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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更新] 钱司 钉腿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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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3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钉腿年代11
地牢中的抉择

脖颈上的刀尖撤去了,但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皮肤上。钱奕宁的后背紧贴着门板,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但他竭力控制着呼吸,不让一丝恐慌流露在脸上。他只是重复着最朴素的事实,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握着自己“寻求庇护者”的身份。

司佚旸没有说话。她那双锐利的凤眼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最后的真伪。突然,她手腕一翻,那柄精巧的尖刀如同变戏法般消失在衣袖中。但危机并未解除——她另一只手从貂皮大衣的内侧掏出一把乌黑锃亮的小巧手枪,枪口稳稳地指向他的心口,随即向下微移,抵住了他的后背。

“勿要出声,”她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酒意,也不带丝毫感情,“跟吾走。”

“嗒…笃…”

她率先转身,钉腿敲击地面,走向卧室连接的阴暗走廊。钱奕宁别无选择,只能跟上。枪口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硬冷的触感,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他们没有下楼,而是沿着蜿蜒的廊道向宅邸更深处走去。光线愈发昏暗,空气中也弥漫起一股潮湿的、带着霉味和隐约铁锈气的寒意。华丽的壁纸和装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斑驳的灰墙和裸露的电线。这里与公馆前区的奢华格格不入,像是隐藏在锦绣皮囊下的另一副骸骨。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低矮、厚重的铁门前。司佚旸用空着的手掏出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门开了,一股更浓烈的腐败和血腥气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门后是向下的石阶,通往一个简陋的仓房地下室,或者说,地牢。昏暗的灯泡悬挂在低矮的顶棚上,光线摇曳,映出地上散乱的稻草和墙壁上深色的、可疑的污渍。

在地牢最深处的角落里,一个身影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衣衫褴褛,布满血污和泥垢,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和面貌。他一动不动,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生死,确实只在旦夕之间。

司佚旸用枪口示意钱奕宁走近。她自己也跟着,钉腿落在石阶和泥地上,声音沉闷。

站在那个奄奄一息的人面前,司佚旸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像是在看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钱奕宁心脏骤停的举动。

她收起了枪。

紧接着,她将之前那柄寒光闪闪的尖刀,调转刀柄,递到了钱奕宁的面前。

“拿起。”她的命令简短有力,在寂静的地牢里回荡。

钱奕宁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着眼前这柄曾抵在自己喉间的凶器,又看向地上那个生死难辨的、所谓的“地下党”。司佚旸的意思,不言而喻——这是投名状。用一条陌生人的命,来换取她的信任,换取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的资格。

空气仿佛凝固了。地牢里只剩下三人(如果那昏迷者还算的话)细微的呼吸声,以及钱奕宁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他能感觉到司佚旸的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审视着他接下刀时指尖的颤抖,审视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把刀,此刻重若千钧。它不仅仅是一件凶器,更是一个选择。接过它,意味着他将亲手斩断与过去那个文明世界的某种联系,将鲜血涂满双手,踏入司佚旸所在的、黑暗而血腥的规则之中。

钱奕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看着司佚旸,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冷硬,那条支撑着她身体的钉腿,让她站姿挺拔,也像是在这污秽之地竖起的一道残酷壁垒。

他没有太多时间思考。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刀柄。金属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窜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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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4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钉腿年代12
血色投名状

刀柄的冰冷,如同一条毒蛇,顺着掌心直钻入心脏。钱奕宁握着刀,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脉搏正通过指尖,与这柄凶器产生着绝望的共鸣。

地上那具“躯体”微弱的起伏,像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然而在司佚旸那毫无温度的目光注视下,这微弱的生命迹象却成了横亘在钱奕宁生死之间的天堑。

没有退路了。
脑海里一个声音在尖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如果此刻手软,那么下一刻,躺在这冰冷地面、等待别人来决定生死的人,就会是他自己。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窟,怜悯即是自杀。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浊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和腐败气味几乎让他窒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调动着属于另一个时代的、关于人体结构的冰冷知识。他需要一个位置,一个足以造成大量出血、看起来凶狠致命,却又恰好能避开主要脏器和大血管的区域。

就是这里了。

他没有再犹豫。蹲下身,避开那人似乎有所感知而微微抽搐的肢体,左手虚按在对方腰侧偏后的位置,右手握紧尖刀,眼神一凛,猛地刺入!

“噗——”
是利刃穿透皮肉、撕裂组织的闷响。手感先是微微一滞,随即是令人牙酸的深入。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浸湿了他握刀的手和对方的衣衫。

钱奕宁甚至能感觉到刀刃与骨骼轻微的摩擦。他立刻松手,任由那柄刀留在创口里,自己则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忍不住扭过头,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生理性地涌出眼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种亲手摧残生命的、原始的厌恶感,以及那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

他呕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也一并吐出来。

身后,传来了司佚旸那独特的、带着钉腿叩击地面的脚步声。
“嗒…笃…”
她缓缓走近,掠过仍在干呕的钱奕宁,停在那具“尸体”旁。她弯腰,动作间能听到系带与接受腔连接处因受力而发出的细微皮革摩擦声。她伸出带着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探了探那人的颈动脉,又看了看伤口涌出的、颜色略显深暗的血液。

片刻后,她直起身,用脚尖随意地踢了踢那不再有任何反应的躯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对钱奕宁说道:

“可以了,起来吧。”

钱奕宁用袖子擦掉嘴角的污渍和眼角的泪,艰难地直起身,脸色苍白如纸。

司佚旸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锐利似乎缓和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刀法还算准,”她淡淡地说,随即抛出了一个让钱奕宁心头巨震的事实,“不过,伊本来就是个死人——帮里吃里扒外的叛徒,刚断气没多久,身子还软着。”

钱奕宁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向地上那具“尸体”。所以……他刚才那一刀,是捅在了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上?那微弱的呼吸……是错觉?还是司佚旸故意制造的假象?

“吓一吓侬。”司佚旸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要是侬刚才手软,或者吓得尿了裤子……”她没说完,但未尽之语里的杀意如同实质。

她顿了顿,看着钱奕宁苍白却强自镇定的脸,终于说道:
“现在,吾有点相信,侬是真想跟着吾吃饭了。”

她转过身,“嗒…笃…” 的声音再次响起,向着地牢出口走去。
“跟上。把手擦干净。”

钱奕宁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具叛徒的尸体,和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巨大的荒谬感同时席卷了他。他活下来了,用一场针对尸体的“表演”,通过了这场血腥的忠诚测试。

他抬起手,看着那黏腻的暗红色,用力在裤子上擦了擦,却感觉那血腥气仿佛已渗入皮肤,再也无法抹去。他迈开有些虚软的腿,跟上了前方那个高挑而残缺的背影,一步步走出了这间充斥着死亡与谎言的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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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4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钉腿年代13
同榻之请

冰冷的水流过指缝,将那些暗红的、黏腻的痕迹冲淡,稀释,最终顺着陶瓷盆的漩涡消失不见。钱奕宁用力搓洗着双手,直到皮肤发红,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地牢里的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寒意一并洗去。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洗不掉的。那柄刀刺入“尸体”的触感,那瞬间涌出的温热液体,还有司佚旸那双洞悉一切、冰冷审视的眼睛,都已刻入他的记忆。

他木然地跟着司佚旸回到公馆主体那奢华的区域。灯火通明,与刚才地牢的阴暗仿佛是两个世界。司佚旸走在他前面,步态依旧稳定,但那“嗒…笃…” 的声响,此刻听在钱奕宁耳中,却不再仅仅是威严的象征,更带着一种从血腥深渊归来的沉重。

“二楼,右手边第二间。”司佚旸在一处房门前停下,用钥匙打开门,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但细听之下,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侬今朝就住此地,离吾房间勿远。”

房间宽敞整洁,布置典雅,与这栋公馆的整体风格一致。但这份舒适安宁,却无法抚平钱奕宁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站在房间中央,看着司佚旸交代完后,转身走向走廊尽头那间主卧的背影。

就在她伸手推开主卧房门的一刹那,钱奕宁喉咙发紧,一个完全未经思考、荒唐到让他自己瞬间汗流浃背的请求,冲口而出:

“司小姐!”

司佚旸动作一顿,扶着门框,半侧过身看他,眉梢微挑,带着询问。

钱奕宁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因紧张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在这寂静的走廊里响起:

“今夜……我能否……留在您房里?”他顿了顿,几乎是硬着头皮补充道,“……同榻而眠。”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钱奕宁自己能听到血液在耳边奔流的轰鸣声,他甚至不敢去看司佚旸的表情。这个请求太过逾矩,太过冒犯,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那样一场血腥的忠诚测试之后。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冲动从何而来,是劫后余生对熟悉气息的渴望?是那隐秘的慕残倾向在血腥刺激下的发酵?还是仅仅因为,他太害怕独自一人面对这个漫漫长夜,面对脑海中不断回放的恐怖画面?

司佚旸没有立刻回答。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走廊壁灯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片刻后,她推开了主卧的房门,走了进去,只留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进来。”

钱奕宁几乎是屏着呼吸,跟了进去。

司佚旸的卧室比客房更加奢华,也更具个人气息。她径直走到梳妆台前的丝绒软凳旁,背对着他,开始解那固定假肢的、缠绕在腰间的系带。

钱奕宁就站在门口不远处,看着她的动作。那复杂的系带被她熟练地一圈圈解开,皮革与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当最后一根带子松开时,她左手扶着梳妆台边缘以保持平衡,右手握住那沉重的钉腿,轻轻一卸——

“咔。”
一声轻响,那条陪伴了她一天、象征着力量与残缺的木制与金属结合的假肢,被轻轻靠放在了梳妆台旁。

她扶着台面,缓缓转过身。

失去了钉腿的支撑,她左腿自大腿中段以下的空荡,在贴身的丝绸睡裙下清晰地显现出来。残肢的末端包裹在柔软的棉质衬布里,勾勒出断口的形态。她仅靠着右腿站立,身体的高度瞬间发生了变化,那种失衡感让她看起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她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形象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对比。

她就那样站着,看着僵立在原地的钱奕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问,用的依旧是那口软糯的沪语,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具穿透力:

“现在看清爽了?还想困在此地?”

她的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看穿他所有隐秘的心思——他的恐惧,他的依赖,或许还有那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对于这残缺身体的复杂吸引。

钱奕宁望着灯光下仅凭单足站立、褪去了所有坚硬外壳的司佚旸,喉咙干涩。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

“想。”

司佚旸凝视他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那张宽大的双人床。然后,她扶着家具,以一种独特的、需要依靠手臂支撑的跳跃方式,略显笨拙却依旧维持着某种尊严,挪到了床边,坐了上去。

钱奕宁知道,这扇门,以另一种方式,对他打开了。他一步步走过去,仿佛走向一个未知的、危险的,却又让他无法抗拒的深渊。今夜,禁忌已被打破,而往后,一切都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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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1:5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钉腿年代14
借来的往事

宽大的双人床上,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丝绒帐幔垂下,将窗外渗入的月光滤成朦胧的银辉,笼罩着这片沉默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司佚旸身上清冽的檀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药皂和皮革保养油的气味。

钱奕宁仰面躺着,睁眼望着帐顶模糊的刺绣纹样,心跳依旧未能完全平复。身旁传来的温热和规律的呼吸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此刻处境的微妙与危险。地牢里的一幕幕仍在脑中盘桓,而身边这个女人的莫测更让他如卧针毡。

他深知,单方面的“坦诚”无法维系脆弱的信任。司佚旸向他透露过“代价”,他必须也交出一些“过去”,才能让这场关系显得更为“公平”,也更符合他“寻求庇护者”和“有所图谋”的人设。

一个念头逐渐成形。他需要一個故事,一个能解释他为何会对她如此关注,为何会在今夜提出如此荒唐请求的故事。这个故事必须真实到能触动她,又模糊到无法查证。

就在这时,他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贴身内衣的口袋——这是他在原来世界养成的习惯。指尖触碰到一张硬挺的方形小卡片。他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

是那张证件照。穿越前,他随手塞进口袋的,属于那个世界、那个同样左腿截肢、作为他恋人的司佚旸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她,穿着白衬衫,笑容清爽,带着属于校园和实验室的干净气息。

黑暗中,他的指尖摩挲着照片光滑的表面,一个带着血与泪的“往事”悄然编织完整。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干涩,带着刻意压制的、仿佛不愿触碰伤疤的痛楚。

“司小姐……”他开口,目光依旧望着帐顶,仿佛在对着空气倾诉,“其实……我今夜如此失态,并非完全因为地牢里的事。”

身旁的呼吸声似乎微微一顿,但没有打断他。

“我以前……也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回忆的飘忽,“她和您……有几分说不出的神似。也是读书人,性子看着软,骨子里却倔得很。”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那年逃难,混乱中,为了推开我,她被倒下的梁柱砸中了……左腿。”他精准地提到了左腿,感觉到身旁的气息似乎凝滞了一瞬,“后来……也没能保住,从大腿中间,截掉了。”

他的描述,与司佚旸的情况惊人地吻合。

“我们相依为命,从北边一路辗转来到上海。我以为,只要我拼命赚钱,治好她的伤,我们总能有个安稳日子……”他的声音开始发颤,染上了真实的、源于对另一个世界恋人命运的恐惧与后怕,“可是……就在几个月前,就在这上海滩,她只是出门替我买点针线……就被一伙地痞掳走了。”

他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泛白。“等我找到她的时候……”他哽住了,后面的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她已经……衣衫不整,浑身是伤……就那样……躺在臭水沟旁边,没了气息。”

故事讲完了,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他成功地塑造了一个痛失所爱、并且所爱之人与她有着相似遭遇的悲惨形象。这个“过去”足以解释他为何会对她产生移情,为何会在血腥刺激后如此渴望靠近与熟悉感。

就在他沉浸在“表演”中,下意识地翻动身体,手臂无意识地往旁边挪动时——

他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擦过了司佚旸身体左侧,那丝绸睡裙之下,左大腿中段以下的空荡之处。

那不是完整的触碰,只是手背外侧皮肤,极其短暂地、羽毛般擦过了残肢末端的侧面。隔着柔软的丝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截肢处的轮廓,比想象中更结实,肌肉线条流畅,残肢条件确实很好,但那种异于常人的、断口处的圆润与缺失感,却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他的指尖,直击心脏。

钱奕宁猛地一僵,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缩回了手,脱口而出:“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心跳如鼓,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这个意外完全超出了他的计划。他玷污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界限,更是她那样一个强势女人可能极为在意的、关乎尊严的隐秘。

司佚旸没有立刻说话。

在朦胧的月光下,钱奕宁看到她原本平躺的身体似乎也僵硬了。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轻轻动了一下她那截残肢。那动作很轻微,像是在确认刚才那转瞬即逝的触感。

然后,她侧过头,在黑暗中看向钱奕宁的方向。她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

“是么?”她终于开口,沪语软糯,却听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重复了他故事里的关键词,“……也是左腿?掳走?横尸街头?”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复述别人的故事,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钱奕宁的心上。她没有追究他刚才的“不小心”,反而将焦点拉回到了他编造的“往事”上。

这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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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11:5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钉腿年代15
纸上旧影

司佚旸那句听不出情绪的重复,像冰锥悬在钱奕宁的眉心。黑暗中,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大脑,又骤然冷却。大脑在恐惧的刺激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尖叫着寻找生机。

不能慌!说一千道一万,也必须让她相信!

他知道,空口无凭的谎言最为致命。他需要一个“物证”,一个能瞬间抓住她注意力,并能将那份“相似”坐实的东西。他想到了口袋里的照片,那个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司佚旸。风险极大,但这是唯一能破局的道具。

他没有立刻辩解,而是仿佛被巨大的悲伤攫住,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种被撕裂后的沙哑与无力:“我知道……这听起来像编的……这世道,太多惨事,说出来都没人信……”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缓慢地、带着几分迟疑地,再次将手伸进内袋。他的手指因紧张而有些僵硬,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张硬挺的证件照。他不能让她看到照片的材质和过于现代化的痕迹,必须利用昏暗的光线。

“我……一直留着这个。”他喃喃道,将照片紧紧握在掌心,只露出一点点边缘,仿佛那是无比珍贵的遗物。然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将握着照片的手伸到两人之间的空隙,微微松开拳头,让照片正面朝上,静静地躺在床单上。月光太暗,只能勉强看清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模糊轮廓,清秀的面庞,具体的细节全然不清。

“这就是她……”钱奕宁的声音低沉而痛苦,目光胶着在那模糊的影像上,“唯一的一张照片了……我有时候看着,都觉得恍惚,她和司小姐您……眉眼间那股说不清的劲儿,真的有点像……尤其是,倔强的时候。”

他冒险地将“相似”再次提出,但这次附着在了一个“物证”上。他不敢直接说长相一模一样,那太假,只说“眉眼间的劲儿”和“倔强”,这是一种更为狡猾和心理层面的暗示。

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在疯狂编织着后续。如果她追问细节,他需要给出一个合理又无法追查的背景——他们来自北方某个已被战火摧毁的小城,名字是假的,时间点是混乱的……

然而,司佚旸并没有立刻去拿那张照片。她的目光从钱奕宁苍白的、带着真切痛苦(这痛苦半真半假,为失去,也为此刻的险境)的脸上,缓缓移到了床单上那模糊的影像。

房间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能听到彼此交织的呼吸声。钱奕宁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突然,司佚旸动了。她没有去碰照片,而是抬起了右手,越过了那道无形的界限,向着钱奕宁的身体左侧——方才他“不小心”擦过的、她那残肢所在的位置——伸了过来。

钱奕宁的呼吸骤停。

她的手指并没有直接触碰他的身体,而是在离他手臂几厘米的上方停住,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向下——

落在了他自己完好无损的左大腿上。

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带着微凉的体温,按在了他大腿中段,那个与她残肢末端大致对应的位置。

“是这里吗?”她问,声音低哑,沪语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钱奕宁浑身一僵,完全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手。他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她在让他“感同身受”,她在试探他故事里“挚爱”截肢的位置,是否真的与他描述的、与她自身的情况一致。这是一种极其刁钻的、基于身体记忆的验证。

“是……就是这里……”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反应,声音发紧地回答,努力让声线里充满被触痛伤疤的震颤。他必须肯定,不能有丝毫犹豫。

司佚旸的手指在他腿上那个虚拟的“截断处”轻轻按压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带着千钧之力。然后,她收回了手。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床单上的照片,依旧没有去拿。良久,她才极轻地哼了一声,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收起来吧。”她淡淡地说,随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困觉。”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怀疑。

钱奕宁如蒙大赦,指尖微颤地将那张承载着两个世界重量的照片迅速收回口袋,紧紧按住,仿佛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他慢慢躺平,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关。司佚旸的戒备之心如同这座公馆的围墙,高大而森严。他扔出的“往事”像一颗石子,或许惊起了些许涟漪,但远未撼动根基。

黑暗中,他睁着眼,听着身旁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知道自己未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不能有分毫差错。而那张照片,既是他的护身符,也可能成为未来某个时刻,引爆一切的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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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16
凝视

次日的阳光,带着与昨夜地牢和卧房截然不同的清澈,慷慨地倾泻进「东方照相馆」的玻璃橱窗。钱奕宁如常取下门口的木板,将相机逐一擦拭摆放整齐,仿佛昨夜那场刀光剑影的试探、同榻而眠的荒诞,以及那浸透指尖的、真实与虚构交织的血腥气,都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他没有在司公馆多做停留,天光微亮时便寻了由头告辞。司佚旸并未阻拦,只是在他离开时,于晨光熹微中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目光依旧深邃难测。

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他依旧是那个靠着过硬手艺和温和性情在乱世中勉力求生的照相馆老板。只是,有些东西终究不同了。

司佚旸开始偶尔光顾。有时并非为了照相,她那辆黑色的福特汽车会无声地停在街角,她独自下车,“嗒…笃…” 的脚步声在午后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会在靠窗的那把藤椅上坐下,要一杯清茶,却并不常喝,只是任由热气氤氲。阳光透过玻璃,勾勒出她精致的侧影和挺拔的坐姿,若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她左腿旗袍下摆因钉腿而呈现的细微不同。她只是静静坐着,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或是落在店内那些定格了时光的黑白照片上,指尖的象牙烟嘴偶尔升起一缕孤直的青烟。她思虑万千,无人知晓她究竟在想什么,是帮派的纷争,是往日的血色,还是……那个坐在她对面的、自称有着相似伤痛的照相馆老板?

钱奕宁从不主动打扰。他或是低头擦拭器材,或是在柜台后整理底片,给予她全然的空间,却又时刻能感受到她那无形却强大的存在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介于熟稔与疏离、庇护与被庇护之间。

更让钱奕宁心弦微紧的,是她偶尔会在他进入暗房冲洗照片时,默不作声地跟进来。

暗房是另一个世界。红色的安全灯将一切染上朦胧而暧昧的色彩,空气中弥漫着定影液和显影水特有的、微酸而涩烈的化学气味。钱奕宁在红光下操作,动作精准而熟练,相纸在药液中缓缓浮现出轮廓、细节,如同魔法。

司佚旸就站在一旁,背靠着摆放器物的木架,沉默地看着。她高挑的身影在红光中像一个沉静的剪影。“嗒…笃…” 的声音在进入这狭小空间后便停止了,她只是静静站立,重心更多地落在右腿上,左腿的钉腿微微点地,保持着平衡。那系带固定的接受腔顶端,在她腰部勾勒出隐约的轮廓。

她的目光并不锐利,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追随着他每一个动作——看他如何将底片小心地放入放大机,如何调整焦距,如何让光影在白纸上一点点显影。仿佛在这创造影像的神秘过程中,能窥见某种真实。

钱奕宁能感觉到她的注视,如同实质般落在他的手上,他的背上。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不让自己的动作因这无声的压力而变形。有时,在等待显影的寂静片刻,他会不经意地抬眼,撞上她映着红光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凌厉或审视,反而像两潭深水,映照着暗房里流动的影像与光影,复杂得让他心惊。

她从不评论,也不询问技术细节。只是在某一次,一张属于别人的、风景照的影像在药液中彻底清晰时,她忽然极轻地开口,软糯的方言在化学药水的气味中飘散:“能把一瞬间留住,蛮好。”

语气平淡,却让钱奕宁心中一动。他看向她,她却已移开目光,重新恢复了沉默。

这些短暂的、无声或有只言片语的暗房时光,比任何言语都更深刻地编织着两人之间无形的联系。它们不像昨夜那般充满戏剧性的冲突与试探,却更像一种缓慢的渗透。钱奕宁知道,司佚旸在观察,在评估,或许,也在试图从他这“创造影像”的过程中,印证他昨夜那个关于“失去”的故事,是否也如这相纸上的画面一般,真实不虚。

而他,则在她的凝视下,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人设,同时,也无法控制地被这个于暗红光影中静静站立、带着残缺与秘密的女人,更深地吸引。那“嗒…笃…” 的声响,不再只是警示,也成了他生活中一种奇特的、令人心悸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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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17
茶殒

民国二十四年(1935)冬,申城的天空是铅灰色的,湿冷的北风卷着黄浦江的咸腥气,钻进街巷的每一个角落。「东方照相馆」内却暖意融融,钱奕宁刚将一只小小的铜炭炉拨旺,炉上坐着的紫砂壶嘴里正吐出袅袅白汽。

司佚旸坐在老位置的藤椅上,褪下的貂皮披肩搭在扶手上,露出里面墨绿色的锦缎旗袍。她今日似乎有些倦怠,指尖抵着太阳穴,目光落在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嗒…笃…” 的钉腿声已有半晌未曾响起,只是安静地陷在沉思里。

钱奕宁用棉巾垫着手,将滚烫的茶水注入两个白瓷杯中,龙井的清香瞬间在空气中漫开。他将一杯轻轻放在司佚旸手边的茶几上,自己则端着另一杯,靠在柜台边缘。这是他们近来形成的、无需言说的默契。

就在这时,门上铜铃轻响,一个戴着旧毡帽、穿着半旧棉袍的中年男人缩着脖子走了进来,帽檐压得很低,呵着白气搓着手:“老板,拍张照啥价钿?”

钱奕宁放下茶杯,脸上挂起惯常的温和笑容:“先生里面请,价目表在墙上,看您要拍几寸的。”

那男人磨蹭着走向价目表,眼神却飞快地扫过司佚旸和那两杯热气腾腾的茶。趁著钱奕宁转身指引、司佚旸仍望着窗外的刹那空隙,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桌边,袖口极其轻微地一抖,一些细微的粉末迅速落入两个茶杯,瞬间融化在澄碧的茶汤里,了无痕迹。做完这一切,他立刻退开,装作认真看价目表的样子。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几乎与门上铜铃的又一次响起同步。

“钱老板!哟,司小姐也在!”进来的是附近书局的老主顾赵先生,戴着圆框眼镜,满面红光,他与钱奕宁相熟,时常来闲聊。他一眼瞧见茶几上那杯司佚旸还未动过的茶,又见钱奕宁手边也有一杯,只当是主人招待客人的,便熟不拘礼地笑道:“正好渴了,叨扰一杯!”

说罢,不等钱奕宁和司佚旸反应,他已端起司佚旸那杯茶,习惯性地“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钱奕宁那句“赵先生,那是……”卡在喉咙里,尚未出口,异变已生!

赵先生放下茶杯,满足的笑容还僵在脸上,脸色却骤然变得灰败。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眼球猛地凸出,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像是无法呼吸。他踉跄一步,碰翻了旁边的凳子,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随即“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四肢蜷缩,口鼻中溢出的不再是白气,而是带着泡沫的暗红色血液,不过顷刻之间,便已没了声息。

那杯被喝空的瓷杯,“哐当”一声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如此骇人,照相馆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炭炉上水将沸未沸的微弱“嘶嘶”声。

钱奕宁浑身冰凉,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看向司佚旸,只见她也已站起身,脸上那丝倦怠被凌厉的冰霜取代,凤眼微眯,寒光四射。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那里或许藏着另一把枪,而她的左腿钉腿牢牢钉在地上,支撑着她瞬间紧绷的身体。

两人目光交汇,瞬间都明白了——那两杯茶,是冲着他们来的!

钱奕宁猛地转头看向方才那个戴毡帽的男人站的位置,那里早已空空如也。门上的铜铃似乎还在微微晃动,人却如同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板上,赵先生的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着,双目圆睁,残留着临死前的极度痛苦与难以置信。那破碎的茶杯碎片,和泼洒开的、混着血沫的茶渍,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狰狞的图案。

空气中的茶香尚未散尽,却已混合了死亡的血腥与化学毒物的诡异甜腥。

司佚旸缓缓放下按在腰间的手,步态沉稳地走到尸体旁,“嗒…笃…” 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她低头审视片刻,又抬眼看向脸色苍白的钱奕宁,眼神复杂难辨。

“叫人。”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收拾干净。”

钱奕宁看着地上枉死的替罪羊,又看向司佚旸冷峻的侧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波云诡谲的上海滩,杀机从未远离,而这一次,死亡的阴影,是真真切切地擦着他们的喉咙掠了过去。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已化为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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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

钱奕宁的目光死死锁在窗外。不过须臾之间,街上原本稀松平常的景象已悄然变质。对面烟摊前佯装买烟的男人,眼神却不住地瞟向照相馆;不远处黄包车夫压低了帽檐,身形却过于壮硕;更有一个卖报童,在寒风中站了太久,却一张报纸也未卖出。

危险的信号如同冰冷的蛛网,瞬间缠紧了钱奕宁的心脏。司佚旸今日为避人耳目,确是只身前来,未带随从。此刻这小小的照相馆,已成了风暴眼中最危险的孤舟。

“不能再待了!”他压低声音,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一把抓住司佚旸的手臂。司佚旸凤眼一凛,显然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样,她没有丝毫犹豫,借着钱奕宁的力道迅速起身。

“嗒…笃!” 钉腿急促地敲击地面,声音在死过人的寂静空间里显得格外惊心。钱奕宁拉着她疾步退到厚重的红木柜台之后。他毫不犹豫地踢开角落堆放的几盒相纸,露出底下与地板颜色近乎一致的活板门。他弯腰扣住隐蔽的拉环,用力一提——

一股混合着尘土、潮湿木头和陈旧化学药水的气味扑面而来。一道陡峭的木梯通向下方深邃的黑暗。

“下去!”钱奕宁语气坚决。司佚旸没有半分迟疑,她左手扶住柜台边缘稳住身形,右手撩开旗袍下摆,先将那支撑身体的钉腿探下去,找准梯子横梁,然后身体重心跟随,“咚…咯吱…” 钉腿与木梯接触发出沉重的声响,她依靠手臂和右腿的力量,略显笨拙却异常迅速地向下挪去。钱奕宁紧随其后,反手轻轻合上活板门,世界瞬间陷入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地窖狭窄而低矮,钱奕宁不得不微微弯腰。他摸索着扶住司佚旸,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以及她因刚才急促动作而略显紊乱的呼吸。黑暗中,视觉失效,其他感官便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晰地听到她腰间那固定接受腔的皮革系带,因她身体姿势的改变而发出的细微摩擦声,能闻到她发间清冽的檀香与自己手中残留的定影液气味交织,更能感受到彼此身上散发出的、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冰冷的杀意。

就在这时,活板门上方传来了沉重的、毫不掩饰的脚步声!不止一人!

“搜!”一个粗嘎的声音命令道。

上面顿时响起一片翻箱倒柜的嘈杂声。玻璃橱柜被砸碎的刺耳声响,器材被胡乱扫落在地的噼啪声,家具被粗暴推动的摩擦声……声声入耳,如同践踏在两人的神经上。

钱奕宁感觉到司佚旸的身体瞬间僵直。在黑暗中,他依稀看到她的右手再次摸向了腰间。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握枪的手背上,微微摇头——虽然明知她看不见。此刻任何动静,都可能暴露这最后的藏身之所。

上面的搜寻者显然极为专业且粗暴。
“妈的,那瘸婆娘能躲哪儿去?”
“尸体还热乎,肯定没走远!”
“这破柜台后面看看!”

脚步声逼近柜台,钱奕宁和司佚旸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感觉到头顶活板门缝隙透下的微光被身影遮挡住。司佚旸握枪的手在他掌心下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她左腿的钉腿微微调整了角度,在地窖的泥地上留下一个浅坑,似乎在做着随时暴起反击的准备。

万幸,那脚步声在柜台后停留片刻,似乎用脚踢了踢堆放的杂物,并未发现活板门的巧妙机关。
“没有!去后面暗房看看!”

脚步声逐渐移开。两人紧绷的神经稍松,却依旧不敢喘息。上面的破坏声持续着,每一声都宣告着“东方照相馆”正在遭受灭顶之灾。

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钱奕宁的手依然覆在司佚旸的手上。最初的阻止之意渐渐淡去,掌心传来的,是她手背冰凉的肌肤温度和坚硬的枪身轮廓,以及那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并非恐惧,而是被挑衅和围猎所激起的、极度压抑的怒火与杀意。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的动静终于渐渐平息。
“撤!算她走运!”粗嘎的声音不甘地响起。

脚步声远去,照相馆内重归死寂,只剩下弥漫的破坏后的尘埃,以及地板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地窖里,钱奕宁缓缓松开了手。黑暗中,他听到司佚旸极轻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气息吹拂在他的颈侧,带着温热,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凛冽。

他知道,暂时的安全了。但更大的风暴,显然已经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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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19
怒火

地窖的活板门被从下方轻轻顶开一道缝隙,钱奕宁警惕地窥视片刻,确认店内再无动静,只有一片死寂和更浓烈的血腥与尘埃混杂的气味。他率先爬出,随即转身,向黑暗中的司佚旸伸出手。

司佚旸搭着他的手,借力从地窖中出来。当她重新站定在满地狼藉之中时,午后的天光从破碎的橱窗斜射进来,照亮了她脸上瞬间凝结的冰霜。

店内已无完物。玻璃碎片像钻石般撒了一地,反射着刺目的光。相机残骸、扭曲的底片、撕碎的照片、翻倒的桌椅……如同经历了一场飓风。赵先生的尸体仍躺在原处,脸色青紫,姿态扭曲,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惊魂。

钱奕宁没有说话。他沉默地走到一旁,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和备箕,开始清理满地的碎玻璃和杂物。他的动作有些机械,背脊挺直,下颌线绷得很紧,仿佛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抑在了这无声的劳动之下。每一次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都像是在这死寂中划开一道口子。

司佚旸没有动。她站在废墟中央,目光缓缓扫过这触目惊心的一切。她的胸口微微起伏,那口压抑许久的浊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化作一声极低、却带着骇人风暴的冷笑。“呵。”

这声笑,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她抬起眼,目光越过破碎的橱窗,望向街对面——她那辆黑色的福特汽车仍停在原处,只是驾驶座的车窗上,赫然溅满了喷射状的、已然发暗的血迹!司机的身影歪倒在方向盘上,显然早已气绝。

连根拔除,一个不留。对方的手段,狠辣而彻底。

就在这时,街道尽头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几个穿着黑色短打、面色惶急的汉子狂奔而来,为首的是阿荣。他们冲进照相馆,看到屋内的惨状和屹立其中的司佚旸时,明显松了口气,随即又因那具尸体和满目疮痍而面露惊怒。

“大姐头!您没事吧?!”阿荣急步上前,声音带着后怕。

司佚旸没有回答。她缓缓转过身,面向自己的手下。阳光照在她墨绿色的旗袍上,却驱不散她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意。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从阿荣几人脸上逐一刮过。

“嗒…笃…”

她向前走了一步,钉腿踏在一片玻璃碎片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与她冰冷的声音重合:

“青龙帮……还是三合会?”她问,声音不高,却带着千斤重量。

阿荣低头:“回大姐头,看手法,像是青龙帮那帮杂碎!他们最近抢了我们两条水路,怕是……”

司佚旸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她不需要听原因,只需要确认目标。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回满地狼藉,最后定格在默默清扫的钱奕宁身上。他正费力地想将一架被砸烂的木制三脚架挪开,清秀的侧脸在尘埃中显得格外沉静,与这暴力的现场格格不入。

忽然,司佚旸弯下腰,捡起了脚边一样东西——那是之前放在茶几上、她常用的那个白瓷茶杯,竟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只是杯沿沾了些许灰尘。她拿着茶杯,走到钱奕宁刚清理出来的一小块空地上。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右手猛地发力!

“啪嚓!”

精致的白瓷杯被她狠狠掼在地上,瞬间粉身碎骨,碎瓷四溅!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是一震。

她看着地上那摊新的碎片,仿佛将所有的愤怒、屈辱、杀意都倾注在了这一摔之中。她抬起头,脸上已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可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寻人。”她吐出两个字,沪语软糯,却字字如铁珠砸地,“抄家。”

“是!大姐头!”阿荣几人浑身一凛,齐声应道,眼中燃起嗜血的凶光。

司佚旸不再看他们,她的目光越过众人,与停下动作、抬头望来的钱奕宁视线相交。

一片狼藉的照相馆内,血腥未散,杀机已重新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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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20
铁蹄焚城

司佚旸的命令如同在滚油中投下冰水,瞬间引爆了整个帮派沉寂已久的杀戮机器。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她掌控的每一个角落,无形的力量开始运转。

入夜,华灯初上,本该是笙歌渐起的时分,城市的某些区域却提前陷入了死寂。青龙帮名下的几家赌场、烟馆和码头货栈,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被大批黑衣人同时包围。没有叫阵,没有谈判,只有干脆利索的破门声,以及紧随其后的、爆豆般的枪声与短促的惨嚎。

而在青龙帮总堂口——一座位于闸北地带、把守着重要水陆码头的三层砖石仓库——真正的风暴中心,司佚旸亲临现场。

她没有坐在汽车里指挥,而是就站在仓库对面一栋小楼的阴影下。身上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外面罩着那件玄黑色貂皮披肩,夜风吹拂,衣袂翻飞。她的钉腿“嗒…笃…” 地敲击着脚下的木板,声音在远处传来的爆炸与枪声映衬下,显得异常冷静而恐怖。

仓库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哀鸣声不绝于耳。那是她手下最核心的力量在执行“清洗”命令。

“大姐头,前后门都堵死了,几个头目都在里面!”阿荣快步跑来汇报,脸上带着嗜血的兴奋。

司佚旸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她的目光紧盯着那栋在火光中摇曳的仓库,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血腥屠戮。

突然,仓库侧面的一个小门被撞开,几个浑身是血的青龙帮众企图突围,立刻被守在外围的黑衣人乱枪打成了筛子。

也就在这时,仓库三楼的窗口,出现了那个刀疤脸——正是当日去照相馆收保护费、后来在地牢里被用作“道具”的那个小头目。他显然已穷途末路,挥舞着手枪,对着楼下疯狂叫骂:“司佚旸!你个瘸婆娘!够胆出来!老子跟你……”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并非来自仓库周围的黑衣人,而是来自司佚旸身侧。

她不知何时,已经举起了一把加装了瞄准镜的步枪,枪托稳稳抵在肩窝。开枪时的后坐力让她身体微微一顿,那条支撑着她的钉腿却如同焊在地上,纹丝不动。她腰间固定接受腔的系带,因这瞬间的发力而微微紧绷。

三楼窗口,刀疤脸的叫骂戛然而止。他的眉心多了一个细小的红点,下一秒,鲜血和脑浆从他后脑喷溅出来,染红了斑驳的窗框。他晃了晃,直挺挺地从窗口栽落下来,“噗通” 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再无生息。

司佚旸缓缓放下步枪,递给旁边的阿荣,动作流畅得像只是完成了一次日常练习。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聒噪的虫子。

“不留活口。”她淡淡补充了一句。

这道命令,彻底宣判了青龙帮的死刑。

接下来的清剿变得更加彻底和残酷。抵抗的枪声逐渐稀疏,最终完全停止,只剩下零星的、求饶的惨叫和补枪的声音。火光却越烧越旺,逐渐吞噬了整个仓库,映红了半边天穹,连空气中的寒意都被热浪驱散,取而代之的是焦糊味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司佚旸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看着那象征着她敌人根基的堡垒在烈焰中崩塌、燃烧。跳动的火光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她那高挑的身影在火光前被拉得很长,钉腿的轮廓在地上投下坚硬的影子。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会在暗房里静静看照片的女人,她是真正的修罗,是能用铁与血将对手彻底从地图上抹去的帮派女王。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大火渐熄,只剩下断壁残垣和袅袅青烟。手下人前来汇报:“大姐头,清理完毕,青龙帮……没了。”

司佚旸这才缓缓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嗒…笃…” 转身,走向停在一旁的汽车。

“回去。”她只说了两个字。

汽车驶离这片刚刚经历屠戮与焚毁的土地,身后是废墟与死寂。司佚旸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一夜的血色,必将深深地烙印在这座城市的记忆里,也让所有人再次看清,得罪这个戴着钉腿的女人,需要付出怎样灰飞烟灭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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