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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完结] 【黄男系列】溃烂下的阴影【足跟骨髓炎/跟骨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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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9:30:33 | 显示全部楼层
10.
时间:1995年8月末的第二天上午
地点: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单人病房

清晨的阳光透过病房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淡了些。刘欣蕊睡了一整夜,加上药物的作用,高烧退了,虽然人还很虚弱,脸色苍白,但精神头明显比昨天好了些。那双因为高烧而显得黯淡的眼睛,此刻也恢复了一些生气,透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清澈底色,衬着病号服的蓝白条纹,依稀能看到几分昔日清秀小美女的模样。

黄男帮她洗漱完,又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完了医院送来的稀粥和馒头。她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抬眼看看黄男,眼神复杂。

“我想坐起来。”她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

黄男连忙应声,小心地扶着她,在她后背垫好枕头,让她靠坐在床头。她的双脚依旧被支架托着悬空,厚厚的白色纱布裹着肿胀的足跟,只露出十个脚趾头。脚趾甲因为长期疏于修剪和病痛折磨,长得有些长了,边缘微微发黄,蜷曲着,透着一股病态和无力感。昨天打的点滴已经撤掉了,手背上只留下一个细小的针眼。

病房里很安静。黄男拉过椅子坐在床边,没有像昨天那样陷入回忆,也没有刻意叙旧。他看着刘欣蕊,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悬空的双脚上。

“欣蕊,”黄男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带着不容忽视的严肃,“医生昨天跟我详细谈了你的治疗方案。现在…有两条路。”

刘欣蕊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从脚上移开,看向黄男的脸。她的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黄男深吸一口气,把李医生的话,用最直白、不加修饰的语言复述了出来:
“第一条,截肢。从膝盖下面切掉,彻底去掉感染的地方。医生说,这个快,花钱相对少点,以后装假肢,自己照顾自己可能还行。”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刘欣蕊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唇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变得惨白。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单。
“第二条,”黄男继续说下去,语速放慢,“是保脚。用最好的消炎药打针冲洗,控制感染,不让它往别处跑。再用些中药敷脚,帮助排脓长肉。等炎症消得差不多了,再做手术,把脚后跟里坏死的骨头…刮掉、切掉。”他说“刮掉、切掉”这几个字时,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
“但是,”他强调着转折,“这条路很花钱,非常多钱,比截肢贵好几倍。而且,就算成功了,”黄男的目光落在她悬空的脚跟上,“脚后跟的骨头没了,走路…以后肯定得瘸,比较严重那种,得穿特制的鞋或者用辅助的东西。跳舞…是绝对不可能了。”

黄男说完,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刘欣蕊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呆呆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截肢?变成没有脚的废人?保脚?变成一个永远告别舞台、走路歪斜的跛子?无论哪条路,都通向同一个终点——她作为舞者的生命,被彻底、无情地宣判了死刑。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的肩膀微微垮了下去,整个人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石膏像。

黄男看着她木然绝望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一样难受。他往前倾身,声音急切起来,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安抚和鼓励:
“欣蕊,欣蕊你别这样!保脚吧!咱们选保脚!至少…至少脚还在啊!瘸点就瘸点,总比…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对不对?”他顿了一下,像是要给她一个希望,一个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渺茫希望,脱口而出:“而且,医生…医生也没说死,万一,万一治疗效果好,骨头…骨头还能再长回来一点呢?总有希望的!”

刘欣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看向黄男。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急切和真诚,也看到了那丝为了安慰她而强撑起来的、不切实际的希冀。“骨头还能再长回来”?她心里苦涩地笑了一下。她不是小孩子了,跟骨坏死切掉,怎么可能再长回来?那是黄男善意的谎言。

但是…这个谎言,和她心底深处那份强烈的不甘交织在一起。截肢?失去双脚?变成一个只能在地上爬或者依赖假肢的怪物?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惧和更深重的耻辱。她无法接受!她宁愿是个跛子!至少…至少那还是她自己的脚!是实实在在的身体!而且,黄男那句“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像一根微弱的火柴,在她冰冷的绝望里擦出了一点火星。

可是…巨大的病耻感立刻又涌了上来。保肢?高昂的费用,需要向昔日的同学求助捐款?让大家看到她现在这副落魄潦倒、双脚溃烂、散发着恶臭的样子?看到曾经光芒万丈的舞蹈明星变成这副鬼样子?光是想到那些可能的、带着怜悯或好奇甚至鄙夷的目光,她就觉得浑身像被剥光了衣服一样难堪。她宁愿默默无闻地烂死在那间筒子楼里!

然而,另一个微弱却更加强烈的渴望在心底挣扎:**站起来!走出去!** 哪怕步履蹒跚,哪怕需要支具和矫形鞋,哪怕永远告别真正的舞台…她也不想再被困在轮椅上,不想再忍受那些“烂脚女”的嘲弄!她渴望能用自己的双脚,重新站在阳光下,哪怕姿势不再优美。

两种力量在她心里激烈地撕扯。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的挣扎。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她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和窗外模糊的市声。

黄男屏住呼吸,不敢催促,只是紧张地看着她。他知道她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残酷的战争。

时间仿佛凝固了。过了很久,久到黄男几乎以为她又昏睡过去时,刘欣蕊终于有了动作。她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轻轻地点了点头。幅度很小,但很清晰。

她没有看黄男,眼睛依旧盯着自己悬空裹着纱布的双脚,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
“…保脚吧。”

这三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和力气。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渗进鬓角的头发里。那是对过去的诀别,也是对未知未来的、带着巨大不甘和一丝渺茫侥幸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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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9:31:52 | 显示全部楼层
11.
时间:1995年10月初的一个上午
地点: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单人病房

窗外的梧桐树叶边缘已染上些许淡黄,空气里少了盛夏的燥热,多了几分初秋的清爽。刘欣蕊坐在病床上,背靠着松软的枕头,身上那件穿了好几天的蓝白条纹旧病号服刚被解开扣子。

黄男站在床边,动作熟练又格外轻柔地帮她褪下旧病号服的袖子。这一个多月来,因为双脚足跟连着冲洗的导管和引流管,刘欣蕊根本无法下床洗澡。清洁身体,只能靠黄男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耐心地给她擦洗。起初,刘欣蕊极度抗拒,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手指死死攥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别…我自己来…男女…不方便…” 她无法忍受自己溃烂的身体暴露在别人,尤其是曾经暗恋过的男同学面前,那比伤口本身更让她感到羞耻和难堪。

但黄男异常坚持,眼神里没有一丝杂质,只有纯粹的担忧和不容拒绝的温和:“欣蕊,你现在不能动,听话。别想那么多,就当我是护工。” 他的动作始终规矩,避开了所有敏感部位,专注于擦拭手臂、后背、脖颈这些地方。毛巾是温热的,力道是适中的。日复一日,刘欣蕊紧绷的神经在黄男沉默而坚定的照料下,渐渐松懈了。最初的强烈羞耻感,被一种更深沉的依赖和难以言喻的感激取代。此刻换衣服,她只是微微垂着眼睑,脸上没什么表情,身体却自然地配合着黄男的动作,不再有丝毫僵硬或躲避。

换上干净的新病号服,整个人似乎都清爽精神了几分。持续一个多月的强效抗生素冲洗治疗,效果是显著的。败血症的阴影早已散去,持续的低烧也退了。她的脸颊不再是入院时那种死气沉沉的灰白,而是透出了健康的、淡淡的红晕,皮肤也恢复了白皙的光泽。长期病痛折磨导致的干枯发丝,如今也似乎有了点润泽感。那双曾经被绝望和痛苦笼罩的眼睛,此刻虽然还带着大病初愈的疲惫,但清亮了许多,眼底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在流动。她静静地靠在床头,像一个被精心擦拭后重新焕发光彩的瓷娃娃,清纯动人的底子终于显露出来。

她的双脚依旧被支架托着悬在被子外。足跟处那触目惊心的肿胀已经消退了,虽然隔着厚厚的崭新白色纱布,能看出足踝的轮廓基本恢复了正常形态。几根细小的抗生素冲洗导管和引流管,从纱布边缘探出来,连接着床边的仪器和袋子。只有十个脚趾头露在外面,因为长时间悬空和缺乏活动,显得有些苍白纤细,脚趾甲确实长了不少,边缘微微卷曲。

黄男拉过椅子坐下,拿出一个小巧的指甲剪。“脚趾甲长了,帮你剪剪,不然容易勾到被子。”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刘欣蕊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自己的脚趾上,又缓缓移到黄男专注的侧脸上。

黄男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左脚,避开纱布和导管,手指稳定而轻柔地捏住她的大脚趾。冰凉的指甲剪触碰到温热的趾甲,刘欣蕊的脚趾下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又慢慢放松。黄男的动作很仔细,每一次下剪都避开趾甲边缘的嫩肉,剪下的碎屑被他细心地收集在掌心。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指甲剪清脆的“咔哒”声,和他平稳的呼吸声。

“这一个多月,”黄男一边专注地修剪着,一边开口,声音低沉温和,“同学们知道你的事,都特别着急。以前班上的,还有咱们年级其他班的,甚至几个老师听说了,都托人带了钱过来。”他顿了顿,把剪下的指甲碎屑倒进旁边的垃圾桶,“李娜把她攒着买新裙子的钱都拿来了,王强刚上班第一个月工资还没捂热乎…大家东拼西凑,真的帮了大忙了。”

刘欣蕊静静地听着,眼神有些飘忽。她能想象那个画面,昔日的同学,那些曾经围绕着她、羡慕她舞姿的人,如今围在一起,为那个“烂脚”的刘欣蕊捐款。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感激,也有挥之不去的难堪。她仿佛能看到那些投向捐款箱的目光里,夹杂着同情、好奇,甚至可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怜悯那个跌入尘埃的白天鹅。

黄男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沉默,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视线。他笑了笑,那笑容温暖而充满力量,驱散了她心底的阴霾:“别多想,大家是真关心你。下周开始中药敷药的钱,还有后面手术的费用,基本都凑齐了。你就安心养病,别的都不用操心。”

他放下剪好的左脚,又轻轻托起她的右脚,继续那细致的工作。刘欣蕊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脚上,看着黄男专注的眉眼,看着他那双干净修长、此刻正温柔托着自己病足的手。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混合着对未来的那一点点渺茫却真实的期盼,在初秋微凉的病房里,悄然弥漫开来。窗外的阳光,似乎也明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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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9:33:24 | 显示全部楼层
12.
时间:1995年12月中旬的一个下午
地点: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单人病房

窗外是灰蒙蒙的冬日天空,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暖烘烘的。刘欣蕊平躺在病床上,双脚没有再用支架吊着,而是平放在柔软的床面上。足跟处那曾经骇人的肿胀早已消失无踪,裹着厚厚的、散发着浓重草药味的深褐色膏药,外面只用干净的绷带简单缠绕固定。十个脚趾头完全露在外面,虽然肤色依旧比身体其他地方略显苍白,但已经能看出些微血色,甚至可以在她意识控制下,做出轻微、缓慢的屈伸动作了。

从10月初到现在,整整两个多月,八个疗程的中药外敷、内服,配合持续的消炎护理,效果是显著的。双脚跟部的炎症几乎完全消退,原本流脓的创口面积大大缩小,边缘长出了新鲜的、粉红色的肉芽组织。持续了三年多的、日夜不休的剧痛,终于像退潮一样,变成了隐约的、可以忍受的钝痛,甚至有时会短暂地消失。这让她晚上终于能安稳地睡上几小时,神经衰弱带来的焦躁也缓解了不少。充足的休息和营养补充,让她整个人脱胎换骨。脸颊丰润了些,透出健康的红晕,皮肤白皙细腻,泛着光泽。曾经因痛苦而黯淡无光的眼睛,此刻清澈明亮,顾盼间依稀可见当年那个舞蹈精灵的神采,精神状态焕然一新。

然而,上周拍的X光片带来了新的、无法回避的现实。医生指着片子告诉她:左足跟骨坏死区域大概占一半,通过手术刮除死骨后,或许还有一点点自我修复再生的渺茫希望;但右足跟骨…已经完全坏死了,像个死气沉沉的石头,必须全部切除、摘除干净。医生最后的结论很直接:最好的结果,也是跛脚,终生离不开特制的矫形鞋和拐杖的支撑了。

此刻,黄男正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他小心翼翼地将刘欣蕊的左脚放在自己膝上,避开厚厚的膏药包扎处,双手轻轻握住她略显冰凉的脚掌,大拇指和食指开始揉捏她的脚趾,尤其是跖趾关节的部位。

“嘶…”刘欣蕊轻轻吸了口气。黄男的手指很有力,揉捏的力道适中,但那些关节因为长期悬空、缺乏活动和炎症侵蚀,变得异常僵硬,像生了锈的门轴。脚趾的形态也有些扭曲变形,大脚趾微微内翻,其余几个脚趾则习惯性地蜷缩着,趾骨关节凸起明显。黄男能清晰地感觉到指下皮肤的紧绷、关节活动的滞涩,以及肌肉的轻微萎缩。

“你看你这小脚趾头,”黄男低着头,一边专注地揉捏着,一边故意用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说,“蜷得跟个小虾米似的,灰灰的,还勾勾着…”他模仿着记忆中隐约听到过、或者从刘欣蕊梦呓里猜出的那个童谣的调子,“…灰灰又勾勾…”

刘欣蕊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一直红到耳根。那曾经让她羞愤欲死、无地自容的嘲弄话语,此刻被黄男用这样亲昵、甚至带着点宠溺的语气说出来,感觉完全不同了。不再是刺骨的羞辱,反而变成了一种…奇特的、带着暖意的玩笑。她感到脚趾在他掌心不自觉地又蜷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把脚往回抽,声音带着点撒娇的嗔怪:“哎呀!不许说!难听死了!”

黄男笑着,手上力道不减,稳稳地握住她的脚踝没让她抽回去:“好好好,不说不说。活动开才好得快嘛。”

揉捏了一会儿,脚趾关节似乎松动了一些,皮肤也温热起来。刘欣蕊看着黄男低垂的眉眼,看着他专注而温柔地对待自己这双曾经溃烂流脓、被所有人嫌弃的脚,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还夹杂着一丝强烈的好奇。她注意到,黄男似乎…特别喜欢触碰她的脚?从最初在医院帮她擦身时的避嫌,到现在这样自然地按摩,他对她脚部的关注,远超其他部位。这念头让她脸颊更烫,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

犹豫了很久,内心挣扎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她既觉得问出来很羞人,又实在忍不住那份好奇和隐隐的悸动。终于,她鼓起勇气,声音像蚊子哼哼,带着不确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黄男…你…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脚啊?”

黄男揉捏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迎上她水汪汪的、带着探究和羞涩的眼睛。他并没有惊慌或尴尬,反而坦然地笑了笑,眼神温和而坦诚。

“嗯,怎么说呢,”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她苍白但形状依旧秀气的脚上,手指继续轻柔地活动着她的脚趾关节,“可能…是有点吧。但不是你想的那种‘特别’。”

他组织着语言,声音低沉而清晰:“记得初二暑假在小溪边吗?我第一次那么清楚地看到你的脚,在水里,白白净净的,脚趾头圆圆的,足弓弯弯的特别好看,就觉得…嗯,很特别,很…干净。”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种感觉,“后来看你晾脚,或者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路,都觉得挺…顺眼的。那时候年纪小,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有些变形的足弓轮廓,动作充满了怜惜:“后来你跳舞,我看过几次。穿着舞鞋,踮起脚尖旋转的时候,那脚背绷直的线条,那力量感…真的美。我觉得,你的脚,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是你曾经那么耀眼的原因之一。它承载着你的天赋,你的努力,你的梦想。”

他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现在它受伤了,生病了,变得不一样了。但在我眼里,它还是它。它承受了太多痛苦,现在正在努力好起来。我帮你揉揉,活动活动,是希望它能舒服点,希望它能…尽可能地恢复一点功能。哪怕以后走路姿势不一样了,它也还是你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支撑点,是你身体的一部分。看着它一点点变好,肉芽长出来,能动了,我就挺高兴的。这跟‘癖好’没关系,欣蕊。”

黄男抬起头,直视着刘欣蕊的眼睛,眼神清澈而坚定:“我觉得,重要的不是脚本身‘美不美’,而是它属于谁,它经历过什么,它现在怎么样,以及,它未来能做什么。你的脚,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它还在,还能支撑你走一步路,在我这里,它就值得好好对待。”

刘欣蕊静静地听着,眼眶渐渐湿润了。黄男的话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她因长期病耻而变得冰冷坚硬的心房。她看着自己平放在床上、裹着药膏和绷带的脚,看着那十个依旧有些变形、颜色苍白的脚趾,第一次,不再感到强烈的羞耻和厌恶。她慢慢放松下来,任由黄男温暖的手指继续在她脚趾关节上轻柔地按摩着,感受着那份带着理解和接纳的暖意,在冬日的病房里静静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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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9:34:30 | 显示全部楼层
13.
时间:1996年1月初的一个午后
地点: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单人病房

新年的日历已经翻过几页,窗外的寒气被病房的暖气隔绝在外。刘欣蕊靠在床头,精神比冬日里萧瑟的景致要明亮得多。持续四个多月的治疗,在她身上留下了显著的痕迹——曾经苍白的脸颊如今丰润白皙,透出健康的红晕,像是吸收了足够的养分终于绽放的花朵。那双眼睛,曾经的灰暗和痛苦被驱散,恢复了清澈明亮,甚至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特有的、柔和的生机。长期的病痛折磨在她身上留下的枯槁感几乎消失殆尽,那个清秀动人的女孩仿佛又回来了。

她的双脚并排平放在洁白的床单上。左脚的状态明显好得多。上周刚做了左足跟骨的刮骨手术,取出了那些顽固的死骨碎片。之前几个月中药外敷的神奇效果此刻显现出来:手术后的伤口愈合很快,只裹着一层干净的白色绷带,保护着正在收口的创面。医生指着最新的X光片说,左足跟骨清创后,体积大约是正常人的一半多一点(55%),未来骨头还能再长回来一点点,可能到六成左右,预期能恢复患病前大约八成的脚部功能。这已经是巨大的好消息。

然而右脚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厚厚的、散发着浓重药味的深褐色膏药依然包裹着整个足跟,外面缠着绷带。X光片显示,右足跟骨已经彻底坏死(100%),像一块失去生命的顽石,持续刺激着周围组织,导致炎症反复,低烧时有波动。医生明确表示,必须等待刘欣蕊身体各项指标更稳定,能承受全麻手术时,尽快进行“右足全跟骨摘除术”。这个手术无法避免,而后果也很明确:失去整个脚后跟的支撑结构,右脚的功能将严重受损,术后伴随终身的疼痛、不稳定感、畸形风险都是可能的。跛行,将是伴随她余生的现实。

黄男坐在床边,把医生复述的治疗计划和可能的预后,用尽量平实的语言告诉了刘欣蕊。他讲得很慢,观察着她的反应。刘欣蕊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子。当听到“全跟骨摘除”和“跛行”时,她的眼神暗了一下,嘴唇抿紧了,但很快又松开,长长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知道了。”她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目光落在自己包裹严实的右脚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看向黄男,眼神里带着一丝请求和不易察觉的羞涩,“…我想洗个澡。身上都粘了。”

黄男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他动作利落地起身,先去卫生间放热水。哗哗的水声很快响起,热气氤氲出来。

准备好后,他回到床边,小心地掀开刘欣蕊的被子。他弯下腰,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颈,像过去几个月做过许多次那样,稳稳地将她抱了起来。刘欣蕊很自然地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身体依偎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温暖的胸膛。这亲昵的姿势,在日复一日的照料中早已变得自然,无需言语。

走进不大的卫生间,浴缸里已经放了大半缸温水,热气腾腾。黄男没有立刻把她放进去。他先仔细地检查了她右脚的敷料,确认包裹严密,然后拿出准备好的大卷透明保鲜膜——这是医生建议的防水方法。他动作轻柔但非常仔细,用保鲜膜一层层、严密地将她右脚从脚踝到脚趾,连同厚厚的药膏绷带一起,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确保不会有水渗入。左脚包裹着简单绷带的伤口,他也同样小心地用保鲜膜做了防水处理。

做完这些,他才小心地将刘欣蕊放入温热的浴缸中。身体浸入热水的一刹那,她舒服得轻轻喟叹了一声,闭上眼睛。水漫过她的肩膀、胸口,但她的双脚,尤其是被保鲜膜裹得像粽子似的右脚,只能屈起膝盖,将脚踝以上搁在浴缸边缘干燥的地方,脚掌和脚趾悬空着,无法浸入水中。

黄男挽起袖子,没有半分犹豫和避嫌。他拿起毛巾,浸湿了热水,先帮她打湿长发。洗发膏揉搓出泡沫,他手指力道适中地按摩着她的头皮,动作熟练。刘欣蕊闭着眼,感受着温水冲刷着头皮,感受着他手指温柔的按压,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

洗完头发,黄男拧干毛巾,开始帮她擦拭身体。温热的毛巾滑过她恢复光洁的脖颈、圆润的肩头、纤细的锁骨、平坦的小腹…他的动作专注而自然,带着一种纯粹的呵护,没有任何狎昵。刘欣蕊起初还有些微的僵硬,但很快便在温热的水汽和他令人安心的动作中彻底放松下来。她微微侧身,方便他擦拭后背。水珠顺着她光滑白皙的肌肤滚落,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长期病弱的苍白被健康的红晕取代,瘦削的身体也丰盈了些,显露出年轻女性柔美的曲线。

黄男认真地擦拭着,目光平静。偶尔,他的手指会不经意地划过她细腻的肌肤,两人都没有言语,只有水流声和毛巾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洗发水的清香、药膏的微苦和水蒸气特有的暖湿。一种无需言说的亲密和信任,在这氤氲的水汽里静静流淌。

他帮她洗得很仔细,避开不能沾水的双脚。最后,用大浴巾将她严实地包裹住,再次稳稳地抱起,送回病床上。

安顿好她,黄男才直起身,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浴室的热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耳根微微泛着红。刘欣蕊躺在干燥温暖的被子里,头发湿漉漉地散在枕头上,脸颊被热气蒸腾得红扑扑的,眼睛水润明亮。她看着黄男,目光扫过他微红的耳根,自己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带着暖意的弧度。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搁在床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双脚,尤其是那只悬在浴缸外、始终未能碰触温水的右脚,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那点阴霾,很快被身体洁净带来的舒爽和身边人带来的暖意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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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1996年2月初的一个午后(春节刚过)
地点: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单人病房

窗棂上还残留着一点春节贴过的窗花红纸屑,病房里暖意融融。刘欣蕊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个削了皮的苹果,小口小口地咬着。持续五个多月的精心治疗和调养,在她身上发生了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曾经枯槁的面容如今丰润白皙,双颊透着健康的红晕,像初春枝头含苞的杏花。那双眼睛,褪尽了病痛的阴霾,明亮清澈,眼波流转间,属于少女的灵动和清纯感完全复苏,甚至因为经历过磨难,增添了几分沉静的韵味。长期卧床并未让她的体态变得臃肿,反而因为持续的被动活动和营养补充,显露出匀称而柔美的线条,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也掩不住那份重新焕发的生机。

她的双腿平伸在洁白的床单上。左脚的状态尤其好:足跟处那困扰她三年多的创口已经基本愈合,只覆盖着一层象征性的薄薄纱布,保护着新长出的、粉嫩的皮肤。脚踝的轮廓清晰,皮肤恢复了白皙的光泽。五个脚趾头也饱满起来,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和蜷缩,趾甲被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右脚的情况则不同。虽然也拆掉了厚厚的药膏,换上了干净的白色纱布包裹着整个足跟和部分脚踝,纱布下不再有渗液的痕迹,肿胀也完全消退,但它的形态和功能,注定与左脚不同。下周,它将面临决定性的手术——全跟骨摘除。

黄男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正低头专注地给刘欣蕊按摩左脚。他的手掌温热有力,从小腿肚的肌肉开始,一点点向下揉捏,力道适中,帮助活动关节,防止肌肉因长期悬置而萎缩。他的动作很自然,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揉捏到脚部时,他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细致。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脚背,感受着皮肤恢复的细腻,然后重点落在她的脚趾上。他捏着她的大脚趾,轻轻转动关节,又依次揉捏其他几个脚趾,特别是趾缝间的部位。他的神情专注,像是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

更让刘欣蕊心跳加速的是,黄男揉捏了一会儿,竟自然而然地低下头,凑近她的脚趾,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脚趾缝,轻轻地、深深地嗅了一下。

“啊呀!你干嘛!”刘欣蕊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脚趾也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想把脚抽回去。羞赧感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虽然两人关系早已亲密无间,照料中身体的接触不可避免,但这种带着明显迷恋意味的动作,还是让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悸动和难为情。

黄男却握住了她的脚踝,没让她抽走。他抬起头,脸上带着坦荡的、甚至有点顽皮的笑意,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紧张什么?闻闻还不行了?现在一点怪味都没有了,干干净净的,还有点…嗯…香皂味儿。”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刘欣蕊被他看得更加不好意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手上抽回的力道却松了,任由他继续把玩着自己的脚趾。她微微侧过脸,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丝甜蜜的弧度。这份亲昵,这份被全然接纳、甚至被珍视的感觉,冲淡了她所有的羞怯。

黄男像是得到了默许,心情更好。他放下她的脚,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东西——是透明的、带着淡淡珠光的指甲油。

“手伸出来。”他示意。

刘欣蕊疑惑又好奇地把左手伸过去。黄男却摇摇头,指了指她的左脚:“涂这个。”

“脚趾甲?”刘欣蕊有点惊讶。

“嗯,”黄男拧开瓶盖,用小刷子蘸了点透明的液体,“庆祝一下。”他轻轻托起她的左脚,小心翼翼地避开足跟处那层薄纱布,专注地、一笔一划地将那透明的指甲油涂在她五个圆润的脚趾甲上。透明的光泽覆盖了原本健康的淡粉色,让她的脚趾看起来更加精致可爱。

他一边涂,一边说着正事,语气轻松却清晰:“李医生早上来看过了,说你这左脚恢复得非常好,伤口基本算长牢了。后面就是静养,等着骨头自己慢慢再长回来点,急不得,估计还得两个月左右才能试着下地走走看。”

刘欣蕊听着,看着自己闪着微光的脚趾甲,心里涌上一阵轻松和喜悦。折磨她三年多的骨髓炎,终于要在左脚上彻底告别了。

黄男涂完最后一个脚趾,吹了吹,继续道:“右脚的情况也稳定了,炎症消得差不多,软组织水肿也没了,你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好。所以,定在下周,做手术,把里面坏死的跟骨整个取出来。”他放下她的左脚,目光转向那裹着白纱布的右脚,语气变得认真,“等这块‘坏根’彻底拿掉,你这脚就算彻底‘治’好了。”

“彻底…好了?”刘欣蕊喃喃重复着,巨大的解脱感瞬间淹没了她。困扰她多年的“烂脚”噩梦,终于要终结了!再也不用忍受日夜的疼痛、刺鼻的恶臭、无休止的换药和旁人嫌恶的目光!摆脱“烂脚女”这个耻辱的标签,这个念头让她几乎要欢呼出来,脸上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

然而,这份喜悦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笑容还挂在脸上,但眼神里的光彩却迅速黯淡下去。她低头看着自己涂着漂亮指甲油的左脚,又看看那即将失去整个脚后跟支撑的、裹着纱布的右脚。一种冰冷而沉重的现实感,像潮水般重新将她包裹。

“烂脚女”是没了,可是…
“那…我以后…就是跛脚女了,对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才的欢欣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忧虑和恐惧,“出院以后…那些小孩…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又编新的歌谣?‘跛脚女,走路歪,一瘸一拐真奇怪’…之类的?”

她仿佛已经听到了那刺耳的童谣,看到了那些指指点点的手指和带着嘲笑的目光。新的身体残缺,会不会带来新的、同样残酷的标签和屈辱?这份恐惧,比即将到来的手术本身,更让她感到窒息。病房里刚刚升起的温暖和甜蜜,瞬间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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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9:36:57 | 显示全部楼层
15.
时间:1996年2月中旬的一个下午
地点: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单人病房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病房,带着初春的暖意。刘欣蕊躺在病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睛。麻醉药效已经完全退去,意识清晰,随之而来的是右脚踝处清晰、沉重却又不同于以往的钝痛。这不是那种深入骨髓、日夜不休的溃烂之痛,而是一种…被掏空后重新缝合的、带着麻木的闷痛。

她轻轻转动了一下头。映入眼帘的是黄男关切的脸。他立刻凑近了些,声音放得很轻:“醒了?感觉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他手里拿着一个搪瓷缸子和勺子,里面是温开水。

刘欣蕊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发紧,只能发出一点气音。黄男会意,小心地用勺子舀了温水,一点点喂到她嘴边。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些许舒缓。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下移动。

左脚随意地平放在洁白的床单上。足跟处覆盖了三年的纱布早已不见踪影。那里的皮肤是愈合后新生的浅粉色,带着细微的褶皱,能看出比正常足跟略微凹陷一些——那是被刮除的死骨留下的痕迹,大约缺失了正常跟骨体积的四成多。但这只脚整体形态已经恢复正常,皮肤光洁,脚趾舒展,不再肿胀,也不再需要任何保护,安静地沐浴在阳光里,显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然而,视线移到右脚,景象截然不同。整只右脚被一个白色的短腿石膏靴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从脚趾尖一直固定到小腿中段。石膏靴沉重而僵硬,将她的脚踝和足部牢牢固定在一个特定的角度。更引人注目的是,从石膏靴足底的位置,伸出一根细细的透明引流管,管子垂在床边,连接着一个引流袋。袋子是空的,非常干净,没有一丝渗液——这意味着困扰她三年之久的化脓、渗液终于彻底停止了!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感染源,连同那块完全坏死的右足跟骨,已经被彻底清除。

持续半年的精心治疗和这场关键手术,带来的效果是惊人的。刘欣蕊的脸上,长期被病痛和营养不良笼罩的灰败之气一扫而空。脸颊丰润白皙,透着健康的血色,像被精心滋养的花朵。那双眼睛,曾经盛满了绝望和痛苦,如今虽然因为手术的疲惫显得有些朦胧,但眼底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久违的安宁,甚至隐隐透出一种劫后重生的光亮。骨髓炎和骨坏死的病灶被彻底清除,仿佛连带着也驱散了她精神上沉重的阴霾,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

黄男喂完水,放下缸子,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和鼓励:
“欣蕊,手术很顺利。李医生说,坏死的跟骨已经全部取干净了,里面清理得非常彻底。你看,”他指了指那个干净的引流袋,“一点脓都没有了,很干净。折磨你三年的烂根子,彻底拔掉了!你再也不是…那个了。” 他刻意避开了“烂脚女”三个字,但意思不言而喻。

刘欣蕊听着,目光紧紧盯着那个空空的引流袋。一股巨大的、真实的解脱感涌上心头。是的,那日夜折磨她的溃烂、恶臭、流脓…真的结束了!那个让她羞耻得抬不起头来的生理标记,终于消失了!她的嘴角下意识地想向上弯起,想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然而,笑容还没成形,就僵在了嘴角。

她的目光从引流管移向那沉重的、白色的石膏靴。石膏包裹之下,是她的右脚。但那只脚,已经永远地失去了支撑脚后跟的骨头——整个跟骨。一种强烈的空洞感和虚无感,从石膏包裹的深处清晰地传来,比伤口的钝痛更让她心悸。

“跛子…” 这个冰冷的词瞬间砸进脑海,取代了“烂脚女”带来的短暂解脱。

就在这时,那沉重的石膏靴,那代表“失去”的白色外壳,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三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出租屋里冰冷得像冰窖。她蜷缩在硬板床上,冻得瑟瑟发抖。脚下塞着那个鼓鼓囊囊的橡胶热水袋,是唯一的暖源。滚烫的热水隔着橡胶袋熨帖着冰冷的脚底,带来短暂的舒适。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
“噗嗤!”
一声沉闷的破裂声!
紧接着是脚底传来的、滚烫到极致的剧痛!

“啊——!” 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尖叫着弹坐起来。低头一看,脚下的热水袋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滚烫的开水正汩汩地涌出,瞬间浸透了薄薄的袜子,灼烧着她双脚的皮肤,尤其是脚后跟!钻心的、火烧火燎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拼命甩脚,想甩掉那滚烫的开水,脚后跟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那撕心裂肺的灼痛感,那慌乱中脚跟撞地的钝痛感,仿佛穿越了时空,此刻无比清晰地再次从右脚石膏深处传来!就是那一次!就是那个破裂的热水袋!就是那一次烫伤没有得到及时和彻底的治疗,才埋下了溃烂的种子,最终演变成这场长达三年、几乎毁掉她一切的骨髓炎噩梦!而噩梦的终点,竟然是永远地失去了一块骨头,变成一个跛子!

巨大的悔恨、不甘和一种命运弄人的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刚刚因为摆脱“烂脚”而生出的那点轻松,被这汹涌而来的痛苦回忆冲刷得无影无踪。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她紧紧闭上眼,身体因为强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那只被石膏固定、象征着“治愈”却也宣告着“残缺”的右脚,此刻仿佛重若千斤,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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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9:38:08 | 显示全部楼层
16.
时间:1996年2月末的一个清晨
地点: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单人病房

窗外的寒意未消,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已带着初春的暖意。距离那场关键的“右足跟骨全摘除手术”已经过去三天。刘欣蕊躺在病床上,感觉像卸下了一个背负三年的沉重枷锁,身体深处那日夜啃噬的溃烂之痛终于彻底消失了。持续的抗生素治疗和手术的成功清创,让她的精神状态和气色达到了入院以来的最佳状态。脸颊红润饱满,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那双眼睛明亮有神,曾经的灰败和绝望被一种新生的宁静取代,整个人像被重新注入了活力,显露出十九岁女孩应有的明媚。

她的双脚都平放在洁白的床单上。左脚完好无损,足跟处新愈合的皮肤呈现出健康的浅粉色,略微的凹陷是它唯一经历磨难的痕迹,安静而稳定。

右脚的石膏靴和引流管在昨天被医生小心翼翼地拆除了。此刻,它被干净的白纱布绷带从脚踝到前脚掌严密地包裹着,只露出五个苍白的脚趾头。没有了石膏的束缚,这只脚看起来异常脆弱和平坦——失去了整个跟骨的支撑,足弓那原本优美的弧度消失了,整个脚底像被强行压平了一块,显得僵硬而怪异。

黄男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医生给的康复指导单,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鼓励:
“欣蕊,医生说了,今天开始要试着活动右脚脚趾了。一点点来,别怕疼。主要是防止里面组织粘连,肌肉萎缩,也能让血液循环好点,对伤口愈合和以后…都有好处。”他刻意省略了“走路”这个词,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刘欣蕊点点头,目光落在自己那裹着纱布、形态陌生的右脚上。她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尝试着弯曲大脚趾。

“嗯…”一声压抑的闷哼立刻从她喉咙里逸出。脚趾像是被无数无形的线拉扯着,僵硬得根本不听使唤。仅仅是试图弯曲这么微小的动作,就牵动了整个足底和脚踝深处。一种强烈的、撕裂般的痉挛感猛地从脚底板窜上来,瞬间席卷了整只脚,痛得她额头立刻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的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扭曲,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很疼?”黄男紧张地看着她。

刘欣蕊没说话,只是咬着牙,倔强地再次尝试。这一次,她调动了全身的力气,脚趾终于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向下弯曲了一点点弧度。然而,随着这微小的动作,足底的痉挛感更加强烈了,像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痛得她眼前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脚趾也因为剧痛而条件反射地死死抠住床单。

“停!停一下!”黄男心疼地按住她的脚踝,“别太急,慢慢来,一点点适应。”

刘欣蕊大口喘着气,额头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她看着自己那只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的右脚,看着那平坦僵硬的脚底轮廓,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恐慌涌上心头。这就是她以后要面对的脚吗?连动一动脚趾都如此艰难痛苦?

就在这时,医生查房时的叮嘱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早期活动至关重要。越早开始,越能减轻肌肉萎缩、关节僵硬和筋膜粘连的程度,这些后遗症和并发症一旦形成,日后会更痛苦,更难纠正。**”

“更痛苦…更难纠正…”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她心里。

紧接着,另一个更尖锐、更让她恐惧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响,那是过去三年里挥之不去的噩梦——“烂脚女瘸子”… 如今烂脚治好了,可“瘸子”呢?她仿佛已经听到了新的、带着恶意的童谣在巷子里响起:“跛脚女,走路歪,一瘸一拐真奇怪!” 那些邻居指指点点的目光,那些毫不掩饰的嫌弃和议论…… “废人”的标签,会不会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重新贴在她身上?

不!绝对不行!

一股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决心猛地从心底升起,瞬间压倒了肉体的剧痛和内心的恐惧。她不要!她不要再回到那个被人唾弃、只能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境地!她不要成为新的笑柄和“废人”!

冬日的严寒正在消退,窗外的阳光一天比一天温暖。她向往着外面那个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世界。她渴望能用自己的双脚,哪怕是不完美的双脚,重新站在阳光下,呼吸自由的空气,而不是永远困在这病床上,困在“跛脚废人”的阴影里!

“我…再来…”刘欣蕊的声音带着痛楚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她再次深吸一口气,无视额头的冷汗,无视足底传来的阵阵撕裂般的痉挛剧痛,将全部意志力灌注到那五个苍白的脚趾上。她咬紧牙关,眉头紧锁,脸颊因为用力而微微涨红,眼神却死死盯着自己的脚趾,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

脚趾在她的顽强意志下,再次开始了极其缓慢、充满痛苦却异常坚定的屈伸运动。每一次微小的弯曲和伸展,都伴随着她沉重的呼吸和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剧痛像浪潮般不断冲击着她,但她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用那双明亮却充满倔强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脚,仿佛在与命运做一场无声的、惨烈的搏斗。窗外的阳光照在她汗湿的额角和紧握的拳头上,也照亮了她眼中那份绝不向命运低头的、燃烧般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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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9:38:48 | 显示全部楼层
17.
时间:1996年3月初的一个午后
地点: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单人病房

三月的阳光带着融融暖意,透过玻璃窗洒满病房。持续半年多的精心治疗和调养,如同最细腻的画笔,在刘欣蕊身上重新勾勒出青春的光彩。她的脸庞白皙红润,肌肤细腻透亮,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长期病痛带来的枯槁早已消失,脸颊丰盈,下颌线条柔和流畅。那双眼睛,清澈明亮,眼波流转间带着大病初愈后的宁静和一丝新生的活力。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衬得脖颈修长优雅。即使是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也掩不住她日渐恢复的窈窕身姿和那份属于十九岁少女的蓬勃生气。她的双手搁在被子上,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泽。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距离右足跟骨全摘除手术已经过去七天。医生早上仔细检查后,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伤口愈合得很好,线也拆了,很干燥,没有红肿感染的迹象。今天可以尝试洗脚了,用温水,动作轻点。”

“洗脚…”刘欣蕊听到这个词,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距离上次真正意义上的、痛痛快快用热水洗脚,已经过去整整三年多了!那还是烫伤发生之前的事情。这三年,她的双脚要么浸泡在脓血和药膏里,要么被厚厚的纱布和石膏禁锢,每一次所谓的“清洁”,都伴随着剧痛、恶臭和深深的羞耻。真正的、放松的洗脚,对她来说,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黄男从卫生间端来一盆温水,放在病床边的地上。水温是他用手腕内侧试过的,温热适中。

“来,试试水温。”黄男蹲下身,示意刘欣蕊把脚放下来。

刘欣蕊有些迟疑,但还是慢慢地将双脚从被子里挪出,小心翼翼地探向水面。先是左脚圆润的脚趾尖轻轻触碰到水面,温热的感觉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带来一阵舒适的颤栗。她深吸一口气,将整只左脚缓缓浸入水中。温热的清水包裹住脚背、脚踝,轻柔地抚摸着足跟处新愈合的、带着淡淡粉色的皮肤,一种久违的、难以形容的舒畅感让她几乎喟叹出声。

接着,是裹着纱布的右脚。她更加小心,动作也更缓慢。当冰凉的纱布边缘接触到温水的刹那,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黄男鼓励地看着她。她咬咬牙,将这只形态陌生的右脚,也整个浸入了温水中。

“感觉怎么样?”黄男问。

“温…温的…很舒服…”刘欣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黄男挽起袖子,将手伸入水中。他先捧起她的左脚,这只脚虽然足跟处略有凹陷,但整体形态完好。足弓弯起一道优美的弧度,脚背皮肤光滑细腻,脚趾匀称修长。他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脚背、足弓、脚心,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脚心的皮肤有些敏感,被他擦拭时,刘欣蕊的脚趾忍不住微微蜷缩了一下,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然后,他捧起了她的右脚。

触感完全不同。

这只脚的形态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最明显的,是足弓消失了。原本应该自然拱起的脚心部位,此刻摸上去几乎是平坦的,像一块被强行压平的木板,僵硬而缺乏弹性。更触目惊心的是足跟部位。当黄男的毛巾轻轻擦拭到那里时,手指清晰地感觉到一个深陷的、空荡荡的凹坑——那是整个跟骨被摘除后留下的空洞。包裹着凹坑的皮肤是手术新愈合的,触感比别处更薄、更敏感。毛巾擦拭过这片区域时,刘欣蕊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下,不是疼,而是一种强烈的异物感和缺失感。

黄男的动作更加轻柔,更加小心翼翼。他避开那个凹陷的足跟,重点擦拭着脚背和脚趾。右脚的脚趾因为术后活动受限和结构改变,显得比左脚更僵硬一些。他耐心地揉捏着每个脚趾关节,帮助活动。毛巾温热的触感和水流温柔的包裹,让这只饱经磨难、形态怪异的右脚,也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舒适和放松。

洗完后,黄男用干燥柔软的大毛巾,仔细地将她双脚上的水珠一一吸干,尤其是右脚足跟那个凹陷处。然后他端起水盆,走向卫生间去倒水。

刘欣蕊坐在床沿,身体微微前倾。她没有躺下,而是将左脚自然地垂放在地上,感受着脚底接触冰凉地砖带来的细微触感。然后,她慢慢地将那只刚刚洗净、还带着毛巾余温的右腿抬起,屈膝,将右脚搁在了自己的左侧大腿上。

她低下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近距离地审视自己这只失去了跟骨的右脚。

脚上的纱布已经拆掉,手术疤痕是一条细细的、暗红色的线,横在原本是足跟的位置。但最让她心头发紧的,是疤痕后面那个深陷的凹坑。它像一个无声的宣告,宣告着这块重要骨头的永久缺失。她伸出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勇气,轻轻触摸那个凹陷。

皮肤是温热的,新生的,很薄。手指按下去,能清晰地感觉到下面软组织的空虚和柔软,完全没有骨头那种坚硬的支撑感。再往前摸,本该是足弓拱起的脚心,现在是一片平坦,甚至有些微微下塌。脚底的筋膜似乎也因手术和结构改变而紧绷着,触感僵硬。

她用双手捧起这只右脚,将它翻过来,仔细看着足底。失去了跟骨的支撑,整个后足部分像是塌陷下去,足底前掌部分相对显得突出,整个脚的形态扭曲而陌生。它不再是一只可以稳稳踏在地上的脚,更像是一件…残次品。

一种巨大的失落和空洞感,比手术后的伤口疼痛更猛烈地攫住了她。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看着这只注定无法复原、注定要让她余生跛行的脚,看着那刺眼的凹陷和消失的足弓,三年多来经历的痛苦、屈辱、挣扎、希望…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无助。她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刚刚洗脚带来的那点温暖和舒适,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她此刻冰冷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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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9:40:33 | 显示全部楼层
18.
时间:1996年3月中旬的一个上午
地点: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单人病房

窗外的梧桐树已萌发点点新绿,春天的气息愈发浓郁。距离右足跟骨摘除手术已过去二十天。持续半年的治疗和术后恢复,让刘欣蕊的身体状态达到了新的高度。她穿着合身的病号服,坐在床边,面色红润健康,皮肤白皙透亮,像上好的细瓷。长期卧床并未让她显得憔悴,反而因为充足的营养和病痛的解除,身姿显得挺拔而匀称,恢复了少女的青春活力。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那双眼睛,明亮清澈,虽然此刻蒙上了一层阴影,但眼底深处那份坚韧的光彩依然存在。她的双手活动自如,指尖圆润,正按着医生的要求进行康复训练。

黄男蹲在她面前,把两个空的玻璃水果罐头瓶并排放在地上。又拿来一条干净的小毛巾,叠好放在一边。

“来,欣蕊,我们先踩瓶子滚动,活动脚底筋膜。”黄男鼓励道。

刘欣蕊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先把穿着薄袜的左脚轻轻踩在一个罐头瓶上。脚掌感受着冰凉的、圆滑的玻璃弧度。她试着用前脚掌和后脚掌(主要是前脚掌)的力量,前后滚动瓶子。动作虽然还不太熟练,有些小心翼翼,但整体流畅,瓶子在她脚底顺利滚动,发出轻微的“咕噜”声。足弓自然的弧度让她能很好地控制力道。

接着,是右脚。

她将这只形态改变的右脚,也轻轻踩在另一个罐头瓶上。当平坦、几乎没有足弓的脚底接触到冰冷的玻璃瓶时,一种异样的、无处着力的感觉立刻传来。她尝试像左脚那样,用前脚掌发力滚动瓶子。

“呃…”她闷哼一声,眉头紧紧蹙起。右脚的脚趾和脚掌肌肉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根本不听使唤!尤其是试图用后足发力时——那里本该是跟骨和跟腱的位置,如今只剩一个空洞的凹陷和松弛的软组织——完全使不上一点力气!她憋红了脸,额角渗出细汗,脚踝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瓶子却只在原地微微晃动了几下,根本无法顺畅滚动。感觉就像踩在一块不听指挥的木板上。

“别急,慢慢来,感受发力点。”黄男轻声安抚。

刘欣蕊咬着唇,不甘心地又试了几次,结果依旧。瓶子顽固地停留在原地,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失落瞬间淹没了她。她收回脚,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无声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病号服的前襟上,迅速晕开深色的湿痕。为什么?为什么同样的动作,左脚能做到,右脚却像废了一样?

这时,李医生拿着几张刚冲洗出来的X光片走了进来。看到刘欣蕊低头垂泪的样子,又看看地上纹丝不动的罐头瓶和黄男无奈的眼神,他立刻明白了。

“欣蕊,别灰心,恢复需要时间。”李医生温和地说,但眼神示意黄男到病房门口说话。

两人走到门口,李医生压低声音,指着片子给黄男看:“你看,这是左脚的。跟骨清创后的缺损区,边缘已经开始模糊,有新的骨小梁生长的迹象了,密度在增加,形态也在向正常靠拢。这说明骨头自身的修复能力不错,情况很好,预期能达到我们之前说的效果。”

接着,他的手指移到右脚的片子上,语气变得严肃而遗憾:“至于右脚…跟骨区域是彻底的空洞,完全缺失了。你看,失去了跟骨的支撑和跟腱的附着点,整个后足的结构稳定性严重破坏,导致足部形态向内侧偏斜(内翻),连带踝关节也出现了轻度的半脱位。这是结构性的改变,不可逆了。手术本身很成功,炎症彻底清除干净了,伤口愈合也非常好,从治疗骨髓炎的角度看,是完全治愈了。她的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非常健康。可以…考虑出院了。”

尽管声音压得很低,但“结构性的改变,不可逆了”、“内翻”、“踝关节半脱位”、“可以出院了”这些字眼,还是像冰锥一样,清晰地刺进了病房里刘欣蕊的耳朵里。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门口。治愈?出院?这几个字像强心针,瞬间冲淡了刚才的挫败感,带来一股巨大的、真实的解脱和喜悦!折磨她三年多的骨髓炎,那个如影随形的“烂脚女”标签,终于可以彻底告别了!她可以离开这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回到外面的世界了!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泪水还挂在睫毛上,但眼底已迸发出明亮的光彩。

然而,这份纯粹的喜悦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回到外面的世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立刻勾起了更深的恐惧和冰冷刺骨的回忆——那个她住了三年的筒子楼小出租屋。房东大爷每次收租时毫不掩饰的嫌恶眼神,捂着鼻子像驱赶苍蝇一样的手势;街坊邻居在她艰难推着破轮椅出门时,背后那些压低了却清晰无比的议论:“看,那臭脚瘸子又出来了…”、“废人一个,还出来晃荡啥…”、“离远点,晦气!”;还有那些不知名的顽童,追在她身后,拍着手,尖声唱着那些充满恶意的歌谣:“烂脚丫,烂脚丫,刘家姑娘烂脚丫!…”

如今,“烂脚”是没了,可“瘸子”呢?“废人”呢?她的右脚…是比从前更明显的残缺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只会更加引人注目。那些孩子会不会编出新的、更刺耳的歌谣?“跛脚女,走路歪,一瘸一拐真奇怪!”?房东大爷会不会因为她走路的样子更难看,更想赶她走?邻居们的议论会不会从“臭”变成“残废”?

巨大的喜悦像退潮般迅速消失,被更深的悲痛和无奈取代。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慢慢褪去,只剩下茫然和一片灰暗的沉寂。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裹着薄袜、形态扭曲内翻、注定无法像常人一样走路的右脚,刚刚因为“出院”而亮起的眼神,再次黯淡下去,甚至比刚才训练失败时更加绝望。窗外的春光正好,病房里却弥漫着无形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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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6-17 09:41:5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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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1996年3月中旬的第二日,上午
地点: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单人病房 → 黄男家

病房里弥漫着收拾行装的气息,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持续半年的住院生涯,终于走到了尾声。刘欣蕊坐在轮椅上——这是医院提供的,比她原来那个破旧的好很多。她穿着自己入院前的旧衣服,虽然有些过时,但浆洗得干净,衬着她此刻的状态,竟也显得合宜。

半年的治疗和调养,洗去了病痛的铅华。她的脸庞白皙红润,皮肤细腻光滑,像剥了壳的熟鸡蛋。乌黑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垂在肩头,更显得脖颈修长。那双眼睛,明亮清澈,虽然此刻带着一丝迷茫,但眼底深处那份被苦难打磨过的坚韧和重获健康的光彩,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身姿也丰盈挺拔起来,即使坐在轮椅上,也能看出那份属于青春少女的窈窕轮廓。双手搁在轮椅扶手上,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黄男正在病床边麻利地收拾着东西。他把刘欣蕊为数不多的几件换洗衣物叠得方方正正,又把洗漱用品收进网兜,动作利落。病房里属于她的痕迹正在一点点消失。

“好了,都收拾完了。”黄男直起身,拍了拍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出院手续也办好了。走吧,欣蕊,我送你回家。”他自然地走到轮椅后面,准备推她。

“回家…”刘欣蕊喃喃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轮椅扶手。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脸上刚刚还带着出院喜悦的红晕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层苍白和深深的抗拒。她抬起头,看向黄男,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恳求,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抵触:“不…黄男…我不想回去…回那个筒子楼…”

黄男推轮椅的动作停住了。他绕到刘欣蕊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怎么了?那是你的家啊。”

“家?”刘欣蕊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眼神飘向窗外,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充满恶意的院落,“那里…那里有房东大爷,每次交租都捂着鼻子,像赶苍蝇…有那些邻居,我一出门就在背后指指点点,‘废人’、‘瘸子’…还有那些孩子…”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和屈辱,“追着我喊‘烂脚女’…编那些难听的歌谣…现在‘烂脚’是没了,可我这腿…”她痛苦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搁在轮椅踏板上、穿着普通布鞋但形态明显异常的右脚(即使隔着鞋也能感觉出足跟支撑的缺失和轻微的内翻),“…只会让他们喊得更起劲,‘跛脚女’、‘瘸子’…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再回到那种地方…” 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她紧握的手背上。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

黄男静静地听着,看着她因恐惧和痛苦而颤抖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理解。他伸出手,温暖的大手轻轻覆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那就别回去了。”黄男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刘欣蕊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充满不解。

黄男的脸微微泛红,眼神却异常坦率而坚定,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欣蕊…我…我想跟你处对象。不是同情,是真心实意的。所以…你出院了,别回筒子楼了。搬到我那儿住吧。我那儿就我一个人,地方不大,但收拾收拾,够我们俩住了。至少…至少在我那儿,没人敢对你指指点点,更不会有小孩追着你喊难听的。”

刘欣蕊彻底愣住了,忘记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黄男。处对象?搬去他家?这个提议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死寂的心湖,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温暖瞬间包裹了她!摆脱那个噩梦般的筒子楼,摆脱那些充满恶意的目光和声音,躲进一个安全的港湾…这个诱惑太大了!她的心脏狂跳起来,脸颊也因为激动和羞涩而再次变得通红,眼底重新燃起了光亮。

“真…真的可以吗?”她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更多的是期盼。

“当然!”黄男用力点头,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我这就推你走,回咱们家!”

……

黄男的家在一个老旧的工厂家属院里,是单位分的一间半小房子。房间不大,陈设简单朴素,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带着单身汉特有的利落,也有一种温暖的烟火气。

刘欣蕊坐在轮椅上,被黄男推进这个陌生的空间。没有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也没有了筒子楼里时刻悬在头顶的压抑和恶意。一种久违的、安心的感觉悄悄弥漫开来。想到终于摆脱了那些如影随形的歧视和嘲弄,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欢欣,脸上洋溢着真切的笑容,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这个即将成为她新“家”的地方。

黄男忙着把她的行李安置好,又给她倒了杯热水,脸上一直带着笑。

然而,当最初的兴奋和安全感稍稍平复,刘欣蕊环顾着这间虽然不大但承载着黄男全部生活的小屋,再低头看看自己搁在轮椅踏板上、那双注定无法像常人一样行走的脚,一股沉重的失落感和强烈的不安再次攫住了她。

轻松的笑容渐渐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和歉疚。她抬起头,看向正在擦桌子的黄男挺拔的背影,声音低低的,充满了不安:
“黄男…可是…可是我这样…算怎么回事呢?我…我是个废人了啊…”她艰难地吐出这个词,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腿脚这样…以后什么都做不了…还要你伺候…住在你这儿,吃你的用你的…这…这怎么行?我…我不能拖累你一辈子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深深地埋了下去,刚刚因为新环境而亮起的眼神,再次被浓重的阴霾覆盖。巨大的病耻感和对未来的茫然,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刚刚获得些许自由的心。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温暖地洒在她身上,却似乎驱不散她心底那份沉重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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