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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更新] 钱司 钉腿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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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1
钉腿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上海滩,华灯初上,霓虹闪烁里裹挟着暗流涌动。霞飞路转角,一家名为“东方照相馆”的铺面亮着温吞的电灯光,在浮华与混乱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洁净安宁。

钱奕宁——如今是这家照相馆的老板,正低头用麂皮绒细细擦拭着一台崭新的莱卡相机。他是三个月前莫名来到这个时代的,凭着超越百年的摄影技术和审美,竟也在这十里洋场站稳了脚跟。只是心底那份对女友司佚旸的牵挂,如同永不消散的底片潜影,时时浮上心头。

“叮铃——”

门楣上的铜铃猝然作响,打破一室静谧。

一股混合着高级香水、雪茄和某种无形威压的气流率先涌入。钱奕宁抬头,呼吸骤然一滞。

门口逆光立着一位女子。一身墨绿色暗纹锦缎旗袍,外罩玄狐毛领大衣,云鬓高耸,簪着一支碧玉簪子。她面容秾丽,眉眼间却淬着冰,眼神扫过照相馆,带着打量猎物般的审视。

最让钱奕宁心脏狂跳的是,她左手拄着一根光润的紫檀木手杖,而旗袍下摆左侧,空荡荡的。随着她迈步进来,能听到“笃、笃”的,清脆而独特的声响——那是她左腿的木质“钉腿” 叩击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声音。那钉腿做工粗糙,末端是坚硬的木质结构,上端的皮革接受腔用几根结实的系带,牢牢地固定在她的腰胯部位,在行走时,腰肢的摆动带动着那僵硬的假腿,发出规律而令人心悸的声响。

是她!佚旸!

钱奕宁几乎要脱口喊出她的名字,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但下一秒,他看清了她眼中全然陌生的冰冷,以及她身后默然肃立的两个短打装扮、腰间鼓囊的彪形大汉。

这不是他的佚旸。至少,不完全是。

那女子——上海滩人称“旸小姐”的帮派头目司佚旸,目光落在钱奕宁清俊的脸上时,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一种莫名的、诡异的熟悉感掠过心头,但她随即将其归咎于这男人皮相确实不错。

她踱到柜台前,钉腿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伸出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指尖划过光洁的玻璃柜台面,留下淡淡的痕。

“依就是迭个照相馆的老板?”她开口,是一口软糯却带着锋刃的上海话,语调慢条斯理,却字字压人,“叫钱奕宁是伐?”

钱奕宁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镇定:“是,鄙姓钱。小姐有什么需要?”他用的是普通话,在这沪语环绕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司佚旸挑眉,似乎对他的口音有些意外,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没啥大事体。就是听说,侬迭个照相馆,手艺不错,背景嘛……倒是清桑(清爽)。”她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就是勿晓得,侬迭个地方,风水好不好?有没有啥人,来寻过麻烦?”

她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扑面而来:“我嘛,最喜欢跟有本事、又识时务的人交朋友。跟着我,‘东方’还是侬的‘东方’,而且,保证以后上海滩,没人敢来寻侬一丝丝麻烦。”

钱奕宁完全懵了。他的大脑还在努力处理“女友变成黑帮大姐头并且不认识自己”这个信息,对于这番软硬兼施的话,只捕捉到零星几个词。他看着司佚旸近在咫尺的脸,那熟悉的眉眼,那他曾亲吻过无数次的唇,此刻却吐露着完全陌生的话语。

他下意识地用普通话,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反问:“麻烦?佚旸……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你的腿……这样走路,疼不疼?” 他目光落在她固定在腰间的假肢系带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那是他每次看到她残肢不适时会有的习惯性表情。

司佚旸愣住了。

她身后的两个手下也愣住了,手立刻按向了腰间。

空气瞬间凝固。

多少年了,没人敢直呼她的名讳,更没人敢用这种……带着怜惜的语气,评论她的腿!

司佚旸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眼神变得幽深冰冷,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她拄着手杖,向前又逼近一步,钉腿“笃”地一声,重重踩在钱奕宁脚边,几乎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小阿弟,”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森然的寒意,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侬胆子勿小。啥人允许侬,直接叫我名字?啥人给侬的胆子,来管我的事体?”

她抬起手杖,冰冷的金属杖头轻轻抬起钱奕宁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充满危险气息的眼睛。

“我看侬是个人才,想抬举侬。勿要敬酒勿吃吃罚酒。”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令人毛骨悚然,“跟我走,以后吃香喝辣。勿跟我走……”

她没说完,只是收回手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这间精心布置的照相馆,以及那些昂贵的相机设备。威胁,不言而喻。

钱奕宁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感受着那全然不同的灵魂带来的压迫,心中一片混乱。他知道,这不是玩笑,不是恶作剧。这是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世界,和一个……他仿佛从未认识过的司佚旸。

照相馆里,只剩下钉腿规律的“笃笃”声,和两人之间无声的、跨越了时空与认知的激烈对撞。一个以为遇到了故人,一个只觉得受到了冒犯与挑衅。命运的快门,在这一刻,似乎按下了错误的按钮,洗出了一张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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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2
快门下的博弈

钱奕宁的下巴还残留着手杖金属头的冰凉触感,司佚旸那混合着威胁与施舍的话语仍在空气中震颤。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但超越时代的阅历让他迅速压下了本能的慌乱。横尸街头?不,他好不容易穿越至此,又遇到了以另一种形态存在的“佚旸”,决不能就此了结。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已然成形。他不能硬抗,也不能完全顺从。他需要展现价值,更需要一个能持续接近她的理由。

他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了司佚旸那迫人的视线,姿态放低,却并不显卑微。再抬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属于手艺人的诚恳与属于商人的精明交织的复杂神色。

“旸小姐,”他改用了更为恭敬的称呼,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与试探,“方才是在下唐突了,请勿见怪。实在是……小姐风姿卓绝,气度非凡,令在下一时失神。”他巧妙地用恭维化解了之前的“冒犯”。

司佚旸鼻腔里哼出一声不置可否的轻音,拄着紫檀木手杖,钉腿“笃”地一点地面,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文。她倒要看看,这个看起来文弱又有点“拎不清”的照相馆老板,能玩出什么花样。

钱奕宁目光扫过她身后那两个面色不善的随从,最终落回司佚旸身上,语气变得专业而富有吸引力:“在下这间‘东方照相馆’,立足之本便是这独一份的手艺。寻常人等,只能来我这小庙排队等候。但像旸小姐这般人物,亲临小店已是蓬荜生辉,岂敢再劳您移步?”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依在下愚见,真正的好照片,需在人物最熟悉、最放松的环境下捕捉。无论是府上的厅堂,还是书房,甚至是……”他目光似无意地掠过她倚着手杖的身影,“能展现您独一无二气场的任何地方。光影、布景、姿态,皆可量身定制。这,才配得上您的身份。”

他这番话,半是奉承,半是展示专业,更是抛出了一个诱饵——(违规用词,请立即整改,禁止带有成人内容)。这不仅解决了她行动可能不便的问题(虽然他不敢明言),更重要的是,为他创造了一个可以合法、合理进入她生活核心地带的绝佳机会。

司佚旸握着杖头的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她横行上海滩多年,见过的阿谀奉承之徒如过江之鲫,但像钱奕宁这样,将恭维包裹在实实在在的技能之下,提出如此具体且看似对她有利方案的,倒是头一遭。

她再次仔细打量他。面容清俊,眼神澄澈(至少表面如此),带着一种与这个刀光剑影的世道格格不入的干净气质。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隐隐浮现。更重要的是,他提到的“独一无二的气场”,确实微妙地搔到了她的痒处。哪个位高权重者,不想将自己的权势与风采,用一种超越凡俗的方式留存下来?

“(违规用词,请立即整改,禁止带有成人内容)?”她重复了一遍,上海话里带着一丝玩味,“侬口气倒勿小。依看看,我司佚旸是随便啥人,都能进府拍照格人?”

“自然不是。”钱奕宁应对从容,他指了指柜台上那台擦得锃亮的莱卡相机,“凭的是它,更是在下这双眼睛和这双手。若是拍出的照片,不能令旸小姐满意,您随时可以砸了我的招牌,我绝无怨言。”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第一次服务,分文不取,只当是赔罪,亦是让小姐验验在下的成色。”

他以退为进,既展示了自信,又抛出了无法拒绝的甜头——免费。在这经济并不景气的年代,免费总是最具吸引力的。

司佚旸沉默了。钉腿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哒、哒”声,那是她思考时无意识的习惯。她看着钱奕宁,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同于常人的镇定与笃定,看着他提出的、几乎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建议。风险固然有,但这男人……和他那“(违规用词,请立即整改,禁止带有成人内容)”的提议,确实勾起了她的兴趣。

“好。”良久,她终于开口,嘴角重新勾起那抹带着危险意味的弧度,“我就给侬迭个机会。明朝下午三点,会有人来接侬。”她报了一个法租界的地址,那是她其中一处不轻易示人的宅邸。

“勿要迟到。”她最后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探究。然后,她拄着手杖,转身。“笃、笃、笃……” 钉腿敲击地面的声音节奏分明,伴随着她雍容却略显僵硬的步伐,逐渐远去,消失在照相馆门外上海滩的霓虹夜色里。

钱奕宁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湿一片。

第一步,成了。

攀上高枝是手段,而最终目的……他看着脑海中那个穿着现代衣裙、笑靥如花的司佚旸的影子,眼神逐渐坚定。

他要接近这个时代的她,了解她,然后,尽他所能,让她摆脱这看似风光、实则步步惊心的帮派生涯。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为她,也为自己,搏一个安稳的未来。而这台来自未来的相机,将是他最重要的武器。明天的“(违规用词,请立即整改,禁止带有成人内容)”,便是这场跨越时空博弈的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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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3
试探

次日下午三点,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准时停在“东方照相馆”门口。钱奕宁拎着沉重的器材箱,跟着沉默的司机,驶向了法租界那处幽静的宅邸。

司佚旸的宅子是一栋西式小洋楼,内部装饰却混合着中式典雅与西式奢华,如同她本人一般,矛盾而充满张力。她被安置在二楼一间宽敞的起居室里,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她换了一身绛紫色暗花旗袍,依旧倚着那根紫檀木手杖,钉腿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钱奕宁没有急于拍照。他先是细致地观察房间的光线,指挥着司佚旸带来的两个女佣调整窗帘的角度,移动家具,营造出理想的光影效果。他专业的姿态和不容置疑的指令,无形中削弱了司佚旸作为主人的掌控感,却也让她对“好照片”的期待增添了几分。

当他请司佚旸在丝绒沙发落座,准备拍摄一组坐姿肖像时,问题出现了。那条僵硬的木质钉腿,无论怎么摆放,都显得突兀而笨拙,破坏了旗袍带来的流畅线条和她刻意营造的雍容气度。她试图用旗袍下摆遮掩,但空荡的裤管和偶尔露出的木质末端,反而更显刻意。

钱奕宁透过镜头观察着,眉头微蹙。他放下相机,走到司佚旸面前,姿态恭敬,语气却带着专业性的坦诚:

“旸小姐,请恕我直言。这组坐姿,若想拍出您真正的气韵,这条‘腿’……怕是有些碍事。”他用了“腿”这个模糊的词,避免直接刺激她。

司佚旸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握着杖头的手指收紧,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侬啥意思?”她声音冰冷,上海话里淬着寒意,“嫌我跛脚,配勿上侬格镜头?” 旁边侍立的女佣脸色都白了。

钱奕宁心头一紧,知道触碰了最敏感的神经,但他面色不变,反而迎着她的目光,语气更加恳切:“非也。恰恰是因为旸小姐您本身的风采足以压倒一切,任何外物的不协调,都是对这份风采的折损。”他巧妙地转换了概念,“在我的镜头里,您应该是完整而和谐的。无论是站立,还是安坐。”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腰间那几根固定接受腔的皮质系带上,根据昨日的观察,他已然猜到了穿脱的原理。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试探,但他必须冒险。

“或许……”他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纯粹为艺术效果考量的专注,“我们可以暂时卸下它?只为求得最完美的画面。您放心,整个过程,我会背过身去,由您的女佣协助。或者,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背身指导,确保万无一失。”

空气仿佛凝固了。卸下假肢?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司佚旸的瞳孔微微收缩,警铃在她脑中疯狂作响。这要求太过逾矩,近乎亵渎。她审视着钱奕宁,他脸上没有任何狎昵或怜悯,只有摄影师对完美画面的执着,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信任的诚恳。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再次袭来,搅得她心烦意乱。

“钱老板,”她冷笑,钉腿在地毯上重重一顿,“侬晓得,上一个敢对我提这种要求的人,现在在啥地方伐?”

“在下不知,也不需知。”钱奕宁微微躬身,态度不卑不亢,“在下只知道,我在为上海滩最特别的旸小姐拍照,理应追求极致。若因循守旧,畏首畏尾,反倒辜负了小姐给予的机会,也玷污了‘摄影’二字。”他将她的威胁,巧妙地引导到了对艺术和机会的讨论上。

他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如同最后一击:“况且,以小姐的魄力与见识,难道会在意一条‘木头’的存在与否?真正定义您的,是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又指向她的心口,“和这里。而非身外之物。”

这番话,既拍了马屁,又将她抬到了一个不屑于依赖外物的高度。司佚旸沉默了。她习惯了众人的畏惧与奉承,也习惯了用这条钉腿支撑起自己的威仪与防御。此刻,要在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男人面前卸下这层“盔甲”,无异于将最脆弱的部位暴露出来。

然而,他说的……似乎有点道理。而且,他那份为了“艺术”近乎莽撞的执着,竟让她生出一丝荒谬的欣赏。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到钱奕宁几乎以为试探失败,准备另寻他法时,她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转过去。”

钱奕宁心中巨石落地,立刻依言转身,面向墙壁。他能听到身后细微的动静——衣料的摩擦声,皮质系带被解开的轻微“咔哒”声,以及木质假肢被取下时,与地面接触的沉闷一响。他的心跳如擂鼓,这不仅是一次技术性的成功,更是一次心理上的重大突破——她允许了他(哪怕是间接的)参与到她最私密的事务中。

“好了。”司佚旸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略显低沉。

钱奕宁缓缓转身。司佚旸依旧坐在沙发上,旗袍的下摆自然地垂落,遮住了左腿的位置,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身边多了一根手杖和那条被取下的、安静的钉腿。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层坚硬外壳的暂时卸下,而悄然松动了一丝。

“现在,”她抬了抬下巴,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模样,“可以开始拍侬格‘完美’照片了伐?”

钱奕宁拿起相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当然,旸小姐。”他透过取景器,看着那个暂时卸下了物理与心理双重“钉腿”的她,光影勾勒出她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脆弱却更加真实的轮廓。

快门声轻轻响起,定格下的,不仅仅是影像,更是这乱世中,一次危险而精妙的信任试探,与一段微妙关系悄然转变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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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4
阴翳

拍照结束,起居室内弥漫着一种完成某种仪式后的奇特静谧。司佚旸已重新系上那沉重的钉腿,紫檀木手杖再次成为她身体的延伸。她看着钱奕宁仔细地将镜头盖旋紧,将那台精密的莱卡相机小心地放回器材箱。

“照片,”她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疏离与威仪,却比最初少了几分凛冽的寒意,“什么时候能看好?”

钱奕宁直起身,目光坦然地对上她的视线:“今晚。在下回去后即刻冲洗。若旸小姐方便,”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今晚九点,我会将洗好的十二张照片,亲自送来府上。”

他这是在划定界限,也是在提出一个新的约定。他不仅要她接受他的服务,更要她遵守与他的时间约定。

司佚旸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意外他的急切与笃定。她习惯于让别人等待,而非被人设定时间。但看着他那双清澈而专注的眼睛,想到方才卸下钉腿时那短暂却奇异的放松感,她破天荒地没有驳回。

“九点。”她重复了一遍,算是应允,随即挥了挥手,姿态慵懒却不容置疑,“我等着看侬格‘完美’作品。勿要让我失望。”

“定不负所托。”钱奕宁微微欠身,拎起沉重的器材箱,在女佣的引领下,退出了这间弥漫着香水与权力气息的起居室。

一出司宅大门,钱奕宁几乎是小跑着穿行在法租界梧桐掩映的街道上。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但他无心欣赏。胸腔里奔涌的不仅是完成任务后的松懈,更是一种近乎亢奋的创作冲动。他捕捉到了!在那个卸下盔甲的时刻,他确信自己透过镜头,触碰到了司佚旸坚硬外壳下,一丝真实的光影。

回到“东方照相馆”,他立刻落下门闩,将外界隔绝。他没有开明亮的电灯,只拧亮了工作台上一盏昏黄的绿色暗房灯。诡异的光线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不真实的朦胧中,如同他此刻游走于危险与机遇边缘的心境。

他迅速进入暗房——这是他耗费不少心力才在这年代搭建起来的秘密空间。空气中弥漫着醋酸和海波液刺鼻而熟悉的气味。他熟练地取出底片盒,在绝对黑暗中,凭借肌肉记忆,将那一卷记录了司佚旸十二个瞬间的胶卷小心翼翼地装入显影罐。

接下来的过程,如同一种神圣而紧张的仪式。他精准地控制着时间、温度和药液的浓度。显影、停显、定影……每一个步骤都关乎着那些脆弱影像的生死。在绿色安全灯下,他紧盯着显影罐,仿佛能透过金属外壳,“看”到影像在药水中慢慢浮现的过程。

当最终水洗完成,他迫不及待地将湿漉漉的底片挂在细绳上。就着暗房灯微弱的光线,他拿起放大镜,凑近仔细检视。

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底片上的司佚旸,呈现出一种他未曾预料到的、惊人的阴翳之美。

光线被他巧妙地运用,有的照片中,她大半个身子隐没在浓郁的阴影里,只有侧脸的一道轮廓被高光勾勒,眼神在暗处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有的则是她坐在沙发里,卸下钉腿后,旗袍柔软的布料自然垂落,身体的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安宁,与平日那个拄着钉腿、气势凌人的帮派头目判若两人。那根紫檀木手杖和卸下的钉腿,偶尔作为前景或背景元素出现,非但没有破坏画面,反而成为她复杂身份的沉默注脚,增添了几分悲剧性的力量感。

尤其是那张她微微侧首,目光望向窗外,手无意识地轻抚着沙发扶手的照片——正是在卸下钉腿后不久拍摄的。底片上的她,褪去了大部分防备,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疲惫与……惘然。那种脆弱与坚韧交织的矛盾感,被黑白影调放大到极致。

钱奕宁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知道,他成功了。这些照片不仅技艺精湛,更重要的是,它们捕捉到了司佚旸灵魂的碎片。它们是一种无声的语言,比任何恳求或威胁都更有力量。

他立刻投入下一步工作——放大照片。在红灯下,他仔细调整着放大机的焦距和光圈,选择不同反差的相纸,精心控制着曝光时间,让每一张照片的影调都达到他心目中的完美。

当十二张湿漉漉的照片最终被夹在晾片架上时,时间已逼近晚上八点半。照片上的司佚旸,在黑白灰的世界里,或威严,或静谧,或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柔软,共同构成了一部关于权力、残缺与隐秘内心的视觉叙事。

钱奕宁快速地将照片烘干、压平,然后挑选了一个素雅而厚实的硬纸文件夹,将它们小心地放入其中。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衫,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镜中的年轻人,眼神明亮,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定与期待。他拿起那个装着十二张“阴翳美学”照片的文件夹,如同握着一柄无形的钥匙,再次推开了照相馆的门,融入了上海滩沉沉的夜色之中。

九点整,他再次站在了那栋法租界小洋楼的门前。这一次,他知道,他送去的不仅仅是一组照片,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直指人心的“进攻”。今晚的会面,将决定他能否真正在这位乱世女枭雄的世界里,站稳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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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5
邀约

晚上九点整,钱奕宁再次站在了那栋法租界小洋楼的门前。夜色浓稠,唯有这栋宅邸灯火通明,像茫茫海域中一座孤傲的灯塔。他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长衫下摆,手中那个素雅的硬纸文件夹,此刻重若千钧。

开门的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女佣,引着他穿过静谧的走廊,再次来到二楼的起居室。室内的氛围与他离开时并无二致,只是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等待的焦灼。司佚旸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拄着那根紫檀木手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笃、笃”,钉腿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转过身来。

依旧是那身绛紫色旗袍,玄狐毛领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在接触到钱奕宁手中的文件夹时,细微地动了一下。

“钱老板,很准时。”她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不敢让旸小姐久等。”钱奕宁微微欠身,将文件夹双手奉上,“照片都在这里了,共十二张,请过目。”

司佚旸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身旁的茶几。钱奕宁会意,将文件夹轻轻放在上面。她这才踱步过来,钉腿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优雅地坐下,手杖靠在一边,然后,才伸出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打开了文件夹。

当第一张照片映入眼帘时,司佚旸准备挑剔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照片上的她,隐没在浓郁的阴影里,只有半边脸颊和脖颈的线条被一道侧逆光精准地勾勒出来,眼神在暗处亮得惊人,充满了力量与神秘。这完全不是她以往见过的那些把自己拍得油头粉面、背景亮堂的“标准像”。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表达方式,一种……直击灵魂的阴翳之美。

她沉默着,一张接一张地翻看。有时,她的指尖会在某张照片上停留片刻——比如那张她卸下钉腿后,安静坐在沙发里,目光望向窗外的照片。照片里的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惘然,与她平日示人的形象判若两人。她看到光影如何巧妙地掩盖了环境的细节,又如何极致地放大了她自身的情绪和气场。那根手杖,那条被取下的钉腿,在照片中不再是碍眼的残缺,反而成了构成故事氛围的、充满张力的元素。

整个起居室落针可闻,只有照片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她偶尔因为某种情绪波动而略显加重的呼吸声。钱奕宁垂手立在一边,看似平静,实则手心也捏着一把汗。他在赌,赌这个超越时代的审美,能穿透她层层的防备。

终于,司佚旸看完了最后一张照片。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照片轻轻放回文件夹,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目光重新落在钱奕宁身上,那眼神里少了之前的审视与冰冷,多了几分复杂的探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折服。

“钱老板,”她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许,“侬格手艺……确实名不虚传。迭种拍法,我从来没见过。”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勿像是拍照,倒像是……剥开一层层东西,看到了点别的啥。”

她抬手,示意了一下侍立在一旁的女佣。女佣会意,端上来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几摞用牛皮纸带捆好的银元,散发着沉甸甸的金属光泽。

“迭个是酬劳。”司佚旸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然,“侬应得格。”

钱奕宁的目光扫过那盘银元,数目不小,足够他这间照相馆数月开销。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便重新看向司佚旸,脸上露出一个温和而略带歉意的笑容。

“旸小姐,”他微微摇头,“在下今日前来,并非为了酬劳。”

司佚旸挑眉,显然有些意外:“哦?那侬为了啥?总勿会是专门来给我送免费照片格吧?”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但眼神却认真起来。

钱奕宁迎着她的目光,语气诚恳,不疾不徐:“能为您拍照,是在下的荣幸。这些照片能得到您的认可,已是最大的酬劳。若您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在下斗胆,想向您换一个机会。”

“换机会?”司佚旸身体微微前倾,兴趣被勾了起来,“换啥机会?”

“一次共进晚餐的机会。”钱奕宁清晰地说道,目光坦然,“在下久闻上海滩诸多传奇,对旸小姐这般人物更是心生敬佩。不敢说有资格与您论交,只希望能有机会,在餐桌旁,听您聊聊这上海滩的风云变幻,或许……也能为您记录下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瞬间。当然,地点、时间,全由您来定。”

他没有提任何暧昧的字眼,将邀约包装成了对传奇人物的好奇与对创作灵感的追求,姿态放得极低,理由也给得冠冕堂皇。

司佚旸愣住了。她想过他可能会要更多的钱,或者提出其他什么物质要求,却万万没料到,他想要的,竟是一次晚餐。她审视着他,他站在那里,长衫洁净,面容清俊,眼神干净得像秋日的天空,与这浑浊的世道格格不入。他婉拒了唾手可得的丰厚报酬,却提出了一个如此……“风雅”又带着点冒险的请求。

钉腿无意识地在地毯上轻轻点了两下。她忽然觉得,这个照相馆老板,比她想象中要有趣得多,也大胆得多。

寂静在房间里蔓延。钱奕宁的心悬着,等待着她的宣判。

许久,司佚旸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玩味,几分审视,还有一丝被取悦了的慵懒。

“钱奕宁,”她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侬胆子,是真格勿小。”

她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她站起身,拄起手杖,钉腿“笃”地一声站稳。

“酬劳,侬先拿回去。”她指了指那盘银元,语气不容置疑,“至于吃饭……等我心情好格辰光,再讲。”

她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钱奕宁知道,这已是现阶段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他没有纠缠,再次躬身:“是,多谢旸小姐。在下随时恭候。”

他转身离开,身后没有再传来钉腿的声音。但他能感觉到,那道探究的、带着一丝兴味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门在身后关上,钱奕宁走在夜风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那扇通往司佚旸世界更深处的门,已经被他用一组照片和一次大胆的邀约,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需要他更加如履薄冰,也更加智慧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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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6
解围

午后斜阳将「东方照相馆」的玻璃橱窗染成蜜色,钱奕宁正低头用软布擦拭一台老式相机黄铜镜头上的浮尘,门楣上挂着的铜铃突然被撞得一阵狂响。

竹帘被粗暴地掀开,三个穿着黑色短打衣衫的汉子鱼贯而入,皮鞋底上的钉子踏在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一道暗红色的刀疤从眉骨贯穿至下颌,他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指节把柜台敲得咚咚响:

“钱老板,霜降都过了,这个月的‘平安钱’,该有个说法了吧?”

钱奕宁心头一紧,掌心瞬间沁出冷汗。他认得这些人——青龙帮的喽啰,上月才以“修缮街道”为名收过一笔。他稳住微微发颤的手,将相机轻轻放回绒布上:“各位,这个月的份例,我们不是早已……”

“那是上个月的!”刀疤脸猛地打断,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钱奕宁脸上,“现在谈的是‘冬防税’!天干物燥,万一走了水,或是有什么不长眼的来捣乱……我们兄弟的辛苦钱,总不能白掏吧?”

他身后的两个混混配合地抱起胳膊,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青筋暴露,不怀好意地目光在店内那些精贵的照相器材上扫来扫去。钱奕宁感到一阵窒息,穿越至今,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野蛮与险恶。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奇特的脚步声。

“嗒…笃…嗒…笃…”

那声音带着清晰的、独特的节奏,沉稳而不容忽视。是硬木与金属结合体,规律地叩击在青石板路面上的声响,其间夹杂着一丝细微的、皮革与织物摩擦的窸窣声。

竹帘再次被掀开,光线流转,一道窈�却带着无形压迫感的身影立在门口,逆光勾勒出她剪裁合体的墨绿色暗纹旗袍,肩头披着的玄黑色貂皮披肩更添雍容。

司佚旸就那样站在那里,右手随意把玩着一支象牙烟嘴,左手自然下垂。她的目光淡淡扫过店内,仿佛只是信步路过,那双凤眼在看到青龙帮几人时,连睫毛都未曾多颤动一下。

“哟,今朝啥日子体,噶热闹?”她开口,是一口地道软糯的本地方言,语调不高,却像一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店内凝滞的气氛。

刀疤脸显然认出了她,脸色“唰”地白了,方才的气焰消失无踪,腰杆不自觉地弯了下去,声音都带了颤:“司……司小姐!勿晓得您老会来,打扰,打扰了!”

司佚旸没看他,视线越过他们,落在面色苍白的钱奕宁身上,嘴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吾来讲好,夜里厢请钱老板吃顿饭,顺便看看上次拍的照片洗出来伐。没想到,撞见几位‘朋友’先来捧场了。”

她说着,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嗒…笃…” 钉腿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她的步伐很稳,但仔细观察,能看出左腿迈动时,腰部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借助系带传导力量的发力动作,使得那步态带着一种独特的、不容侵犯的威严。

她在距离刀疤脸仅一步之遥处停下,目光依旧落在钱奕宁身上,话却是对那几人说的:“哪能,吾是不是,耽误几位‘朋友’谈生意了?”

“不敢不敢!”刀疤脸额头冷汗直冒,连连摆手,“阿拉就是路过,路过!马上就走,马上就走!”他一边说,一边带着手下灰溜溜地往门口蹭,生怕慢了一步。

“慢着。”司佚旸轻轻吐出两个字。

三人立刻僵在原地,如同被钉住一般。

她这才缓缓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刀疤脸,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后者打了个寒颤:“回去带句话给你们老大,钱老板是吾司佚旸的客人。以后这条街,劳烦他多费心,‘照应’好了。”

“一定!一定!司小姐放心!”刀疤脸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照相馆。

铜铃轻轻响动,店内重归宁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市声,以及那若有似无的、来自司佚旸身上的淡淡檀香。

司佚旸这才完全转向钱奕宁,指尖的象牙烟嘴轻轻点了点:“钱老板,受惊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橱窗,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也照亮了她脚下那条支撑着她挺拔身姿的、沉默而坚定的钉腿。她站在那里,既是旧相识,又是此刻才真正初遇的、笼罩着迷雾的帮派女魁首。

钱奕宁望着她,一时竟忘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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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7
红绸

“东方照相馆”的玻璃门被钱奕宁轻轻合上,落锁的“咔哒”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他转过身,司佚旸已姿态闲适地坐上了一辆停在路旁的黑色福特汽车的后座,车门由一位沉默的壮汉扶着。

“钱老板,上车吧。”司佚旸的声音隔着车窗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钱奕宁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坐在了她身侧。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皮革和一丝她身上特有的、清冽的檀香。他刻意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掠过她优雅交叠的双腿——左侧的旗袍下摆,因钉腿的形态而略显不同,那根维系着接受腔的系带,在腰侧若隐若现。

汽车缓缓启动,驶过暮色四合的街道。司佚旸并未看他,只是望着窗外流动的灯火,指尖的象牙烟嘴升腾起细弱的青烟。

“今朝,多谢司小姐解围。”钱奕宁率先打破沉默,语气真诚而不卑微。

司佚旸转过头,凤眼在昏暗中更显深邃:“小事体。青龙帮几个小赤佬,勿上台面。”她吐出一口烟圈,软糯的方言里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狠戾,“以后伊拉勿会再来寻侬麻烦。”

“即便如此,这份情谊,奕宁记在心里。”钱奕宁微微颔首,他捕捉到她话语里那丝维护,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公馆前,并非想象中的豪华酒楼。公馆内部装饰中西合璧,厚重的丝绒窗帘,酸枝木的家具,墙上却挂着西洋油画。餐厅里,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小圆桌上已摆好精致餐具,银质烛台点亮了柔和的光晕。

落座时,钱奕宁敏锐地注意到,司佚旸的动作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左手微不可查地在她左大腿外侧靠近髋部的位置按了一下,才优雅坐下。那是一个下意识的、或许与假肢接受腔压迫有关的小动作。他看在眼里,心头莫名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菜肴是地道的本帮菜,浓油赤酱,香气扑鼻。司佚旸吃得不多,更多时候是在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花雕酒。

“钱老板的照相馆,生意还好?”她随口问起,像是寻常的寒暄。

“托您的福,还过得去。”钱奕宁放下银箸,目光坦诚,“主要是做些街坊生意,偶尔也有些像司小姐这样的人物光顾,算是撑得起门面。”他顿了顿,似是无意地引向目标,“这世道,能安稳靠手艺吃饭,已是不易。像我们这样读书出来的人,能守住一方小店,也算幸运。”

“读书人?”司佚旸挑眉,似乎对这个身份略有兴趣。

“是,早年读过几年书,胡乱混了个文凭。”钱奕宁谦逊地笑了笑,目光温和地迎向她探究的视线,“不像司小姐,一看便是经历过大风浪,方能在这上海滩站稳脚跟。这份气度,寻常读书人望尘莫及。”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是恭维,又隐含了探寻她过往的意图。

司佚旸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大风浪?”她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风浪大了,是要死人的。能活下来,靠的勿是气度,是运气,是狠劲。”

她的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掩地落在钱奕宁脸上,带着审视:“钱老板像个聪明人,应该晓得,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回不了头。”

这时,侍者端上一盅热气腾腾的汤。司佚旸伸手去接,宽大的旗袍袖子微微下滑,露出手腕内侧一道寸许长的、早已愈合却依旧显眼的浅粉色疤痕。

钱奕宁的心猛地一跳。在他的记忆里,原世界的司佚旸手腕光滑,从未有过这样的伤痕。

司佚旸注意到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拉回,接过汤盅,语气依旧平淡:“年轻辰光勿懂事,留下的纪念。”她舀起一勺汤,并未送入口中,而是抬眼看他,目光如烛火般跳跃,“钱老板好像,对吾的过去,蛮感兴趣?”

话语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醒,像猫在亮出爪子前的试探。

钱奕宁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不能退缩,也不能过于急切。他迎着她的目光,笑容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坦诚与一丝落寞:“不敢说感兴趣。只是觉得……司小姐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感觉,既让人觉得……钦佩,又忍不住有些……心疼。”

他用了“心疼”这个词,大胆而冒险。但他赌的就是那冥冥之中的一丝熟悉感,赌她坚硬外壳下或许存在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司佚旸握着汤勺的手指微微一顿。餐厅里只剩下烛芯燃烧的噼啪轻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这个不夜城遥远的喧嚣。

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那口软糯的方言里,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是么?”她轻轻道,目光重新落回烛火,侧影在墙上投下一道坚定又孤独的影子,“那侬倒是讲讲看,是啥物事……让侬觉得心疼了?”

问题被轻巧地抛了回来,带着戒备,也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敞开的缝隙。晚餐,此刻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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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8
烛影

司佚旸那句“是啥物事让侬觉得心疼了?”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烛光摇曳的餐厅里漾开无形的波纹。钱奕宁心知,真正的考验此刻才刚开始。他不能回避,也不能显得过于急切,那丝敞开的缝隙既珍贵又脆弱。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白瓷酒壶,姿态自然地为她斟了半杯温好的花雕。琥珀色的液体注入杯中,升起袅袅热气,也短暂地隔开了两人对视的目光。

“说不上具体是哪一件事,”钱奕宁放下酒壶,声音温和,如同这杯中温酒,“或许是一种感觉。就像看到一件本该被精心呵护的瓷器,上面却带着磕碰的痕迹和风霜的印记。旁人只惊叹于它如今摆放的位置何等尊贵,却容易忽略,它曾经经历过怎样的颠簸。”

他巧妙地将“心疼”的对象模糊化,指向一种抽象的“境遇”,而非具体指向她的残疾或过往,这最大限度地降低了攻击性。

司佚旸端起酒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烛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瓷器?”她低笑一声,带着些许自嘲,“钱老板比喻打得文雅。可惜,吾勿是瓷器,是石头。河里、海里趟过来的,棱角磨掉了,才显得圆滑些,但骨子里还是硬的。”

她承认了“颠簸”,却用“石头”自比,强调了自身的坚韧与不可摧毁。戒备依然在。

“石头自有石头的风骨,”钱奕宁从善如流,“历经冲刷,纹理反而更显独特坚韧。我只是个手艺人,看东西总习惯先看‘质料’和‘成型’的痕迹。”他话锋微转,将话题引向更深处,却又扣着自己的本行,显得不那么突兀,“就像我给人拍照,除了捕捉光影,更想捕捉的是人物身上的‘故事感’。司小姐身上,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故事感。”

“故事感?”司佚旸抬眼,似乎对这个新词有些兴趣。

“是,”钱奕宁目光诚恳,带着一种纯粹艺术探讨般的认真,“一种……由内而外沉淀下来的东西。不是经历一两次风波就能有的,更像是……”他斟酌着用词,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放在桌面的左手,那手腕处的疤痕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更像是无数条线头缠绕、打结,最终编织成的、独一无二的纹路。有些线头可能断了,留下了疙瘩,但整体却因此更有力量。”

他这段话,几乎是在隐喻她的伤疤和残疾。他在冒险,也在展示自己超越这个时代摄影师的“审美”与“洞察力”。

司佚旸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手腕那道疤痕上划过。餐厅里异常安静,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线头……”她喃喃重复,眼神有瞬间的飘忽,仿佛被这个词拽入了某段久远的回忆。但仅仅一瞬,她便回过神来,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直直射向钱奕宁:“钱老板看人,倒是比拍照,还要犀利几分。”

这话带着赞赏,更带着审视。她在评估他,评估他这些话背后的目的。

钱奕宁知道,不能让她停留在这种评估里。他必须让对话继续深入,但又不能显得目的性太强。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或许是因为,我自己也算是个身上有‘线头’的人吧。离乡背井,在这乱世浮沉,所求不过一方安宁,能用这双手艺糊口,已是侥幸。看到司小姐这样,能在这激流中牢牢站稳,甚至能庇护一方,难免……会有些感慨,也有些好奇。”

他再次示弱,将自己放在一个“寻求庇护者”和“同道浮沉人”的位置上,用共情来化解她的戒备。

“站稳?”司佚旸的嘴角扯动了一下,这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她身体几不可查地向后靠了靠,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左侧腰肢与椅背接触,那系带固定的受力点似乎让她轻轻蹙了下眉,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钱老板只看到人前风光,没看到人后……”她顿了顿,似乎在选择措辞,最终用了两个极其沉重的字:“……代价。”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骤然刺穿了之前所有迂回的试探。

钱奕宁的心猛地一缩。他等待的契机,或许就在眼前。他没有追问,只是用一种安静而包容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在说“我在这里,愿意倾听”。

司佚旸移开视线,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也仿佛染上了夜的凉意:“这上海滩,是块淌着黄金,也淌着血的泥潭。想站稳,要么踩着别人上去,要么……”她的左手下意识地、重重地按在了自己的左大腿根部,那个接受腔上缘与身体结合的位置,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要么,就得留下点什么,当作买路财。”

她的动作和话语,几乎已经指向了那最核心的伤痕。

钱奕宁屏住呼吸,他知道此刻任何一句不恰当的话都可能让前功尽弃。他沉默着,用一种不带任何怜悯,只有深深理解的眼神,凝视着她紧绷的侧脸。

过了一会儿,司佚旸似乎从那段冰冷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她松开按着腿的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转过头时,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慵懒而疏离的神情,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丝裂痕。

“都是老早的事了,”她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那不愉快的氛围,方言重新变得软糯,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世道,能活下来,还能活得像个人样,就已经赢了大多数。对伐,钱老板?”

她没有给他继续探寻的机会,主动为这个话题画上了句号。但钱奕宁知道,他已经触碰到了一些真实的东西。那沉重的“代价”二字,和她下意识按住左腿的动作,已经在他心中勾勒出了一幅血色的、属于这个世界的司佚旸的过往图景。

“是,”钱奕宁从善如流地举起杯,顺着她的话说,“能像司小姐这样活得顶天立地,更是赢了所有。”

烛火跳跃,映照着两人各怀心思的面庞。晚餐仍在继续,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无声中发生了改变。那系在腰间的钉腿,不再仅仅是一个冰冷的义肢,它成了一个沉重过往的无声见证,也成了连接着两个错位时空的、充满痛楚与谜团的桥梁。钱奕宁知道,他离答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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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9
夜色

琥珀色的花雕仿佛成了浇灌往事的泉眼。司佚旸一杯接一杯,沉默地饮着,那双锐利的凤眼渐渐蒙上一层水色氤氲,目光不再聚焦,时而落在摇曳的烛芯上,时而飘向窗外无边的黑夜,像是透过眼前的景象,看到了某些血与火交织的画面。她不再说话,只是偶尔,鼻息间会逸出一声极轻的、带着酒意的叹息。

“嗒…笃…”
她试图起身去拿稍远的酒壶,身体刚离开椅面,左腿那侧的力量传导似乎出现了一丝凝滞,钉腿与地板接触的声音比往常更重了些,身形也随之微微一晃。

守在餐厅门口那个名叫阿荣的壮硕手下立刻注意到了,快步上前,低声用方言道:“大姐头,差不多了,我扶您去休息?”

他伸手想去搀扶司佚旸的胳膊,动作看似恭敬,但那即将触及她手臂的手指,却带着一种过于熟稔的、甚至隐含一丝僭越的意味。钱奕宁看得分明,司佚旸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虽然醉意朦胧,但身体本能地流露出了一丝抗拒。

就在阿荣的手指即将碰到她旗袍衣袖的瞬间——

“荣兄,”钱奕宁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他站起身,对着阿荣礼貌地笑了笑,目光却已转向司佚旸,“司小姐似乎有些累了。夜深露重,若不嫌弃,可否允许我护送司小姐一程?正好也有些关于照片后期处理的想法,想在路上向司小姐请教。”

他的话巧妙地避开了“醉酒”这个字眼,用了“累了”,保全了司佚旸的颜面。同时,他抛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与他的“本职工作”相关的理由,将一次可能引起戒备的接近,包装成了对“业务”的热忱。

阿荣的手停在半空,带着疑虑和一丝不悦看向钱奕宁,显然对这个照相馆老板突然的提议感到意外和警惕。

司佚旸抬起迷蒙的眼,望向钱奕宁。烛光下,她姣好的面容因酒意染上胭脂色,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罕见的柔和与脆弱。她似乎花了点时间才理解他的话,目光在他清秀而诚恳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钱奕宁的心微微提起。他知道这是一次冒险。司佚旸或许醉了,但她绝未失去判断力。他赌的是那冥冥中的一丝熟悉感,赌的是他之前建立的些许信任,赌的是她内心深处,或许也并不喜欢手下那带着僭越的“毛手毛脚”。

寂静在餐厅里蔓延,只有司佚旸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终于,她唇角微微动了一下,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一个字,让钱奕宁心中巨石落地,也让阿荣的脸色变了几变,但他不敢违逆,只得收回手,恭敬地退后半步:“是,大姐头。”

司佚旸再次尝试起身。这一次,醉意让她的平衡感变得更差,左腿发力时,那系带固定的接受腔似乎与她身体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对抗,让她起身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吃力。

钱奕宁没有像阿荣那样直接伸手去扶。他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将自己的一只手臂平稳地递到她手边,形成一个可供支撑的“扶手”,他的动作从容而自然,目光坦荡,仿佛这只是最基本的绅士风度。

司佚旸看了看他递过来的手臂,又抬眼看了看他,眼神迷离中带着一丝探究。然后,她将自己微凉而带着些许颤抖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小臂上。

借着他的力量,她终于稳稳地站了起来。“嗒…笃…” 钉腿落地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靠得很近,身上那股混合着酒气、檀香和女性体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颓靡而诱惑的力度。钱奕宁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臂传来的重量,以及她为了维持平衡,身体不自觉微靠向他时,那若有似无的接触。

他稳住心神,手臂保持着坚实的支撑,对阿荣道:“麻烦荣兄前面引路。”

阿荣悻悻地瞪了钱奕宁一眼,但还是转身走在前面。

钱奕宁就这样,让司佚旸搭着自己的手臂,配合着她那独特而略显滞重的步调——“嗒…笃…嗒…笃…”——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出了餐厅,走向门外那辆等待着他们的、如同黑色怪物的福特汽车。

夜色浓郁,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这一刻,钱奕宁不仅仅是在护送一位醉酒的帮派首领回家。他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沉重的过往,一个布满谜团的现在,以及他自己那份混杂着旧情、算计、隐秘吸引和一丝真切心疼的,复杂难言的心事,一同沉入这上海的漫漫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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钉腿年代10
刀锋

黑色的福特汽车碾过深夜寂静的街道,像一艘幽灵船滑行在墨色的海面。车内,司佚旸歪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闭着眼,呼吸似乎因酒意而显得绵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钱奕宁端正地坐在另一侧,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不清的街景上,心中却如海潮翻涌。他能闻到身侧传来的、愈发清晰的檀香与酒气混合的味道,也能感觉到那具身体在不平稳行驶中,偶尔因左腿无法随意调整姿态而产生的细微僵硬。

车子最终驶入一处高墙环绕的宅院,铁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阿荣率先下车,打开后座车门,目光复杂地看了钱奕宁一眼。

“大姐头,到了。”

司佚旸缓缓睁开眼,那双凤眼里似乎还残留着迷离,但深处已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凝聚。她没看阿荣,而是将手再次搭在钱奕宁适时递过来的手臂上。

“嗒…笃…”

钉腿落在公馆门厅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声音在空旷寂静的空间里被放大,带着冰冷的回响。佣人早已回避,只有壁灯投下昏黄的光晕。阿荣停在客厅,没有再跟上来。

“送我……去卧室。”司佚旸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几乎将一半的重量倚在钱奕宁的手臂上。

钱奕宁依言扶着她,沿着铺着厚厚地毯的楼梯向上走。每一步,那“嗒…笃” 声都像敲在他的心弦上。她的卧室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

他腾出一只手推开门,一股更加浓郁的、属于她的冷冽檀香扑面而来。房间很大,陈设华丽却莫名显得冷清。就在他搀扶着她,刚刚踏过门槛,一只脚还留在门外的刹那——

异变陡生!

刚才还软绵绵倚靠着他的身体,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速度!司佚旸瞬间挣脱他的手臂,身体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拧转,左手如铁钳般箍住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狠狠向后一拧!同时,她的右肩带着全身的重量,猛地将他向门内一顶!

钱奕宁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重心失衡,后背“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合拢的门板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已经精准地抵在了他的喉结下方——那是一把造型精巧却闪着寒光的尖刀!

所有的醉意和迷离从司佚旸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光泽,紧紧锁定着他的眼睛。因为刚才瞬间的爆发,她的呼吸略显急促,胸口起伏,但那握刀的手却稳得像磐石,没有一丝颤抖。

“讲!”她开口,软糯的方言此刻裹挟着凛冽的杀意,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侬到底是啥人?接近吾,有啥目的?”

刀尖传来的刺痛感让钱奕宁瞬间清醒。他看到她为了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左腿的钉腿牢牢钉在地毯上,支撑着她大部分体重,而那条维系着接受腔的系带,因为身体的紧绷和发力,在她腰侧的旗袍布料下勒出清晰的痕迹。先前的醉酒,步履蹒跚,竟全是逼真的表演!这一切,只为了卸下他所有心防,在这最私密、最无防备的时刻,给出致命一击。

冷汗瞬间浸湿了钱奕宁的后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没有躲闪,而是直直地迎向她审视的、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他知道,这是比餐桌上任何时刻都凶险万分的考验,一句话不对,那冰冷的刀锋就会毫不犹豫地刺入他的喉咙。

“我……”他的声音因喉咙被压迫而有些沙哑,但尽力保持着平稳,“我是钱奕宁,‘东方照相馆’的老板。”他重复着最初的身份,目光坦诚,甚至带着一丝被她突然翻脸所伤的、恰到好处的愕然与苦涩,“我接近您,是因为……您是我重要的客人,也因为……我别无选择,需要您的庇护。”

他在赌,赌她虽然多疑狠辣,但并非毫无情理可言,赌他之前建立的那一丝微妙的信任和共情,还没有完全崩塌。

司佚旸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抵他灵魂深处,看穿他是否在撒谎。抵在他脖子上的刀尖,力量没有丝毫减弱,那冰冷的死亡威胁,如同实质般弥漫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缝隙里。

卧室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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