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查看: 901|回复: 20

[正在更新] 【黄男堂姐系列】绝地求生:断足之后的四十三天

[复制链接]

18

主题

261

回帖

1571

积分

渐入佳境

积分
1571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devil 于 2025-9-3 21:50 编辑

一楼作为公告栏

2025.09.03

现在作者正在构思堂姐的第三部,也就是后期的恢复阶段。初步计划里面有丝袜情节,因为现实中残肢需要被施加一定的压力,以便促进血液循环,减轻幻肢痛。所以堂姐的残脚穿上丝袜是现实中合乎情理的。

这个是堂姐系列的第二部,主要人物围绕堂姐黄琳的视角来写的。

纪实文学:《绝地求生:断足之后的四十三天》
核心主题: 聚焦于受害者黄琳在遭遇极端暴力致双足截肢后,所经历的残酷生理救治与早期心理崩溃过程,展现其在无尽痛苦中展现的惊人生命力与韧性,以及如何初步完成从“被摧毁”到“幸存者”的身份认知转变。
时间范围: 二〇〇八年七月十六日凌晨 —— 二〇〇八年八月末(约43天)
文体风格: 基于真实素材的文学化非虚构写作,强调场景感、细节刻画和内心透视,语言冷静而充满张力,兼具医学的精确与人文的悲悯。








"点赞是美意,打赏是鼓励"
还没有人打赏,支持一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8

主题

261

回帖

1571

积分

渐入佳境

积分
1571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序章:废墟上的微光
二〇〇八年七月十六日的凌晨,东莞市仿佛一个巨大的、闷热的蒸笼,即便是在黑夜,白日的暑气也未完全散去,只是沉淀下来,化作一种黏稠的滞重感。大多数人都沉浸在睡梦中,城市的喧嚣暂时褪去,只剩下零星车辆划过路面的声音。然而,这种宁静被一阵由远及近、撕心裂肺的警笛声猛然划破。

一辆救护车,车顶蓝红灯光疯狂旋转,像一颗急促搏动的心脏,正风驰电掣地穿梭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它的目的地是东莞市人民医院。它不是在行驶,而是在切割开沉寂的夜幕,所过之处,路灯的光晕都被拉成了模糊的线条。

车内,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空间狭小而拥挤,充满了各种仪器单调或尖锐的鸣响,以及一种浓重得几乎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刺鼻的消毒水与新鲜血液的甜腥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一种属于生命最残酷时刻的气味。

担架上躺着此次救援的目标,一名年轻女性,此刻已完全失去意识。她的身体被白色的床单包裹,但暗红色的血迹正以一种无法阻挡的速度和态势从下方不断渗透、蔓延开来,如同雪地上绽开的诡异花朵,并且仍在不断扩大领土。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与浓密的、此刻被汗水和血污黏在额头的黑发形成骇人的对比。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以及监护仪屏幕上那条不断跳跃、时而濒临平坦的绿色曲线,证明着生命仍在进行一场艰苦卓绝的拉锯战。

一名年轻的男医护半跪在颠簸的担架旁,他的膝盖牢牢抵住车底板,以稳定自己的身体。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那双戴着无菌手套的手上——他的手指正死死压住患者大腿根部一个关键的动脉止血点。由于用力,他的指关节已经发白,手臂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颤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指下那脉搏的跳动,微弱、快速,像一只受惊小鸟的心跳,仿佛随时都会停止。每一秒,他都在通过指尖的触感,衡量着一条生命流逝的速度。

“心率一百一十五,血压八十 over 五十,血氧饱和度九十!”负责监护的护士报出一连串数据,她的声音试图保持职业性的冷静,但语速极快,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迅速更换着几乎空掉的代血浆袋,挤压着加压袋,让冰冷的液体更快地涌入患者近乎枯竭的血管。

驾驶员一手紧握方向盘,一手抓着对讲机,目光不断扫视着前方的路况和后方的情况。他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向医院急诊中心:“重伤员,五分钟后到达!双足严重毁损伤,失血性休克,需要立即大量输血,准备手术室!重复,需要立即大量输血和手术室!”他的呼叫简洁、准确,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砸在接收端值班人员的心上。

患者名叫黄琳。就在大约三小时前,在她位于银色汉庭小区的家中,一场针对她的、精心策划的极端暴力袭击发生了。二十八岁的她,是一名职业车模,凭借出众的相貌和身材,尤其是那双修长笔直、被业内友人私下称为“艺术品”的腿和双足,在展台上赢得无数惊艳的目光。然而此刻,这曾引以为傲的双足,却遭受了毁灭性的损伤,成为了痛苦的源泉。

车内昏暗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她裸露在床单外的小腿部分,上面沾满了已经半干涸的血迹和灰尘。临时包扎的纱布厚重地缠在双脚的位置,但早已被不断涌出的鲜血和组织液彻底浸透,呈现出一种不堪重负的、令人心悸的暗褐色。

随车医生紧抿着嘴唇,眉头拧成一个结。他再次检查了瞳孔对光反射,反应极其迟钝。他知道,他们正在与时间赛跑,每一秒的延误,都可能意味着不可逆的脑损伤乃至死亡。年轻的男医护保持着按压的姿势,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滚落下来,他也无暇擦拭。他的工作服袖口和前襟,早已被喷溅出的鲜血染成了深色。

当救护车驶过莞太路一段不太平整的路面时,一阵剧烈的颠簸传来。担架上的黄琳的身体随之弹动了一下,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呻吟。这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和警笛声淹没,但却像一道闪电,击中了车内所有医护人员的心。

离她最近的那位护士立刻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那只未被输液针头占据的、冰冷而粘湿的手。护士俯下身,用一种稳定而清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坚持住!我们就快到了!坚持住!”她不知道黄琳是否能听见,但这句鼓励,是此刻她们唯一能给予她的、关于生的安慰。这也是这个血腥混乱的夜晚里,黄琳所能接收到的唯一一丝温暖的讯号。

车窗外,城市的夜景飞速倒退,霓虹灯牌闪烁不定。车内,生命监测仪的报警声时而响起,像永不疲倦的哨兵。浓重的血味和药水味几乎凝固在空气里。医护人员们沉默而高效地忙碌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经过千锤百炼,机械却又充满了人与死神争夺生命时的紧张张力。他们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眼神交汇时,都流露出同样的凝重。他们清楚,这样的伤情意味着什么,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

终于,市人民医院那熟悉的建筑轮廓出现在前方。救护车一个急转弯,驶入急诊通道。刺耳的警笛声在医院空旷的入口处被放大到极致,然后戛然而止。

急诊中心的自动感应门仿佛感知到这份沉重,缓缓地向两侧开启,露出内部明亮得近乎惨白的灯光和早已严阵以待的急救团队。平车早已准备就绪,就在救护车后门打开的瞬间,无缝衔接。

担架车被迅速而平稳地转移下来,滚轮碾过光滑的地面,发出急促而沉重的轰鸣,载着黄琳和她所承载的所有痛苦与希望,径直冲入抢救区的最深处。那扇自动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仿佛将刚才那个充满了警笛、血腥和颠簸的世界彻底隔绝在外。

这一刻,标志着黄琳漫长、残酷、却又无比坚韧的康复之路,正式开始了。前方等待她的,是四十三天,乃至更长时间的生死考验。第一个回合,就在这灯火通明的急诊室里,拉开了它冰冷的序幕。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8

主题

261

回帖

1571

积分

渐入佳境

积分
1571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急诊室里的无声尖叫
二〇〇八年七月十六日凌晨零时五十七分,东莞市人民医院急诊抢救区的自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沉重的平车承载着一个人生的骤变,滚轮发出急促而持续的轰鸣,碾压过光滑的环氧树脂地面,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冲向最内侧、设备最为齐全的抢救隔间。那声音像一道冰冷的指令,划破了抢救区内原本就高度紧张的空气。

平车尚未停稳,四名早已接到通知、守候在此的医护人员已同时围拢上来。他们的动作迅捷、精准,没有多余的语言,仿佛一部演练过无数次的精密机器骤然启动。剪开衣物的“刺啦”声是序幕,紧接着,心电监护仪被快速连接,发出连接成功的短促嘀声,随即,尖锐、高亢的报警声便迫不及待地撕裂空气,与各种仪器的低鸣、医护人员短促的指令声交织成一曲关乎生死存亡的紧迫交响。

黄琳被小心翼翼地平移至抢救床上,身体软塌塌的,毫无生气。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是一种接近石膏的灰白,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色。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安静的阴影,与现场的混乱形成诡异对比。

主治医师李医生的手指第一时间探向她的颈动脉。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弱,频率却快得惊人,像一只受困的小鸟在拼命撞击牢笼。“收缩压70,心率140,血氧88!”一名护士紧盯着监护屏幕,报数的声音又快又清晰,每个数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凝重的空气里。

输液架上迅速挂上了淡黄色的代血浆,透明的加压袋瞬间被充气鼓胀,施加着压力。暗红色的液体通过她肘窝处粗壮的留置针,几乎是汹涌地灌入她那近乎枯竭的血管网络。另一名护士正在建立第二条静脉通道,酒精棉片擦拭过皮肤带来的瞬间凉意,并未引起患者任何反应。

然而,所有忙碌的焦点,最终都无法避免地落向那双被层层纱布包裹的腿。膝关节以下的敷料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洁白,被浸染成一种饱和的、令人心悸的暗红褐色,边缘还在不断渗出混着组织液的稀薄血水。最令人触目惊心,甚至让一位刚轮转到急诊的年轻护士下意识屏住呼吸的,是她的右脚——在那厚重污浊的纱布包裹的残端之外,竟突兀地、倔强地支出一截约五厘米长的黑色金属鞋跟。鞋跟极细,设计感十足,属于某奢侈品牌的标志性款式,此刻,它却像一枚被残酷命运之手,蛮横地钉在这悲惨现场的、冰冷而讽刺的标签。它闪烁着无机质的光泽,无声地诉说着袭击者的变态癖好与这场灾难的荒诞性。

两名负责取证的警察站在抢救隔间的隔离帘外,沉默地注视着内部的一切。他们的表情严肃,相机镜头不时抬起,冷冽的闪光灯划过,记录下这个足以震撼任何旁观者的画面,包括那截刺眼的鞋跟。他们的存在,无声地提醒着人们,这不仅仅是一场医疗急救,更是一个恶性犯罪现场的延伸。

“伤口严重污染,立即准备清创!通知手术室做好准备!”李医师的声音陡然升高,斩断了空气中那片刻因震惊而产生的凝滞。他的指令清晰而冷静,不容置疑。

护士戴上无菌手套,开始拆除那些早已被血液浸透、粘连在皮肤上的临时包扎。当最后一片纱布被用力撕离时,即便在深度的昏迷中,黄琳的身体似乎也接收到了这剧烈的痛苦信号。她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破碎的呜咽,像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她的眉头紧紧蹙起,形成一道痛苦的褶皱,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仿佛仍在绝望地试图抓住什么虚无的支撑物。

在她的意识深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沌。但偶尔,会有一些碎片化的感官信号蛮横地穿透这片黑暗:有时是金属器械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冰冷的响声;有时是身体被多人合力移动时,残肢传来的那种被撕裂般的钝痛;某一个瞬间,她恍惚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倒抽了一口冷气,紧接着,一个更为冷静、沉稳的女声立刻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继续加压,别停!注意力集中!”

抢救在争分夺秒地进行。血压在升压药和快速补液的作用下艰难而缓慢地爬升,但依然远低于安全线。血氧饱和度数值在氧气面罩的支持下勉强维持在九十以上。护士们不断地更换湿透的纱布垫,观察引流液的颜色,调整着输液速度。

急诊室墙上的时钟,指针冷漠地走向凌晨一点二十分。窗外,那辆送她来的救护车顶灯仍未熄灭,红蓝色的光芒固执地旋转着,透过窗户,一下一下地扫过室内雪白的墙壁。那光芒规律地投映、移动、消失、再投映,像永不凝固的血液,无声地涂抹着这个生死战场,渲染出一种超现实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所有医护人员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竭尽全力,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抢夺着这条年轻的生命。而在那片意识的黑暗深渊里,黄琳的“无声尖叫”,或许只有她自己能听见,那是对极端痛苦的原始反应,是对被突然剥夺的完整生命的最初、最懵懂的哀悼。这场尖叫被禁锢在她的躯体之内,却通过每一个监护仪报警的音符、每一次艰难的呼吸、每一滴渗出的组织液,震耳欲聋地充斥在整个急诊室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8

主题

261

回帖

1571

积分

渐入佳境

积分
1571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白纸上的沉重抉择
时间滑向七月十六日的凌晨,医院走廊顶灯散发出冷白的光,将多学科会诊室照得亮如白昼,甚至有些刺眼。这里与楼下急诊室的喧嚣隔绝,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烟雾报警器下方,几位科室主任围坐在长桌旁,脸上刻满了疲惫与专注。

骨科主任将一张刚冲洗出来的X光片插上读片灯的卡槽,“啪”的一声轻响后,黑白影像清晰地暴露在众人眼前。那不再是人体结构的图谱,而是一幅被暴力彻底摧毁后的废墟蓝图。骨骼的碎裂程度令人心惊,原本精密连贯的足部结构支离破碎。

创伤外科主任拿起一支红色记号笔,笔尖精准地点在右侧足部的影像上,那里的骨骼结构已经模糊成一团碎裂的阴影。“跟骰关节完全碎裂,外侧楔状骨严重移位,关节面对合关系彻底消失。”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纯粹是冷静的陈述,“保不住了。任何试图保留的努力都将导致持续性感染、慢性疼痛和功能完全丧失,最终结果一样,但过程会让病人多承受无数痛苦。”

一阵短暂的沉默笼罩了房间。有人低声问,声音在过于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左足呢?情况是否好一些?”

骨科主任的手指移向左侧影像。他的指尖划过中足区域那条代表Lisfranc关节复合体的细微缝隙。“这里,跖跗关节线虽然遭受冲击,但大部分跗骨结构完整性尚存。这是唯一的机会。”他拿起桌上的病历纸,用笔快速画出一个简单的示意图,“左足,行Lisfranc关节离断术。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切除全部五根跖骨,但尽可能保留楔骨、骰骨和舟骨,这是未来支撑足弓的基础。”他的笔尖又移到右侧,“右足,必须采用Chopart关节离断术,切除范围更大,从距舟关节和跟骰关节处离断,移除距骨和舟骨以远的所有结构。目的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塑造一个能够承重、便于未来安装假肢的残端。”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麻醉科主任走了进来,他甚至没有坐下,直接开口,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患者血压又掉了,正在推去甲肾上腺素。血氧饱和度也在波动。”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必须尽快做出决定。她的身体撑不住长时间的犹豫。”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张X光片和那张画着示意图的病历纸上。那几张薄薄的纸,此刻却重若千钧,上面勾勒出的每一条线,都决定着一个年轻人未来身体的形态和生活的轨迹。没有欢呼鼓舞的可能,只能在最坏的选项中,艰难选择一个相对不那么坏的未来。

骨科主任缓缓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鼻梁,眼下的乌青显示出他的疲惫。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开始准备吧。我们的目标很明确:清除所有失活和污染组织,为她留下一个尽可能功能性的、能够承重的残端。这是她未来几十年生活的基础。”

无影灯在手术室里骤然亮起,强烈的光线将中央的手术区域照得没有丝毫阴影,一切都暴露无遗,冰冷而残酷。黄琳的生命体征在强效升压药和持续快速输液的支撑下,暂时稳定在一个脆弱的、临界的数值之上。她被全身麻醉,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身体的一切自主权都交给了这群围绕在她身边、穿着绿色无菌手术衣的人们。

医生们分别站在手术台两侧,他们的眼神专注,动作沉稳,仿佛在处理一件极其精密而又受损严重的仪器。电动骨锯启动时,发出持续而低调的嗡鸣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手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骨科主任手持器械,仔细地修整着跟骨的截面,不时更换工具,用骨锉耐心地打磨掉所有尖锐的骨缘,使其变得圆滑。

“外侧皮瓣的血液供应必须保证,要预留足够的长度和厚度,”他没有抬头,对身旁的一助说道,声音透过口罩传出,“这里,将来会是她穿戴假肢时最主要的受力点。这里的皮肤耐磨性和感觉,直接决定她未来的行动能力。”

在麻醉制造的深重混沌之中,黄琳的潜意识似乎依然能捕捉到来自身体深处的某些信号。她偶尔会感受到一种深部组织被牵拉、被移动的钝痛,那感觉遥远而模糊,像是从深海海底传来的震动。她的手指在厚厚的无菌单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巡回护士发现,轻轻握住,然后固定在了身体两侧。护士的动作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轻柔,却又不容反抗。

手术进行到第四个小时,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缓解。当主治医生开始仔细缝合左足残端最后一部分皮瓣,试图塑造出一个封闭的、相对完整的创面时,心电监护仪毫无预兆地再次发出尖锐、急促的报警声。

“血压骤降!加快输血速度!检查中心静脉压!”麻醉医的声音立刻响起,语调陡然升高,尽管隔着口罩,那份紧迫感依然清晰地传递给了手术台上的每一个人。血液袋被迅速更换,冰冷的红细胞和血浆继续源源不断地流入她的静脉,与正在流失的生命力赛跑。手术没有停止,医生的手依然稳定,缝合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颤抖,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他们正在悬崖边缘行走。

当最后一道缝合线被打上一个牢固的外科结,手术器械被放入弯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时,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微弱的光芒,透过手术室百叶窗的缝隙,悄悄地在冰冷的地板上划出几道细长的、温暖的光带。

一场持续了整夜的战争,暂时告一段落。一个沉重的、关乎未来的抉择,已经从纸面上的线条,变成了她身体上无法逆转的现实。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8

主题

261

回帖

1571

积分

渐入佳境

积分
1571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麻醉深渊后的第一次呼吸
二〇〇八年七月十七日,世界是先于意识回归的。一种无边无际、沉重如铅的钝痛,从身体遥远的末端蛮横地传来,即便意识仍在漆黑的深海下挣扎,这疼痛也已如同锚点,将她一点点拖回现实的酷刑场。黄琳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视野先是模糊的一片惨白,随后逐渐聚焦,认出了医院病房天花板的熟悉纹路。一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陌生的、属于自己的腐败气息,顽固地钻入她的鼻腔。她想移动,却发现身体如同被拆卸后胡乱组装起来的木偶,完全不听从指令,一声微弱的、沙哑的喘息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

“姐?你醒了?”一个紧张而疲惫的声音立刻在床边响起。她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看到了弟弟黄男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容。他似乎一直守在这里,像一尊绷紧的雕塑。然而,黄琳的目光没有在他脸上停留,而是本能地、带着一丝尚未清醒的困惑,向下扫去。她的视线越过了盖在身上的薄被,落在了身体末端的那个突兀的、陌生的轮廓上——双腿的位置,被子被某种支架巧妙地撑起,形成了一个空洞的、不自然的弧度,其下的存在感却以一种令人心悸的方式彻底改变了。不是熟悉的修长曲线,而是一种冰冷的、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尚未完全启动的神智。

“我的…”她想问“我的脚呢?”,但干裂的嘴唇只发出一点气音。就在这时,那钝痛开始变异、细化、定位。一阵极其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她“左脚”的前掌部位炸开,紧接着,右脚的“脚趾”传来一种被强行扭曲、挤压的痉挛感。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因震惊和恐惧而放大。她的脚明明在那里!它们正在疼!疼得如此具体,如此清晰!她试图抬起“它们”,试图蜷缩“脚趾”来缓解那可怕的痉挛——但被子下被支架撑起的那个陌生轮廓,纹丝不动。大脑发出的指令,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一丝来自末端的回应。唯有那phantom般的剧痛,更加嚣张地啃噬着她的神经,嘲笑着她的无能。

这种意识与身体反馈之间巨大而恐怖的割裂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啊……呃……”她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困兽般的呜咽。她猛地挣扎起来,用尽全力想要掀开那床被子,亲眼确认一下。她不相信!她感觉它们还在!它们明明在疼!“姐!别动!不能动!”黄男吓得立刻按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哭腔,“求你了,刚做完手术,不能乱动啊!”他的触碰和阻止像点燃了导火索。恐慌、剧痛、还有那种无法理解的、令人疯狂的身体背叛感,瞬间冲垮了她脆弱的神经。她开始剧烈地颤抖,不受控制地挣扎,尽管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巨大的创痛,但她仿佛感觉不到,只想摆脱这种可怕的困境。“疼……脚……我的脚……”她终于嘶哑地喊了出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额头上瞬间渗出的冷汗,“……动不了……为什么动不了?!”

监护仪因为她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动作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护士很快赶来,看到情况,迅速准备了一针镇静剂。“黄小姐,冷静一下,这是术后正常现象,你感觉到的疼痛是正常的…”护士试图用专业冷静的语气安抚,但话语在黄琳听来,遥远而空洞。冰凉的药液注入静脉。挣扎的力度渐渐变小,那蚀骨的幻痛和巨大的心理恐惧却并未远离,只是被一层厚厚的棉絮包裹了起来,变得沉闷,却依然无处不在。她不再挣扎,只是睁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持续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头发。她不再试图去看被子下的情况,弟弟和护士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一切。那个她赖以生存、引以为傲、承载了她所有职业梦想和女性自信的身体部分,真的没有了。不是梦。麻醉带来的美好遗忘彻底消散,现实的残酷冰山,露出了它全部狰狞的棱角,在她毫无防备之时,给了她第一次、也是最为沉重的撞击。她躺在那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未来的日子,尚未真正开始,已然被这无尽的、来自“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痛苦撕裂感,蒙上了一层永不褪色的灰暗。沉沦,从这里才真正开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8

主题

261

回帖

1571

积分

渐入佳境

积分
1571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绿脓杆菌的宣战
术后第四天(2008.07.20)的凌晨,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沉浸在一片只有仪器灯光和低频嗡鸣构成的寂静之中。然而,这种寂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声打破。值班护士在例行巡查时,发现黄琳的体温监测仪上的数字跳到了一个令人警觉的高度——39.8摄氏度。她立刻上前,用手背轻触患者的额头,触感滚烫。紧接着,她的目光落在黄琳双腿的敷料上,心头骤然一紧。

原本应是渗出淡血性液体的纱布,此刻却被一种异样的、黄绿色的粘稠液体浸透,边缘正缓缓晕开一小片污渍。更令人不安的是,随着距离拉近,一股甜丝丝却又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隐隐传来,钻入鼻腔。护士的神经立刻绷紧了,这是她职业训练中熟悉的、却又每次都会引起高度警惕的信号——绿脓杆菌感染的典型特征。

她立即按下呼叫铃,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语速很快:“医生,306床患者高热,敷料渗出异常,怀疑感染。”

很快,感染科医生赶到了病房,他甚至戴上了双层口罩,但走近床边时仍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他仔细查看了敷料的情况,凑近嗅了一下,脸色更加凝重。“取样送检,立刻做细菌培养和药敏试验。”他吩咐道,然后转向赶来的主治医师,“高度怀疑是铜绿假单胞菌,而且是医院内耐药株的可能很大。”

化验室的效率极高,不久后,初步报告就被送了回来。感染科医生指着药敏试验单上那一连串代表耐药的“R”字标记,语气沉重:“多重耐药菌。常规的哌拉西林和头孢他啶效果恐怕不行了。必须立刻升级抗生素,换成哌拉西林他唑巴坦联合阿米卡星静脉滴注,现在就要用上。”

新的抗生素被紧急调配上来,通过静脉管路快速输入黄琳的体内。但这支强大的援军似乎并未能立刻遏制住敌人凶猛的攻势。黄琳在高热的炙烤下陷入了谵妄状态。她的意识在混乱的深渊里漂浮,嘴唇干裂起皮,不时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她的身体时而紧绷,那两条残肢会突然发生不受控制的、剧烈的痉挛,带动着整个身体都弹动一下,又被约束带 gently 地限制住。

每一次更换被脓液彻底浸透的敷料,都是一次对视觉和嗅觉的冲击。当最后一层黏连的纱布被小心揭开时,可以看到缝线处不再有鲜红的肉芽,而是不断涌出混着细小组织碎屑的黄绿色渗出液,创面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红肿。

第三天夜里,危机终于全面爆发。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且持续的报警声,屏幕上的数字疯狂跳动:心率飙升至每分钟160次,而血压却骤然跌至85/40mmHg的危险区间。

“感染性休克!”主治医师几乎是小跑着冲进病房,声音斩钉截铁。他快速检查了患者的瞳孔和生命体征,“准备冰毯物理降温,氢化可的松200毫克静推,快速补液,调整升压药剂量!”

护士迅速掀开被子,准备放置冰毯,却发现患者身下的床单早已被高热产生的汗水完全浸透,薄薄的病号服紧紧粘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她消瘦而脆弱的身体轮廓。

在紧张的抢救间隙,微生物实验室的最终书面报告送到了主任医师的手上。他快速浏览着,然后用红笔在“铜绿假单胞菌”那几个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明天一早,必须进行二次手术清创。”他的声音不容置疑,“坏死组织必须彻底清除,否则再强的抗生素也到不了病灶。通知血库,备好新鲜冰冻血浆和白蛋白,她需要最强的营养支持和大剂量的抗生素,身体消耗太大了。”

凌晨时分,万籁俱寂,只有仪器规律地发出声响。黄琳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但她的瞳孔在高热中涣散无神,没有焦点。她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嘴唇嗫嚅着,反复呢喃着一句含糊不清的话:“鞋跟掉了…鞋跟…掉了…”

守在一旁的护士立刻上前,轻轻握住了她滚烫而干燥的手。她在护理记录单上“意识障碍”那一栏后面,用笔重重地画上了一个圆圈,并将这句谵语详细地记录在旁边。这场由看不见的敌人发起的凶险攻击,已经不仅仅侵蚀着她的身体,更开始吞噬她的神智。战斗进入了最艰难的阶段。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8

主题

261

回帖

1571

积分

渐入佳境

积分
1571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第二次撕裂
七月二十日上午,换药室的门紧闭着,但一种特殊的气味仍难以完全隔绝。那是浓烈的碘伏消毒液与伤口坏死组织产生的脓液混合后形成的刺鼻气息,其中还隐约夹杂着一丝甜腥味。这是一种属于创伤和感染的独特气味,沉重地弥漫在有限的空气里,预示着即将发生的过程绝不会轻松。

黄琳被平车推入室内,她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眼下的乌青显示出持续的疼痛和高热带来的消耗。当她被小心地转移到换药床上时,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自己双腿的方向,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主治医师戴上无菌手套,口罩上的眼神专注而冷静。护士开始一层层揭开包裹在残肢上的旧敷料。最初几层尚且顺利,越靠近内层,粘连越紧。当揭开最后一层紧贴着创面的纱布时,黏连的纤维与脆弱的新生肉芽组织被生生撕离。

这一瞬间,黄琳的身体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猛地从床面上弹起,后背悬空。一声嘶哑、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叫从她干裂的嘴唇中冲出,那声音里饱含了猝不及防的剧烈痛楚和生理性的抗拒。

创面暴露在无影灯下。原本应该鲜红的肉芽组织显得灰暗而水肿,表面覆盖着一层黄绿色的脓苔,淡红色的组织液混着黄绿色的脓液,正从被撕脱的创面渗出,迅速在铺好的无菌换药垫上晕开一片污迹。

“按住大腿!确保稳定!”主治医师的声音陡然升高,语气急促但清晰,是对着两名协助护士说的。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创面上,手中的组织钳精准而快速地夹取着那些明显失活、软塌塌的坏死组织,将其清除。

黄琳的身体因为持续的剧痛而剧烈颤抖,她的右手疯狂地在身旁摸索,最终死死按在那个连着静脉通道的镇痛泵按钮上,食指反复地、绝望地按压下去。塑料外壳发出急促而单调的“咔嗒、咔嗒”声响,在换药室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麻醉医师一直密切关注着监护仪数据和镇痛泵的电子记录。他查看后,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对主治医师低声道:“半小时内她已经追加了三次,达到单小时极限剂量了。不能再加了。”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所有操作,她都必须在这种药物无法完全屏蔽的剧痛中硬扛过去。

清创继续进行。当金属的清创钳末端触及到深处裸露的骨断面,进行刮擦时,一种深层次的、难以形容的锐痛瞬间击穿了黄琳所有的忍耐力。她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挣脱了之前一直由护士轻轻按着的右手约束带,失控地挥臂扫向旁边的换药车。

“哗啦——”一声,不锈钢器械盘应声落地,里面盛放的各种银色的镊子、剪刀、血管钳散落一地,有些甚至滚到了血迹斑斑的地板角落。

“杀了我…求你…干脆杀了我…”断续的、极度虚弱的呻吟从她的齿缝间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颗的汗珠从她的太阳穴不断滚落,迅速浸湿了头下的枕垫。

护士长反应迅速,立刻准备并经由静脉推注了5毫克的地西泮,以期缓解她极度的焦虑和痛苦的肌肉痉挛。然而,从药物推注到起效,需要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在这漫长的十分钟里,每一次用双氧水或生理盐水冲洗创口,冰冷的液体刺激都会引发她下肢残端肌肉一阵阵剧烈的、不受控制的痉挛。她残存的跟骨和周围的肌肉在强烈的灯光下剧烈颤抖,缝合线处因此被牵拉,不断有新的血珠渗出来,连成细小的红线缓缓流下。

最后,当医生用浸透凡士林的无菌纱布条仔细填塞创口,以利于引流和保护新生组织时,持续不断的强烈刺激似乎终于超过了黄琳神经所能承受的极限。她突然陷入了一种短暂的、令人心悸的窒息性沉默之中——不再尖叫,不再挣扎,只是张着嘴,眼球在眼睑下快速转动,胸腔剧烈起伏却几乎听不到呼吸声,只有监护仪上持续显示的心率数字,顽固地维持在每分钟140次的高位,证明着她的身体仍在承受着巨大的内部风暴。

当一切终于结束,新的敷料被妥帖包扎好,黄琳仿佛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她的病号服从后背到前胸完全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黑色的发丝黏在惨白汗湿的脸颊和脖颈上。她闭着眼睛,胸口的起伏稍微平缓了一些,但眉头依然紧紧锁着,仿佛即使在短暂的休息中,也无法完全摆脱痛苦的阴影。

护士在整理器械、擦拭地面时,无意中发现,那个被黄琳疯狂按压过的镇痛泵的塑料按钮上,已经出现了数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裂痕。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8

主题

261

回帖

1571

积分

渐入佳境

积分
1571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愈合的伤口与溃烂的神经
二次清创手术像一场粗暴的飓风,再次将黄琳本就残破的身心席卷了一遍。高烧退去,感染指标缓慢回落,生命体征趋于稳定。医学意义上的危机似乎解除了,但对她而言,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的煎熬。

绿脓杆菌的威胁被更强效的抗生素压制下去,创面终于开始了缓慢而脆弱的愈合。换药的频率降低了,但每一次仍是难以忍受的折磨。护士的动作已尽可能轻柔,但当沾着药水的棉签擦拭过新生的、鲜红色的肉芽组织时,那尖锐的刺痛仍会让她浑身一颤,倒抽一口冷气。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嘴里尝到淡淡的铁锈味,也不愿再发出一声哀鸣——并非出于坚强,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绝望,一种认命般的麻木。她学会了在换药前死死抓住床栏,指节绷得发白,将所有的嘶喊和呜咽都死死锁在喉咙深处,只在胸腔里化为无声的震荡。

然而,身体表面的伤口每愈合一分,来自那“不存在”的双足的痛苦便变本加厉一分。幻肢痛成为了她更加忠实、却更加残忍的伴侣。它不再满足于短暂的突袭,而是演变出各种形态,日夜不休地纠缠着她。

有时是持续不断的灼烧感,仿佛双足的残端正被放在炭火上炙烤,皮肤下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有时是电击般的瞬间剧痛,毫无预兆地从虚空劈下,痛得她猝然蜷缩,冷汗瞬间浸透病号服。更多时候,是那种扭曲、挤压、撕裂的感觉,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十个早已不存在的脚趾正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痉挛,脚掌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撕扯。她会失控地用手去捶打自己的大腿,试图用真实的痛感去覆盖那虚妄的折磨,却往往只是徒添新的瘀伤。

药物,加巴喷丁、普瑞巴林、甚至强效的阿片类镇痛药,轮番上阵,效果却如同用一杯水去泼洒燃烧的森林,只能带来片刻模糊的昏沉,那疼痛的火苗总能在意识的灰烬中再次复燃,甚至因为意识的模糊而变得更加光怪陆离,难以捉摸。

弟弟黄男依旧守着她,眼神里的忧虑一日深过一日。他试着给她按摩紧绷的肩颈,她却会因为突然的触碰而惊跳起来;他试着读些新闻给她听,她的目光却始终空洞地停留在天花板的某一点,仿佛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吃得很少,沉默得可怕,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唯一鲜活的表达只剩下对疼痛的生理反应和偶尔因无法忍受而崩溃的泪水的无声滑落。

窗外是盛夏最热烈的时节,阳光明媚,绿意盎然。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收缩得只剩下这间病房,这张病床,以及这两条无时无刻不在用 phantom 的痛苦向她咆哮着“已失去”的残肢。愈合的伤口像是命运开的一个残酷玩笑,保住了她的性命,似乎只是为了让她更长久地、更清醒地困在这具残缺的皮囊里,品尝这没有尽头的痛苦。

她没有询问未来,没有提及假肢,对任何关于“以后”的话题都表现出极致的冷漠甚至抗拒。康复师曾来过一两次,简单介绍过后续的规划,但她只是闭着眼,仿佛睡着了。她所有的精神能量,似乎都已被那来自虚空的疼痛和无边的绝望消耗殆尽。

时间在疼痛的刻度上缓慢流淌。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残酷复制。身体在药物的支撑和医疗的监护下,遵循着生理规律,默默地修复着创伤。而她的意志,却在无声无息中,被持续地消磨、瓦解,沉向更深的黑暗。所谓的“好转”,于她而言,不过是通往下一个未知痛苦的、漫长而痛苦的过渡期。真正的战斗,远未开始,或者说,她已被这无尽的痛苦折磨得失去了所有战斗的欲望。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8

主题

261

回帖

1571

积分

渐入佳境

积分
1571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冰冷的触摸,震动的记忆
八月三日的清晨,阳光尚未完全驱散夜晚的凉意,康复治疗师带着新制作完成的临时接受腔走进了病房。这是一个基于黄琳右腿残端(Chopart离断术后)取模制作的硅胶套,是连接她的身体与未来假肢的关键接口,也是迈向功能性康复的第一步。治疗师的脸上带着鼓励的微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介绍这个新伙伴。

然而,当那冰冷的、具有一定韧性的医用级硅胶套第一次接触到黄琳右残端末端敏感的皮肤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彻骨的寒意和异样触感瞬间穿透了所有心理准备。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放大,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下一瞬间,一声完全非人的、撕裂般的尖啸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她整个人如同触电般猛地从轮椅或床榻上弹起,力量大得惊人,完全出于本能和极致的恐惧。她失控地、猛烈地将猝不及防的康复治疗师狠狠推开,身体剧烈地向后缩,试图逃离那冰冷的触碰。

“刀!是那把刀!”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声音因极度惊恐而扭曲,双手不是去推开硅胶套,而是疯狂地拍打自己的右残肢,仿佛上面附着什么可怕的东西,“骨头碎了!我听见了!我听见我骨头碎的声音!”

护理人员闻声立刻上前,试图安抚并按住她因剧烈挣扎而几乎失控的身体。接触之下,发现她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如铁,僵硬得如同石板,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尖叫。心电监测仪发出刺耳急促的警报声,屏幕上她的心率瞬间飙升至危险的高位。

在场的心理医师立刻识别出这不是简单的抗拒或疼痛反应,而是典型的、急性发作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闪回症状。那冰冷硅胶的触感和特定的压力,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心理防御,将她毫不留情地拖回了案发当晚那个极度恐怖的瞬间——冰冷的金属刀锋劈砍下来、骨骼碎裂的震动和声响、无法言喻的剧痛和绝望。

心理医师立即示意所有试图物理约束她的人后退,避免进一步刺激,同时快速医嘱静脉推注镇定剂以缓解她剧烈的肌肉痉挛和精神恐慌。

但在药物起效前的漫长的十分钟里,她持续蜷缩在床头的角落,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她的目光涣散,不再看向现实世界,而是沉浸在那个可怕的记忆碎片里。她反复地、破碎地喃喃自语,语句模糊却重复着一个关键细节:“高跟鞋…敲地板…哒…哒…”

那是案发当晚,在被乙醚完全剥夺意识前,她最后听到的、属于自己的声音——那只穿着黑色细带凉鞋的右脚,鞋跟无助而绝望地敲击地板发出的短促声响。这声音曾被她身后的凶手视为兴奋剂,此刻,却成为她创伤记忆中一个无法磨灭的、恐怖的锚点。

当日下午的多学科会诊记录上,心理医师沉重地写下:“接触接受腔诱发急性PTSD发作。患者出现明显的触觉闪回(感受到斩击的震动和冰冷)、听觉闪回(清晰地再现骨裂声)及嗅觉闪回(再次闻到强烈的血腥味)。建议立即暂停假肢适配的物理尝试,优先进行创伤聚焦的认知行为治疗(TF-CBT),待创伤反应平复后再议。”

护士在晚间的交接班记录中补充了更多观察细节:“患者此后表现出极高的警觉性和惊跳反应,拒绝任何人触碰其残端,甚至极度抗拒常规的血压测量和皮肤检查。夜间情绪极不稳定,需要持续的心理疏导陪伴。”

那些被封印在神经记忆最深处的恐怖感知,远比任何可见的伤口更具摧毁力。它们潜伏着,等待着一个熟悉的触发点,便能轻易地涌出,将人再次拖入那片冰冷的、充满震动的血腥废墟之中。康复的道路,因此增添了一道巨大而隐形的障碍。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18

主题

261

回帖

1571

积分

渐入佳境

积分
1571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触碰记忆的禁区
接触接受腔引发的急性PTSD发作,像一道无形的禁令,强行中止了所有物理层面的康复进程。那冰冷的硅胶触感所引爆的恐怖闪回——刀刃劈砍的震动、骨骼碎裂的声响、浓重的血腥味——如此真实而剧烈,使得任何靠近残端的尝试都变得不可能,甚至危险。心理医师的评估结论清晰而坚决:在处理创伤记忆之前,假肢适配必须无限期推迟。

于是,创伤聚焦认知行为治疗(TF-CBT)被提上日程。但这并非意味着解脱,而是通往另一个更为幽深、更为痛苦的内在战场。

治疗室安静得能听到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心理医师坐在一旁,语气平和而坚定,试图引导她缓慢地、逐步地暴露于创伤记忆,学习识别和应对那些强烈的痛苦反应。然而,对于黄琳而言,每一次尝试回忆案发当晚的细节,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开端——比如打开家门时感到的疲惫,或是玄关里熟悉的气味——都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入了她紧锁的记忆闸门,强行撬开一条缝隙。

仅仅是这一点缝隙,便已足够让里面封存的恐怖洪流奔涌而出。

她会出现剧烈的生理反应:心率瞬间飙升,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全身肌肉僵硬如铁,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她会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部,仿佛这样就能阻挡那些入侵的画面和声音。有时,她会失控地干呕,因为记忆中乙醚的刺鼻气味和血腥味仿佛再次充满了她的鼻腔。

“我做不到……停下……求求你让它停下……”她常常在治疗中途崩溃,声音嘶哑,充满无法承受的痛苦。她拒绝描述细节,那些画面一旦开始浮现,便伴随着身体被撕裂的剧痛感和极致的恐惧,让她只想疯狂地逃离。

医师试图教她 grounding techniques(接地技术),让她在感到恐慌时,通过感知现实中的事物(如感受椅子的触感、说出周围看到的五样东西)来将自己拉回当下。但往往在她试图集中精神之前,幻肢痛便会趁虚而入,以一种更猖獗的姿态折磨她。那来自虚空的灼烧和撕裂感,与她正在回忆的暴力伤害形成了可怕的共鸣,甚至强化了记忆中的痛楚,使得“当下”也变成了痛苦的延伸。

治疗变得举步维艰。她无法信任这个过程,无法相信重温那些噩梦能带来任何好的结果。在她看来,这无异于一次又一次地被推回那个血腥的现场,重新经历那场永无止境的屠杀。每一次治疗结束后,她都会陷入更深的疲惫和更长时间的沉默,眼神更加空洞,对周遭的一切更加麻木。

弟弟黄男在治疗室外焦急等待,每次看到她如同被抽空灵魂般被推出来,都心如刀绞。他试图鼓励她,告诉她这是为了以后能更好。但她只是闭上眼,将头扭向一边,用沉默筑起一道高墙。对她而言,没有“以后”,只有无尽蔓延的“现在”,一个被痛苦和恐惧填满的、看不到出口的现在。

创伤治疗没有带来预期的缓解,反而像是一次次地揭开勉强结痂的伤疤,露出底下依旧鲜血淋漓、未曾愈合的创口。它让她本就脆弱的神经更加摇摇欲坠,也让那如影随形的幻肢痛找到了更多兴风作浪的契机。

暂停假肢适配,意味着失去了一个看似能通向“恢复正常”的、具象化的目标。而创伤治疗,则将她拖入了更黑暗的记忆深渊。这两者叠加,非但没有带来转机,反而让她在身体残缺的痛苦之上,更深刻地体会到心理被摧毁的绝望。她正被困在一个没有时间、只有痛苦的牢笼里,看不到光,也看不到路。沉沦,在更深的精神层面继续着。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强调下幕残论坛规定,如有恶意灌水从重处罚:
1.严禁发布色情内容和未成年人内容;
2.严禁辱骂别人,人身攻击,政治言论;
3.禁止发布广告和推销产品,禁止发布QQ号和微信以及二维码;
处理方法,情节较轻者禁言,情节严重者封号处理,绝不手软,请大家珍惜自己的账号!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慕残文学网 ( 京ICP备17023376号-2 )

GMT+8, 2025-9-6 03:37 , Processed in 0.224843 second(s), 25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