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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上，一架Grotrian Steinwey静静的横卧在舞台中央，这是一架拥有二百多年历史的传奇乐器，曾经先后属于四位大师。整个舞台的灯光都被压的很暗，只有一束追光照在琴凳上的老人身上。老人真的已经很老了，几缕稀疏的头发难以遮盖干枯头皮上的老人斑。浑浊的双眼半闭，脸上、脖子上的皮肤如同古树干枯的树皮，斑驳的痕迹表述着时间的沧桑。剧院很安静，如果不是偶尔传出一两声刻意压低的咳嗽声，甚至不会有人知道剧场此时已经坐满了观众，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舞台，他们在摒息等待，等待那个老人传奇般一生的最后的华彩。 老人已经九十多岁了，视力、听力都已经严重退化，此刻坐在舞台上的他，根本看不到舞台下的观众，也听不清那偶尔的轻微“杂音”。他慢慢抬起枯瘦的双手，手指轻柔的搭在微微泛黄的琴键上，此刻他所残存的所有感知都集中在了这十根枯瘦的手指上。还是那么温润、那么熟悉，如恋人肌肤般的触感，让老人很满意。 Mozart——K265/30又称小星星变奏曲，八音盒般清脆的音符在老人的指尖迸发，迟钝、麻木、衰老甚至死亡，仿佛一下子从老人身上被驱逐。那双看上去如同木乃伊般的双手，现在正在像小鹿一样在琴键上欢悦跳动。 “从开始的地方开始，最后回到开始的地方结束……”老人半闭着眼睛几乎无声的喃喃自语道。 是的，这个老人就是我，一个被载入古典音乐历史的钢琴大师、指挥大师、音乐教育家……在这一长串的冠名之下，我只是个活得太久的老人，一个送别了所有亲人、爱人、朋友甚至熟识之人的老头。今年我97岁，我知道我的生命旅程终于来到了终点，这段旅程真的太长了，长到我早就期待着终点。这不是一场音乐会，我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谢幕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七年。我只是想独自走到最后，用演奏作为旅程结束的表达，让音乐这个一辈子纠葛的老伙计成为我最后的陪伴。但是有很多人自发的来了，他们说这是大师最后的华彩，是一个世纪巨匠的最完美谢幕，更是一个时代的最终乐章。但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从开始的地方开始，最后回到开始的地方结束……”我的整个音乐生涯，最初就是这首小星星变奏曲……
第一章
我第一次参加钢琴比赛的时候是十岁，那是我学琴的第二年，结果成为那次比赛的大黑马。直接赢得了最后的大奖。巴雅可夫是那场比赛的首席评委，赛后他不容置疑的要求我做他的弟子，他唯一的、并且是最后一个弟子。那年巴雅可夫六十多岁，是欧洲乃至整个世界古典音乐公认的大师、巨匠。老爷子偶尔指点后辈，但却从来不正式收徒。“我是大师！我不指导技术……我要的是才华，必须有才华……老师不能赋予才华，只能引导学生自己去挖掘，去表现……一只猪就算住在上帝的隔壁依然是只猪！”老爷子曾经激烈的言论一直饱受争议，所以当他决定收我为弟子的时候，整个古典音乐界都炸了。 “巴雅可夫大师收徒，弟子学琴两年却拿下世界大奖？” “是比赛的黑幕，还是古典音乐最后的疯狂？” “华国富二代终于开始渗透欧洲！” 类似的标题如同雨后的蘑菇一样冒了出来。我本人并没有什么，十岁的孩子虽然整体被媒体围追堵截，不过我的心理素质一向不错，而且巴雅可夫也把我保护的很好，所以并没有什么不可忍受的。不过我显然还不理解什么叫“战斗民族”，以及他们疯狂作死的行为方式。 “一年之后，我让世界知道什么叫天才！”巴雅可夫战斗的檄文宣告了我将饱受争议的一生，虽然那时候我对此一无所知。 一年的时间过得飞快，我的首秀被安排在了柏林市政厅音乐厅。 “第一首你准备弹什么？”巴雅可夫问我。 “小星星。” “为什么？” “因为最熟。” “莫扎特吗？也好，这样或许更有意思……我迫不及待的想看到萨列里们因为惊恐而惨白的面孔了……”巴雅可夫笑得我牙疼。 当然，我的首秀如同巴雅可夫所预期的那样震惊了整个古典音乐界。“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天才！”“莫扎特的灵魂回归人间！”“巴雅可夫的弟子，实至名归的未来大师！”媒体上原本人人喊打的师徒，突然成了带兵向巴黎挺进的波拿巴，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路去向何处，也很清楚该如何去走。 在我家的客厅里，一台破电风扇勉强的一边发出“哐哐”的噪音，一边有气无力的转着。我坐在一台钢琴前，用一只右手轻轻的弹着那首被外面疯狂赞誉的小星星。在我左臂的怀中，一只三岁的小萝莉正睡的香甜。没错，之所以我会选择小星星，就是因为这首曲子是我家小萝莉的哄睡必备。而我之所以肯沉下心来练琴，也是因为这只小萝莉，只有在我弹琴的时候，小萝莉才会安静下来。（别误会，这只小萝莉不是我闺女，老子当年才11岁，生不出三岁的闺女。） 这首小星星，就是我的起点；这只小萝莉，则是被命运绑定的一生挚爱……我的珺珺…… 说说我的家庭吧。我爷爷是军人，炮兵，正正经经参加过开国战争的，也是开国后军队里少数会玩150口径以上“重炮”的炮兵指挥官。在当时，炮兵算是军队中（陆军）最有文化的兵种，炮兵的指挥军官更是被称为“状元”。加上老爷子属于那种纯粹的军人，没有倾向，也不拉山头，所以几乎是平安的混过了所有运动。我爸是老爷子的独子，老爷子成天扎在一线部队，对我爸的管教就差点意思，所以等我爸16岁的时候，老爷子就一脚把他踢进了部队，号称是接受教育。 毕竟是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我爸在部队混得如鱼得水，两年后被选进了军区直属重炮营的侦察连。当年还没有什么所谓的特种部队，侦察兵就是最牛的，而侦察兵里边最牛的就是炮兵的侦察兵。可能这么说很多人没概念，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当时全军敢设置夜间盲降训练科目的，而且是高跳低开的，连专业伞兵部队都不敢，就只有炮兵的侦察兵。什么武装侦察、隐蔽敌后侦察之类的，对于炮兵侦察兵来说那是常规训练。直接跳伞扔到敌人前线火力点、炮兵阵地，然后就地测绘，呼叫己方重炮火力集群打击，还得顶着己方炮弹抵近观测，随时修正弹道，确认目标摧毁情况，最后还得想办法让自己活着撤回去，这才是炮兵侦察兵的日常。用我老爸的话来说，炮侦就是炮灰，阵亡的多是被自己人的炮弹炸死的。 老爸所在的连队，架子是一个连，实际上只有五个班（那时候都是架子大，尤其是高技术兵种，就没有满编的）因为老爸文化程度最高（会测绘和算弹道），所以成了三班长。珺珺她爸也在我爸的班里，她爸是农村兵，因为长辈出了个烈士，所以才被安排进了部队。文化程度不高，但是身体素质极好，是班里的机枪手（自己扛着班用轻机枪，还能背半个基数子弹的那种）。一开始我爸挺不喜欢珺珺她爸的，主要是俩人能力都强，而且珺珺她爸属于性子比较闷、脾气比较倔的，搁现在说就是不会聊天的那种人。俩人没少借着训练的名义较劲，不过部队嘛，打着打着就成了朋友。 那时候大头兵不能结婚，想谈恋爱结婚必须得“提干”。珺珺她爸比我爸大了四岁，眼看奔三了，家里急得不行，找人介绍了个对象。可珺珺她爸不想退伍转业，提干又几乎无望，为了这事愁的不行。我爸虽然被早早扔进了部队，但“二代”身上的纨绔、混不吝的脾气却依旧还在。仗着自己老子在部队的关系，直接跑到营部去跟营长要说法去了。 “人家老沐可是独子！上辈还是烈士！（珺珺她爸是被过继给自己亲叔的）咱侦察连可是时不常出任务的，干的还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儿，万一哪天有个闪失人没了，烈士可就绝后了！”老爸直接在营长那儿拍桌子耍无赖，然后被营长骂了一顿，关了三天禁闭。可是老爸一走，营长就直接跑去师部拍桌子耍无赖……就这么一层一层的折腾下来，最后从军区给珺珺她爸讨下来了一纸特批结婚的文件。从那之后，珺珺她爸就拿我爸当成了兄弟。 “你也抓紧，等将来咱俩当亲家。”珺珺她爸“奉旨成婚”前跟我爸说。 “拉倒吧！就你这五大三粗的，要是生个闺女还能看吗？”我爸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要是生儿子呢？” “我要是有闺女就更不能嫁到你们家了！” “凭啥？！”珺珺她爸瞪着眼睛吼道。 “闺女是宝儿，我留着自己宠着。”我爸一脸得意。 “我咒你铁定生儿子，然后也被踢到部队当大头兵！”珺珺她爸咬牙切齿的诅咒到。 当时俩人完全没想到，近似玩笑的对话，居然在日后会成真，虽然只是一部分成了真的。 话说，珺珺的老爸结完婚，婚假都没休完就被紧急召回了部队。上边有项秘密任务，南边发现有人跨境贩毒，背后很明显有邻国地方武装势力参与。公安和武警几次行动都没有明显成果，所以打算直接出动部队了。华国不是鹰酱，一框直接A过去平推，所以这次任务只能用很少人，秘密潜入邻国，对不明身份的武装势力实施斩首打击。说白了，就是潜行过去，干掉老大和核心力量，然后再偷偷溜回国。军区的大佬们把手里的牌归拢了一遍，发现最合适执行任务的就是炮侦，于是我老爸这个班组就成了任务的执行者。 任务的具体细节，我老爸从来没跟我说过，毕竟保密条例是终身制的。只是告诉我，他们到了地方才发现所谓“情报”根本就不靠谱。神特么地方武装势力啊，连大口径迫击炮和直升飞机都有！那所谓的营地里，还有好些黑的、白的外国人。加上当地土著，零零碎碎的好几千人。斩首？这就是个马蜂窝，一杆子捅上去几个人绝对没法活着回去。 打，几乎必死；不打，灰溜溜回去窝囊。我爸和哥几个一商量，几个当兵的当时就热血上头了。打！大不了就牺牲呗！没那么多废话，也没什么战场托付后事，或者谁去谁留下的废话，战场不是影视剧，在敌人眼皮子底下都能聊五块钱的。哥几个说动手就动手，武装势力的头目被干掉了，几个不明身份的老外也被干掉了，可马蜂窝也被彻底捅炸了！几千人围殴我爸他们十二个人（普通步兵班10人，炮侦有测绘作业，所以加两个人。）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十二个人最后就剩下了我爸和珺珺她爸俩人，我爸的肚子被大口径迫击炮的弹片豁开了，肚肠塞回去拿衣服兜着。珺珺她爸好点，但也一身是伤，一根肋骨的断茬直接在肋下戳了出来。 我爸说自己就这么交代在这儿了，让珺珺她爸尽力回去报个信。珺珺她爸不肯，背着我爸逃，等到他体力不支倒下了，就换我爸拖着他跑。俩人就这么在几千人的围杀中，愣是在山林里跑了一天一宿，最后活着撑到了国境线。
第二章
我爸和珺珺她爸是直升机拉到军区机场，然后专机飞京城，再军车开道拉到军队总院的。这待遇在当时也是没谁了，估计上面也是不想炮侦三班全灭撤编，无论如何也得保个活得下来。到了总院，因为老爸的伤情太严重，所以当年全军危重症的一把手亲自接手。当年没什么ICU之类的，医疗水平也算是有限，反正就是能做的手术都做，能用的药都用上，剩下的就看老爸自己了，抗住了就是英雄，抗不住就成烈士。 超量失血、严重感染、多器官衰竭……进医院的头半个月，我老爸基本上是处于昏迷状态的，后面偶尔有片刻清醒，但是虚弱的连话都说不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老爸认识了我老妈。 我爸说，当年迷迷糊糊的老听到一个女孩跟他说话，当时还以为是做梦呢。后来意识慢慢恢复了一点，才发现经常跟大说话的姑娘是个大夫。 “你可得给老娘撑住啊！你是老娘的第一个病人，老娘可不想上手就是个烈士！”这是我老爸记忆最深的一句话。 后来，老爸经常听到我未来的老妈碎碎念，知道老妈是那位全军危重症的第一把的学生，而老爸则是她第一个独立看护的病人。老爸觉着这姑娘有意思，安静的时候一边给老爸处理伤口、擦身，一边聊家常，老爸情况恶化的时候，会一边给他加油打气一边诅咒抱怨，甚至直接爆粗口。不过老妈对我老爸的护理绝对是尽心尽力，老爸经常能感觉到，老妈累极了趴在他病床边打瞌睡。 不知道是我老妈精心护理，还是我老爸身体底子好，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月，老爸居然恢复了过来。身体恢复了，老爸也有了精神，也对我老妈更加感兴趣了。我未来的老妈是土生土长的魔都人，虽然普通话还算标准，但语言习惯还是像魔都人，咬字又脆又快。当时我妈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算很高（跟我老爸比，我老爸183），皮肤粉白粉白的，由于平常都是口罩加帽子，露出来的就一双眼睛，所以我老爸记忆最深的就是那双大眼睛。“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只要一笑就勾成个小月牙……”这是我老爸后半辈子都津津乐道的。 作为老爸的管床大夫，俩人的日常接触自然多的很。别看我爸在部队呆了这么多年，骨子里大院孩子身上的那股痞劲儿却一点儿都没少，有了点精神就开始口花花的调戏我老妈，在大院里这叫“戏果儿”，而老妈则是名副其实的“尖果儿”。老妈的性子也不是那种被调戏就红着脸跑出病房的，反倒是原方儿怼回来，还理直气壮的表示“你全身上下几根儿毛儿都被老娘看透了”。的确，老爸这一个多月，无论是擦身，还是拉屎撒尿全都是老妈亲手伺候的。就这样，俩人没事儿就磨牙斗嘴，沉浸在调戏与反调戏中玩的不亦乐乎。 有一次，俩人斗完嘴，老妈准备站起身走的时候，老爸拽了她袖子一下。只是轻轻的一拽，没成想老妈居然一个踉跄整个人摔到了老爸怀里。“呦！这是打算投怀送抱了？”老爸习惯性的口花花，没想到老妈居然翻脸了，一巴掌抡在老爸脸上，然后骂了句臭流氓，踉踉跄跄的跑出了病房。 老妈的一耳光把我老爸打懵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她翻过脸，所以有点得意忘形了。我老爸反手自己扇了另一边脸一巴掌，然后跑去办公室向老妈道歉。结果老妈板着脸反过来向他道歉，说是作为医生不应该对患者发脾气云云。从那以后，虽然老妈还是尽职尽责的照顾我老爸，可是态度上再也没有了过去那种随意，而是公事公办的医患关系。 这男人啊，都是贱骨头。平常磨牙斗嘴还不觉得，等突然变成公事公办了，老爸突然感觉说不出的别扭。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也再看不到什么情绪了。老爸几天抓耳挠腮之后确定，自己是喜欢上这姑娘了，真的喜欢，打算娶回家的那种。 搁在现在，我老爸算是纯正的钢铁直男，还是带装甲的那种。既然确定自己喜欢上我老妈了，行动派的老爸就打算找个机会明说了。正好，他的身体情况恢复的没啥问题了，医院安排他出院。这下老爸急了，他部队的驻地在广西，这一归建可就是从此天各一方了，搞不好连形同路人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在出院那天，老妈帮他拿药，然后宣读医嘱的时候，老爸就再也忍不住了。 “素然同志（我老妈叫林素然），我喜欢你，咱俩处个对象呗？” 我老妈当时就懵了，这就是战斗英雄？喜欢你，处个对象呗？这话怎么听怎么像街上的小流氓啊！ “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我老妈也不是善茬儿，直接怼了回去。 “你漂亮呗！”我那钢铁直男的老板也是真让人无语了。 我老妈看了看我老爸，然后转身坐在床上，俩裤腿一撩，捣鼓了几下，两只脚就直接留在了地上。然后她伸着两根竹竿一样的小腿，问我老爸“你看我这样还漂亮吗？”。 我爸傻眼了，看着地上那两只套着鞋的脚，再看看眼前裹着厚袜子的两根光秃秃的小腿，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过，当他看到我老妈眼神里的失落，以及双眼中慢慢聚集的水汽，脑子就跟被雷劈了一眼瞬间灵光乍现了。 “都是当兵的，谁身上没两道伤疤呀！”我老爸撩起衣服，展示着身上的一身伤疤，尤其是肚子上那几乎是拦腰砍断，绕了小半圈的新伤口，那神情分明是说老子的疤比你牛逼！ 我老妈被气乐了，“你眼瞎呀！老娘这不是疤，是没脚了！俩脚都没了！”。 “没事，看你平常能跑能跳的，说明不碍事，而且脚而已，以后也不耽误生孩子。”我爸理所当然的说道。 神特么不影响生孩子？！谁要跟你生猴子？！我老妈当时就心态爆炸了，就没见过这种货色，还要不要点儿脸了？！你是军人，是战斗英雄！怎么连这种臭流氓都说不出口的话，到你嘴里还说的这么一本正经，这么习以为常的？ 老妈气得没话了，我老爸反倒是觉着这说明她接受了，于是更加得寸进寸。 “那个……有件事你得体谅我一下，我现在还是大头兵，打不了结婚报告。不过你放心，给我两年时间，我拼了老命也凑足提干条件！两年！我保证！”我的钢铁老爹许下了承诺，然后立正给我老妈敬礼，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且不说我老妈是如何崩溃的，单说我老爸，感觉该说的都说了，火急火燎的直奔车站火速归建。在他心里，两年凑够提干指标才是最重要的。在那个年代，大头兵提干并不容易（部队已经开始缩编，后来更是直接出现大裁军）就算我爷爷是师级（军区直属炮兵参谋长，因为是技术型军官，所以勉强还能挂个“长”），但那时候人都比较正直，给儿子提干这种事我爷爷肯定做不出来。要提干，要么立功，要么上军校。我爸最讨厌上学，所以军校这条就算放弃了，剩下的就只剩下立功。不过立功可是要拿命换的，就像这次任务，最差一个三等功是跑不了了，不过万一下次自己没这么好命了，直接就在战场上壮烈牺牲了呢？老爸在回去的火车上，陷入了人生的第一次纠结。 回到部队归建销假，到了班里，宿舍里除了珺珺她爸全是生面孔。自己的班是全拼干净，打没了，想着牺牲的战友，老爸咬着牙才没哭出来。珺珺她爸伤的比我爸轻好多，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就回来了，现在看着我老爸好模好样的回来了，心里自然是激动的不行。质朴的汉子没废话，直接一个熊抱。 “我去！老穆你想勒死我贪我军功啊！” 珺珺她爸这才放开我爸，憨憨的笑着。 新来的几个兵当然知道这位“老班长”的事迹，一个个站的笔管条直的给我爸敬礼。我爸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其实我爸当时也不大）回了个礼，然后说了句“都得好好的！”新兵不懂老爸在说什么，可珺珺她爸懂。 晚上俩人站岗的时候，偷偷点了三根烟插在地上。 “我看上个姑娘，是总院的大夫。”我爸给自己也点上一根说道。 “是你管床的那姑娘吧？我见过，挺俊的。” “我特么得在两年内提干，要不就没戏了。”我爸狠狠的嘬了一口烟。 “你咋说我就咋办。赶紧提干，结婚，回头咱俩当亲家。”珺珺她爸是始终忘不了这茬儿的。 “那你生个儿子吧。” “为啥？” “儿子随妈，长得差不了。闺女随爹，将来估计没法看。”我爸一本正经的教育珺珺她爸。当然，说这话的时候，老爸并不知道，他未来的儿媳妇长得一点都没随爹，反倒是随了她妈。 “你不是不嫁闺女吗？” “我欠了你一条命，不给你个女婿，我拿什么还？” “咱俩谁都不欠谁的，现在是兄弟，以后是亲家，都是一辈子的。”珺珺她爸难得的感慨了一句。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十来天过去了。原本我老爸还打算努力积累立功提干呢，结果一场表彰大会和一枚一等功奖章让老爸的努力提前实现了。因为作战果决，在战斗中有突出重大贡献，而且撤离过程中对战友不离不弃，体现了XXXX精神……纸面上写了一堆，实际上中心思想就两条：拼命了，且完成任务活着回来了。老爸和珺珺她爸就这么落了个一等功，三班更是落了个荣誉称号。一等功有多难啊？一般都是追认烈士用的，而且还得牺牲的特壮烈的那种（现在除了特战部队外，要想活着拿一等功，除非世界性的军事大赛拿个人冠军，而且还得是特出彩的那种。剩下的就得是科研技术方面，有重大突破或者技术上全军绝对第一。）；二等功最少也算是革命伤残军人了；我爸原本觉着自己三等功算是稳的，可对一等功还真没想过。结果直到受奖的时候老爸和珺珺她爸都是懵的。受奖的时候我爷爷也去了，还一本正经的跟我爸握手，然后小声的跟我爸说“回去别跟你妈细说，她不知道……”。 一等功，就地提一级，我爸虽说编制上是班长，但实际上因为是军区直属，所以是排长的军衔，而且因为之前就有过军功，所以是中尉军衔。一个一等功直接提正连，就算涨一颗星也算是上尉了，一般部队上尉就是营级的门槛，就可以算是干部预备役了。当然，实际上不能这么算，军衔和编制职务不能完全挂钩的，不过我爸会拍桌子耍赖啊！ 我爸直接把一份“关于解决赵正新（我爸的名字）同志个人生活问题的请示报告”这么个不伦不类、不正经的申请拍到了营长大人的桌上。营长大人都乐岔气了，指着我爸鼻子就开骂了。我爸也不反驳，嘻皮笑脸的又是倒水又是敬烟，临了来了句“我的终身大事就拜托您了，要是办不成，耽误了我们家老头老太太抱孙子，就是您的责任了。” “你特么少拿老爷子压我！你看看你弄得这叫个什么玩意儿？不说有没有这么种申请，人家姑娘的情况，除了个名字和单位啥都没有？你让我怎么批？”营长大人是我爷爷从新兵蛋子一手带起来的兵，一提老爷子就怂的一批。 “那不是还有组织政审呢吗？再说了，总院穿军装的大夫，都是有根有底的，您操什么心啊。”我爸倒是满不在乎。结果营长大人再次将我爸骂了出去，然后捎带脚关了半天禁闭，算是消消心火。
第三章
骂归骂，但是营长大人还真不敢耽误了老首长抱孙子，结果没两天就把我爸叫到了办公室。 “你小子是认真的？”营长大人严肃的看着我爸问道。 “当然了” “别嘻皮笑脸的，我代表组织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跟林素然同志确定恋爱关系！”营长的话问的我老爸一愣？这姑娘什么背景啊？营长大人代表组织问话？军区大佬们的闺女也用不着动用这种形式吧？这是直接奔着国级家属去了？不能够吧？ 见我爸傻眼了，营长叹了口气，把一份材料甩给了我老爸。 “自己看看吧，你可真行，自己这刚刚拿个一等功还不算，找个对象还得找个身上有二等功的……” 二等功？老爸突然想起老妈那两根光秃秃的腿，心里猛地一颤，赶紧拿起材料看了起来…… 下面说说我老妈的故事。 我老妈是魔都人，家里爸妈都是老师，不是什么大学教授，就是教初高中的。动荡时期姥姥、姥爷都被牵扯了，后来平反，为了安慰家属加上我老妈是妥妥的学霸，所以给了个参军的名额，进了军医大。那时候军医大是本科4加3，四年在学校上学，然后三年实习。而且军医有特殊性，实习不会分到城市的大医院，而是下基层连队，或者直接进驻老少边穷地区。越是成绩好的，越容易被分到支援的岗位上，我老妈就是，实习地点一杆子杵到了大青海，昆仑山东麓的一个牧区医院。 说是叫医院，可是一共就两间土坯房，加上老妈一共三个大夫，另外两个是建国初期“认证”的赤脚医生和他徒弟。医院算是军民共建的支边项目，服务人群就是附近游牧的藏族牧民。老妈虽然刚刚出学校，不过一身军装和白大褂的搭配还是很让人放心的，加上宗教信仰原因，就算治不好，也不会有人觉着是大夫不好，而是佛祖的考验或者惩罚。那些“药到病除”的情况，反而全都归功于我妈身上，加上我妈性子好，经常背着药箱子上门去给牧民看病，所以附近的藏族牧民开始管我妈叫“班丹拉姆”翻译过来就是吉祥天女，这在藏地算是很崇高的称呼了。 医院的条件很苦，距离昆仑山不到一百公里，海拔超过4700米。高寒、缺氧、超强紫外线辐射、经常性的暴风暴雪，全年接近一半时间的冰期。最让我妈害怕的是，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听到狼嚎，早上出门甚至院子周围能看到狼群的脚印和便便。即便如此，老妈还是在这儿待住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基本上和周围几十户牧民都成了朋友，她认识每一个人，还能用藏语叫出他们的名字，随手的小本本上记着每一个人有什么病，在吃什么药。当地牧民也喜欢她，知道她“身子弱”（在当地人看来女人不够粗壮，过于白嫩就叫弱），医院的小院里永远堆着怎么烧也烧不完的牦牛粪（当地唯一的燃料，当地人除了做饭，连取暖都是很舍不得用的。）厚厚的手擀毛毡更是把那两间漏风漏雨的小屋挡的密不透风。牧民很穷，但是他们愿意用自己仅有的、最好的东西，拿给能给他们解除痛苦的班丹拉姆。 有一天，赤脚医生的徒弟突然跑到医院喊我妈，说是有户牧民家里生下个魔鬼，让我妈赶紧去看看（估计是让我妈去驱邪）。我妈跑过去一看，哪里是什么魔鬼啊，是个新生儿，脐带都没断的。孩子整个身体都是青紫色，嘴唇更是紫的发黑，鼻尖、耳朵也都是黑的。我妈赶紧把孩子抱过去检查，当时也没什么检查工具，不过孩子的症状太明显了，光是听诊器听，老妈就判断出来，孩子是心脏的问题，全身青紫、嘴唇发黑是严重的缺氧，考虑应该是心脏畸形，动静脉血发生混流。（事实上最后证明老妈的判断是对的，房间隔缺损右向左分流，肺动脉高压）凭当时老妈手上的医疗条件根本没办法，所以只能给孩子吸氧。老妈把孩子的问题解释给他家人听，牧民不懂这些医学术语，就是反复问孩子是不是恶鬼。我妈很肯定的告诉他们孩子不是鬼，只是生了病，而且是很严重的病，只有到京城或者魔都找最好的医院才有一线生机。孩子的家人对魔都和京城的理解，只有歌里唱到过的名字，什么送到那找医院啥的，想都不知道怎么想。反正班丹拉姆说了，孩子不是魔鬼，这就行了，当地孩子夭折率很高，养不活很正常。 说来也神奇，虽然老妈就是给孩子吸了点氧气，结果孩子居然就活了下来，而且发绀的症状也有所缓解，起码不是嘴唇祛黑浑身青紫的模样了。这么一来，老妈的名气更大了，这不是神迹吗？吉祥天女祛除邪恶救了个孩子的流言开始在牧民中传播，搞得老妈哭笑不得。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间到了冬天，几场暴风雪下来，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四十多度，积雪能直接埋到大腿。（昆仑山腹地冬天局部温度曾经有记录突破零下五十度）牧民的生活几乎每天龟缩在帐篷里，老妈也很少出门巡诊了（高原的暴风雪很可怕，暴风吹起冰渣遮天蔽日，能见度几乎为零），好在医院被牧民们收拾的很好，厚厚的毡子加上足量的牦牛粪，室内的温度还是挺暖和的。可惜就是经常断给养，从入冬前部队最后一次送给养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老妈的生活已经和牧民一样，每天靠着青稞糌粑和酥油茶活着。最惨的是分明是高原驻地，可是部队送来的军装和铺盖却是普通藏区军区的军需。要不是有牧民送的大皮袄皮被褥之类的，光是冷都能活活给我老妈冻死。（这是真事，铁路兵团修青藏铁路时候就是因为御寒衣物不对，曾经出现过严重伤亡事故。不是部队抠门，而是低估了局部的超低温情况。） 有一天半夜里，格桑（就是那家孩子有先心病的）突然顶着暴风雪跑到医院。他从大皮袄里抱出多吉（那个有先心病的孩子），我妈一看就吓到了，孩子几乎全身都黑了，而且已经陷入昏迷状态，小手小脚还在无力的抽搐。完了！我妈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子，虽然知道孩子的情况在这儿肯定是活不长的，但是毕竟这是她手上第一个要死的病人，而且还是个不满周岁的婴儿。老妈把氧气管子塞进多吉的鼻子里，可是眼看着多吉连自主呼吸都困难了，呼吸浅且短促，再下来就是室颤，再然后……没有然后了，当时那个所谓的医院哪有除颤仪啊？孩子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了。 “纠正呼吸……提高通氧量……心外按摩……”老妈一边回忆着书上的急救手段，一边着手抢救，可是手边除了个氧气袋子啥都没有。老妈也算急中生智了，孩子的鼻子插着氧气管子，然后把氧气袋子夹在自己腋下，用手臂挤压氧气袋子强行辅助供氧，并口对口过量吹气刺激横膈膜促进呼吸，另一只手进行心外压试图避免室颤。（现在看起来这种做法很不科学，但是当年应急条件下还真的被广泛使用，特别是部队战地医疗的培训中。）老妈知道即便如此孩子还是死定了，除非马上送到军分区的医院，毕竟那里才有最基本的抢救设备和药物。而老妈手里别说阿托品、肾上腺素了，连硝酸甘油都没有一片。（藏区支援的军医后来好多都会开中药药方，因为药物全靠补给，而补给断几个月是家常便饭。） 理智上知道多吉活不了了，但是老妈不死心啊，裹上皮袄把多吉裹在里面，贴着自己胸口，低头就可以做口对口呼吸，两只手一只夹着氧气枕头，一直有规律的做心外压，老妈就这么顶着暴风雪一头闯了出去。从医院到军分区最近的，有医疗队的驻地有八十多公里，靠两条腿走过去，大人孩子都直接半道上就凉透了。老妈不会骑马，而且俩手都占着也根本没法骑马，所以一咬牙，让多吉的爸爸直接把她捆在了马背上，然后多吉的爸爸骑上马牵上缰绳带着她的马跑。 暴风雪的夜里，八十多公里，跑了六个多小时（此处完全是作者吹牛逼，藏区赶上暴风雪基本在野外没人能活，别说六个小时跑八十公里了。），最后两三公里的时候，两匹马直接跑死了，老妈是抱着多吉趟着积雪走到军分区驻地的。据说到了医疗队，孩子刚一离手，我妈就直接晕过去了。整个人都冻得硬了，全身上下也就胸口和俩手还有点热乎气，腋下温度测不到，直肠温度勉强不到三十度。低温综合症、肺水肿、全身多发冻伤、心肺衰竭…… 最后是军区出动直升飞机，顶着暴风雪豁出命把我妈和多吉一块送出了藏区。（暴风雪出动直升飞机在藏区救援是真的，救援的就是个普通的哨所战士，机组为此得了三等功。） 等我妈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之后的京城军队总院了。大夫（后来成了老妈的老师）告诉老妈，她差一点就醒不过来了，严重低温综合症，呼吸性酸中毒导致呼吸衰竭心脏停搏，加上血浓缩引起的多发性血栓，几次都是差点就抢救不过来了。老妈问多吉还活着吗，大夫告诉她，你跟这孩子创造了一个奇迹，居然在那种情况下活着跑到了军分区。孩子一到京城就做了手术，情况很糟糕，索性还没绝望，如果还能运气这么好的话，以后能健健康康的活一辈子。听说多吉没死，我老妈就又睡过去了。 老妈再醒过来的时候，还是那个大夫，他告诉老妈，她的脚可能保不住了。全军最好的专家都会诊过，他们也用了所有的办法，但是还是保不住了。老妈当时估计还是没太清醒，就问大夫是哪只脚，大夫说两只脚都不行了。老妈不信，非说得自己看看，结果一看，俩脚的脚趾头和脚掌都碳化了。大夫说对不起她，是他们无能，没办法治好老妈的脚，老妈反过来安慰他不要紧，脚没了就没了，能保住命就不错了。反正最后在老妈迷迷糊糊的情况下，就被做了截肢手术。按照当时的医疗水平，大夫选择尽量保留老妈的脚踝，这样以后穿假肢的功能会更好。所以老妈的两只脚都是把脚掌、大部分脚跟都去掉，留下根骨软骨，等于是踝关节离断。 反正等等老妈彻底明白过来之后，看到的就是两条没有脚，光秃秃的小腿。说不伤心是假的，花儿一样的年纪，突然就没了双脚，别管多坚强多乐观都受不了。我老妈也想崩溃，可是现实情况不允许啊，医院、学校、军区、甚至全军级别的大佬纷纷探视，光是将军级别的大佬就见了不下十个。最后直接全军英模，给了二等功，号召全军学习，这种情况下还哭死闹不活？真当身边上学校和医院派来的俩政工干事是摆设吗？真要做起思想工作来，能说的你后悔怎么没能当上烈士！没办法，老妈只能每天跟打了鸡血一样装乐观装坚强，然后半夜偷偷躲被窝里哭。当时老妈想的最多的是今后怎么办？脚没了，就算顶着个二等功就有脸赖在部队了？就算留在部队自己能干啥？还能当医生吗？ 让老妈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她打算写转业报告的时候，救治她的大夫来跟他谈话，说是想收她当学生。老妈以为人家是在安慰她，所以没当回事，可是那大夫却极认真的告诉老妈，他是全军危重症急救的一把手，全国军队系统内都没人比他更强。他看中老妈，是因为老妈在抢救多吉的时候临危不乱、因陋就简的处置能力，加上决不放弃的精神，这些是危重症急救医生最好也是最珍贵的品质和能力。 “给你半年的时间，好好恢复，然后去装假肢。半年后我要看到你稳稳当当的走到我面前，做到了你就是我学生，硕博连读我送你爬到顶！”大夫最后这么告诉我老妈，当时我老妈直接就炸了，据说哭得声嘶力竭，把那么多天忍着的委屈，和对未来的无望都痛痛快快的发泄出去了。然后过了半年，老妈真的穿着假肢稳稳当当的走进了老师的办公室，然后成了他的学生。
第四章
老爸看完我老妈的材料，给自己点了根烟，一言不发的抽完了大半根，然后狠狠的捻灭烟屁。 “就是她了！老子这辈子非她不娶！” “你特么跟谁叫老子！你可想好了，这情况可不是处处看不行就算了，自由恋爱自由婚姻是没错，放这姑娘身上都没用。顶着二等功头衔再加上还有残疾，你小子要是敢处处就算了，脱军装都算是轻的。”营长告诫我老爸。 “凭什么呀，我还是一等功呢！” “人家是女的！” “我老子是少将！” “人家有残疾” 得了，一句人家是女的，加上人家有残疾，全方位无死角的把我爸怼死了。 “行了，我定了，不娶她就打一辈子光棍，申请报告您就帮我交了吧。”我爸不想争辩了，直截了当摊牌。 “交个屁！你特么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再说了，这事儿是你说了就算的吗？人家姑娘呢？人家就一准儿能看上你吗？”营长大人直接喷了我老爸一脸。 “营长大人，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没信心呢？要长相、要条件，怎么论我都没问题啊，怎么就看不上我了呢？”我爸这是开始矫情了。 “人家答应了么？表态了吗？你小子住院一个半月，也算是朝夕相处了吧？折腾个屁出来了吗？除了名字和工作单位，屁都没折腾出一个来！”营长大人恨铁不成钢的指责道。 “我特么光昏迷就昏迷了半个多月好嘛！你叫我一边昏迷一边戏果儿？是你疯了还是我傻了？” “过程我不管，我就看结果！” “再给我一个月的假，我上京城！”我爸拍着桌子喊道。 “给你！到时候要么回来给我结婚申请，要么自己滚回基地重新训练去！老子的兵没那么怂的！”营长大人也不甘示弱的拍了桌子。 “草！你特么自己还是光棍呢！”老爸摔下这么一句，看营长大人已经抄杯子准备砸他了，赶紧抱着脑袋跑出了办公室。 “草！一个一等功一个二等功，这要是成了两口子……”老爸跑掉之后，营长大人一口气灌下大半缸子凉白开才压下火去。 老爸回到营房就开始收拾东西，珺珺她爸问我爸怎么回事，我爸把我老妈的事告诉了他。 “我上京城，说什么也得把她娶到手。”我爸信誓旦旦的说。 “是个好姑娘！我支持你。” “你支持管屁用啊！放心，兄弟一出手，没有拿不下的果儿！” 我爸是打了站票进的京城，从广西到京城，还特么是慢车，中间还得转车，一顿折腾到了北京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再看我老爸那形象，一脸青幽幽的胡茬，俩大大的黑眼圈，怎么看怎么跟身上的那身军装不搭配。可是人家就愣是直接就这么跑到了医院，在办公室堵住了我未来的老妈。当时给我老妈着实吓了一跳，根本没人出来眼前这个大烟鬼一样的家伙是谁。 “报告林素然同志，我已经提前完成任务，随时可以申请和你结婚！报告完毕！” 看着我老爸那嘻皮笑脸的流氓相，我老妈当时差点拿听诊器勒死他为民除害。 “滚！”我老妈甩下一个字扭头就走。 “别走啊，我说真的。上边给了我一个一等功，我基本上也算是提干了。活着的一等功！见过吗？”我老爸那叫一个得瑟。 “早知道当初直接让你当烈士！”老妈恨得牙根儿痒痒。 “别介呀，我要是真就那么光荣了，你不就成军烈属了吗！” “神特么军烈属！鬼才是你军烈属！”老妈已经忍不住开始爆粗口了。 “别这么说自己，哪儿有这么漂亮的鬼呀。”我爸完全已经失控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人来疯。 “赵正新我告诉你，老娘也是军人，你要是再敢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老娘直接喊纠察！”老妈是真的生气了，她感觉老爸的态度对她是一种羞辱。 “对不起！林素然同志，我这个人不太会表达，反正我就是喜欢你！”我爸一本正经的对我老妈说。 “我这个人也不太会表达，反正我就是讨厌你！”老妈直接反杀，而且是一刀毙命，扔下我在风中凌乱的老爸飘然而去。 我爸也算是心大的，虽然被当面反杀，但是依旧本着臭不要脸能吃饱的指导思想，从那天开始就算粘上我老妈了。我老妈住在医院宿舍楼，每天早上我老爸准点去楼下堵，不管我老妈是提前还是推后走，反正一出楼门准能看到一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而且我老爸还挺规矩，到了医院，自己往我妈办公室门口一坐，你忙你的他不添乱，但只要你闲下来回办公室，他一准儿舔着脸贴上来，什么端茶倒水都是常规操作。最不要脸的是，他居然每顿饭都跟着我老妈去医院食堂蹭饭！（可怜的老爸没有食堂饭票，医院食堂不对外营业），到了晚上送老妈回宿舍，看着我老妈进楼道门之后转身就走。几天下来，整个医院都知道有个臭不要脸的，在追求我老妈，居然还有人跟我老妈说什么，看小伙子长得挺精神，要么处处看？我老妈气的奶疼，神特么看着挺精神啊，分明就是看着就挺神经！真不知道这种货色是怎么混进人民军队里的。 老妈想尽了各种办法想赶走我爸，可惜对于一个打定主意不要脸的人来说，不管你干什么都无所谓。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儿，我喜欢你，得用实际行动向你表达。”我老爸的逻辑几近无敌。 “赵正新你神经病吧？你没看见吗？我没脚，我是残疾！”我老妈真的崩溃了。 “没事，不耽误啥……”老爸又想说不耽误生孩子。 “你是不是觉着我没脚，所以就没人要了？”老妈质问道。 “什么玩意？老子还有竞争对手？！谁？！”老爸的脑回路总是那么清奇。 “你……你有病吧！” “我不知道，你是大夫！” 老妈完败！ 这事儿算是越闹越大，最后直接惊动了院领导和我老妈的老师，没办法，一个新进一等功，追求二等功伤残军人，领导想装傻都说不过去。索性直接三堂会审，院长、我老妈的老师、我爸、我妈，四个人做到一块面谈。我妈的老师怕我爸不知道我妈的情况，还想简单介绍一下，结果我爸当场把我妈的材料背了一遍。得，直接捞干货吧。院长问我爸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爸直接了当的表示自己就是奔着和我老妈结婚来的，还希望首长批准。俩大佬哭笑不得，这事儿是他们批准不批准的吗？人家姑娘看不上你啊！ 好在我爸还没傻到底，他问我妈是不是看不上他。我妈没说话，其实我妈心里也挺纠结的，说是真讨厌吧，其实心里还有那么点小悸动，但要说喜欢……怎么每次见着他都有一种宁肯同归于尽也要为民除害的冲动呢？这家伙实在太…… 见我妈没反应，我老爸反倒是冷静下来了。 “看来你是真的瞧不上我。对不起，让你为难了！再见，多保重。”老爸从兜里拿出自己那枚一等功军功章，郑重的放在我妈面前，然后给所有人敬了个礼，转身就走。 “你这是什么意思！”老妈突然感觉不对劲，拿着军功章对我老爸喊道。 “留个纪念，毕竟我这条命是你救下来的，军功章有你的一半。再说了，下次再得着这玩意，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送给你。”老爸难得的煽情了一把。 老妈突然觉得自己心里最软的那部分被狠狠的扎了一刀，几个月前，就是眼前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挣扎在死亡线上，他是怎么伤的自己不知道，但是她很清楚和平时期，被大口径迫击炮破片开膛的几率有多小，更知道如果我爸要是传说中那种部队的，执行的都是什么样的任务。下次再得到这种军功章？全军活着的一等功除了文职技术有几个？一次是好运气，还能有下次吗？真当自己有99条命，还是军委的勋章不值钱了？ 不光老妈，屋里的俩大佬都沉默了。谁心里都清楚我爸说的是什么意思，回去接着当兵，今生不见，下次再听到他名字就是烈士事迹通报，当然以老爸所在部队的特殊性，可能连烈士通报都不会有。 “你……你混蛋！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老妈泪崩了，想着当初那半个多月的惊心动魄，一次次生死，自己都是在他身旁陪着他闯过来的，就这么永别了？不舍得！ “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当着首长你可不能这么说！”脑回路清奇的老爸这是又想歪了。 “你去死！”老妈抓狂了，臭不要脸的！你想什么呢！欺负就等于要干了什么，或者要干什么？你个思想龌龊的臭流氓！ “是！你别生气，我马上就走。”老爸态度很诚恳的道歉，然后转身就走。 “你……你再敢走一步，老娘就告你耍流氓！” “我特么……”老爸觉着自己简直比窦娥还要冤，追姑娘没追着不说，还得担个耍流氓的罪过。 老爸老妈相爱相杀，丝毫没有顾及到屋里还有俩大佬。俩人都是上了岁数的过来人，眼前这情况都了然了，自己再呆在这儿就碍眼了。于是老妈的老师表示你们小两口好好说，我们老俩出去遛遛弯儿。 俩老电灯泡走了，屋里就剩下我爸妈。我妈也不说话，就是默默的掉眼泪，那委屈的就跟让地主家傻儿子糟践了的黄花大闺女有一拼。哭得我爸这叫一个闹心啊，好歹你说句话呀，这是打算把自己哭成脱水人干不成？ 老爸找了个杯子，给我老妈到了杯水。“喝点水吧，真不知道你们女人哪儿来的这么多水，哭了这么半天都能有小半杯了。” “你管我！”老妈嘴上呛，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举着杯子一口把水喝完了。 “我说林素然同志，我能问问你为啥看不上我吗？”我老爸很直率的问到。 “你太不正经，臭流氓！” “我怎么就流氓了？要说流氓也是你流氓好不好，你身上我一块肉都没看见，你可是把我全身看了个精光的！” “你特么还想看什么？！” “看你眼睛，你眼睛真好看。”我老爸盯着老妈的眼睛说道。 完了，我老妈算是彻底沦陷了，就算是个臭流氓，我爸也算是个帅帅的流氓啊，这么直愣愣的盯着姑娘的眼睛看，还离的那么近，近到老妈都能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此情此景除非是蕾丝边，基本上都会心里小鹿一阵欢悦吧。 反正最后老妈不知怎么就打算同意和我老爸处对象了，不过老妈最后还是确认了一下：“我有残疾，你真的不介意吗？” “真的没关系，反正不耽误啥。”钢铁老爸再次很肯定的答复。 “那你家人也能接受吗？”老妈试探的问道。 “我老子也是军人，能有你这么个儿媳妇，他做梦都能乐醒了。”见我老妈不带相信，于是便接着说道：“你知道他给我扔到部队前说什么吗？进部队就要有当烈士的觉悟，老赵家没有孬兵！死都得给老子死的壮烈点！” 看着我老爸模仿我爷爷说话的样子，老妈没忍住破功笑了。后来事实也果然如同我老爸说的，了解我老妈的情况之后，老爷子穿着一身少将礼服郑重的，跑到老妈娘家求亲，当着我姥姥姥爷的面给了我妈一颗子弹，说是以后如果我爸有半点慢待我妈，叫我妈二话不说直接军法处置。浑然不觉着其实自己儿子身上也有个一等功，按说也算是全军英模……
第五章
我老爸老妈就那么结婚了，然后婚假期间一不留神就有了我。没办法，接茬跟上级汇报吧。我爸硬着头皮站在营长大人面前，把事情老老实实交代了。 “草！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还是个神枪手？！有这准头放你在炮侦都屈才了哈？！”营长也不知道是真生气了还是故意挤兑我爸。 “您消消气，我这不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就那么碰巧了吗？”我爸很狗腿的说。 “说吧，打算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生呗！”我爸说的理直气壮。 “废话！我是问你！你自己怎么着？！” “我？这孩子又不在我肚子里，我能怎么着啊？”我爸完全GET不到营长大人的点。 “你特么！你媳妇怀孕你就闪一边啥都不管了？那肚子里的是你的种！”营长大人的手指头恨不得直接把我爸脸上杵个窟窿。 “哦，您说这事儿啊！我妈和我丈母娘都去京城了，素然说让我别操心，她成天在医院，没什么事儿的。”我爸依旧丝毫没有就要当爹的觉悟。 “得了，我跟你说不明白！滚蛋吧！最近你们班不安排任务了，好好进行科目训练吧。”营长挥挥手，就像轰苍蝇一样把我爸往外赶。 “别介呀！怎么能没任务啊……”我爸一听不给任务就有点急眼了。 “你班组就你个班长，老沐一个班副，剩下全是生瓜蛋子，你还想出任务？滚蛋！赶紧把那些生瓜蛋子练明白了！”营长吼道。 说到这儿，我爸也是没脾气了，求功心切是当兵的通病，但自己班组从上次任务大减员之后，确实急需磨合统训，战场不是游戏，谁都想完成任务之后还能活着回来。新补充进来的十个人都是基层部队的尖子，但和炮侦的老兵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行吧，我去训。”我爸情绪有点低落。 “去吧，狠狠的操练他们。然后……跟老沐一样，再多给10天假，你们俩商量好了，得有一个人在基地带班。” “是！谢谢首长关心！”老爸乐颠颠的敬了个礼就跑了。 要说起来营长大人绝对算是厚道人，按规矩，当兵二十年以下，每年20天假期，我爸和珺珺她爸是特殊兵种加上边疆的值班部队，所以名义上是30天，再加上十天就是四十天。而且这四十天还不包括路上的时间，按规定军官休假，是从到家当天，去所在地人武部报到开始算，中间有国家法定节假日还不包括在内。这么一来，这一年四十天的假期，好好算计一下还是很实惠的。 老爸屁颠屁颠的跑回去，跟珺珺她爸商量，怎么休假才能把这40天的假期最大化利用。珺珺她爸这边也犯愁呢，这婚是接了，可是这两三年，老婆怀了两次都没怀住。沐婶那边都快神经了，到处跑医院做各种检查，结果都没查出有什么毛病来。眼看着我爸这边刚结婚就立马有结果了，珺珺她爸也是急得不行。不过这下好了，40天的假期，要是在凑个七天小长假什么的，努努力没准儿这事儿就成了。 “弟妹那边你还是的多上心，毕竟她腿脚不好，万一磕着碰着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妈和我丈母娘已经去京城伺候着了。她老师也跟医院打过招呼了，总院妇产科主任亲自接手的。”我爸大大咧咧的说。 “总院还有妇产科？” “废话，部队没女军官吗？人家不得生孩子？不光妇产科，连儿科都有！对了，要不让嫂子去总院看看？” “行，那得麻烦弟妹帮我们招呼一下。” “没问题，一个电话的事儿” 且不说我爸和珺珺她爸这边的事，我妈在京城可是活得相当苦逼。本以为开开心心休个婚假，然后就回去该干嘛干嘛了，结果居然就这么怀孕了？偏偏我妈还是孕反超强的那种，人家是晨吐，我妈是全天吐，吐得天昏地暗啊。那时候总院已经开始组建ICU了，我妈的老师是老大，我妈自然也算是主力。结果这一怀孕算是毁了，孕反不受控制啊，想吐的感觉一上来压都压不住，ICU是无菌化的，吐也得跑到外面去，我妈没脚根本跑不动啊。有两次差点摔了，幸亏身边有同事，一把扶住了才算是没摔。医院一看这也不是事儿啊！就跟我妈说，你先休息几天吧，最起码把孕反这段过去再说。我妈不是矫情的人，知道轻重，所以踏踏实实的坐办公室了。 医院这边的照顾，我妈还觉着挺好，可我奶奶和姥姥进京之后，老妈算是彻底陷入水深火热了。一个婆婆一个妈，俩人比着宠我妈，我妈是个独立要强的性子，哪儿禁得住这么溺爱啊。尤其是我姥姥，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轮椅，让我妈怀孕期间全程坐轮椅。我妈彻底炸了，老娘就算没脚，也不至于天天坐轮椅吧？ “要么你把它扔出去，要么我自己把我自己扔出去！”老妈指着轮椅威胁。 最后我姥姥还是把轮椅处理掉了，可是俩老太太干脆做起了人肉拐棍，只要我妈一站起来，一准儿有个老太太就跑上去搀扶，最夸张的时候一左一右，俩老太太一块搀着，整的跟绑架似的。 “你们当我是慈禧太后啊？”我老妈欲哭无泪了。 要说起来，我爷爷奶奶对这个儿媳妇绝对的喜欢的不行，老赵家家风不正、祖传惧内。我爸能活到现在，也是多亏我爷爷大多在部队，没工夫打他。我奶奶平常是个挺温柔挺慈祥的人，她对我妈是打心眼里满意，别人说你怎么找个没脚的儿媳妇啊，我奶奶就说，我妈两只脚换来条人命，这是大善。而且我妈做事大气，说话也痛快，又没那些唧唧歪歪的毛病，所以婆媳相处起来自然融洽的很。 我妈根本吃不进东西，吃一口吐两口，一直吐到自己都贫血了。医院也是给力，人家是定期产检，我妈这属于自己家的大夫，又算是“名人”自然格外照顾，一个礼拜做次全血算是常规操作。贫血？营养液伺候着，你放心大胆的吐，保证不耽误孩子发育。而且还不用挂号排队，直接办公室里就帮你扎上。 好不容易折腾到二十周，我妈的孕吐才算是过去了，本想着不吐了，可以回ICU接着干活了吧？结果回去没俩礼拜新麻烦就又来了，老妈那俩小腿肿的比膝盖都粗，都快赶上大腿粗细了，别说站了，连假肢都塞不进去了。接下来又是一顿折腾，产科、肾科、连心血管的大佬都被我妈的老师拉来会诊了，最后所有大佬一直确认，老妈血压、心脏、肾脏所有的都正常，腿肿就是单纯的因为当年受伤以及截肢引起的。至于医嘱就简单了，少站，肿的厉害了躺平把腿举起来。这下老妈算是彻底没戏唱了，我姥姥以医嘱的名义又把那轮椅弄回来了，我妈也没辙了，假肢穿不进去，也只好乖乖坐轮椅了。而且老妈又被从ICU里赶出来了，她老师也是个神仙，怕老妈多心，索性直接把老妈指派到病案室，让我老妈把这些年危重症的病例整理一遍，统计数据，结合文献总结ICU治疗操作规程，还强调这就是她的硕士论文课题。 老妈在一屋子的病例中顽强求生不说，再说回我爸那边。珺珺她爸回家造小人去了，我爸带着十个“新兵蛋子”集训。凭着豁得出脸的本事，有空去营部找营长蹭电话跟我老妈煲电话粥，听听老婆大人吐苦水也是个乐儿。其间我沐叔（珺珺她爸）和沐婶去了趟京城，结果检查下来没发现什么毛病，反倒是大夫说我沐婶血相和肝脏不太好，要多注意。我沐叔说是我沐婶不知从那弄得偏方吃，结果就跟个药罐子似的成天吃。我妈劝我沐婶是药三分毒，别乱吃药，我沐婶当面答应了，可是回家后还是不管不顾。 过了一个多月，老爸和沐叔听到“小道消息”全军实兵实弹演习，老爸所在的军区动两个半团，其中就有老爸隶属的直属重炮营。多说一句，随着部队编制变化，我爸所在的重炮集群已经提升到团级编制，不过炮还是66式152为主，一直到我爸后来转业才开始慢慢普及96式122，至于后来的155自走啥的，我爸到现在都只能看着流口水。 我爸的三班整训了几个月，总算是把那十个生瓜蛋子磨明白了，三班也算是重新回到了战备值班序列。这一听说有演习，还是实兵实弹，我爸和沐叔就都坐不住了。尤其是我爸，仗着脸皮厚成天就磨在营长大人（其实现在应该叫团长了）那儿了。 “您看，我们三班这么刻苦，总得给我个向首长们展示的机会吧？”“都是新兵蛋子，就算没见过血，好歹也让他们听听响儿，闻闻硝烟味儿吧？”“我们班可是有荣誉称号的，我们不去谁有资格去？”我爸就跟唐僧一样没完没了的嗡嗡，最后营长大人实在是烦得不行了，直接出了个报告，然后当着我爸的面送了上去。 也许是傻人有傻福，最后炮侦三班编入演习序列的命令还真就下来了。我爸一琢磨，这跨军区跨兵种的实战演习，最少都得折腾三个月啊，弄不好半年都是正常的。我妈这边已经快三十周了，紧赶慢赶的估计也赶不上老妈生孩子了，而且演习期间断绝所有通信，从接到命令起就在不能跟外界联系了。这突然之间玩消失几个月，我爸怕我妈着急，但是又不能自己跟她说明，就拐弯抹角的让营长大人想法儿给我爷爷带话。我爷爷回话就俩字：“去吧！” 后来我爷爷通过我奶奶告诉我妈说我爸要演习，估计回不来陪她生孩子了。其实演习的事儿我妈是知道的，这种大规模演习，军队总院肯定是要动的。军队总院是干嘛的？最重要的是战场支援啊，平时这帮大夫哪儿有机会听枪响炮响啊，借着这个机会赶紧拉出去受受熏陶。特别是我妈她们ICU，战场医疗算是她们的主业，原本要不是我妈怀孕，一准是要去的，如今挺着大肚子自然是去不了了，不过这几天也在帮忙整理物资交接工作什么的。老妈成天挺着肚子，划着轮椅在医院窜来窜去，在医院也算个景儿了。 那个时候的演习其实挺没意思的，脚本早就订好了，部队拉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对着没人都没有的山头实弹进攻，或者全上空包弹（没有弹头，只能听响的那种），两拨人对着突突，最后按照指挥部预设脚本宣布红军胜利。老爸所在的炮侦，算是整个演习序列里唯一真玩命的，按预设老爸带着三班抵进到一公里，然后就地测绘给出炮击坐标和环境参数。结果我爸和沐叔玩了把大的，直接抵进到三百多米呼叫炮击。66式就算再土鳖，那也是实打实的152口径重炮啊，一颗炮弹砸下来五十平米范围内都是实际有效杀伤范围。再加上重炮阵地最少都是五公里以外，炮弹飞几公里的距离，按照当年的标准，着弹差个一两百米都算不上大偏差。等于说只要炮兵那边稍有一点点失误，我爸这一个班就全灭了，离远点还能收尸，离近了就是一地碎肉了。（看过一段内部视频，155自走，弹着点每五米绑一头猪，结果二十米内全是一地碎肉。）不过好在炮兵兄弟给力，加上我爸测绘和报参数牛逼，最后愣是打出个首轮全中一波流，连校准试射都没用上。 上边的大佬们一边骂我爸胡来，一边夸他虎父无犬子，三班也算是在全军大佬们面前露了大脸。 整个演习重炮集群涉及的科目其实不是很多，基本上就是拖着大炮到处跑，然后随时停下来准备射击。（这是真事儿，按照当年的战术思想，重火力集群讲究目标按公里覆盖，这玩意就不是打定点的，玩得的就是弹幕推进步炮协同。所以顶着脑袋顶上的炮弹玩冲锋的话，稍微一个闪失就是成建制的特大伤亡事故，所以当年大型演习，重炮部队除了清场后摆样子打半个基数，就剩下转场了。）我爸的三班就更没什么事儿干了，谁手里没点儿侦察兵啊？凭啥脸都让你炮侦露？反正该露的脸都露过了，后面基本上就是打酱油吧，权当是拉练了。我爸一边跟着混，心里一边惦记着我老妈。 我老妈这边其实还好，除了俩腿从竹竿肿成了沙包之外，倒是没再受别的罪。眼瞅着到了38周，最后的检查依旧是一切正常，妇产科大佬建议自己生，我妈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就安安心心等着发动了。结果临了临了的我又闹妖儿了，40周到了，可是我一点想出来的意思都没有，这可把几个老人都急坏了。我妈倒是心大，反正已经躺医院里了，大不了随时有问题随时刨呗。又等了三天，连妇产科大佬都沉不住气了，跟我妈说不等了，直接刨吧。结果准备往手术室送的时候，我妈突然羊水破了…… 别看之前磨叽，一发动起来绝对的急脾气，从破水到我落生，统共没用到六个小时。故事讲到这儿，作为主角的我总算是登场了！哦，对了，我出生的时候天闷了两天，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的，我爷爷一看说了句“这臭小子还真能闹腾，风雨雷电就是没刮风。算了，以后这孩子叫邵峰吧（少风）”就这样，我的名字就定下了，赵绍峰……
第六章
等我老爸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我妈月子都坐完了。我爸抱了抱我，就扔下我去舔我妈了，从怀孕到生孩子再到坐月子，我爸可以说一根手指的忙都没帮。心里有愧的老爸直接成了舔狗，对我老妈服侍的那叫一个殷勤，别说端茶倒水了，我妈上厕所都是他抱着去。我姥姥、姥爷一开始还担心亲家挑眼，结果我爷爷说了：“那是他该干的！扔了颗种子就跑了，再回来别说庄稼了，直接大米饭都熟了，还给盛到碗里了。这还敢不知足？” 我妈当时还是军籍，休假还是挺严格的，而且之前被院里以各种理由安排“偷懒”，自己也觉着再混日子有点说不过去了，所以就想着赶紧恢复锻炼然后好回去上班。从腿肿之后，我妈一直是坐轮椅，假肢也塞不进去，索性就过起了脚不沾地的日子。结果现在麻烦了，肿是不肿了，但是新的麻烦也来了。 当年的假肢技术不行，意识也落后，像我妈这样踝关节截肢的，好多就是直接装俩脚，穿假肢就跟穿鞋一样（本来就是为了方便穿鞋用的），受力完全在残端。我妈是考虑到工作需要，毕竟做医生的尤其有大量器械操作的，站立行走都需要考虑稳定性，抢救的时候经常还得跑两步，所以用的是有接受腔的假肢，基本上跟普通小腿假肢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受力最多的还是脚踝的残端。原本几年穿下来，残端受力面早就形成了厚厚的一层老茧，虽然疼，但是很耐磨。结果这次几个月没沾地，加上腿反复的肿、消肿，结果残端的老茧居然自然脱落了，就剩下正常的皮肤。这下可苦了，站起来扎心的疼不说，关键是那皮薄啊，稍微走几步就破，几天下来俩小腿血肉模糊的都没法看了。 我爸看着心疼啊，可我妈却说没事，等老茧长出来就好了，刚截肢、穿假肢的时候就是这样。没办法，我爸只能陪着我妈锻炼，然后尽己所能的继续当舔狗。那段时间，我爸抱我的时间，远远赶不上他抱我妈的时间。 后来我爸归建了，我妈也重新适应了假肢，然后去上班了。我妈给我搁在医院的保育室，然后她忙她的，原本我奶奶和姥姥说要替她看孩子，可是老妈坚持自己带，祖辈带孙辈容易溺爱。最后是我爷爷拍板了，老赵家不能养个纨绔出来。那时候我还不到一岁，小小的一只自然是没什么意见，而且医院自己的保育室，我妈喂喂奶、看看孩子也方便。就这样，不满周岁的我就慢慢学会了“独立生活”。 时间都去哪儿了？莫名其妙的我就三岁了，跟我爸小时候是个皮猴子不一样，我从小就属于比较安静比较乖的。我那个不靠谱的老爸，看见我不哭不闹，就说要不给孩子查查智力吧，别是个傻子。结果被全家声讨，我妈更是直接爆锤了他一顿，好不容易休了个探亲假，生生一半时间睡沙发。（活该！） 这三年间发生了几件小事，我妈硕士文凭到手了，虽然继续跟着她老师读博，但是工作单位正式算到军队总院了，军衔也直接追平了我爸，升了上尉。（当初没有文职专业军衔）我爸虽然又得了几次嘉奖，但年资不到，所以依旧是上尉（提校级得熬年头，而且得上军校受训的），本来可以在升值当炮侦连长的，我爸不想离开战斗一线，所以还是三班长。 沐叔和沐婶一直没要上孩子，沐婶精神压力很大，不光继续到处找“偏方”，甚至还因为觉着对不起我沐叔，动了离婚的念头，为这事我妈特地请假去沐叔的老家安抚。 我姥爷去世了，突发心梗，人一下子就没了，我妈哭的死去活来，我才一岁多什么都不懂，至今对于姥爷连个印象都没有实为遗憾。 我爸又执行了次特殊任务，受了点“轻伤”，在家休养了半个月（高度怀疑是想我妈了，要么怎么大老远的跑到京城来养伤？）这半个月算是我们爷俩接触最长的一段时间。也第一次让我深深的领悟到了什么叫父爱如山——你们谁听说过每天带着两岁孩子洗冷水澡的？谁听说过给两岁孩子吃广西酸辣鱼的？还是谁家亲爹带两岁奶娃跑五公里的（不是他抱着我跑，是带着我让我也跑）？ 反正我就莫名其妙的长到了三岁，上的是部队的幼儿园（因为我爷爷是少将，要不凭我爸妈的职位是没戏的。）刚去的时候因为长得好看（颜值一直很高），性子又比较安静，所以老师还挺喜欢我的。结果好景不常，没到半年就发生了一次打架事件。没错，就是打架，三岁上小班的我，动手打了中班的一个小朋友，直接打的鼻梁骨，而且打出血来了。原因是他说我妈是瘸子，还学我妈走路的样子，所以我揍了他。能在京城上军队体系内的幼儿园，基本上家长（含爷爷奶奶辈）是校级起步，老师自然是谁也不敢得罪，赶紧找了双方家长。事儿很明白，是我主动打人，我妈叫我道歉。我也是个倔脾气，觉着自己做的没错，就是不肯道歉。我妈绝对是个狠人，见我不肯道歉，直接一个“我对你很失望”的眼神，然后说“你不肯为自己的行为道歉，那就得妈妈为你犯的错误道歉”，说完，我妈还真就跟那个小屁孩和他妈妈鞠躬道歉。我真委屈的哭了，赶紧也跟着妈妈道歉。这下那个小屁孩和他妈就麻烦了，动手打人是我不对，可我为什么打你呢？你侮辱我妈，侮辱伤残军人还是现役的。然后我们娘俩给你们鞠躬道歉，这要是传出去“伤残军人母子被人欺凌……”当然这是现在的标题党，当初没这些个，不过当时这话也不好听啊。都是部队的，俩底线没人敢碰，一个烈士遗孤、一个伤残军人，地方在乎不在乎部队管不了，但部队体系内，这俩就是红线。谁都有可能成烈士、成伤残军人，今天你可以欺负他，明天可能就得欺负到我头上，背后有人插刀子，关键时刻谁敢玩命啊。所以敢动这两样的，在部队算是犯了大忌讳，就算明面上不公开处理的，私底下也算是社会死了。我妈因为是从总院赶过去的，所以身上是穿着军装的。上尉现役军官还是残疾意味着什么，小屁孩不懂，但是他妈懂啊，这是因公致残，身上最少三等功，而且残疾了还没脱军装，这后面的事儿最少得惊动军区，甚至直接军委首肯都是有可能的（有兴趣的可以查查残疾三级以上的现役有没有，据我所知没出过几个，个顶个的都是老士官、都是技术上的大牛，部队不舍得放走。比如90年代有个空军机务班的大佬，工伤右小腿截肢，曾经全程参与歼八2，后来更是全程参与歼十的试飞保障。他留在部队，就是总装的特批。）。 小屁孩他妈脸都绿了，赶紧让小屁孩道歉，那孩子真是被惯坏了，撒泼耍赖的就是不肯，最后他妈一巴掌呼脸上才老实了。最后事情的解决倒是简单，各打五十大板，各回各家就算完了。为这点儿事谁也不会真的矫情，而且闹大了脸上都不好看。 回到家里，我板着脸不说话，我妈知道我的脾气，就把我抱到床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那个小朋友说妈妈是瘸子，这不是好话，是对人不尊重。但是妈妈没脚，所以走路确实是瘸的。” 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妈给我擦了擦眼泪，然后自己脱下假肢，然后脱掉腿上裹得厚厚的几层袜子，指着自己光秃秃没脚的小腿问我：“妈妈的腿很丑吗？” 我摇了摇头。 “那妈妈走路的样子难看吗？” 我很坚决的摇头。 “那就好啦，我的峰峰不嫌弃妈妈，爸爸也不嫌弃妈妈，对于妈妈来说这就足够了。”妈妈亲着我的小脸蛋，用她柔软的嘴唇吻干了我脸上的泪水。 我问我妈你为什么没脚了，我妈说是当兵的时候被狼咬掉了（老妈估计是懒得跟三岁孩子解释什么叫冻伤坏死）我又问她那爸爸也当兵，为什么爸爸没有被狼咬掉脚。我妈说我爸当兵的地方没有狼，我当时就暗暗决定，以后当兵绝对不能找有狼的地方。当然了，直到最后我也没当过兵，自然也就没有被狼咬掉脚…… 反正自从打架事件之后，我也在某些小圈子里出了名。三岁就敢动手打架，在地方上可以被认为是家教不好，可是当年在部队家属圈子里，这是“血统纯正、遗传优秀”的象征。被我打的小屁孩的姥爷（据说是三颗星的大佬）还让自己的贴身秘书亲自登门道歉（贴身秘书就等于是大佬自己了，这比让孩子父母来分量更重，俩小屁孩子打架，三星大佬亲自上门道歉就成笑话了。）据说因为这次的事，那位大佬对我印象极好，后来我长大后从另一位大佬嘴里听到了他对我很高的评价。 这次打架事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能除了我自己之外，谁都没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却是可以说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我沐婶突然查出得了肝癌！可能是一直精神压抑，亦或许是常年乱吃偏方，反正我沐婶直到因为腹水入院才查出来得了肝癌。结婚这些年，孩子没要着，眼看媳妇也要没了，我沐叔就跟我爸商量打算脱军装专业了。他是真心爱我沐婶，就算是沐婶一直也没能给他生下个后，但是我沐叔从来没有埋怨过。如今沐婶得了癌症，我沐叔哪儿有心思继续当兵啊，这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呀。 “我想明白了，我文化底子薄，上军校是没指望。这辈子一毛三就是头儿了。晓君（沐婶的名字叫晓君）又得了这病，我知道怕是治不好了，可是我不想就这么算了，我想多陪陪她。”沐叔跟我爸爸说。 我爸当然明白兄弟的心思，所以没劝他，反而提出跟他一起脱军装。我爸是觉着当时转业回乡政策已经不怎么行了，沐叔就算有功勋加成，可地方上一个萝卜一个坑，现腾位置哪儿那么容易啊。而且沐叔回家肯定是要带着沐婶四处求医的，心思也大多要放在照顾媳妇身上，地方政府给部队面子，给你腾个位置，还得容着你三天两头请假吗？所以我爸就琢磨着也脱军装，然后自己开个买卖，算是和沐叔合伙，这样沐叔既能照顾沐婶，也能有份稳定的收入。 沐叔当然不肯，在他看来，我爸绝对有几会上两毛的，为自己自脱军装，这是毁了他的前程啊。 “你就别倔了，你也知道，当初我当兵就是被我们家老爷子一脚踢进来的，你真以为我愿意啊？现在兵我当过了，还是最牛逼的，军功章就算没挂一身，但是也足够吹牛逼的了，这也算给了我们家老爷子一个交代了。至于再提干当官？我是真没那心思，成天勾心斗角、劳心劳力的没意思。我想赚钱，当个大老板，然后每天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想什么时候喝酒就什么时候喝酒，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 最终，沐叔没能劝住我爸，哥俩一起打报告要脱军装。营长大人哪儿敢批啊，赶紧就找到了我爷爷。我爸被我爷爷叫到军区，原本已经做好跟我爷爷死磕的打算了，可是说明白自己的想法之后，我爷爷不但当场打电话到军区，表示自己同意我爸转业，还拿出了自己一辈子攒下的棺材本。“既然要帮衬兄弟一把，就别把事儿做熊了。”我爷爷就这么一句话，然后让我爸拿着存折圆润的滚蛋了。 我爸和沐叔一块儿脱的军装，然后回沐叔老家接上沐婶就直奔京城。沐婶得病、我爸他们脱军装的事儿我妈当然知道，早就在京城安排妥当了，只等着沐婶入院。一顿检查之后，沐婶的情况比想象中要好一点点，肝癌是确定的，但是还属于早中期，肿瘤很小，位置也不错，可以手术，也没有明显的扩散迹象。大夫预期如果治疗得当的话，三年存活期还是有很大希望的。（到现在肝癌晚期存活期5年都是小概率，不超过百分比个位数的那种。）就这样沐婶在军队总院做了手术，后面的化疗、恢复基本上都是我妈在弄。我爸动用了点关系，盘下了个原来的国营电机厂，然后给沐叔安了个副总的职位，然后就让他安心照顾沐婶。 我从小就喜欢沐叔和沐婶，尤其是沐婶，跟我妈那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性子不一样，沐婶性子很软，说话口音也很软（沐叔沐婶是江苏人，当地离苏州很近，算是地道的吴侬软语）。可能是自己没孩子，所以对我简直是母爱泛滥，加上养病，也有更多时间陪我，所以很快我就开始粘上了沐婶，沐婶带我去公园玩，人家都以为我们是娘俩，沐婶也特开心的说我是他儿子。 沐婶的手术和恢复都不错，头一年顺顺利利的过了，第二年甚至越来越好了，到了第三年完成了医生所谓的三年存活率，检查结果也好的让人想哭。就在我们所有人都觉着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好起来了，甚至沐婶都隐隐有了是不是在尝试要个孩子的时候，最不幸的事情发生了，沐婶突然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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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19 17:15:26
发表于 2021-1-19 22:17:56