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问答：有残疾老师是什么体验？（儿麻/截瘫限定）（2）

bugzerg

老系列新篇，跟以前一样，知乎小短篇，类型限定儿麻或者截瘫，其他类型可以顺带蹭一点点。
这次把题目局限在老师和学校好了。我自己构想了几篇，大家也可以提供点问题或者建议，我大概可以挑几个有意思，尤其是以前没写过的试试~大家多支持啦

bugzerg

知乎问题：有一位残疾老师是什么体验？
前阵子看到电影讲残疾女老师的故事，很是感人。但真实生活里的残疾老师好像并不多，有人有亲身经历过与残疾老师相处的故事吗？能分享一下真实感受吗？

bugzerg

知乎问题：有一位残疾老师是什么体验？




不知道我跟楼主看的是不是同一部电影，最近看完一部讲述农村残疾教师的电影后感触真的很深，因为那正是我自己难忘的童年经历。


我成长与80于的北方农村，那时条件不好，村子里的学生都要去镇上唯一的学校上学。名义上说，学校包括6年小学和3那年初中。但实际上真正上完小学的学生不到一半，读完后继续读初中的更是寥寥无几，毕竟那时候实行的是6年义务教育，在我们那种农村，更多的孩子还是会早早回家务农，所谓教育，主要也就是为了认个字。


在镇上的小学，我遇到了一生的贵人孙老师，虽然我如今的生活也算不上多好，但要不是因为她，我恐怕至今也还在家里务农，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


那是1985年，我刚上小学，孙月老师很年轻，师专毕业后教了六七年书，也才是个20出头的“老教师”。除了年轻，孙老师还很漂亮。大概每个小男生都会有个童年时的女神老师吧？那时候的农村并不流行打扮，更没有什么化妆，孙老师在一众村姑中特别显眼。她喜欢穿裙子，搭配各种衬衫，偶尔也穿直筒长裤，一头黑发全部扎成马尾，又黑又直，很是干练。跟村里干农活的女人不同，孙老师几乎从来不穿布袜，而是一直穿着丝袜，就是那种刚过脚踝的短丝，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城里的流行的玩意。天气很热的时候，孙老师会穿丝袜搭配白色的凉鞋，露出两只大小不一的脚；天气稍冷的春秋季，她则和更多镇上的漂亮女人一样，换上布鞋，只露出粗细不同的两根脚腕。


如开始所说，孙老师是残疾人。七八十年代是小儿麻痹流行的时期，她小时候也不幸得病，落下了终身残疾。她的左腿比右腿短了一些，大概5cm左右，走路时左低右高，细了一大圈的左脚左腿看着没什么力气，迈步子的时候晃晃悠悠，尤其左脚脚尖是垂向地面的，从来没见她把脚尖抬起过，落地时膝盖好像也撑不住，得用左手一直撑着，紧紧握着左腿的膝盖，弯着腰，一步一步才能走得踏实。农村的地大都不平，无障碍更是完全没有，孙老师一年四季就这么扶着腿走路，上下楼梯，经常累的满头大汗，有时候一不小心摔倒在地，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就继续做她的事。


上小学那些年，孙老师使我们的班主任，同时教语文、数学和音乐，说白了，当时的学校里就没有多少老师。每天从早晨到下午，孙老师都瘸着腿在讲台上讲课。小时候我个子矮，坐在第一排，经常望着孙老师的那双脚出神，尤其是夏天。细带凉鞋里面，被肉丝包裹的脚稍稍有些变形，没有力气，常年靠手扶着走路的左脚越来越往内旋，成明显的内八，脚踝骨也微微往外突出，看的惹人怜爱。另一方面，孙老师又很是严格，虽然村里的孩子大都不爱读书，她却一直尽心尽力，并且时常家访，主要是劝说家长们让孩子继续读书，至少读完初中，有机会还要去读高中，这在当时的年代实在太难得了。


农村的小孩子总是更调皮的，那个年代也没有什么关爱残疾人的教育。上四年级的时候，有几个调皮的男孩在楼梯口打闹，孙老师上前制止，男孩们准备一哄而散时，一个孩子被推了一把，眼看就要跌下楼去，孙老师眼疾手快，右腿猛地发力，一把拉住男孩的手把她拉了回来，不过，猛冲了一步的孙老师却没那么容易停下惯性，接着落地的左腿根本撑不住身子，更没法帮她“刹车”，整个人一头栽下了楼梯，摔下去的时候，她还不忘松开抓住的男孩，防止他一起掉下去。


那之后，捂着左腿动弹不得的孙老师被送到了医院，几个星期都没来，再回来时，整条左腿都打上了石膏，右脚则缠着雪白的绷带，双手拄着两根木制拐杖，重新回到了讲台。因为左腿包着石膏没法走路，孙老师只能靠双拐和包着绷带的右脚支撑走路，拐杖同时往前，右脚有些迟钝、僵硬地跟上，步子明显笨拙、缓慢了很多。那只包着绷带的右脚看似能支撑身体，但到了下午的课，我经常能看到坐在讲台后面凳子上的孙老师偷偷按摩自己布鞋内的右脚，那只脚在轻轻的发抖，从她的脸上也能清楚地读到一个字：疼。


那之后一个多月就到了暑假，再回去的时候，孙老师已经拆了石膏。原本就很瘦的左腿变得更细了。手里的拐杖从两根变成了一根，右脚的绷带也拿去了。左手拄拐，右手拿着粉笔讲课的孙老师看似回到了从前的状态，步履矫健，严厉而又美丽。她依旧穿着大概有那么1-2cm小跟的凉鞋和短肉丝。
不过，有些东西确实也不一样了。在那之后的一整年，孙老师的状态都没有变过。直到我6年级将要毕业，她的左脚、左腿都还是那么细，完全没有回到之前的状态。她的讲台后面仍旧放着那个凳子，虽然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撑着一根木拐站着讲课，但到了下午，她也常常坐下一会，像受伤时那样抬起右脚，轻轻按摩着已经没有绷带包裹的短丝脚。她曾经丢掉过拐杖，那是我6年级刚开始时的事，像以前一样，用手按着左腿走路，但步子比以前艰难许多，整个人都在左腿落地支撑的时候朝左边歪去，勉强撑住后整个人猛地摇向右边，咬牙坚持的面容说明这对她来说并不容易。那些日子，孙老师在讲台上的挪动也很辛苦，弯腰扶腿，起身写板书，夏末的高温里起起伏伏，香汗淋漓。坐在第一排的我经常能看到她那只脚尖落地的肉丝小脚不自觉的抽动，尤其到了下午，时不时就跳一下，越来越频繁，弄得孙老师不得不坐下休息，按一按自己的右脚，然你用手抬起似乎毫无力气的左腿，用力按摩大腿、膝盖、小腿、左脚……我有时候看得出神，还会被孙老师突然瞪一眼，吓得我赶紧低头学习。
傍晚放学的时候，我偶尔能看到孙老师，拖着似乎完全动弹不得的左腿在走廊里走路。她的步子变得很慢，每次都要用左手把左腿按实了，确定不会摔倒，才让右腿跟上一步，走一会还要歇一会，看上去让人心疼。
短暂的脱拐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几天之后，孙老师换成了一根木头手杖，这样她就轻松多了，但木头手杖有个缺点，就是必须用手抓着，伸手干点别的就要找地方放着，而且换了手杖的她还是没有拄木头腋下拐的她走的方便。于是，又过了一周，孙老师换回了木拐。一直到我初一快上完。那时候已经是90年代初，民工潮开始了。我谎报了年龄，跟着家里的亲戚去县城打工。临行前跟孙老师道别，她依旧拄着单拐，但面容却在风吹日晒中苍老了不少，她反复嘱咐我不能停止学习，哪怕不是上学，也要读书。
日后，我常常想起她那双大小不一的肉丝脚，然后就自然地想起了这句话，然后就想起是该学点东西。再后来，我用工作之余的时间学了汽修，离开工地当了修车工，从学徒开始，直到如今，已经成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因为打工地方离家远，我很少回家，但每次回去，我都尽量去镇上的学校看一眼孙老师。离家后两年，孙老师结了婚，很快就生了孩子。从那之后，拐杖就从一根变成了两根。我问她是不是又伤着了，她说不是，就是身体变差了。小儿麻痹会损害人的运动神经，肌肉萎缩也基本是不可逆的。生孩子的过程中，原本就有脊柱侧弯的她吃了不少苦头，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却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去医院一查，发现是脊髓神经的进一步压迫导致她双腿技能都又下降了一些，进一步萎缩的肌肉已经没法支撑身体站立行走了。那之后她拼命锻炼了好几个月，才勉强你能撑着双拐站起来。
为了学生们，也为了锻炼，休息了一年多的孙老师回到了讲台，一开始腿脚不便走不了远路，她就坐轮椅，只用双拐上下楼梯。后来右腿慢慢恢复了一些肌肉，就能拜托轮椅，靠双拐行走了。不过，能走归能走，腿的情况还是大不如前。左腿在生完孩子后基本已经不能动弹，而且进一步变瘦变短，站直以后脚尖已经微微离开地面。右腿虽能支撑，但右脚曾经留下的老伤一直没有完全好，走多了就疼，加上年龄逐渐增大，体力也慢慢不行了，孙老师只能越来越减少活动，把所有的体力用来教学，这时候的她才刚刚30岁。


最后一次见到孙老师是那之后的五年多，35岁的孙老师换了短发，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一个小孩，那是她刚一岁的小女儿。因为喜欢孩子，农村也允许二胎，她们又生了一个，但怀孩子的过程中，体重加重的孙老师没有放弃教学，依旧拄着拐杖走来走去，导致右腿脚踝疲劳性骨折，考虑到身孕，她只能保守治疗，打了石膏依旧努力靠拐杖走路。一路下来到生完孩子，她的右脚彻底废了，一旦站起来，稍稍用力，整只脚又麻又疼，勉强撑着走几步就要崴脚，旁边的左脚更是早就已经瘫痪。那之后，孙老师基本就坐上了轮椅，只有偶尔需要站立，或者锻炼身体时才会撑着双拐，靠一只明显向外歪斜的脚踝勉强走几步。因为老公做生意赚了些钱，他们准备搬到更适合轮椅生活的城市，告别了她奋斗了20年的乡村学校。


时至今日，我都常常想起孙老师，想起她的美，想起她的认真负责，也想起她的腿、脚和拐杖。真心祝愿老师在新生活里身体健康，一切平安！

tark

又见好文，好棒！

t3m19870312

支持新篇！
太精彩了！
感谢大神！

feijitou2580127

太好了！！

lapbao256

这个系列回来了，开心

podolski

我是一个坐轮椅的老师

们对轮

podolski 发表于 2022-7-6 12:47
我是一个坐轮椅的老师

真的吗     

podolski

拄拐，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