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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devil

[正在更新] 【黄男堂姐系列】绝地求生:断足之后的四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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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不存在的抽搐
八月十二日凌晨,康复科的独立病房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持续发出低沉的背景噪音。黄琳猛然惊醒,不是被声音吵醒,而是被一种从身体最末端爆发的、极其尖锐的撕裂性疼痛强行从睡眠中拖拽出来。

那疼痛的来源清晰得可怕——来自于她早已不存在的双脚前掌。她的大脑皮层异常活跃且错误地投射着信号,让她“感觉”到十个被手术切除的脚趾正在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向足心方向痉挛抠挠,仿佛要抠进那根本不存在的足底肌肉。那种感觉逼真到让她瞬间冷汗涔涔。

“我的脚!我的脚!”她嘶哑地喊着,声音因恐惧和突如其来的剧痛而变调。她的双手猛地伸向自己的双腿末端,急切地想要按住、揉捏那疼痛的来源。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左足Lisfranc离断后相对较长的、包裹着厚实敷料的残端,以及右足Chopart离断后那个显著短缩、仅剩一个孤零零脚跟的残肢。两种截然不同的残缺形态,此刻却共同向她的大脑发送着同样剧烈且荒谬的疼痛信号。

值班护士闻声赶来,查看电子病历记录:过去四小时里,已经按最大安全剂量静脉注射过治疗神经病理性疼痛的加巴喷丁。她拿出幻肢痛视觉模拟评分表,那是一张印有从0到10数字的长线。黄琳的手颤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她最终在“10”那个数字上狠狠地、几乎要戳破纸面地画了一个圈,那是代表“难以想象的最剧烈疼痛”的顶点。

凌晨时分,疼痛开始变换形式,加剧了她的痛苦。左足的残端,那个相对保留了一些足弓结构的部位,开始产生一种持续不断的、强烈的灼烧感,仿佛正被按在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板上炙烤。而与此同时,右足那个仅存的、孤立的脚跟,却传来一种截然相反的、钻心刺骨的冰凉痛楚,仿佛被浸泡在冰河里,有锥子在不断凿击跟骨。这种矛盾的、冰火两重天的痛感折磨让她几乎陷入疯狂。她健全的双手在空中无助地挥舞、抓挠,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按压、可以缓解的真实部位,这种无力感加深了她的绝望。

康复医师尝试进行镜像疗法。护士将她左腿的残端(Lisfranc离断)和右腿的残端(Chopart离断)并排放在一个特制的镜箱前,通过镜面的反射,在她的大脑中营造出一种双脚依然完整的视觉假象。

然而,当黄琳的目光投向镜中那双“完整”的脚时,她突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向后缩,剧烈地排斥着眼前的景象。

“不对!不是这样的!”她哭喊着,眼泪瞬间涌出,“我的右脚掌!像被人死死抓住,用力扭断了!疼!镜子里是假的!它在骗我!”——镜箱反射出的“完整”视觉信号,与她大脑神经感知到的来自右足残端的剧烈撕裂性疼痛产生了无法调和的、剧烈的冲突。这种冲突非但没有缓解症状,反而加重了她的痛苦和认知混乱,治疗被迫立即停止。

强效的神经止痛药物再次在她的病痛面前显露出无力。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那段黑暗里,她只能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用全部的意志力去对抗那两种形态不同却同样凶猛的幻痛:左足是持续不断的、令人焦灼的灼烧感;右足是阵发的、尖锐的撕裂痛。心电监护仪显示她的心率持续维持在每分钟130次以上,血压也偏高,尽管她身体的创面实际上正在缓慢地愈合,她真实的、物理上的双脚是静止不动的。

当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微弱地透进病房,将她从这无尽的痛苦折磨中暂时解救出来的,不是药物的起效,而是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极度疲惫。她终于昏睡过去,额前的头发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被汗水浸湿的床单皱成一团,床单边缘,残留着她用指甲无意识抠划出的凌乱痕迹,深深浅浅,仿佛是她昨夜为那双“不存在的手足”所经历的所有酷刑,所留下的无声而痛苦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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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失控的弦
八月十二日凌晨那场尖锐的、撕裂性的幻痛爆发,像一道最终被冲垮的堤坝。自此之后,痛苦再无节制,以各种狰狞的形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席卷着黄琳残存的意识。药物构筑的脆弱防线彻底失效,她被困在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内部酷刑之中。

灼烧感成为了基底。那不再是皮肤表面的炙热,而是从骨骼深处透出的、阴燃的火焰,仿佛她那不存在的脚骨正在灰烬中持续散发着绝望的高温。在这之上,电击般的剧痛会毫无征兆地突然窜过“脚掌”,痛得她身体猛地震颤一下,喉咙里挤出半声被扼住的抽气。更可怕的是持续的、缓慢的撕裂感,伴随着清晰的、被巨大力量强行扭断脚踝的“错觉”,让她常常会失控地试图用手去“扳正”那根本不存在的变形。

她不再能安睡。短暂的、药物带来的昏沉会被更剧烈的疼痛瞬间撕碎。夜晚的病房里,时常会突然响起她压抑不住的、短促而凄厉的惨叫,随即又变成一种极力忍耐的、从齿缝间漏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护士站的呼叫灯频繁地为她亮起,但能带来的帮助微乎其微。加大剂量的镇静剂只能让她陷入更深的谵妄,在昏睡中依旧痛苦地抽搐、呻吟,而幻痛却仍在潜意识里张牙舞爪。

她的嗓子很快就在这日以继夜的嘶喊和哭嚎中彻底毁掉了。声音变得无比沙哑、破碎,每一次试图发声,喉咙都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带来新的痛苦。最后,她几乎失声,只能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漏气般的嘶嘶声。这剥夺了她最后一点宣泄的渠道,痛苦被彻底闷烧在体内,无处可逃。

她开始拒绝交流。对医生、护士、甚至对弟弟黄男,她都报以彻底的沉默和空洞的眼神。任何试图的安抚、询问、甚至只是简单的触碰,都可能引发她剧烈的、无声的抗拒——身体猛地向后缩,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极度厌烦的情绪,残缺的下肢会不受控制地痉挛踢动。她像一只被折磨到极点的困兽,对任何靠近都充满敌意和恐惧。

最令人心碎的是她偶尔清醒的瞬间。当剧痛的浪潮暂时退去一丝缝隙,她会极其短暂地恢复一丝神智。她会愣愣地看着自己空荡的裤管,或者看向窗外,眼睛里会闪过一种极致的迷茫和困惑,仿佛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身处如此无边的苦海。有时,大颗大颗的眼泪会无声地从她干涩的眼眶中滚落,顺着消瘦的脸颊滑下,滴在枕头上。但这清醒转瞬即逝,下一秒,那来自虚空的痛苦巨浪又会再次将她彻底淹没,她的眼神重新变得狂乱而痛苦,身体再次绷紧,陷入无声的挣扎。

黄男守在一旁,心如刀割却又无能为力。他看着她日渐消瘦,看着她眼里的光彻底熄灭,看着她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从内部一点点撕碎、啃噬。他只能在她因剧痛而剧烈颤抖时,徒劳地握住她冰冷的手;在她偶尔无声落泪时,用温热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脸颊。

这漫长的十几天,没有一天是轻松的。幻肢痛成为了她绝对的主宰,将她的意志力彻底碾碎。她的人仿佛只剩下了一具被痛苦填满的躯壳,所有的体面、尊严、理智,都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极致折磨下消磨殆尽,逼近疯癫的边缘。出院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但对于黄琳而言,那只是意味着将她从这个人尽皆知她已崩溃的地方,转移到一个更为私密、更为绝望的牢笼。那根维系着她与正常世界最后的弦,已然绷到了极致,发出了濒临断裂的、刺耳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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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轮椅上的囚徒
二〇〇八年八月二十八日,出院日。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明亮得有些刺眼,却丝毫无法驱散室内的沉闷。空气中不再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衣物整理过后略显生硬的洁净气息。黄琳的伤口,在经过四十三天的挣扎后,终于勉强愈合。敷料已经拆除,暴露在空气中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残端:左足Lisfranc离断后保留了相对较长的足跟和部分足弓形态,皮肤紧绷,疤痕狰狞;右足Chopart离断后的那个孤零零的、圆润的脚跟,则像一个突兀的句号,宣告着一切的终结。它们不再渗液,不再红肿,达到了医学上可以出院的“稳定”标准。

但这“稳定”背后,是功能的永久性丧失。没有前脚掌,没有脚趾,失去了推进力和平衡的关键支点。那双曾经能驾驭十厘米高跟鞋、步步生风的腿,如今连支撑她站立一秒都做不到,更遑论行走。她身体的重量,将永远无法再由自己的双脚承担。

弟弟黄男早早办好了所有手续,病房里的个人物品也已收拾妥当。那辆崭新的、金属部件闪着冷光的轮椅,就停放在床边,像一个沉默而残酷的宣告。

“姐,”黄男走到床边,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试探,“我们……回家了。”

黄琳没有任何反应。她穿着宽松的病号服,更显得身形空荡消瘦。她的目光虚浮地落在窗外,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进去。脸色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苍白,嘴唇因为长时间紧抿和缺水而显得有些干裂起皮。她的双手无力地搭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

黄男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完成这个过程。他弯下腰,一只手小心地探到她的肩背下方,另一只手准备穿过她的膝弯。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明显的犹豫,仿佛生怕惊扰到她,或者说,生怕面对预料之中的抗拒。

然而,预想中的挣扎并未立刻发生。当他开始用力,试图将她从床上抱起的瞬间,黄琳的身体骤然绷紧了,像一块瞬间僵硬的石头。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惊恐的光芒,猛地看向那辆近在咫尺的轮椅。

那不是抗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凝固的绝望。

黄男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尽可能不触碰她残肢的姿势,将她整个人抱离了床面。她的身体轻得让他心惊,也僵直得让他心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无声地诉说着巨大的排斥和恐惧。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他将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放置”进轮椅的座垫里。那个过程,不像是一个人的转移,更像是在安置一件极易碎品。

就在她的臀部接触到冰冷的轮椅坐垫,身体重量完全交付出去的刹那,黄琳一直紧绷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她一直虚浮的目光骤然聚焦,死死地盯住自己那双空荡荡的裤管——它们软塌塌地垂落在轮椅的踏板上,勾勒出下方空无一物的、令人心悸的轮廓。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破碎的、几乎听不清的气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咽喉。那声音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惊骇、屈辱、无法置信,以及最终尘埃落定的、冰冷的绝望。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那双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彩,仿佛也随着这最终的“落地”而彻底熄灭了。她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瘫软在轮椅里,深深地陷了下去,头无力地偏向一侧。

黄男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默默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那两只无力垂落的脚——确切地说,是两只形态迥异的残肢——轻轻地放到轮椅的脚踏板上,并细心地为她系好了安全带。

轮椅的金属部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这一刻,她正式成为了这辆轮椅的囚徒。回家的路,于她而言,并非解脱,而是从一个充满痛苦回忆的病房,转移到一个需要重新学习如何以“残废”身份生存的、更为漫长而无形的牢笼。43天的住院治疗结束了,但她的刑期,远未看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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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回到原点,物是人非
八月二十八日清晨,金色的阳光透过高楼间的缝隙洒向城市,却难以驱散1602室内那种沉重的氛围。轮椅的滚轮碾过玄关处光洁的地板,发出平稳而单调的声响。黄男推着姐姐黄琳,动作极其轻缓,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充满了刻意的谨慎,仿佛他推着的是一件价值连城却又脆弱无比的瓷器,任何一点颠簸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经过专业消杀公司处理后的公寓,空气里弥漫着过于浓烈的、刺鼻的漂白水气味,几乎像一层有形的薄膜覆盖在所有的表面。然而,在这股强势的化学气味之下,黄琳的鼻腔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更为顽固、更为幽微的气息——那是一丝若有若无、甜腻中带着铁锈感的微弱气味,它从沙发纤维的深处、从地板缝隙里、从任何清洁手段无法彻底触及的地方钻出来,缠绕不去。这气息让她胃部一阵不自觉的收紧。

客厅的布局被努力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那套米色的布艺沙发依旧摆在老位置,但上面铺着全新的、毫无褶皱的浅色防污罩,看上去陌生而疏离。地毯也是新换的,边缘还能看到整齐的裁剪痕迹,与地板贴合得一丝不苟,崭新得有些不自然。黄琳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沙发区域——尤其是那个特定的位置。她的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缩,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弟弟黄男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身体的细微僵硬,他几乎没有犹豫,手上稍稍用力,自然地调整了轮椅的方向。

“早上太阳刚好能晒到阳台这边,很暖和的,要不要先在这边坐一会儿?”他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松,甚至带上一点提议的欢快,试图将她从那个危险的凝视点引开。他推着她走向阳台,阳光确实大片地洒进来,带来视觉上的暖意,但黄琳感觉不到,她只觉得那光线有些刺眼。

厨房的流理台上,景象已经彻底改变。那里不再有随意摆放的咖啡杯或零食,而是井然有序地陈列着一排七只不同颜色的塑料药盒,每个格子里分装着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药片和胶囊。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这些药片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状阴影,像一道无声的刻度,标记着她崭新而必须严格遵守的生命节奏。黄男正拿着医嘱单,低头仔细核对着服药时间表,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按压着一支圆珠笔的按钮,发出“咔嗒、咔嗒、咔嗒”的清脆声响,这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突然停下了动作,因为他发现姐姐并没有在看阳台外的景色,她的目光越过厨房,定定地落在冰箱侧面的一个彩色磁铁上——那是去年某个车展上的纪念品,一个迷你跑车模型。此刻,这个小小的、代表着过往光鲜生活的磁铁,正紧紧地吸附着一叠厚厚的、边缘有些卷曲的医院缴费单。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证据,就以这样一种突兀的方式叠加在一起。

卫生间传来了轮椅轻微转动的声响。黄琳自己操控着轮椅来到了洗手池前。她抬起头,凝视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女人。面色是久未见阳光的苍白,脸颊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眼神里有一种难以驱散的疲惫和空洞。她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镜面反射出的、位于她侧后方的浴缸边缘。那里,曾经被警方用特殊试剂喷洒后显现过大片喷溅状血迹的地方,如今的瓷砖颜色似乎比周围要稍微浅一点点,像是被过度擦洗后留下的永久性痕迹,默默地诉说着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弟弟很快跟了进来,他默默地拿起漱口杯帮她接好温水,挤好牙膏,动作熟练得令人心酸。做完这些,他便退到门口等待着,尽量不让她感到被过度注视的压力。

当他推着她经过书房门口时,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但黄琳的手却突然伸出,准确地按下了轮椅的手刹。轮椅骤然停住。

她的目光投向书房内部。原本摆放着厚重实木电脑桌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块颜色明显比他处更深、轮廓清晰的矩形空白,像一块烙在地毯上的伤疤。几根被遗弃的、纠缠在一起的数据线和电源线,像失去了生命的黑色藤蔓,蜷缩在墙角阴影里,无言地诉说着一种仓促的、带着创伤感的撤离。

这里的一切,表面上都还是“家”的样子,每一样物品似乎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但一切又都彻底不同了。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物是人非”感如同潮水般将黄琳淹没。这个她曾经感到安全、放松、可以卸下所有疲惫的港湾,如今每一个角落都潜藏着无声的触发器,空气中漂浮着看不见的过去的碎片。她回来了,但那个属于过去的“家”和那个过去的“她”,都永远地留在了2008年7月15日之夜之前的时间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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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三十七双鞋的审判
八月末的一个凌晨,时间滑向三点十七分。寂静的公寓里,只有冰箱压缩机偶尔启动的低鸣。黄琳再次从幻肢痛的撕扯中惊醒,那是一种来自虚空深处的灼烧与撕裂感,药物似乎又一次失去了效力。

强烈的烦躁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拖着身体,依靠手臂和腰腹的力量,艰难地从床上挪到地面。残肢的末端与冰凉的地板接触,摩擦时发出沉闷而令人不适的拖拽声。她几乎是匍匐着,爬向玄关处那个高大的白色鞋柜。

当她的手指终于触碰到鞋柜冰凉的金属门把手时,一阵剧烈的、无法控制的颤抖突然席卷了她全身。柜门的内侧,还贴着一张小小的、边缘有些卷曲的白色标签,上面打印着警方取证时留下的黑色编号和日期。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一直试图封锁的记忆闸门。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柜门。

三十七双高跟鞋,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又像博物馆里珍贵的展品,以一种近乎苛刻的秩序呈现在她眼前。最前排,是那双Jimmy Choo的银色亮片细跟凉鞋,鞋跟上还沾染着华南国际车展台地毯上的零星金色闪粉,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芒,仿佛凝固了一段过去的荣光。中间层,是一双Valentino的裸色铆钉高跟鞋,左脚鞋腔内侧还贴着她因为磨脚而特意贴上的肉色防磨垫,一个极其私人化的使用痕迹。而在柜子最深处,一个半透明的防尘袋里,静静躺着一双全新的、款式极其精致的黑色细带高跟凉鞋,与案发当晚她穿的那双同款,只是尺码不同,是之前买来还未曾来得及穿着的。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些鞋,每一双都不仅仅是一件物品,它们是她职业生涯的勋章,是她自信的基石,是她曾经那个完整、闪耀、掌控自己人生的身份的具象化象征。此刻,它们却像一群沉默的审判官,凝视着如今匍匐在地、失去双足的她。

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绝望和愤怒攫住了她。她突然开始发疯似的撕扯自己右残端上包裹的层层绷带。纱布被粗暴地解开,最后猛地扯下。当裸露的、皮肤敏感的创面骤然接触到凌晨冰冷的空气时,那剧烈的幻痛竟然奇迹般地消退了一瞬,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干扰了错误信号的传输。

就在这一秒珍贵的、近乎残酷的清醒中,她猛地抓起了防尘袋里的那只全新的黑色凉鞋。她咬紧牙关,将自己右腿那个仅剩脚跟的、显著短缩的残肢,狠狠地、几乎是带着一种自虐般的力道,砸进了那精致狭小的鞋腔之中。

结果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空荡。本该被优雅的足弓填满的空间,此刻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皮革和内衬无情地包裹着那团突兀的、残缺的肢体。细长的鞋带失去了束缚的目标,无力地垂落、散乱在肿胀的残肢两侧,构成一幅无比荒诞、无比凄凉的画面。

一声压抑已久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彻底绝望的呜咽,终于从她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法接受这具身体与过往象征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开始用那只穿在她残肢上的凉鞋的金属鞋跟,猛烈地、一次又一次地敲击着光洁的瓷砖地面。

“哒!”
“哒!”
“哒!”

清脆、孤寂的敲击声在万籁俱寂的凌晨公寓里,如同一声声枪响,刺耳地回荡着。这声音,既是对无法挽回的过去的招魂,也是对残酷现状的疯狂控诉。

隔壁的墙壁很快传来了被惊醒的邻居不满的、沉闷的敲击抗议声。但这抗议声仿佛更是火上浇油。黄琳的情绪彻底失控了,她伸出双臂,猛地将整个鞋柜里的所有鞋子,连同那双重灾区般的黑色凉鞋,全部扫落在地。

三十七只高跟鞋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散落一地。紧接着,她像是要完成一场绝望的仪式,用手臂支撑着身体,用那只穿着鞋的残肢,以及其他鞋子的鞋跟,疯狂地、毫无节奏地敲击着地面。

“哒哒哒哒哒——”
杂乱、密集、震耳欲聋的高跟敲击声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如同奏响了一曲献给逝去双脚、献给破碎人生的、极度荒诞又无比悲怆的安魂曲。

凌晨五点多,天色开始泛出灰白。彻夜未眠、始终留意着隔壁动静的黄男,终于忍不住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姐姐的房门。

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黄琳昏倒在散落一地的高跟鞋堆里,人事不省。她的左手死死地攥着那只黑色的细带凉鞋,攥得那么紧,以至于金属鞋跟的边缘已经嵌入了她的掌心,勒出一道深深的、正在缓缓渗出血丝的伤痕。她右腿的残端因为之前的剧烈摩擦和撞击,敷料早已脱落,创面再次渗出了浑浊的组织液,在浅色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湿漉漉的、不规则的水渍。

初升的阳光透过窗户,恰好照在她苍白脸颊上那未干的泪珠上,折射出一点微弱而破碎的光点。

这场由三十七双高跟鞋进行的、无声却极其残酷的审判,以她的彻底崩溃和身体的再次受伤,暂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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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晨曦中的残肢与未竟之路
晨光,冷静而均匀地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客厅里投下一条条平行的、明亮的光带。它们无声地滑过一夜混乱后略显狼藉的地面,最终落在黄琳于疲惫和药物作用下短暂沉睡的身躯上,勾勒出她消瘦而安静的轮廓。

黄男蹲在一旁,动作极其轻柔。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姐姐紧握的左手上——那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死死攥着那只黑色细带凉鞋的鞋面。他小心翼翼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她的握持,试图将那只鞋取出来。金属鞋跟上,已经沾染了从她掌心勒出的淡淡血痕,那锈色在他指尖留下了一抹微湿的、带着铁腥气的触感。他看到她摊开的掌心里,那月牙形的伤口仍在微微渗着血珠。

他的视线沉重地向下移动,落在那双腿上。左腿,经过Lisfranc离断术后,还保留着相对完整的足跟和清晰的踝关节形态,尽管末端被敷料包裹,仍能看出其原有的部分结构,像一座古典雕塑被从中部不幸截断。而右腿,Chopart离断术的结果则更加令人心惊——一个完整、圆润却彻底孤立的足跟,突兀地终止在小腿末端,那熟悉的脚跟轮廓与完全缺失的前掌部分形成了最直观、最残酷的对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残缺形态,并排放在一起,沉默地诉说着那次袭击的残忍和医疗抢救的艰难抉择,也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预示着她未来康复之路的巨大挑战。

药效正在缓缓退去。黄琳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身体微微一颤。右足那个孤零零的脚跟随之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地面,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几乎立刻,她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吸气声,眉头迅速皱紧,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所引发的疼痛或幻痛所惊醒。

弟弟立刻起身,迅速拾起从她手边滚落的那片镇痛贴剂。他注意到,她右残肢末端的敷料,又因为夜间的剧烈摩擦和情绪激动而被组织液浸透了,深色的湿渍正在白色的纱布上缓慢扩散。这种持续的渗液情况,医嘱书上曾用冷静的笔触标注过:“可能持续数周甚至更久”。这只是无数个需要耐心管理和忍受的日常细节之一。

窗外,传来了早班公交车到站的电子提示音,模糊而遥远,提醒着人们外面那个按部就班的世界已经开始运转。黄男开始默默地收拾散落一地的高跟鞋。他俯身,一双一双地拾起。每一双鞋,他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鞋码——全是38码,记录着她曾经稳健、优美的步态。一些鞋底的磨损痕迹也各不相同,记录着不同的穿着习惯和经历。

当他最后触碰到那只惹祸的黑色凉鞋时,他的手指停顿了。阳光正好照亮了鞋腔内部的品牌标签,上面除了logo,还印着一行细小的字:“Paris, 11/06/2008”。那是购入的日期,就在一个多月前,那个一切都被彻底改变的日子之前不久。那个日期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阳光完全照亮了客厅,驱散了角落里的阴影。黄琳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露出迷茫而疲惫的眸子。阳光似乎有些刺眼,让她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

弟弟立刻收敛起所有情绪,迅速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转身将早已准备好的、插好了吸管的温水和营养液杯递到她的嘴边。这个动作,他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在普通病房的床头,已经重复过上百次,熟练得形成了肌肉记忆。但此刻,在这个熟悉的家里,塑料吸管杯沿与她牙齿轻轻碰撞所发出的细微声响,却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时刻提醒着他们所处的境遇已与往日截然不同。

墙上的挂钟,指针平稳地走向清晨七点整。黄男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点开日历应用程序。他在那个早已标记好的“复诊日”提醒事项下,新增了一条简洁的备注:“问医生:何时能评估定制正式假肢?”

他的拇指在“发送”按钮上轻轻按下。操作成功的提示音短促地响起,清脆地划破了客厅的宁静。

就在这时,第一缕真正温暖的晨光,越过阳台的栏杆,恰好照在黄琳微微睁开的、尚有些适应不了光线的眼眸上。那双曾经在T台上流光溢彩、顾盼生辉的眼睛,如今盛满了创伤后的迷茫与生理性的疲惫,却也倒映着窗外的天光。

在她下方,那双曾经踩着各式高跟鞋惊艳无数目光、支撑她高挑身躯的双腿,如今以两种不同的残缺形态,静静地停留在晨光里。它们结束了四十三天的生死时速,正躺在全新的起点上,面对着一条漫长、艰辛、充满未知却也必须走下去的未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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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后面会不会出一部郑重与断肢的故事,处理,把玩,甚至是.......,等等,想看这方面内容
只慕单腿截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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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elegance 发表于 2025-9-3 08:19
后面会不会出一部郑重与断肢的故事,处理,把玩,甚至是.......,等等,想看这方面内容 ...

当然会有了。因为堂姐这个素材可以围绕各种人物的视角写,整个“砍脚案宇宙”。
甚至后面的题材可以有罗生门、凶宅闹鬼之类的悬疑恐怖题材的衍生。

比如堂姐本身没有死只是重伤,这公寓自然不能定义为传统意义上的“凶宅”。但是却依然闹鬼,比如堂姐搬走后入住新的一家人,却每晚发现“砍脚案”的情景不停地再现重演,重伤的黄琳变成了类似“伽椰子”一样的存在(本体依旧存活)。或者堂姐被砍掉的双脚每晚在走廊间来回走动,寻找自己的原主任,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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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devil 发表于 2025-9-3 09:20
当然会有了。因为堂姐这个素材可以围绕各种人物的视角写,整个“砍脚案宇宙”。
甚至后面的题材可以有罗 ...

无比期待
只慕单腿截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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