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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校霸的老大
慕北慈在三中横着走。这话一点儿水分都没有。
十九岁,留级两年,校足球队队长,身高一米八五,小麦色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油光。一头脏辫用彩色皮筋捆得利落,随着她大步流星的动作在脑后甩动。耳骨上三个银色耳钉,下唇一颗黑色唇钉,左边小臂盘踞着一条青黑色的过肩龙纹身。校服外套永远敞着,露出里面紧身的黑色运动背心,清晰的腹肌和马甲线线条张扬地宣告着力量。她往那儿一站,教导主任都得绕着走,校长见了也只会无奈地叹气:“小慕啊,注意点影响…”换来的是她一个满不在乎的挑眉和背影。
她一个人独占教室最后一排靠门角落的宝座,清静,宽敞,上课睡觉没人敢打扰。直到那个周一的语文课。
班主任老李,同时也是年级主任,领着一个新同学走了进来。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不是因为老李,而是因为他身后那个“特殊”的身影。
一辆深灰色的大型电动轮椅缓缓驶入。轮椅上坐着一个女孩,穿着崭新的三中夏季校服短袖,洗得发白,衬得她肤色是一种常年少见阳光的细腻苍白。下半身却是一条明显大了一号、松松垮垮的灰色居家长裤,布料软塌塌地垂着。脚上没有穿鞋,只套着一双厚厚的白色长筒袜,袜口在小腿中部勒出浅浅的印子。
她的头发是纯粹的黑色,柔顺地垂到肩膀,发尾微微内扣,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一小片同样白皙的侧脸。五官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的清秀,像初春枝头最嫩的花苞,干净得有些过分。只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深潭,没什么情绪地扫过教室,最终停留在慕北慈旁边的空位上——那是老李提前安排好的。
慕北慈正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睡得昏天黑地,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椅子的轻微移动和电动轮椅靠近时细微的电机声将她惊醒。她烦躁地抬起头,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眼神里还带着未褪的戾气,像一头被惊扰的猛兽。
然后,她就看到了她的新同桌。
老李简单介绍了新同学的名字:欧阳晨曦。慕北慈根本没听进去,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欧阳晨曦身上来回扫视。从那张过分清纯安静的脸,到那件崭新的、在她略显单薄的上身显得有些空荡的校服,再到那两条被宽松长裤包裹、毫无生气地搁在轮椅踏板上的腿。那双腿…慕北慈眯了眯眼,裤管空荡荡的,脚上厚厚的长筒袜包裹着脚踝,脚掌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向下耷拉着,隔着袜子也能看出形状异常纤细。
欧阳晨曦似乎没注意到旁边灼人的视线,或者说,习惯了。她操控轮椅停在座位旁,然后,吃力地侧过身,试图去拿放在大腿上的书包。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被束缚的滞涩感。手臂抬起时,慕北慈能看到那细得惊人的手腕,以及校服短袖下同样纤细的小臂,几乎没什么肌肉线条。
她终于够到了书包拉链,用两只手一起。慕北慈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那双手…薄得像两张纸片,手背上的骨头根根分明,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的大拇指僵硬地向后撇开,倔强地翘着;其余四根手指则像被冻坏的鸡爪,紧紧地、痉挛性地蜷缩在一起,指关节高高凸起,形成一个无法打开的、怪异的拳头。本该厚实的手掌(大小鱼际)区域,却是塌陷下去的,像被挖空了一样,只剩下薄薄一层泛红的皮肤覆盖着骨头。
她就是用这样一双手,极其费力地用两根手指(中指和无名指的指节缝隙)夹住了书包里的一本书,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根部,笨拙地、一下下地推着夹书的手,像蜗牛爬一样,把书挪到了桌面上。接着是笔袋。同样的艰难过程。打开笔袋,拿出一支笔,夹好,再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推着握笔的手,在本子上开始一笔一划地写名字。字迹歪歪扭扭,笔画断续,像刚学写字的孩子。
整个过程缓慢而安静,带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专注。
慕北慈的睡意彻底飞到了九霄云外。她撑着下巴,歪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身边这个“新物种”,像在研究某种稀有的、易碎的标本。这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瓷娃娃,是怎么敢坐到她旁边的?
大课间的跑操音乐震天响,走廊里脚步声纷乱。慕北慈对这种“表面功夫”嗤之以鼻,照例窝在教室睡大觉——或者说,假装睡大觉。以往,空旷的教室是她一个人的领地。今天,旁边多了一个存在感极强的“静物”。
欧阳晨曦没有趴下休息,也没有看窗外。她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后背靠着椅背,腿上摊开一本厚厚的习题册。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正好笼在她身上,给她苍白的皮肤和乌黑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柔光。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书页,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侧脸的线条柔和得像一幅静谧的油画。
慕北慈眯着眼偷看,心里莫名有点烦躁。这安静得…太诡异了。她堂堂校霸,怎么能被一个新来的小弱鸡无视?
躁动的因子在血液里蠢蠢欲动。她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动静不小。欧阳晨曦似乎被惊动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又很快落回了书本上。
这反应像根小刺,扎了慕北慈一下。她大步走到教室后面的杂物角,那里常年堆着几个被踢得半瘪的足球。她脚尖一勾,熟练地把一个球颠了起来,然后就在教室后方的空地踢了起来。
“砰!砰!” 足球撞击墙壁和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格外刺耳。慕北慈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带球、转身、假动作,动作流畅有力,带着她一贯的张扬。
欧阳晨曦依旧低着头看书,仿佛那噪音不存在。
慕北慈那股无名火“噌”地就上来了。她看准方向,脚下发力,故意把球朝着欧阳晨曦的方向踢去!足球贴着地面快速滚过去,精准地撞在了欧阳晨曦轮椅的金属踏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嘿!同学!”慕北慈叉着腰,站在几米开外,嘴角噙着一丝恶劣的笑,“把球踢过来!”
欧阳晨曦终于放下了书。她操控轮椅,慢慢转了过来,正面朝向慕北慈。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没什么情绪。慕北慈甚至觉得,那眼神里好像有一丝…看穿她幼稚把戏的了然?这让她更不爽了。
只见欧阳晨曦用那只还能稍作弯曲的小臂,费力地勾住了轮椅扶手,身体开始极其缓慢地向前倾。她的上半身像是没有骨头支撑,软软地、一点点地俯下去,贴向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做得异常艰难,额头甚至沁出了一层薄汗。终于,她俯低到足够的高度,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根部,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脚边的足球。
足球只骨碌碌向前滚了不到半米,就停住了。
然后,她又开始更艰难的过程:用小臂死死勾着扶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自己软绵绵的上半身重新“拔”起来,靠回椅背。做完这一切,她微微喘了口气,脸色似乎更白了一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皮肤上。
整个过程,她的双腿,包括那双穿着厚袜子的脚,自始至终,纹丝未动。像两件不属于她的、沉重的摆设。
慕北慈愣住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来,堵在胸口。她见过别人害怕她、厌恶她、巴结她,却没见过这种…平静到近乎漠然的承受?还有那动作里透出的、令人心惊的无力感。
那股想挑衅的劲头非但没下去,反而被一种更扭曲的冲动取代——她想看看这平静的极限在哪里。
她几步走过去,脚尖一挑,把停在半路的球又勾了回来。这次,她没用脚背传球,而是故意用脚尖把球往上一颠,球划了个低低的弧线,不轻不重地砸在了欧阳晨曦放在踏板的、穿着厚袜子的左脚脚踝附近。
“咚”的一声闷响。
慕北慈清晰地看到,就在球砸上去的瞬间,欧阳晨曦那条腿猛地、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幅度很大,像通了电一样。那只穿着厚袜子的脚,原本就软软地垂着,被这一砸一抖,直接从踏板上滑落下来,以一种扭曲的角度耷拉在半空,脚踝向内歪着,脚掌软塌塌地指向地面。
欧阳晨曦的身体只是随着腿的抖动幅度很轻微地晃了晃。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痛楚?又或者是屈辱?快得让慕北慈几乎以为是错觉。
慕北慈彻底僵在原地,血液好像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又瞬间凉了下去。她…她干了什么?她真的用球砸了一个连坐都坐不稳的残废?欺负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这跟她平时揍那些挑衅的男生完全是两码事!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心虚”和“恐慌”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比被校长训话还让她难受。
她看着欧阳晨曦低下头,吃力地用那双“鸡爪”手,一点一点地去捋自己那条还在轻微颤抖的腿。那双手毫无力气,动作笨拙得像在拨弄一根沉重的木头。她花了很大力气,才勉强把那条滑落的腿重新搬回踏板上摆好。整个过程,她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大课间结束的铃声尖锐地响起。走廊里传来同学们嬉笑打闹、返回教室的嘈杂声。
慕北慈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窜回自己的座位,心脏“怦怦”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低着头,假装在翻找东西,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身边的动静。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小麦色的皮肤在发烫。要是让其他人知道她慕北慈欺负一个坐轮椅的新同学…她的“威名”就彻底毁了!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平时敢怒不敢言的家伙在背后怎么嘲笑她。
脚步声近了,同学们陆续回到座位。有人好奇地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慕北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什么事都没发生。欧阳晨曦已经重新拿起那本习题册,专注地看了起来,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存在过。她的侧脸在恢复的平静中,显得更加苍白脆弱。
慕北慈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又飞快地收回。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她心里翻腾,像打翻了五味瓶。有后怕,有愧疚,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这个奇怪同桌的、更加浓烈的好奇。
英语课的铃声像往常一样响起,但这节课有点不同——代课的是个金发碧眼、热情洋溢的外教Mike。慕北慈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讲台上。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瞟向旁边欧阳晨曦搁在轮椅踏板上的腿。
那两条被宽松长裤包裹的腿,此刻在她眼里充满了谜团。它们为什么动不了?为什么会抖成那样?砸一下会疼吗?她甚至开始想象长裤下面,那双腿究竟是什么样子。纤细?苍白?像她那双可怕的手一样扭曲?这种探究欲混杂着大课间残留的心虚,让她坐立不安。
Mike显然是个喜欢互动、眼神贼好的老师。他很快注意到了角落这对风格迥异的组合,尤其是那个高大健硕、此刻却明显心不在焉的女生。
“Hey, you! The tall girl at the back!” Mike洪亮的声音带着笑意,瞬间吸引了全班目光。他大步流星地走下讲台,目标明确地停在了慕北慈桌旁,用英语抛出了一连串问题,大意是让她谈谈对某个话题的看法。
慕北慈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茫然地站起来,足足比Mike高了大半个头,小麦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窘迫和不知所措。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单词也蹦不出来。平时面对老师训斥都敢梗着脖子的校霸,此刻在全班同学和外教好奇的目光下,像只被拔了牙的老虎,窘得耳根都红了。教室里响起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就在慕北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时,旁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用的是地道的美式英语,语速不快,发音标准:“She thinks the character’s choice reflects the conflict between tradition and personal freedom.”(她认为角色的选择反映了传统与个人自由之间的冲突。)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清泉,瞬间浇灭了慕北慈心头的燥火。她猛地扭头,看向欧阳晨曦。对方依旧看着自己的书,嘴唇几乎没怎么动,仿佛刚才那救命的句子不是她说的。
Mike眼睛一亮,立刻转向欧阳晨曦:“Oh! Excellent point! And you, my dear? What’s your take on this?”(哦!很棒的观点!那么你呢,亲爱的?你对这个怎么看?)
欧阳晨曦抬起头,对上Mike的目光,没有丝毫怯场。她放下笔(依旧是那两根手指夹着,另一只手拇指推着),用同样清晰流畅的英语,条理分明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语速平稳,用词精准,甚至还引用了课文里的句子。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清泠泠的嗓音。Mike听得连连点头,最后忍不住大声赞叹:“Brilliant! Absolutely brilliant!”(太棒了!简直太棒了!)同学们也自发地鼓起掌来,看向欧阳晨曦的目光充满了惊讶和佩服。
慕北慈呆呆地站着,看着身边这个在轮椅上散发着智慧光芒的同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欧阳晨曦沉静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这一刻,慕北慈觉得,这个看起来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光,让她移不开眼。之前那些关于腿的疑问,被一种更强烈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取代了。
接下来的几天,慕北慈像是着了魔。她不再睡觉,也不再故意制造噪音。她的“乐趣”变成了千方百计地找欧阳晨曦说话。
“喂,欧阳晨曦,这道题你会不会?”她把练习册推过去,指着自己空白的题目。
“喂,欧阳晨曦,你看的什么书?那么厚?”
“喂,欧阳晨曦,你以前哪个学校的?”
她的问题通常没什么营养,语气也带着点固有的粗声粗气。欧阳晨曦大部分时候只是简短地回答一两个字,或者干脆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她一眼,继续低头看书。偶尔被问烦了,会淡淡地回一句:“你很吵。”或者“题很简单,你不会?”带着一种天然的、直击要害的毒舌。
奇怪的是,慕北慈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很有意思。听到欧阳晨曦那清泠泠的、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回应她,哪怕是被怼,她心里都会莫名地升起一股小小的成就感,像得到了什么稀罕的回应。以前看别人被她欺负得憋屈,她觉得爽快;现在看到欧阳晨曦肯搭理她,哪怕只是瞥她一眼,她也觉得…挺爽的?这种“爽”还不太一样,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有点痒,有点新奇。
班主任老李很快就发现了慕北慈这反常的“热情”。这天语文课上,老李宣布完课堂纪律后,目光扫过最后一排,清了清嗓子:“咳咳,另外,宣布个事。考虑到欧阳晨曦同学行动不便,上下学需要人协助。慕北慈同学,从今天起,就由你担任班级生活委员,主要负责协助欧阳晨曦同学,护送她上下学,以及在校期间的一些必要帮助。”
慕北慈正叼着笔杆,斜眼看着欧阳晨曦的侧脸发呆,闻言一愣,随即那双桀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生活委员?护送欧阳晨曦?她从来没觉得老李那张严肃的脸如此顺眼过!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职位!她“噌”地一下站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把全班都吓了一跳。她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声音洪亮:“没问题!李老师!保证完成任务!”那兴奋劲儿,活像中了五百万。
欧阳晨曦只是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没说话。但慕北慈捕捉到她嘴角似乎极快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幻觉。
周四下午,骄阳似火。操场像个巨大的蒸笼,热浪扭曲了视线。体育课,男生们顶着太阳在跑圈,女生在树荫下做拉伸。而慕北慈,却硬是把欧阳晨曦的电动轮椅推到了操场边缘、靠近足球训练场的一片树荫下。
“外面空气好!晒晒太阳补钙!”慕北慈的理由冠冕堂皇,不容反驳。她甚至“贴心”地调整了轮椅的角度,让欧阳晨曦正好能看到绿茵场。
然后,慕北慈就开始了她的“表演”。她像打了鸡血一样,在场上格外卖力。带球冲刺,动作迅猛如豹;大力抽射,足球像炮弹一样呼啸着砸进球门;精准长传,划出漂亮的弧线。每一次成功的突破、射门,她都会刻意地朝树荫下看一眼,眼神里闪烁着“快看我!快看我厉害吧!”的光芒,像只急于开屏的孔雀。
汗水顺着她小麦色的脸颊、脖颈流下,浸湿了运动背心,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脏辫随着她的跑动飞扬,充满了野性的生命力。
欧阳晨曦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淡淡地落在球场上。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操场的高温让她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有些发干。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拿起轮椅杯架上的水杯,小口喝了一点。水杯是特制的,有吸管,方便她不用费力拿起来。
体育课终于熬到了尾声。慕北慈浑身是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却精神亢奋地跑向树荫:“怎么样?我踢得帅不帅?”她喘着粗气,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欧阳晨曦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蹙了下眉,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额角的汗珠似乎也更多了。她操控轮椅,声音比平时更轻:“回教室吧。”
慕北慈没多想,只当她热得难受,推起轮椅就往教学楼走。回到教室,下午最后一节是英语课。Mike依旧热情洋溢,课堂气氛活跃。但慕北慈很快就发现,身边的欧阳晨曦有些不对劲。
她不像往常那样挺直背脊认真听课,而是整个人缩在宽大的轮椅靠背里,头微微低垂着,乌黑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放在扶手上的手,那蜷缩的“鸡爪手”,似乎比平时蜷得更紧了些,指关节泛着用力过度的白。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做笔记,甚至连头都没抬过。
慕北慈心里咯噔一下。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喂,你怎么了?不舒服?”
欧阳晨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从喉咙里挤出极轻的两个字:“…没事。”
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慕北慈心里的不安在扩大。她鼻翼微动,隐约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太寻常的气味,混合在教室的粉笔灰和汗味里。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欧阳晨曦被长裤包裹的腿。一个模糊的、让她心惊的念头冒了出来。
下课铃一响,同学们像出笼的鸟儿涌向食堂。慕北慈习惯性地去推欧阳晨曦的轮椅:“走,吃饭去。”
“我不去。”欧阳晨曦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啊?为什么?你不饿?”慕北慈不解。
“不去。”欧阳晨曦重复道,语气带着一种执拗的脆弱,头依旧埋着。
慕北慈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再看看瞬间空荡下来的教室,心里那个模糊的猜测越来越清晰。她不再多问,而是快步走到教室前后门,“咔哒”、“咔哒”两声,利落地把门都反锁了。
锁门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欧阳晨曦的身体猛地一僵。
慕北慈走回她身边,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欧阳晨曦,看着我。”
欧阳晨曦迟疑了很久,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她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嘴唇被她咬得没了血色。脸上是慕北慈从未见过的、巨大的难堪和脆弱。自己用球砸她腿时,她都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这里就剩我们两个了。”慕北慈的声音沉了下去,目光直视着她,“告诉我,是不是…拉在裤子上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欧阳晨曦强撑的堤坝。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砸在她的手背上,也砸在慕北慈的心上。她哽咽着,声音破碎又委屈:“我…我大小便失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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