由翼帝亲自推举。

  人说宰相门房七品官,何况是天子家奴?赵家长子一路顺风顺水,居然官居安北知府。

  这位赵知府倒是有几分才学,但只有一点不好,过于贪婪吝刻,又特别瞧不起武人。偏偏安北正当边境,驻有一只北驼军,北驼将军樊和带军是一把好手,但不太懂做官,礼送得太薄,以至于徵粮徵得一肚子火气,只能写信来跟馥亲王诉苦。

  馥亲王与樊和相识于督军之战,彼此都很激赏。很不会做官的猛将樊和,在朝只有她一个亲友,只能朝她告状。虽然说馥亲王跟赵管家一直很不对付,但想到赵知府是天子家奴,真捅出什么楼子,帝母的面子也难看。

  就暗地里敲打,让赵知府别把事情做得太绝,手脚干净点。赵知府也是个神奇的人,敲打过,就安分一阵子,等风声过了,照犯不误,让馥亲王非常烦。

  但这些事情,赵管家完全不知道。

  「前几天呢,樊和又寄信来了。」慕容馥笑得很邪恶,「我也决定一劳永逸,不想替赵管家心烦了。」

  岳方瞪大眼睛,「那、那个…殿下,这不是、不是让你们仇越结越深吗?」

  慕容馥又扑上去,在岳方低吟讨饶中,狠狠地蹂躏了他的耳垂一把,看他气快喘不过来才放手。

  「不是跟你说,随便怀疑我,会被惩罚吗?」慕容馥狞笑着打量岳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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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1-15 16:27:50 | 显示全部楼层
105285775 发表于 2021-11-15 16:26
  这日不是集市,但城里依旧非常热闹。虽然名义上是出来送书稿,慕容馥还是挺乐的拉着岳方东游西逛。第 ...

  他闷闷的捂着耳朵,脸红的要滴血。

  这次证据确凿,樊和非常抱怨和烦恼。走私呢,大家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边境模糊,这种事情屡禁不绝。交易些民生用品就算了,当作没看见。

  但任期在即的赵知府决心捞一票大的。他走私了上万斤的生铁给北蛮子。

  樊和会急得跳脚,就是事情捅出来,连他都摘不干净。毕竟铁矿巡守也在他的职务范围内,免不了一个失察。

  没傻不愣登的直接捅上去,是他听慕容馥的话。人家的靠山是皇帝…害皇帝恼羞成怒,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可他不报上去,等被其他官儿查到,也是死定。

  慕容馥接到信,仰天大笑,写了个暗摺送去给翼帝。将整件事情详述一遍,然后说,按律,赵知府当斩。但人斩了生铁也追不回来,损失也没人弥补不是?不如悄悄的安个行为不检的罪名,抄家流放,既填补了损失,也全了「老家人」的颜面。

  原本想拿捏她的翼帝,反而被拿捏,噎得吞不进去又吐不出来。只能暗恨赵知府削她面子。这个爱惜羽毛重视名誉的女帝,不得不照慕容馥的建议去执行,而且把赵管家叫来大骂一顿,气了个不轻。

  她最要脸,结果她的人偏偏给她打脸!

  被骂得灰头土脸的赵管家这才惊闻自己长子干了啥好事,吓得差点站不起来。他看翼帝气得脸孔发青,深恐君王一怒,他的儿就得人头落地,才跑回来雪地长跪。

  「我也不指望赵管家会感恩图报…」慕容馥挑了挑眉,「但能看他和老东家离心离德…我就爽了。」

  说完很亢奋的吟了两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篙人。」就狂笑着走出去了。

  还说不会挟怨报复呢…

  扶着额,岳方有些无力的笑了起来。

  慕容馥一记重锤,一锣三响。

  先是把暗地里自恃老人趾高气昂的赵管家打了个半残,又让翼帝目瞪口呆兼哭笑不得了一把。

  最后这事儿暗暗流传,朝中原本对她虎视眈眈想挑事儿的百官皇族齐齐偃旗息鼓,退避不只三舍。

  老虎瘸了,爪牙可锋利着呢!想死自己去,别带累人。

  事后冷静下来的翼帝又好气又好笑的把她叫去骂了一顿,看她一脸皮皮,也毫无办法。

  可惜,真是太可惜。如此心计,如此性格,是她八个子女当中最得意的一个。偏生遭此大灾。

  为了皇室的安定,总得想个办法安置她…将来自己若驾崩,新帝绝对驾驭不住她。所以翼帝才会试图掌控,并且封她亲王之位安抚,并且火速帮她寻了个额驸。

  可没想到,翼帝居然看走了眼,看上一个白眼狼。怕馥亲王怕得要死,还敢打她的旗子试图造反,差点连累了馥亲王。

  但这也让翼帝迟疑,没逼她再嫁。可现在,她却跟哥哥的男宠打得火热…妹妹抢哥哥的人,怎么说都难听吧?

  卿王还来哭诉几次,让她挺烦的。儿女这么大了,还要母亲插手家事?但又不能完全置之不理。惹得两个皇兄妹不睦,是怎样祸国殃民的尤物?

  只没想到,她这个机智的女儿,曲折婉转的藉着这件事儿,再次表达了,「不惹我就安分守己、大家欢喜,惹了我绝对让你欲仙欲死、欲哭无泪。」

  连她这贵为皇帝,富有天下的帝母都发头疼了。

  但试图封那个面首如意君,慕容馥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让翼帝安心不少。没名没份,色衰则爱弛。想来女儿也还不糊涂。

  慕容馥亮过一次爪牙,日子清静不少。她很感慨,果然恶人众人怕,好人是作不得的…很安心的过起她的日子。

  赵管家一消停下来,王府就唯我独尊。至于外面的政争党争吵翻天也不干她的事…不吵她就行。

  她和岳方越发亲密,同行同止。内总管的事务渐渐上了轨道,不用那么劳心劳力,时间就多了出来。

  或许是前半生待机的时刻太多,现在岳方颇有闲不下来的趋向。慕容馥笑他,却在开春的时候,把她的私房产业也交到岳方手里。

  岳方说到底,并不是经商的材料。但他观察力强,能敏锐的察觉到潮流的走向。

  让他掌大旗做生意不可能,却是个出点子给建议的军师型好手。渐渐的,连慕容馥都诧异起来,既之深深惋惜。

  「岳方,虽然比不上凤雏卧龙,你最少也是个徐庶。」慕容馥叹气。

  他的脸慢慢红起来,垂下眼帘,「殿下说什么呢?前半生以色事人…」洗刷不掉的污点。

  「那是环境的错,社会国家的错。」慕容馥有些闷闷的,「…咱们约满,我荐你给皇长姊?」

  岳方用力的摇头。

  「呃,你担心她的名声?」慕容馥干笑两声,「不会的,我怎么会推你去火坑?

  皇长姊虽然声名狼藉,可很爱才。你这样的谋士,她只会倒屐相迎,而且不会论你出身…」

  「我知道。」岳方微弱的说,「我知道皇太女爱才胜爱色。」他安静了一会儿,「我终生只愿为殿下谋策。」

  慕容馥滞了一下,「…我没什么可以谋的。」

  岳方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现在慕容馥已经知道,岳方居然是她的粉丝,让她啼笑皆非。岳方为她不平、为她惋惜。如果她要问鼎天下,她相信岳方会第一个不怕砍头的帮她掌大旗。

  「我不能。」她叹气,「我心不够狠。我乖乖的臣服,死的人比较少。我若要争,未必不能…只是死的人会很多很多,许多根本是无辜的…我心真的不够狠。」

  「可是,」岳方抬起头,眼底蓄着泪光,「天下不会再有我这样的人。」

  慕容馥缓缓张大眼睛。

  「《大燕律初稿》《妇幼法》篇。」岳方声音很轻,「殿下,你不小心杂在书稿里。」

  慕容馥跳起来,一跛一拐的冲到书案,岳方急呼,「殿下!我收起来了!保证没有人看见…」

  找出来递给她以后,岳方哭了。

  不公平,太不公平。如果馥亲王成为燕帝,该有多好。像他这样的人,就不会有了。不会再有小孩子被卖到那种肮脏污秽的地方,不会再有人受到他相同的折磨。

  为什么不是馥亲王?

  慕容馥抓着稿子,眼神有些茫然。她深深吐出一口气,胸口还是觉得很闷。「…

  就算有这个,也不见得实行。实行以后,也不见得能杜绝…」

  「我擅长的不是问鼎天下,带兵打仗,甚至耕田种地。最重要的是…我心不够狠。」

  她安静了一会儿,笑着帮岳方擦眼泪。读书人,就是爱哭。

  「但不一定要问鼎天下啊。」她扬了扬手里的稿子,「三不朽之一,立言。如何?岳方,跟我一起编纂?咱们来编一套最完备的法典。总有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会有人接受这份法典…」她语气很轻很柔,「大部分的孩子,不会遭受到你的厄运。」

  这时候的馥亲王,真的很耀眼。

  「好。」毫不犹豫的。

  其实,这是会掉脑袋的事情。私编国家大律,就算是亲王也要获罪,他更不用说。

  但是不要紧,真的不要紧。

  仰首看着那样耀眼的馥亲王,他一点点都不会后悔。

  半个春天,他们几乎把所有闲暇的时间都投入了大燕律的编纂中,并且收刮了历朝历代的律法着作。

  但一部完备的法典,不是两个人闭门造车就可以弄出来的。慕容馥虽然野心很大,但也谨慎。她决定要先分门别类,开出粗略的大纲,把精力集中在她最熟悉的刑法和妇幼法上。

  所以是初稿。能不能符合民情,其实还需要许多观察和实践,并且翻阅资料。

  于是,趁着夏日来临,他们藉称却别庄避暑,去度了一个很长的暑假。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暑假,与一个很复杂的亲王。

  是充满墨香与书籍古朴气味的暑假,是严肃的讨论,微服踏遍京城附近几个村镇体察民情,目的非常崇高的暑假。

  但也是抛笔食瓜,在竹席上翻滚缠绵的暑假。是馥亲王轻喃着爱语,用蝴蝶羽翼似的轻吻遍他,让他颤抖低呼,充满熟蜜似的淫艳气味的暑假。

  上一刻还在争辩杂犯死囚能不能用银钱赎命,下一刻馥亲王就会跳到他背上撒娇,说,「奴脚疼,爷背人家…」

  明明是去视察水利,却被馥亲王拐去学游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发出那么嘹亮的笑声,会冲动的把朝他泼水的馥亲王压在水里亲吻,更没想到,会大胆的把手伸到她的衣襟,吻遍她晒成小麦色的、饱满的娇躯…

  夏日滚烫的阳光下,潭水沁凉,却没能熄灭他们滚烫的身躯。

  在水里,有点涩,有点站不稳。但馥亲王一脸似泣非泣,搂着他的脖子发出苦闷的声音时,靠着潭边的大石,倒也站稳了、发狂似的一次又一次进入她的温暖…

  只是差点爬不上岸。腿软的馥亲王放声大笑,笑声在山谷里回荡,那样喜悦。

  可他们衣衫不整、全身湿透的时候,让岳方背着的馥亲王,又开始跟他讨论养生堂的财源不能仅靠捐助…

  越亲密,越不了解馥亲王。

  她是个非常、非常复杂的人。

  既关爱百姓,又厌离。明明可以好好的周旋在百官之间,却又不屑。暴躁冲动,却又能长久隐忍。

  比男人还有气概,能弯弓驰马,亲自督战。不畏强权,为民请命。可有时候,比女人还媚,还柔。对他的时候…服侍他的时候…

  又强悍,又柔弱。一个活生生、非常完整的…「人」。

  每次背她的时候,他都悄悄的希望,永远不要放她下来。

  他愿意背她一辈子,愿意跟随着她。愿意…为她死。

  跟她在一起,前半生的伤痛污秽,渐渐成了灰白的记忆,虚无缥缈,记不起来…

  也无须记。

  反而是短短的几季,那么鲜明,充满生气,每一刻,都是饱满的,值得回忆的。

  他…终于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也能做些什么。尽管阻止,馥亲王还是在初稿上写上他的名字:「琅琊王氏,王繁。」就添在馥亲王的名字后面。

  「我不是要害你,」馥亲王对他解释,「初稿我都藏在密格呢,不会被搜出来的。但是这份法典,一定会在未来占一个重要的位置。这是有你一份功劳的,无可抹灭。」

  不对。亲王…殿下。我从来不怕为你死。他也参与编纂,怎么会不知道法典的价值?而是我…我终于,终于能够堂堂正正一回。

  不用羞愧别人知道我的名字。

  「…士为知己者死。」他轻轻的回答。

  「鬼扯!」馥亲王皱眉,「就算出事,我也会保你周全的!」

  那一个复杂的暑假,夹杂着严肃和冶艳的暑假,终究还是结束了。秋日来临,他们还是得回到想起就压抑的馥王府。

  上马车以后,馥亲王明显心情不太好,歪在他肩上不语。岳方环过她的肩,轻轻吻她的头发。

  「爷,不想回去。」慕容馥闷闷的说。

  「奴,爷陪着你。」岳方温柔的说。

  时序渐进,朝堂之上党争激烈,许多朝官黜落、流放,许多新贵藉机爬上来。皇室几个兄弟姊妹,想尽办法表现自己。

  可跟静悄悄的馥王府没有半点关系。

  翼帝召馥亲王晋见,淡淡的问,「听说馥儿最近蒐罗历朝法典?」

  慕容馥懒洋洋的笑,「儿臣向来对刑事有兴趣,帝母也是知道的。可刑事一途,关系到方方面面,儿臣闲来无事,就将各朝法典蒐罗来比较优劣。」

  「若有所得,我儿就具摺奏来。」翼帝含笑点头,似无意的问,「据闻王府内总管也随我儿读书?」

  「内总管岳方,才学兼具,不可以出身论英雄。」慕容馥抬眼看着颇感兴趣的帝母,「陛下,别这样。好不容易有个能为儿臣解闷的人,您别跟我抢了去。您慧眼独具、不论出身。可殿堂上的老夫子没这慧眼啊!留着陪儿臣读书吧。」

  翼帝一笑,未置可否。「读书所得,就由那岳方整理具摺吧。」

  回到王府,慕容馥却没有发怒,跟岳方说了,微笑着,「危机就是转机。」

  「岳方明白。」他思索了一会儿,粲然展颜,「我知道怎么做了,殿下放心。」

  岳方整理了一份词藻华美的奏摺,极具伤春悲秋,悲天悯人的氛围。原本冷厉的刑法初稿,让他弄得像是长恨歌似的,大纲却没有变动。

  翼帝读了,不禁莞尔。虽有才学,不过是个舞文弄墨的柔弱文人,不足为惧。招揽来也只是翰林院的份…翰林院人还不够多么?

  馥亲王自幼就不爱经史,专爱刑律。也罢,她眼前无权无势,念些感兴趣的书,也不至于过闲生事。

  再说,里头颇有些值得借镜的地方,颇有见地。

  翼帝下旨褒奖赏赐,并且让她奉旨读书。再有所得,则具摺再奏。

  果然,危机就是转机。大燕律初稿就这样惊险又不怎么正道的取得了一个合法位置。

  慕容馥和岳方相对大笑,安然过了那个秋天。

  秋末冬初,屋里已经开始用火盆了。

  偎着岳方的慕容馥有些惘然的问,「岳方,你哪天生日?记得吗?」

  岳方点点头,「我出生在冬至。正是万物枯凋,日最短而夜最长的一日…」他声音变得很轻很轻,「所以我爹将我取名为『繁』。希望我一生繁盛,什么都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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